黃帝内經·百病始生

  黃帝問于岐伯曰:夫百病之始生也,皆(生)于風雨寒暑,清濕喜怒。喜怒不節則傷髒,風雨則傷上,清濕則傷下。三部之氣,所傷異類,願聞其會。

  岐伯曰:三部之氣各不同,或起于陰,或起于陽,請言其方。喜怒不節則傷髒,髒傷則病起于陰也;清濕襲虛,則病起于下;風雨襲虛,則病起于上,是謂三部。至于其淫泆,不可勝數。

  黃帝曰:餘固不能數,故問先師,願卒聞其道。

  岐伯曰:風雨寒熱不得虛,邪不能獨傷人。卒然逢疾風暴雨而不病者,蓋無虛,故邪不能獨傷人。此必因虛邪之風,與其身形,兩虛相得,乃客其形。兩實相逢,衆人肉堅。其中于虛邪也,因于天時,與其身形,參以虛實,大病乃成。氣有定舍,因處為名。上下中外,分為三員。是故虛邪之中人也,始于皮膚,皮膚緩則腠理開,開則邪從毛發入,入則抵深,深則毛發立,毛發立則淅然,故皮膚痛。留而不去,則傳舍于絡脈,在絡之時,痛于肌肉,故痛之時息,大經(乃)代去(别本此句,加乃字删去字)。留而不去,傳舍于經,在經之時,灑淅喜驚。留而不去,傳舍于俞,在俞之時,六經不通四肢,則肢節痛,腰脊乃強。留而不去,傳舍于伏沖之脈,在伏沖之時,體重身痛。留而不去,傳舍于腸胃,在腸胃之時,贲響腹脹,多寒則腸鳴、飧洩、食不化;多熱則溏出糜。留而不去,傳舍于腸胃之外,募原之間,留着于脈,稽留而不去,息而成積。或着孫脈,或着絡脈,或着經脈,或着俞脈,或着于伏沖之脈,或着于膂筋,或着于腸胃之募原,上連于緩筋,邪氣淫泆,不可勝論。

  黃帝曰:願盡聞其所由然。

  岐伯曰:其着孫絡之脈而成積者,其積往來上下,臂手(《甲乙》經作擘乎)孫絡之居也,浮而緩,不能句積而止之,故往來移行腸胃之間,水湊滲注灌,濯濯有音;有寒則䐜(别本作腹[馬1] )䐜滿雷引,故時切痛。其着于陽明之經,則挾臍而居,飽食則益大,饑則益小。其着于緩筋也,似陽明之積,飽食則痛,饑則安。其着于腸胃之募原也,痛而外連于緩筋,飽食則安,饑則痛。其着于伏沖之脈者,揣之應手而動,發手則熱氣下于兩股,如湯沃之狀。其着于膂筋,在腸後者,饑則積見,飽則積不見,按之不得。其着于輸之脈者,閉塞不通,津液不下,孔竅幹壅,此邪氣之從外入内,從上下也。

  黃帝曰:積之始生,至其已成,奈何?

  岐伯曰:積之始生,得寒乃生,厥乃成積也。

  黃帝曰:其成積奈何?

  岐伯曰:厥氣生足悗,悗生胫寒,胫寒則血脈凝澀,血脈凝澀則寒氣上入于腸胃,入于腸胃則䐜脹,䐜脹則腸外之汁沫迫聚不得散,日以成積。卒然多食飲,則腸滿,起居不節,用力過度,則絡脈傷。陽絡傷則血外溢,血外溢則衄血;陰絡傷則血内溢,血内溢則後血;腸胃之絡傷,則血溢于腸外,腸外有寒,汁沫與血相搏,則并合凝聚不得散,而積成矣。卒然中外于寒,若内傷于憂怒,則氣上逆,氣上逆則六俞不通,溫氣不行,凝血蘊裡而不散,津液澀滲,着而不去,而積皆成矣。

  黃帝曰:其生于陰者,奈何?

  岐伯曰:憂思,傷心;重寒,傷肺;忿怒,傷肝;醉以入房,汗出當風,傷脾;用力過度,若入房汗出浴水,則傷腎,此内外三部之所生病者也。

  黃帝曰:善。治之奈何?

  岐伯答曰:察其所痛,以知其應,有餘不足,當補則補,當瀉則瀉,毋逆天時,是謂至治。

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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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黃帝問岐伯道:各種疾病的開始發生,都是由風雨寒暑清濕等邪氣的侵襲,和喜怒等情志所傷,是内外諸因所緻。喜怒失去控制而過分,就會傷及内髒;天上的風雨加身,乘虛而入,就會傷及人體的上部;感受了地上的清冷陰濕之氣,就會傷及人體的下部。上中下三部之氣,對人體的傷害各不相同,我想知道它們的遇會聚合的道理。

  岐伯回答說:三部之氣各不相同,或起發于陰内,或起發于陽表,讓我來談談其中的道理。喜怒失去節制,就會傷及五髒,五髒屬陰,所以病發于陰内;地上的陰冷潮濕這種邪氣容易乘虛侵害人體下部,所以病起于下部;天上的風雨寒暑之邪容易侵襲人體的上部,所以病起于上部,這就是百病初發時的三大部位。待到病邪侵淫擴散,就不可一一數說了。

  黃帝說:我确實是數說不出各種疾病的部位、名稱,所以才向天師請教,希望全部了解其中道理。

  岐伯道:風雨寒熱之邪,若不是遇到身體虛弱,一般是不能侵害人體而緻病的。人有時突然遇到狂風驟雨而不生病,是因為他的身體健壯而不虛弱,這也說明邪氣一般不能單獨傷人緻病。所以疾病的産生,必須是虛邪之風與人體的宿虛“兩虛”相結合,才會産生疾病。如果風雨寒熱順應季候節令,而人又身體強健,皮肉堅實,這是所謂“兩實相逢”,就不會得病。凡是疾病的發生,決定于四時氣候是否正常,以及身體素質是否強壯,即人體正氣不足而邪氣盛,就會發生疾病。邪氣一般都根據其不同性質侵襲人體的一定部位,再根據不同的發病部位而确定其名稱。人體從縱向劃分為上、中、下三部;從橫向層次劃分為表、裡和半表半裡三部。所以虛邪賊風侵襲人體,先從最表層的皮膚開始,若皮膚不能收固緻密,腠理就會開洩,邪氣趁機從毛孔而入,若逐漸向深處侵犯,一般會出現惡寒戰栗,毫毛悚然豎起,皮膚也會出現束緊疼痛的感覺。若邪氣滞留不除,就會漸漸傳到絡脈,邪氣在絡脈的時候,肌肉出現疼痛,肌肉疼痛有時歇止,于是便由經脈代受邪害。若病邪得不到解除而滞留在經脈,不時會出現刹那間的顫抖和驚悸的現象。邪氣滞留不散,可傳入并潛伏在輸脈,其在輸脈時,緻使手三陰手三陽六條經脈不通,六經之氣被邪氣阻滞而不能通達四肢,四肢關節因而疼痛,腰脊也強痛不适。若邪氣滞留不祛,則傳入脊内的伏沖脈,伏沖脈受犯,就會出現體重身痛的症狀。若邪氣滞留不能祛除,會進一步深入并藏伏在腸胃,邪在腸胃會出現腸鳴腹脹等症狀,如果寒邪亢盛,就會腸鳴、洩瀉、完谷不化;熱邪亢盛,就會大便稀薄,而且有糜爛物随大便排出。如果邪氣滞留不能祛除,傳到腸胃之外半表半裡的募原,留着于血脈之中,邪氣就會與氣血相互凝結,久則聚結為積塊。總之,邪氣侵犯人體後,或留在小的孫絡、或留在絡脈、或留在經脈,或留在輸脈,或留在伏沖脈,或留存膂筋(指脊柱兩側的肌肉),或留在腸胃外的募原,并上連于緩筋,邪氣浸淫泛濫人體各個組織而造成各種各樣的疾病,難以言盡。

  黃帝說,我希望知道邪氣在體内形成積症的始末原因、内在機理。

  岐伯道:邪氣停留在孫絡而形成的積症,積塊可以上下來回地移動,因積塊停着于孫絡,而孫絡表淺又松弛,所以不能拘束積塊于一處而使之固定不移,所以它往來移行于腸胃之間,如果腸胃之間的水液滲透灌注,則會形成水液停聚,吸收代謝失調,有時發出濯濯的水聲;如果寒邪盛,則腹部脹滿,而且腹鳴如雷并有牽引之感,所以常覺劇痛。若邪氣留着在足陽明胃經而形成積症,積塊位于肚臍的兩旁,飽食後則積塊變大,饑餓空腹時積塊變小。如果邪氣留着在緩筋而成積症,其形狀表現和足陽明胃經的積塊相似,但疼痛的特點是飽食則出現疼痛,饑餓時反覺舒服。邪氣留着在腸胃之募原而成積症,疼痛時牽連到腸外的緩筋,特點是飽食後不痛,饑餓時疼痛。邪氣留着在伏沖脈而成積症,用手切按腹部的積塊,則積塊應手而動,手離開後,則覺有熱氣下行到兩條大腿之間,就像熱水澆注一樣,難以忍受。邪氣留着在膂筋而成積症,積塊停滞于腸後的,饑餓時腸胃空虛積塊可以觸摸得到,飽食後腸胃充實則觸摸不到。邪氣留着在輸脈而成積症,脈道閉塞不通,津液不能上下輸布,汗孔或其他孔竅幹澀,壅塞不通。這些都是邪氣從外部侵犯到内部,從上部而轉變到下部的臨床表現。

  黃帝問:積症從發生到形成,其發展過程是怎樣的呢?

  岐伯答道:積症的起始,是受到寒邪的侵害而發生的,主要是寒邪厥逆上行而生成積症。

  黃帝又問:寒邪導緻積症的病理過程是怎樣的呢?

  岐伯答道:寒邪造成厥逆之氣,先使足部陽氣不通,血液凝澀,逐漸又導緻小腿部寒冷,小腿部寒冷進而使血脈凝滞,久之,寒冷之邪上逆進入腸胃,導緻氣機不通而腹脹,腹部脹滿則腸胃之外的汁液黏沫因被擠壓而聚結不能流散,這樣日益加重而形成積症。如果突然暴食暴飲,則使腸内水谷充滿,運化困難,再加上生活起居不慎,或因用力過度,均可以使細小的絡脈損傷。上行的或淺表的絡脈受傷,血液就會外溢,血外溢就會發生鼻出血之類現象;下行的或深内的絡脈受傷,血液就會内溢,血内溢,就會造成大便出血。若腸胃的絡脈受到損傷,血就溢散到腸道外的腹腔組織間,适逢腸外有寒邪寄留,腸外的水液汁沫同外溢的血液相搏結,凝聚在一起不能消散而發展成為積症。此外,外感寒邪,内又有憂傷思慮,或是郁怒憤悶等情志損傷,使氣機紊亂、上逆,繼而影響六經氣血運行不暢,陽氣不運,不能溫煦血液而形成凝血,凝血蘊結裹束不得消散,津液滲透不利,留着而不得布散,積症也會形成。

  黃帝問:那些“病生于陰”的緻病因素又有哪些呢?

  岐伯答道:憂愁思慮過度,則損傷心髒;在寒飲寒食的基礎上又感受風寒之邪,雙重的寒邪損傷肺髒;忿恨惱怒過度,則損傷肝髒;酒醉後行房事,或汗出後受風,則損傷脾髒;勞累過度,或行房事而大汗淋漓後洗浴,就容易損傷腎髒,上述就是内外三部發生疾病的一般規律。

  黃帝說:說得好。怎樣治療呢?

  岐伯答道:審察疼痛的特點和部位,就可以知道病變之所在,根據其虛實和各種症候表現,當補則補,當瀉則瀉,同時不要違背四時氣候和髒腑的關系,這就是正确的治療原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