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記·建元以來侯者年表

  太史公曰:匈奴絕和親,攻當路塞;閩越擅伐,東瓯請降。二夷交侵,當盛漢之隆,以此知功臣受封侔於祖考矣。何者?自《詩》、《書》稱三代“戎狄是膺,荊荼是征”,齊桓越燕伐山戎,武靈王以區區趙服單于,秦缪用百裡霸西戎,吳楚之君以諸侯役百越。況乃以中國一統,明天子在上,兼文武,席卷四海,内輯億萬之衆,豈以晏然不為連境征伐哉!自是後,遂出師北讨強胡,南誅勁越,将卒以次封矣。

  (表略)

  孝武之代,天下多虞。南讨瓯越,北擊單于。長平鞠旅,冠軍前驅。術陽銜璧,臨蔡破禺。博陸上宰,平津巨儒。金章且佩,紫绶行纡。昭帝已後,勳寵不殊。惜哉絕筆,褚氏補諸。

  後好事儒者褚先生曰:太史公記事盡于孝武之事,故複修記孝昭以來功臣侯者,編于左方,令後好事者得覽觀成敗長短絕世之适,得以自戒焉。當世之君子,行權合變,度時施宜,希世用事,以建功有土封侯,立名當世,豈不盛哉! 觀其持滿守成之道,皆不謙讓,驕蹇争權,喜揚聲譽,知進不知退,終以殺身滅國。以三得之,及身失之,不能傳功于後世,令恩德流子孫,豈不悲哉! 夫龍雒侯曾為前将軍,世俗順善,厚重謹信,不與政事,退讓愛人。其先起于晉六卿之世。有土君國以來,為王侯,子孫相承不絕,曆年經世,以至于今,凡百餘歲,豈可與功臣及身失之者同日而語之哉?悲夫,後世其誡之!

譯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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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史公說:匈奴斷絕和親,攻擊我正當要道的邊塞,閩越憑借武力,擅自攻伐東瓯,緻使東瓯請求内遷,受我保護。這兩支外夷一起侵擾邊境,正在我大漢最昌盛的時候,由此可以推知功臣受封之多,當與高祖開國時相等。為什麼會這樣呢?自從《詩經》、《書經》記稱夏、商、周三代“抵禦抗擊北方的戎狄,讨伐懲罰南方的荊舒”以來,齊桓公曾越過燕國攻打山戎,趙武靈王以小小的趙國使匈奴的單于降服,秦穆公依靠百裡奚稱霸西戎,吳、楚兩國的國君以諸侯的身份而能役使百越。何況以實現了大一統的中國,聖明的天子在位,兼有文武之才,志在平定四方,使國内億萬民衆都和睦相處,安居樂業,怎麼會面對外夷的侵擾安然無事,不去經營邊疆進行讨伐呢?從此以後,我大漢就出兵北方,征讨兇悍的匈奴,又出兵南方,消滅強勁的南越,建立軍功的将士們也都依次受封了。

  後進好事的儒者褚先生說:太史公記事到孝武帝之世為止,所以我又撰記孝昭帝以後功臣封侯的情況,編于左方,目的在于使後世的好事者能從中看到功臣們功業成敗,享國長短,侯位有的傳世有的絕封的必然之理,吸取教訓,引以為戒。當世的君子或者能不守常規而随機應變,或者能審察時世的變化而采取适宜的措施,或者能迎合世俗得到重用,從而建立功業,受封侯爵,擁有封地,難道不是十分興旺,令人羨慕嗎?然而看他們用來保全功業的舉動,又都不謙虛謹慎,全是驕傲自滿,争權奪利,喜歡招搖揚名,隻知前進,不知應該留有退路,終于都犯罪被殺,封國随之滅絕。依靠上述三種途徑得到的侯位,在自己這一輩子就失掉了,不能把功業傳給後代,使子孫們也能享受恩德,這難道不是十分可悲的嗎?那龍雒侯曾經擔任前将軍這一官職,他能夠順應世俗,行善積德,為人忠厚誠信,不幹預政事,遇事退讓,處處愛護他人。他的祖先本是春秋時晉國的六卿之一。自從擁有國土成為諸侯以來,為王為侯,子孫代代相傳,從未斷絕,經曆了許多年歲和世代,直至如今,算起來已有一百多年了,這又哪裡能與自身在世之時就失去爵位的功臣們同日而語呢?真是可悲啊,後世的人們要引以為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