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季南略·卷十二·粵紀
永明王始末
大清順治三年(丙戌)八月,福京既陷,兩廣總督丁魁楚與廣西巡撫瞿式耜、廣東巡撫王化澄、廣西巡按鄭封、肇慶知府朱治憪、廣東總鎮嚴從雲、舊錦衣衛佥事馬吉翔、采買翠羽太監龐天壽等會議監國,而閣學兵部尚書呂大器自閩至,原任兵部尚書李永茂以守制并至;式耜首言監國永明王賢,且為神宗嫡孫,應立。永明王諱由榔,桂恭王常瀛少子。恭王初封湖廣衡州府衡陽縣,以流寇亂,徙寓粵西梧州府;時恭王已薨,永明王猶在衰绖中也。昔者唐王嘗語群臣曰:‘永明,神宗嫡孫,統系最疏。朕無子,後當屬諸’。時恭王太妃王氏曰:‘諸臣何患乎無君!吾兒仁柔,非撥亂才;願更擇可者’!魁楚等請之堅,以十月初十日監國,十四日(丙戌)即皇帝位;仍稱隆武二年,以明年為永曆元年。改肇慶府署為行宮。推置僚署有差:魁楚、大器俱為大學士,式耜以吏部右侍郎兼閣學,掌铨;魁楚兼戎政、大器兼中樞。永茂請終制。
“粵事記”雲:‘永曆立,晉王化澄憲副、鄭封通參;朱治憪右副兼兵侍,提督兩廣,承丁魁楚後。内外局惟魁楚主裁。肇慶府去廣州府僅四百裡,擁立時無一函商及;三司各屬既立後,複不頒新天子诏。元勳大老,惟鬻爵擇腴是務;至于軍國重事,如峽以外設守廣州、防禦梅嶺,不暇顧及,且暫為目前計而已’。
丁魁楚,河南永城人;進士。王化澄,江西人;崇祯甲戌進士。鄭封,河南人;甲戌進士。朱治憪,浙江舉人。嚴從雲,江西人;封靖江伯。馬吉翔,順天人。龐天壽,北直人;司禮。李永茂,丁醜進士。
廣州立紹武
福建舊輔蘇觀生、何吾驺遁回廣東,觀生嘗贻書魁楚,欲預擁戴功,遣陳邦彥來勸進;魁楚與觀生素不協,拒之。觀生乃自南、韶還師,适唐王弟聿{金粵}浮海至廣州。十一月癸卯朔,觀生與布政使顧元鏡、總兵林察等擁聿{金粵}入廣州城,立為帝,年号紹武;以都司署為行官。招海上鄭、石、馬、徐四姓盜,授總兵官;以與肇慶相拒。
“粵事記”雲:‘紹武立,一月内,幸學、大閱、郊天、祭地等钜典,按日舉行。二、三文官連膺覃恩數次,舉朝無三品以下官’。
“遺聞”載:紹武監國,然改元、行郊禮;是帝矣。
蘇觀生字宇霖,廣東東莞縣人;保舉選貢。無極知縣,隆、紹兩朝大學士。何吾驺,廣州香山縣人;崇祯辛未進士。顧元鏡,浙江湖州人;萬曆丙辰進士,紹武朝大學士。
萬元吉固守贛州
丙戌九月,萬元吉率義勇固守贛州,楊廷麟等附之。贛地雖高,三面俱水;城中望外,浩淼無際;惟南門無水。元吉于磚城外四面,築木城一座。大清兵攻圍急,元吉出舊庫元寶數十萬,陳列幾案,謂衆曰:‘能殺一人者,賞元寶一’。衆遂奮勇出戰;大兵畏之,不敢薄城。堅守一年,衆亦憊甚。及丁亥八月,城中忽失火,南門複有兩人内應;大清朝撫臣科某率兵乘之,自南門殺入,衆猶巷戰,殺傷頗衆。力竭城陷,萬元吉、楊廷麟與楊玉宸等俱投清水塘死。
楊廷麟字機部,崇祯辛未進士。楊玉宸,甯都貢生;與廷麟起義者。
永曆移梧州
大清兵破贛州,丁魁楚聞報,與太監王坤趣永曆移梧避之。瞿式耜曰:‘今日之立,為祖宗雪仇恥;正宜奮大勇,以号遠近。東人複不靖,苟自懦,外棄門戶、内釁蕭牆,國何以立’!争之不得,遂移梧州。尋還肇慶,故大學士陳子壯書達式耜,請力馘蘇而趣兵東;永曆遣兵科給事彭燿往谕之。燿,粵東人,舊為秦令,有能聲;譬曉倫序、監國先後、國家仇仇利害。觀生等殺耀于市,日集兵向肇慶。右司馬林佳鼎督兵靖東郊,東将詐降,陷佳鼎沒于水。
又“粵事記”則雲:‘紹武立,學臣林佳鼎位總憲,行大司馬事;提兵西向,上三水縣,欲侵肇慶。式耜奉命出東峽,設炮禦焉。十一月十五日,對陣一炮,殲佳鼎;偵者訛傳式耜敗。肇慶新創,朝廷逃複一空。永曆随衆奔遁,直達廣西梧州府五百裡,溯流兩日夜,并程而至。太後馬氏通史書,本不欲世子稱帝;呼省臣李用楫、台臣程源等面呵無固志,且诘責棄逃狀。适式耜手報至,知前訛,諸臣皆伏地引罪。後奉永曆再下肇慶,别遣靖江伯嚴從雲等護三宮預駐廣西桂林府’。
“遺聞”載林佳鼎為永曆臣;而“粵事記”則雲紹武臣。且勝負各異,并志之以侯考。但“粵記”一書,乃宦廣者所寄予也。
陳子壯字集玉,号秋濤;廣東南海人。萬曆己未探花;崇祯朝春坊,後封南海公。李用楫,宜興人;癸未進士,禮科都給事中。程源,癸未進士。
王坤擅改諸臣
瞿式耜疏言:‘草昧之初,惟養聖德、修紀綱、慎政教、挽人心、布威武、起用人望、招徕賢俊為首務’。王坤者,固北閹;自南都失而入閩,隆武遣出。茲用司禮秉筆。有戶部郎中周鼎瀚,内批改給事中;式耜力言不可,不聽。以粵巡使王化澄升粵督,尋代佳鼎,晉少司馬,掌中樞;大器先以病去矣,内批:升化澄為大司馬。式耜疏言:‘化澄誠賢,有廷論;斜封墨敕,何可為例!請補部疏,尚得體’。蓋汲汲為閹預慮也。晉李永茂大學士;茂守制,佥稱專知經筵,不入直。茂疏薦十五人,為十五省人望;疏上,王坤啟視,殊不悅。既而,山西道禦史劉湘客斥罷。永茂怫然曰:‘朝廷方以經筵責茂,茂以十五省人進,非私也;斥湘客者,斥茂也’。即日解舟去。式耜疏言:‘大臣論薦,新朝盛事;司禮辄去取其間,無以服禦史,何以安大臣’?坤複疏薦海内碩望數十人;式耜又言:‘司禮抑人不可,薦人更不可’!吏科都給事中劉鼒等疏論坤内臣,不得薦人;永曆怒,斥逐鼒等。式耜力持之,得複用。禦史童琳參都禦史周光夏越資序題差用,私亂台規非法;命廷杖琳。式耜力救,得免。升翰林院檢讨方以智為中允,改禦史劉湘客充經筵講官;坤不悅。湘客且疑劉鼒疏出以智手,以智放舟去。
劉湘客,陝西西安人;布衣。
辜朝薦獻策下廣
先是,兩廣在籍鄉紳多與兩院、三司通關節;己未以後,何吾驺主之。辛未以來,潮陽辜朝薦每事與何吾驺角;然吾驺勢大,朝薦弗勝也,憤甚。及丙戌八月,清兵取閩,尚無入廣之令。潮陽縣距閩省止四日程,朝薦親往福州府獻策下廣,極言三月内可直達西粵桂林;思得首功,以壓吾驺耳。清固山李成棟遂發兵,先選精騎三百宵夜東行,由老龍而下廣;過廣州增城縣,俱潛入花山。十二月十一日上午,止命前鋒十人以青白布裹頭,扮作洋船舟子狀,直至廣城布政司前紫薇牌坊。下午,人叢中悉去頭上布,現出辮發,露刃大呼;止殺一人,滿城崩潰。十人分守六門,閉城,晝夜巡視。第五日,三百騎始至;成棟大軍月終乃至。
時蘇觀生匿酒肆,有于箧中見文淵閣閣臣印,索其一醉,弗與報知;巡緝被執,觀生慨然曰:‘吾以一布衣登兩朝相位,死亦何憾’!質問時,一語弗答;遂殺之。何吾驺、顧元鏡率士紳投誠,優禮而去。吾驺乞修“明史”,門署“纂修明史何”;廣州有“吾驺修史,真堪羞死”之謠。紹武一身扮買舊衣人,欲出城,未識鄉路;貌複寝怪,識者無敢藏匿。為内閣中書所持,賣銀十兩;副将杜永和擒至,并周王、益王、遼王等俱殺于廣州府布政司前雙門下。紹武在位,二月而已。百姓俱薙發歸順,市不易肆、人不知兵;但傳檄各郡縣耳。時有石、馬、徐、鄭四姓聯舶海上,花山楊光林亦擁衆數萬;水陸交讧,民不聊生。成棟相機剿撫(花山在增城縣)。
李绮參丁魁楚
十二月十八日,侍禦李绮參丁魁楚十大罪:欺君、誤國、玩兵、害民、敗群、亂常、罔神、蔑誓并且喪身、辱祖;若不改□,覆亡立俟。面帝朗誦;魁楚亦引罪,上慰谕。明日奉旨:‘李绮降三級,調外用’。绮宵夜入廉州府,以家眷在此也(绮,松江華亭人。崇祯庚辰進士,廣東提學副使)。
永曆奔西峽
李成棟既殺紹武,于十二月二十三日發兵往南韶而親下肇慶。二十五日聞報,瞿式耜請視師,督戰士駐峽口。王坤複請永曆西避之,式耜争之,不聽;遂駕小艇上西峽。
“粵事記”雲:‘丁魁楚用舊旗鼓蘇文聘升内閣辦事中書,晝夜出入,計值,百□,分給文武憑劄,絕不示人羽報;以事幹者百金減半,誘人多就。有瓊崖參将白斌托李用楫弟李來營劄總兵,來新受中書,見時事日非,聞廣州信,因為觀望。斌在海外猶未之知,恐李來為之不力,具廪揭魁楚促早就,雲具名禮在中書李來處;來尚不知,忽二十四日夜半遣二十人索斌贽,示禀揭,勒逼如數,來反填入酒器五十金。二十五日黎明,朝見謝恩者猶趨跄殿陛。忽肩輿出城,掠小艇駕上西峽,喧傳為帝。于是文武紛逐,各不相顧;帝因知有兇耗,随奔者亦揣廣州事必敗,不可瞬息留。侍禦汪光寶與李來同舟,萬衆競進;不知鄰舟為帝座,幾為刺沒。惟魁楚舂容雅度,絕不惶;遽漸移赀入舟,瞪目而視,反若局外觀者。魁楚丁擁戴後,即自為計;今則有他意矣’。
蘇文聘,廣東人。李來,宜興人。白斌,浙江人。汪光實,淮安清河人;舉人。
丁魁楚
“粵事記”雲:‘丁魁楚,河南永城人;晉撫失機,遣戍五年。崇祯戊寅,奉旨納饷三千兩許本軍,準回原籍;魁楚援例得歸。永城有舊總兵劉超,壬午十月以私仇殺丁艱侍禦魏景琦。豫扶王漢奉旨往勘,超又一箭斃之;率家丁劫衆鄉紳,勒魁楚上疏訟冤。魁楚計款之,陰遣子弟兵四面布置。至癸未二月朔五鼓,伏兵四起,用鐵網遏超,擒解京師獻俘。魁楚叙功複職,冢宰李日宣量加本省屯田巡撫銜。甲申南都立,馬士英擅權,會推兩廣總制。十一月,受職。乙酉七月,聞南都陷,即潛通靖江王,約期定計下廣舉事;王果以桂林推官顧奕為相、臨桂知縣史其文為大司馬。八月初七日直抵肇慶,魁楚已于初六日拜隆武登極诏矣;遂發大炮擊碎王舟,襲其所載。執王,并擒顧、史二人解閩京,供論叛逆,誅之。魁楚遂封靖粵伯’。
魏景琦,崇祯庚辰進士;永城人。顧奕,蘇州人;舉人。史其文,溧陽人;天啟辛酉舉人。
沐天波激變土司
沐天波号玉液;沐英之裔。襲封黔國公,世守雲南。丙戌秋,南都陷,三司、兩院請增兵守滇南境,□防客兵流入;增兵必措饷,求助之。天波蹙容曰:‘極是緊事,第迩年多費,不能助一缗;奈何?還須從長酌處’。然增兵刻不容緩,而滇田硗瘠,賦複難加;天波謂‘各土司用鹽頗多,再增本府一票,饷百出矣’。衆然之。乃令鹽務計會官結連,使鹽票再置沐府饷票,準于本年九月始。初行時,土司亦有遵法納沐票饷銀者。初九日,楚雄府土司吾必魁抗令于鹽場中,不獨棄沐票,并奪商鹽。鳴之縣,毆差;鳴之府,毆府差。言‘己無朱皇帝,何有沐國公’!遂率衆入城,執楚雄府文武數衆而殺之,據其城。
沐天波調沙亭州
天波欲複楚雄城而力不逮,想調土司強有力者克之。素聞沙亭州骁勇,令符調之,失時。
崇祯初年,滇南有普民升之變。民升非自能為亂也,其妻範氏美而豔,有奇力、且多智,而不好靜;自引民升振旗鼓、掠力壯以為樂。朝廷為之耗饷者,凡二千萬;兩院司道奪職镌級者不可計,恇怯潰弁殒命革逐者數十百人。後民升将敗,範氏忽與言别曰:‘爾勿以我為妻,我亦不以爾為夫;我去矣’!即往鶴慶府執土司沙亭州者,曰:‘惟我與爾,可為夫婦’。亭州曰:‘我自有妻’。範氏曰:‘請出,我與語之,妯娌稱呼’。三言未畢,舉刀刃之;即攜亭州袖曰:‘今不可為百年之好乎’?于是亭州悉遵範氏約束,嚴号令、明賞罰,生聚教訓,遂為滇南土司中富強第一。茲聞天波召,遂欣然傾洞而出(他書載“沙定洲”)。
沙亭州襲破沐府
十一月初旬,沙亭州困楚雄府。十五日,已解吾必魁首級,掃清楚雄;禀請再設文武各屬為守土撫治計。天波喜甚,将金帛重賞之。亭州又禀曰:‘臣夫婦欲來面恩’。至二十九日,天波升座,兩榭設儀仗、鼓樂、旗幟,殊為炫耀,受拜、受賀。亭州與範氏兩人三叩未畢,急趨上殿急視之,出刃于靴,四刀飛舞;已格殺左右數人,侍衛人等如風草偃仆。天波速奔入内,亭州、範氏尾後疾追;随見随殺,沐府男婦侍衛約五百人,須臾屍橫遍地,天波逾牆走。範氏遂稽核府内藏蓄,絕□未死内寺與姬妾,俨稱中阃。亭州整容升座,襲天波冠裳,稱沐府新主;已有趨谒拜賀、供其調遣者矣。又遣親黨與守城關,盤诘出入。蓋亭州破楚雄後獻功時,各兵已伏城垣;至是刻期并起。亭州踞坐沐府,守令仍許照舊。時沐府富厚敵國,石青、珍珠、名寶、落紅、琥珀、馬{足臣}、紫金裝以細筏箧五十筋,藏于高闆庫;每庫五十箧,共二百五十庫。他物稱是,八寶黃龍傘一百四十執。亭州将沐府數十世蓄積,日夕辇運洞底;彼蓄志已久,時乘間突發耳。夫天波蓄養數百年,竟緻妻子不保、祖業喪亡,良可嗤也!
語雲:‘多藏厚亡’;于亂世每見之。楚藩不肯養兵三名,及城破,獻賊三十萬;嘉定不肯助饷二萬,迨京師陷,聞籍五十二萬。此輩真守庫子耳!不知千古來珍寶,多是空費人搬運者;殊可猛省!
孫可望入滇
丙戌,張獻忠死成都,孫可望馳入貴州,據定番州,休息士馬;意欲入滇南,取沐府三百年厚藏耳。至是,聞為沙亭州所取,大驚;擊案曰:‘此吾幾上肉也;亭州小寇,何得襲我囊中物乎’!遂宵夜啟行,疾入雲南,為七月初二日;亭州已于前三日遁回本洞。可望止取沐府空署一所,并戮亭州所署官屬。天波來自大理府,可望許之複仇,即用天波為報門官。十一月,選二千精銳圍亭州土穴。至明年戊子二月,擒亭州、範氏及親戚四人;天波府藏與亭州素積,乃悉辇入沐府丙宅。可望将所擒六賊,于天波坐前活剝其皮;天波亦叩首稱謝。此可望入滇之始末也。
永曆至梧州
大清順治四年(丁亥)正月朔(癸卯。永明王稱永曆元年),至梧州;蓋以臘月二十五日聞報李成棟親下肇慶,故避至此。時丁魁楚惑于奸弁蘇聘,從梧走岑溪;王化澄走浔州。随行者,止式耜一人。是月十六日,成棟克定肇慶,随發副将楊文甫、張月領兵克取高、廉、雷三郡;即于二十九日一鼓而入梧州,廣西巡撫曹晔出降,梧屬俱遍令納印。及南雄、韶州二府報捷,别遣副将閻可義等前赴瓊州。
“粵事記”雲:‘正月朔,帝在梧江舟次,免朝賀。知府陸梧廉取庫銀五十南為雇覓挽夫費,将北進桂林府。所召次輔李永茂、晏日曙同卿田芳,未及朝見;聞帝奔,率銀台鄭封退潛博白縣深山。從行者,惟總憲王化澄、大司農吳炳、宮詹方以智、文選吳貞毓、省臣唐諴、台臣程源、中翰吳其雷、洪土彭、大金吾馬吉翔、司禮監龐天壽等而已。式耜猶留肇慶,同朱治憪為守禦計。元宵後,溯流上府江;在途,拜方以智、吳炳典樞務’。
前言式耜一人從行,化澄走浔州:是由肇慶至梧州時也。“粵事記”言從行化澄等,而式耜猶留肇慶:是由梧州将奔桂林時也。此皆肇慶未失之先。及肇慶失,而式耜始抵桂林。
陸世廉,蘇州人;恩貢生,後為光祿寺正卿。晏日曙,江西人;饒州舉人。田芳,河南人;丁醜進士。吳炳,宜興人;己未進士。後為大學士,死節;先任湖西兵巡道副使。方以智,字密之;桐城人,庚辰進士。唐諴,湖廣人;癸未進士,副都禦史。吳其諴,宜興人;庠士,兵科給事中。洪士彭,甯國人;庠士,禮科。曹晔,進士;兵部尚書。廣州、韶州、南雄、肇慶、高州、廉州、雷州、瓊州八府俱屬廣東,而桂林、梧州、浔州、平樂四府俱屬廣西。岑溪、博白二縣俱屬梧州。
永曆抵桂林
三月,上抵桂林,改桂林府署為行宮。式耜肅殿陛,敕守谕誕告楚、蜀各鎮:粵西居山川上遊,桂誠可都,疏請道裡之可達桂林者。王錫衮、文安之為相,周堪赓、郭都賢、劉遠生為六卿。時給事中丁時魁疏論新政,烺烺碩畫;召掌禮科給事中。金堡素有清直聲;終制,敕召還。何騰蛟晉閣學督師。
金堡,浙江杭州人;庚辰進士,兵科。丁時魁,湖廣人;庚辰進士,吏科。何騰蛟,黎平人;辛酉舉人(或雲桐城人)。
李成棟斬丁魁楚
“粵事記”雲:‘先是,十二月十五日省城之變,丁魁楚知之最早,即密遣親幹齎黃金三千兩、珍寶稱是,重賄李成棟。至二十五日上奔時,彼日有密報,親幹已投入李成棟帳下為家丁,刻望回音;故衆雖□□□□獨安閑也。魁楚有大哨船四十,将三年宦囊悉載入,仍在肇慶度歲。丁亥正月初旬,方移舟西向,入岑溪;并于城中修葺茆蘆,以候廣城信,實不欲登岸。親幹于二月初始以金寶入,達魁楚意;成棟曰:‘何不早言,正欲邀爾主仍為兩廣軍門;急齎書去’!二十六日,魁楚投岑溪舟中得成棟手書,大悅;即移舟順流東下。時成棟駐梧州,先上五裡迎之;握手道故,相見恨晚。知魁楚三子入廣已夭其二,止存長子;通名先叩,情誼甚笃。臨晚,邀魁楚父子飲,隆重如常禮。把臂間,指畫嶺表,審度當朝;謂‘東南半壁,惟某與老先生撐持’!因訂雲:‘明日吉期,敢煩再攝兩廣篆。拜表即真,亦在明晨’。将旗牌、符纛、制台舊敕即悉手付之。魁楚喜甚,乃别。夜半,成棟戎服升帳,列炬;交戰将令旗,請魁楚父子有機密語。魁楚茫然不知所以,即過舟,見成棟正位危坐,知事已變;遂跪請曰:‘魁楚止一子,或不及妻拏’!成棟曰:‘汝欲饒子乎?令先斫下’!左顧,而首級至矣;即将魁楚斬之。成棟立舟首,火光燭天,照同白日;将魁楚家丁每營分一人細查,家屬一妻、四妾、三媳、二女及婢仆婦淨身搜檢,攜入成棟舟中;惟一妾于過船時,投入江中。四十年厚橐,悉歸成棟;聞舟中精金八十四萬,皆三年中橫取者。嗚呼!罔民、虐民,可以鑒矣’!
瞿式耜留守桂林 四月,大兵渡海,克定瓊州。方警報之疊至也,王坤又趣永曆往楚。時有自湘南來堵者,盛言湖廣長、衡、永、寶四郡未有所屬,宜亟取以為中興之本;方以智、吳炳奏以為可。式耜上疏,言勝敗存亡、山川要害甚激切;略曰:‘駕不幸楚,楚師得以展布,自有出楚之期。茲者一年之内,三、四播遷;民心、兵心,狐疑局促,如飛瓦翻手散而覆手合’。又曰:‘在粵而粵在,去粵而粵危。我進一步,則人亦進一步;我去速一日,則人來亦速一日’。又曰:‘楚不可遽往,粵不可輕棄。今日勿遽往,則往也易;今日若輕棄,則更入也難’。又曰:‘海内幅{巾員},止此一隅。以全盛規西粵,則一隅似小;而就粵西恢中原,則一隅甚大。若棄而不守,愚者亦知其拱手送矣’!擎跪涕泣,不可挽。無已,請身留桂;乃命式耜留守桂林,各路悉秉節制。式耜仍疏請暫駐全州,以扼楚、粵之中。
當平樂之不守也,大清兵直薄桂林。三月十一日,沖入文昌門,城中大恐。時焦琏自合浦歸,從數人推弦提兵,與大清兵接戰,稍卻之,屯陽朔。遍野俱薙發,式耜與琏孤守危城;疏請征安國公劉承胤兵。承胤初從武崗入護,猶持正守法:逐王坤為弄權,而叱周鼎瀚為奄寺鼻息;故見重式耜,發兵數千援桂。未幾,承胤請金吾郭承賢、馬吉翔、嚴雲從封伯,禦史毛壽登駁參‘金吾無矢石功,何得援邊鎮例晉五等’!吉翔等疑疏出劉湘客,鼎瀚遂造蜚語為“董卓、漼、汜之議”激承胤怒,逼永曆立命廷杖,而縛籌登、湘客及禦史吳德藻、給事中萬六吉于午門外。會諸臣申救,得免;壽登等俱落職。承胤益橫,脅劫永曆幸武崗。式耜疏留全、陽,曰:‘聞郊社禮成,即圖移駕,不知移駕将回桂林耶?抑幸武岡、辰、沅耶?今日原以恢複兩粵為心。則不徒西粵未恢,不可移動;即東粵尚未恢,亦且當駐全也’。故承胤專嗾杖湘客等,以湘客主還跸桂林之議也。承胤所部至桂,挾饷不出兵。式耜搜括庫藏而外,捐囊萬金;夫人邵氏,亦捐簪珥數百。兵卒不肯出,與焦兵主客不和,嘩變;擊門掠布而去,為五月十四日。永曆竟駐武崗。
五月二十五日,大清兵偵兵變,積雨城壞;環攻桂城,吏士皆無人色。琏負創奮臂,呼督師、撫、按分門嬰守,用西洋铳擊中馬騎;尋出城戰,奮勇擊殺。自辰抵午,不及餐;式耜括署米蒸飯分哺之,士卒俱樂用命。明日,複出戰,大清兵旋去。式耜先令路将馬之骥伏于隔江,犄角相應,固圉倍慎。是三月之内危于亂兵,式耜一手指揮,琏乃得底定。琏久将桂,得桂人心;式耜國士遇之,故獨得琏死力。 以保桂功,晉式耜兼太子太師、臨桂伯;式耜辭不拜。疏上,不允。複請告自劾:‘自二月十五日以迄五月二十九日,此百六日中遇變者三,皆極危險;變故當前,總辨一“死”字,亦遂不生恐怖、不起愁煩。惟是臣之病不獨在身而在心,不徒在形而在神;身與形之病可療也,心與神之病不可醫也’。又疏再請返跸全、陽,卒不聽。乃督琏恢朔、賓、柳、浔等郡,并複□。
至八月,具疏上言粵西全定,請還桂林,昭告興陵。
昔劉锜守順昌,兀術曰:‘劉锜何敢與吾戰’!則宋之不兢可知。王師南下,将相聞風迎避;惟錢唐江兩戰,差強人意。入閩、入廣,勢如破竹;其能鏖戰以卻兵者,惟瞿、焦二公,真人傑也哉!琏,山西人。
永曆駐武崗
“粵事記”雲:‘五月中,永曆自粵西至武崗州(武崗屬楚寶慶府)。時方以智、吳炳随駕,馬吉翔、龐天壽護三宮移跸荊南。路出衡、永,巡道嚴起恒郊迎;面廣身偉,縱談時務,遂拜相。相度武崗州,可暫駐駕;遂以州署為行宮。王化澄後至,亦協理閣務。百日間,先朝流寇如湖南曹志建、河南王朝俊等逼入河南者,俱稱提兵十萬、五萬來歸宇下;悉賜五等爵。又進何騰蛟為總制、加宮保,建節衡州。李自成餘黨高必正等聲言百萬流入長沙,騰蛟具奏,遣堵胤錫統制之,号“忠貞營”;分為十大營,防守長沙。文臣、武将位置星列,兵勢稱振’。
張家玉沉江
先是,二月朔,張家玉與陳子壯豎義起兵。于是上而蒼梧、下而潮陽,所在伏莽淫掠小民、燒毀村堡。家玉六月兵敗,自沈于江。子壯潛身高明,複擁一村妓,因而被擒;解至省城,李成棟會齊三司曰:‘若依國法,子壯應剮三千六百刀;今抵下十倍,三百六十刀罷’!降臣袁彭年跪禀曰:‘國法所在,還應三千六百刀為是’。成棟曰:‘我尚恨其不先死來解也,何必如是’。
羊城上下仍不克靖。潮陽界于閩漳,山海蒙箐,盜賊益熾;百姓追原亂始,皆由辜朝薦與何吾驺争權,引大兵入廣所緻;恨入骨髓。及成棟歸明後,永曆駐跸端溪,朝薦因吾驺在朝,不敢出山;雖門生李用楫三為薦剡,恐事敗露,終未見朝也。
家玉,廣東廣州府番禺縣人;崇祯癸未庶吉,後封番禺公。子壯,廣州府南海縣人;萬曆己未探花,後封南海公。
蒼梧屬廣西梧州府,潮陽屬廣東潮州府,高明屬肇慶府。
永曆入粵西
大清平定長沙,而衡州相繼盡失;總兵黃朝選、楊國棟等被執,屍幾斷流。八月二十四日,武崗複敗;永曆又播遷入粵,次柳州。式耜屢疏,極言不可他移一步:‘滇、黔地荒勢隔,忠義心渙;三百年之土地僅存粵西一線,且山川形勢、兵馬糗糧俱有可恃’。時督師何騰蛟、新輔嚴起恒及劉湘客鹹至桂、南安侯郝永忠率兵驟至,宜章伯盧鼎亦至自楚;式耜複疏,極言‘柳州猺獞雜處,地瘠民貧,不可久駐;慶遠壤鄰黔、粵,南甯地逼交夷,不可遠幸’。
時騰蛟與永忠、鼎、漣等俱分防任汛。會土司覃裕春子鳴坷與道臣龍文明構兵,永曆複次象州。式耜與騰蛟、起恒、湘客等籌畫調和主客,集永忠、琏誓于神,刻期出師。鼎與滇鎮總兵趙印選遂各分路駐全,全州戰勝諸帥連營而軍;大清兵因次楚。
十一月,永曆自象州抵桂,式耜與嚴起恒并相。司禮龐天壽請催兵下梧,久在粵舊司禮王坤被承胤逐者複入自武崗;至柳、至象,票拟皆金吾吉翔手也。式耜疏請永曆攪大權、明賞罰、嚴好惡、親正人、聞正言,威德并行,以服遠近。時謂名言。
“粵事記”曰:‘八月二十四日下午,大兵忽至武崗州南,守兵皆在城北,迅不及支,一戰而敗;阖城上下斫北關,棄釜飧而走。除帝駕、三宮,無不跣足奔者。皇子甫兩匝月,竟委泥沙;中宮嫡妹年亦及笄,與母同輿出城,俱迷失無蹤。閣臣吳炳整衣冠北拜君親,奉敕诰自缢。永曆恐亂兵自全州、灌陽由大路搶桂林,乃與臣工從間道踉跄至慶遠府。僅覓二小舟,三宮并載;随路逗遛,行行且止。至十一月十五日,始抵象州。意欲進南甯府為久避計,又為新興伯焦琏亂兵所阻。從行文武官皆以青布囊頭,胼手胝足,面無生氣,幾緻散去。馬吉翔左右帝舟,力挽衆;乃分遣王化澄、吳貞毓、龐天壽護三宮上南甯,永曆仍溯十八陡逆流北上。十二月初三日,再達桂林,得延殘喘;君臣皆鍵戶遛兵。人無土著、街無獨行,薪米、百物價騰五倍。軍丁居貨,貿易無善顔;衆皆度日如年’。
天子流離播遷,子委泥沙、眷戚不保,亦可悲矣!吳公自缢,是“主辱臣死”之義也。慶遠、南甯二府屬廣西,灌陽屬桂林府。
三宮至南甯府
十二月初十日,三宮至南甯府,議商安集處。時守道趙台猶據府署不肯讓,錦衣馬吉翔責台慢視,當坐“大不敬”;台始退入分司署。三宮以南甯府為行宮,供設帳具草率不堪。移入時,惡少逼視。有流寓貢生王者友之弟王者臣語出無狀,中宮怒,執送有司;仍以“訛傳”告免。
趙台,北京人;官生。以府判升監司,後為巡撫。王者友,南直人;後為禦史。
張獻忠亂蜀本末 甲申春,獻賊大掠湖南。遇左良玉兵戰敗,遂盡擄湖南船隻、居民,自夷陵挽舟入川。時流賊所擄百姓數十萬逆流而上,日行一、二十裡;舟中乏糧,饑死大半。使川中能扼險而守,夔門三峽之險,雖百萬之衆不能逆溯而上也。時巡撫陳士奇在重慶,有饷數十萬;議者請發饷征兵,守夔關一帶。士奇曰:‘縻費朝廷之饷,異日難以消算;我雖賣□,不能償也’。由是,坐視獻忠入川。由夔州曆忠、萬,所在軍民望風奔逃,并無一矢相加遺者。
甲申六月,獻忠兵至重慶;城中鄉紳大家具先以家口逃出城外。瑞王時自漢中避賊來,亦在城中;知賊信緊急,亦欲出城,士奇執不可。及賊至城下,士奇茫然無策。賊圍城之第一日,命一人至城下說降;城中守者不應。第三日,賊命兩婦人裸體在城下穢罵,城上亦不解何故。重慶城三面臨江,皆石壁;至西南,有磚城數十丈。賊就其處挖掘,入火藥數石轟之,城崩十餘丈,磚石皆飛入雲際;賊乘勢破城。城三面臨江,賊從一面來,城中數百萬生靈無一逃者。巡撫陳士奇、知府王行儉、巴縣知縣王錫俱被執,張獻忠欲降之,俱不屈;而王錫尤激烈,憤罵不絕口;俱被害。重慶衛指揮顧景聞城破,急入瑞王府中,以己所乘馬扶瑞王乘之疾走;遇賊,為所執。見獻忠,□曰:‘甯殺我,毋犯親王’!獻忠叱殺瑞王;景大罵,亦被殺。獻忠遂屠重慶,砍手三十餘萬人,流血有聲。
七月,獻忠率兵向成都,沿途州縣或降或逃。八月,圍成都;鄉紳、有司請蜀王發帑金募兵守城,王真守财虜,吝不與。及城破,王及有司俱被害。巡撫劉之渤,陝□人也;在任有聲望。獻忠欲降之,而之渤罵不已;獻忠怒,殺之。凡成都所屬州縣,悉降于賊。獻忠乃稱帝,國号“大西”,稱“大順”元年。以桐城江某為宰相、成都所屬鄉紳嚴某為吏部尚書、江某為禮部尚書,以其養子孫可望為平東将軍、李定國為安西将軍、艾能奇為定北将軍、劉文秀為撫南将軍(四人皆冒姓張),以其黨王尚禮為中軍府都督、白文選為前軍府都督、王自奇為後軍府都督。時本年三月北都陷于李自成,宏光新立于南都,中原多事,不暇問及西川;故獻忠得竊據成都。然獻忠暴狠嗜殺,鞭撻無虛刻;即左右至寵至愛信者,少失其意,即斬艾如草芥。故百姓惴惴不服,遠近州縣無不起義兵殺賊。獻忠乃大肆屠殺,稍有犯者,即全邑盡屠。然賊兵一過,義兵随起;凡獻忠所選府州縣官,有到任兩、三日即被殺者,甚至有一縣三、四月内連殺十餘縣官者。雖重兵威之,不能止也。故獻忠擁兵數十萬,□自稱制,而其威令所攝伏者,不過成都前後十餘縣耳。
乙酉春,奪取井研縣。内閣大學士陳演女為皇後,問左右以封皇後之禮;僞禮部具儀注進。獻忠見其禮數繁多,怒曰:‘皇後何必儀注!隻要咱老子{毛來}頭哽{口養}得他快活,便是一塊皇後矣。要許多儀注何用’?是時,搖黃賊自漢中流入川北;川中亂,且恐為獻忠所屠,悉附之,其衆日盛。搖黃原名姚黃,原系漢中士賊姚、黃二姓者為首;後其衆既多,分十三枝,訛為“搖黃”。以袁韬為首,擁衆十萬;其餘如呼九思、王昌、陳林、景果重、王友進、王興、楊正榮等,各領數萬。川北保甯、順慶一帶,悉為殘破。
居民有力者聚衆入山,負險結寨自守;其屠者悉據入營。張獻忠亦不能問。獻忠日肆攻戰;川西州縣□成都最近,又無兵,不勝其殘暴,逃散殆盡。遊擊曾英,福建莆田人;隸撫院标下。其人通文墨,好交遊。先剿搖黃有功,題授遊擊,守白帝城,總統十三隘,為撫院所制;兵不滿一千。見獻忠破夔門、陷成都,英料衆寡不敵,退守涪州,募義兵于武隆、彭水。适有官解饷二萬餘過江津縣,曾英謂其衆曰:‘此饷前去,必為亂兵所劫掠;不如取其饷以招募’。一月之間,得衆十餘萬。曾英率其衆,即恢複重慶、泸州、洪都、長壽各州縣,軍聲大振。都司王祥有兵數千,亦附之。時宏光正位南都,敕東閣大學士王應熊為督師,賜尚方劍,率兵讨賊。應熊駐兵遵義,以曾英恢複重慶城,兵多樵采不禁;應熊乃重慶人,深怒之,欲加責讓。而曾英撫大兵以禦賊,應熊怒亦漸消。
乙酉四月,獻忠命張定國、張文秀、王複臣等大合兵攻曾英;英率部将餘仲、李定、王祥、李占春、餘大海等分兵四擊之,衆賊俱敗。捷音至遵義,應熊乃題奏曾英為總兵,王祥為參将,餘仲、李占春、餘大海、李定等為遊擊。而曾英兵日強,附之者益衆。時巡撫馬幹率兵三萬人駐内江縣,參将楊展駐嘉定州,總督樊一衡亦領副将侯天錫、參将馬應試等駐劄泸州衛,副總兵屠龍率通、巴五營李正門等劄納溪縣。八月,獻忠命張可旺率兵攻樂用寨羅從義。樂用寨,本古蔺州奢崇明故地。天啟初年,調奢崇明兵援遼;至重慶,舉兵反,殺巡撫邵用春。朝廷興兵滅之,改其地屬永甯衛;而樂用寨有山最高,日經崖囤土,可屯萬人,險峻不可攻。羅從義率五千精兵劄其上,可旺兵至,□數月不能解;乃遣人往說之,從義舉衆降。可旺誘至成都,盡□之。
時獻忠開科取士,會試進士得一百二十人。狀元張大受,成都華陽縣人,年未三十;身長七尺,頗善弓馬。群臣谄獻忠,鹹進表疏稱賀;謂‘皇上龍飛,首科得天下奇才為鼎元,此實天降大賢助陛下,不日四海一統,即此可蔔也’。獻忠大喜。召大受;其人果儀表豐偉、氣象軒昂,兼之年齒少壯、服飾華美;獻忠一見大悅。左右見獻忠欣悅,又從旁交口稱譽;自頂至踵,色色詳贊,以為奇士古今所未有。獻忠喜不勝,賞賜金币、刀馬至十餘種。次日,大受入朝謝恩,面見獻忠;左右文武複從旁譽其聰明學問及詩文字畫一切技藝。獻忠喜甚,召入宮賜宴,諸臣陪宴,歡樂竟日。臨散,遂以席間金銀器皿盡賜之。次早,大受複入朝謝恩;叩首畢,諸臣複再拜曰:‘陛下龍飛之始,天賜賢人輔佐聖明,此國運昌明、萬年丕休之象。陛下當圖其形像,傳播遠方;使知我國得人如此奇異,則敵人可不戰而服矣’。獻忠大悅,遂召畫工圖其形像;又大宴群臣盡歡,群臣席間又極口稱譽,獻忠複賞賜美女四人及甲策□□□□二十人。次日,獻忠坐朝,文武兩班方集,鴻胪□□□新狀元午門外謝恩畢,将入朝面謝聖恩;獻忠忽颦蹙曰:‘這驢養的,咱老子愛得他緊。但一見他,就心上愛得過不的,咱老子有些怕看見他。你們快些與我收拾了,不可叫他再來見咱老子’(凡流賊謂殺人,為“打發”;如盡殺其衆,則謂之“收拾”也)!諸臣承命,即刻便将張大受{扌邦}去殺之;并傳令将大受全家并所賜美女、家丁盡數斬殺,不留一人。是年冬,傳令各府州、縣考試生童,秀才三等以下童生不入學者盡殺之。丙戌春,複開科取士,生員不到者五家連坐,老幼俱斬;所屬州縣,無有不到者。至期,典試分考監臨及各職事官并生員、供役人等俱入闱,閉門封鎖。獻忠即發兵萬人,圍貢院;不問官員、秀才及供役人軍丁一齊誅殺,不留一人。
時賊黨劉進忠駐兵遂甯縣,與漢中相拒。漢中守将,乃馬科也;馬科原系李自成部将,陝西戰敗,投順大清,領兵萬餘守漢中,将窺西川。進忠恃勇,頗輕科;而進忠不受約,私發部下兵襲漢中,與馬科再戰再敗,折兵大半,仍歸駐遂甯。獻忠聞進忠敗回,大怒,命僞翰林寫敕讓進忠。獻忠一字不識,凡平日發敕書與群下必口述過;不論鄙惡,悉照其口語書之。如差一字,便殺代書者。是時進忠在遂甯,忽傳朝廷有敕書至,即傳合邑有司、鄉紳、士民郊外迎敕至公所拜辭畢,命生員登壇開讀,官民跪聽;但聞其上高聲讀雲:‘奉天承運皇帝诏曰:咱老子叫你不要往漢中去,你強要往漢中去;如今果然折了許多兵馬驢球子,入你媽媽{毛皮}的!欽哉’。文武士民俱向上叩首,呼萬歲謝恩而退。進忠知獻忠怒甚,料不能免;于是帶兵連夜入漢中求馬科投大清矣。
獻忠此時方命張可旺、張文秀、王尚禮、狄三品、王複臣等領兵攻州南、嘉定等處,王應熊命楊展、顧存志、張登貴、侯天錫、屠龍、馬應試連營犍為、叙州一帶,可旺等連戰不勝。五月,曾英、王祥、餘仲等方整兵向成都,獻忠偵知,急撤可旺等回川西。獻忠見四面兵馬漸逼、劉進忠又投大清,知成都不能守,乃分遣諸将帶兵屠殺附近所屬州縣百姓,不論在城、在鄉男女老幼務期盡殺,不許私留;人雖藏匿深山窮谷、懸崖險洞,務必千方百計取而殺之。一月之間,諸将悉回報功,各州縣剿除盡絕,更無一人留遺者;然後盡搜成都城外鄉間百姓殺之,次乃盡屠城中不餘一人。然後拆毀城垣,放火燒盡房屋。
七月,乃拔營盡起,相率走川北,駐劄西充山中,列四大營。每日清晨帶數人登高埠,逼視諸營;或隊伍不整、或旗幟參差、或器具不備,即并一營盡屠殺之。又恐諸将為變,辄以小冊揣藏懷中,時取視之;喃喃自語曰:‘若此,我事尚未得了,奈何、奈何’!又或時向天自語曰:‘天教我殺,我敢不殺’!如是左右愚人偕信以為乃天使殺戮,不敢背叛。及兵馬屠殺過半,其左右腹心如張可旺、張能奇等密問:‘今上等好漢斬殺将盡,後将何以禦敵’?獻忠默然久之,曰:‘皇帝極是難做,咱老子斷做不來。今老子金銀甚多,想來做皇帝不如做絨貨客人快活!我今藏有銀數萬兩、絨貨數十挑、好驢馬百餘頭,将此衆人殺盡,我等心腹數十人搬馱金銀、絨貨前往南京做絨貨客人,受享富貴,圖下半世快活,有何不可’!衆曰:‘此事無論未必妥;即欲如此,便将衆兵解散亦可,何必定殺盡’?獻忠曰:‘我面上有刀痕,軍中誰不識我;異日撞見,定然漏洩。且數十萬人相随,一時豈能脫去’。可旺等見其謀之拙如此,知事必不濟;然畏其兇惡,不敢争。
至十月初,可旺與能奇、定國等将謀殺獻忠,待日舉事。忽劉進忠引馬科由漢中出保甯襲獻忠營,卒然而至。撥兵報有敵兵,獻忠怒殺報者;次報又至,言敵兵将壓陣,複斬之;第三次報至,獻忠猶不信,自持槍上馬出營觀之。适進忠與馬科沖至,進忠面迎獻忠,指謂科曰:‘此即張獻忠也’!于是齊放箭射之,獻忠喉中一箭,墜馬死。大清兵直沖入營,諸将猶未知,一時驚潰。張可旺、王尚禮等率殘兵五、六萬人,由順慶走重慶。
時曾英全軍劄營江上,數月前間獻忠燒成都等處,率兵走川北,遂以為無事;王應熊等但知遣将收拾成都,侈言恢複之功,竟不防張可旺等敗潰之兵從川北突至江上。且重慶附近各府縣士紳商民避賊者,皆□□□英以自固,江上因而成市;水陸數十裡,兵民相雜。卒聞賊至,未免驚擾;有望風先避者,人情恟恟不定。曾英命李定、餘仲、李占春等率兵迎戰;可旺等皆窮寇,恐大清兵後追,料無退步,乃奮力死戰,李定等失利而歸。曾英方欲整頓再戰,餘仲即入後營放火,劫本營馬匹、辎重;各營見本營火起,以為賊至,遂大亂。曾英急率家眷登舟,舟重不可行;後軍卒至争舟,曾英墜水死。餘仲、李定、王祥等潰走綦江,散入南州縣、真安州山中;李占春、餘大海等浮舟下夔州。可旺連夜奪船渡江,破綦江縣。督師王應熊駐兵遵義,巡按瞿{日永}亦按臨,同住城中。丁亥正月初七日,瞿{日永}走真安州,王應熊亦率諸部将遁入畢節衛山中。正月二十三日,賊入遵義城。
獻忠既亡,可旺等乃奉僞皇後陳演女為主,駐遵義桃源洞;可旺等諸賊每早必往朝賊後,凡事奉請而行,僞宰相汪某輔之。汪性□刻過于獻忠,平日□以暴□媚獻忠,□所欲殺汪必□□,故獻忠最信之。諸賊銜之已久,然畏之而不敢發。至是,每公會議事,汪猶傲據諸賊上。一日,張能奇怒曰:‘汝今尚敢如是耶’?拔佩劍斬之。二月初,大兵至重慶,諸賊将賊後焚死,拔營渡營烏江,走貴州。
時貴州守将定番伯皮熊聞賊至,走都勻;巡撫米壽圖走偏橋,按察使唐勳、副使曾益走定番州,城中百姓逃竄一空。可旺等入城,出示招撫百姓;十日後,百姓悉回。可旺兵進取定番州;定番城中唐勳、曾益調土兵守城,賊至辄敗去。張能奇自率衆來攻,中藥箭幾□。賊乃書字射城内雲:‘數日殺吾兵将甚多;與我鬥酒,當即退去’。乃退二十裡。城中以為賊怯,守稍□。賊忽湧至,城遂破;唐勳、曾益自缢死。江津進士程三成時在定番,亦被殺。
二月終,大兵至遵義;可旺諸賊盡屠貴州,遂渡盤江走滇。可旺複姓孫,自稱平東王;能奇複姓艾,稱定北王;定國複姓李,稱安西王;文秀複姓劉,稱撫南王。時滇中方值土司沙定洲之亂,黔國公沐天波棄省城走滇中,竟無兵防;而諸賊逆得乘亂據滇矣。
附記:甲申正月,獻忠自嶽陽渡江,虛設僞官于江南;大隊俱北,由湖南入川,陷之,瑞王阖宮被難,舊撫陳士奇死之。獻忠取丁壯萬餘,□耳鼻、斷一手,驅徇各州縣:‘兵至不下,以此為令。但能殺王府官吏、封府庫以□,則秋毫無犯’。由是,所至官民自亂,無不破竹解甲投降者。獻忠陷涪州、再陪泸州,順流下重慶,進陷成都;蜀主阖宮遇害,巡撫龍文光暨道府各官皆死之。重慶推官王行儉死;總兵趙光遠降,馬士英猶請降敕獎之。獻忠大索全蜀紳士至成都,皆殺之。既而縣榜試士,諸生遠近争赴;獻忠以兵圍之,擊殺數千人,鹹挾筆握策以死,蜀中士類俱盡。時中原多故,諸将無暇西顧;獻忠遂奄有兩川,據險設官。□入□,改元“義武”。置左右丞相,以徐以□為右丞相、潘獨鳌為中書舍人。築宮室台觀,置酒自娛。及聞李自成敗,逡巡不複出。其後,獻忠被創死。
有自楚蜀□者雲:‘獻忠謂蜀中紳衿反覆,盡行誅滅。既而考試童生,詭雲選用汝等;諸童亦謂紳者既絕,必用吾。詣□□者萬計,府縣署前不能容,使往校場□試。午刻,□少年先完卷上呈,已而交卷者絡繹而上。須臾,炮聲轟烈,伏兵四起,突入場中,将童生盡殺之。維時或握管濡墨而死、或碎首斷肩而死,又或折肱破腹而死,以至橫豎倒側,種種不一,慘不忍言’。夫獻忠殘惡因不足道,而士子争試亦自取其禍也! 獻賊入蜀,蜀人拒戰;獻恨之,大肆殺戮。飲酒,将小兒抛擲槍上;兒啼,以為笑樂。有童稚殺不盡,則以大鋤刈之。其殘忍如此,蜀人大懼。有大在洞,内可以容人二十萬匿于中;因不得入,置薪洞口焚之。吹煙入洞,衆俱糜爛而死。
江陰沙尚賓在揚州與一兵會飲,熟視之;兵曰:‘汝何視我’?沙曰:‘吾聞食人者,其目必赤。今子目赤,毋乃食人乎’?兵曰:‘吾曩年食五人矣。昔從獻忠入蜀,蜀人畏之,□避匿深山,無所得食;遂掠人食之。惟女子纖足趾束最佳,如豕蹄然。時獻忠每日發糧銀一錢,而蜀中米每升值銀八錢;若持得米二升,則粜一升,便食不盡矣’。
郭獻珂起兵
甲申七月,張獻忠遣僞将馬科至四川招安、保甯一帶,原任兵部主事郭獻珂起兵戰于桃園,賊兵潰;追獲僞将宋朝臣,斬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