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周紀三
起重光赤奮若,盡昭陽大淵獻,凡二十三年。
慎靓王元年(辛醜,公元前三二零年)
衛更貶号曰君。
慎靓王二年(壬寅,公元前三一九年)
秦伐魏,取鄢。
魏惠王薨,子襄王立。孟子入見而出,語人曰:“望之不似人君,就之而不見所畏焉。卒然問曰:‘天下惡乎定?’吾對曰:‘定于一。’‘孰能一之?’對曰:‘不嗜殺人者能一之。’‘孰能與之?’對曰:‘天下莫不與也。王知夫苗乎?七八月之間旱,則苗槁矣。天油然作雲,沛然下雨,則苗浡然興之矣。其如是,孰能禦之?’”
慎靓王三年(癸卯,公元前三一八年)
楚、趙、魏、韓、燕同伐秦,攻函谷關。秦人出兵逆之,五國之師皆敗走。
宋初稱王。
慎靓王四年(甲辰,公元前三一七年)
秦敗韓師于脩魚,斬首八萬級,虜其将叟、申差于濁澤。諸侯振恐。
齊大夫與蘇秦争寵,使人刺秦,殺之。
張儀說魏襄王曰:“梁地方不至千裡,卒不過三十萬,地四平,無名山大川之限,卒戍楚、韓、齊、趙之境,甯亭、障者不下十萬,梁之地勢固戰場也。夫諸侯之約從,盟洹水之上,結為兄弟以相堅也。今親兄弟同父母,尚有争錢财相殺傷,而欲恃反覆蘇秦之馀謀,其不可成亦明矣。大王不事秦,秦下兵攻河外,據卷衍、酸棗,劫衛,取陽晉,則趙不南,趙不南而梁不北,梁不北則從道絕,從道絕則大王之國欲毋危,不可得也。故願大王審定計議,且賜骸骨。”魏王乃倍從約,而因儀以請成于秦。張儀歸,複相秦。
魯景公薨,子平公旅立。
慎靓王五年(乙巳,公元前三一六年)
巴、蜀相攻擊,俱告急于秦。秦惠王欲伐蜀。以為道險狹難至,而韓又來侵,猶豫未能決。司馬錯請伐蜀。張儀曰:“不如伐韓。”王曰:“請聞其說。”儀曰:“親魏,善楚,下兵三川,攻新城、宜陽,以臨二周之郊,據九鼎,按圖籍,挾天子以令于天下,天下莫敢不聽,此王業也。臣聞争名者于朝,争利者于市。今三川、周室,天下之朝、市也,而王不争焉,顧争于戎翟,去王業遠矣!”司馬錯曰:“不然,臣聞之,欲富國者務廣其地,欲強兵者務富其民,欲王者務博其德,三資者備而王随之矣。今王地小民貧,故臣願先從事于易。夫蜀,西僻之國而戎翟之長也,有桀、纣之亂,以秦攻之,譬如使豺狼逐群羊。得其地足以廣國,取其财足以富民,繕兵不傷衆而彼已服焉。拔一國而天下不以為暴,利盡西海而天下不以為貪,是我一舉而名實附也,而又有禁暴止亂之名。今攻韓,劫天子,惡名也,而未必利也,又有不義之名,而攻天下所不欲,危矣!臣請論其故。周,天下之宗室也;齊,韓之與國也。周自知失九鼎,韓自知亡三川,将二國并力合謀,以因乎齊、趙而求解乎楚、魏。以鼎與楚,以地與魏,王弗能止也。此臣之所謂危也。不如伐蜀完。”王從錯計,起兵伐蜀。十月取之。貶蜀王,更号為侯,而使陳莊相蜀。蜀既屬秦,秦以益強,富厚,輕諸侯。
蘇秦既死,秦弟代、厲亦以遊說顯于諸侯。燕相子之與蘇代婚,欲得燕權。蘇代使于齊而還,燕王哙問曰:“齊王其霸乎?”對曰:“不能。”王曰:“何故?”對曰:“不信其臣。”于是燕王專任子之。鹿毛壽謂燕王曰:“人之謂堯賢者,以其能讓天下也。今王以國讓子之,是王與堯同名也。”燕王因屬國于子之,子之大重。或曰:“禹薦益而以啟人為吏,及老而以啟為不足任天下,傳之于益。啟與交黨攻益,奪之,天下謂禹名傳天下于益而實令啟自取之。今王言屬國于子之而吏無非太子人者,是名屬子之而實太子用事也。”王因收印绶,自三百石吏已上而效之子之。子之南面行王事,而哙老,不聽政,顧為臣,國事皆決于子之。
慎靓王六年(丙午,公元前三一五年)
王崩,子赧王延立。
赧王上
赧王元年(丁未,公元前三一四年)
秦人侵義渠,得二十五城。
魏人叛秦。秦人伐魏,取曲沃而歸其人。又敗韓于岸門,韓太子倉入質于秦以和。
燕子之為王三年,國内大亂。将軍市被與太子平謀攻子之。齊王令人謂燕太子曰:“寡人聞太子将饬君臣之義,明父子之位,寡人之國雖小,唯太子所以令之。”太子因要黨聚衆,使市被攻子之,不克。市被反攻太子。構難數月,死者數萬人,百姓恫恐。齊王令章子将五都之兵,因北地之衆以伐燕。燕士卒不戰,城門不閉。齊人取子之,醢之,遂殺燕王哙。
齊王問孟子曰:“或謂寡人勿取燕,或謂寡人取之。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五旬而舉之,人力不至于此;不取,必有天殃。取之何如?”孟子對曰:“取之而燕民悅由取之,古之人有行之者,武王是也;取之而燕民不悅則勿取,古之人有行之者,文王是也。以萬乘之國伐萬乘之國,箪食壺漿以迎王師,豈有他哉?避水火也。如水益深,如火益熱,亦運而已矣!”諸侯将謀救燕。齊王謂孟子曰:“諸侯多謀伐寡人者,何以待之?”對曰:“臣聞七十裡為政于天下者,湯是也。未聞以千裡畏人者也。《書》曰:‘徯我後,後來其蘇。’今燕虐其民,王往而征之,民以為将拯己于水火之中也,箪食壺漿以迎王師。若殺其父兄,系累其子弟,毀其宗廟,遷其重器,如之何其可也!天下固畏齊之強也,今又倍地而不行仁政,是動天下之兵也。王速出令,反其旄倪,止其重器,謀于燕衆,置君而後去之,則猶可及止也。”齊王不聽。已而燕人叛。齊王曰:“吾甚慚于孟子。”陳賈曰:“王無患焉。”乃見孟子,問曰:“周公何人也?”曰:“古聖人也。”陳賈曰:“周公使管叔監商,管叔以商畔也。周公知其将畔而使之與?”曰:“不知也。”陳賈曰:“然則聖人亦有過與?”曰:“周公,弟也;管叔,兄也,周公之過不亦宜乎!且古之君子,過則改之;今之君子,過則順之。古之君子,其過也如日月之食,民皆見之。及其更也,民皆仰之。今之君子,豈徒順之,又從為之辭!”
是歲,齊宣王薨,子湣王地立。
赧王二年(戊申,公元前三一三年)
秦右更疾伐趙。拔蔺,虜其将莊豹。
秦王欲伐齊,患齊、楚之從親,乃使張儀至楚,說楚王曰:“大王誠能聽臣,閉關絕約于齊,臣請獻商於之地六百裡,使秦女得為大王箕帚之妾,秦、楚娶婦嫁女,長為兄弟之國。”楚王說而許之。君臣皆賀,陳轸獨吊。王怒曰:“寡人不興師而得六百裡地,何吊也?”對曰:“不然。以臣觀之,商於之地不可得而齊、秦合。齊、秦合則患必至矣!”王曰:“有說乎?”對曰:“夫秦之所以重楚者,以其有齊也。今閉關絕約于齊,則楚孤,秦奚貪夫孤國,而與之商於之地六百裡?張儀至秦,必負王。是王北絕齊交,西生患于秦也。兩國之兵必俱至。為王計者,不若陰合而陽絕于齊,使人随張儀。苟與吾地,絕齊未晚也。”王曰“願陳子閉口,毋複言,以待寡人得地!”乃以相印授張儀,厚賜之。遂閉關絕約于齊,使一将軍随張儀至秦。張儀佯堕車,不朝三月。楚王聞之,曰:“儀以寡人絕齊未甚邪?”乃使勇士宋遺借宋之符,北罵齊王。齊王大怒,折節而事秦,齊、秦之交合。張儀乃朝,見楚使者曰:“子何不受地?從某至某,廣袤六裡。”使者怒,還報楚王。楚王大怒,欲發兵而攻秦。陳轸曰:“轸可發口言乎?攻之不如因賂以一名都,與之并兵而攻齊,是我亡地于秦,取償于齊也。今王已絕于齊而責欺于秦,是吾合秦、齊之交而來天下之兵也,國必大傷矣!”楚王不聽,使屈匄帥師伐秦。秦亦發兵使庶長章擊之。
赧王三年(己酉,公元前三一二年)
春,秦師及楚戰于丹楊,楚師大敗,斬甲士八萬,虜屈匄及列侯、執珪七十馀人,遂取漢中郡。楚王悉發國内兵以複襲秦,戰于藍田,楚師大敗。韓、魏聞楚之困,南襲楚,至鄧。楚人聞之,乃引兵歸,割兩城以請平于秦。
燕人共立太子平,是為昭王,昭王于破燕之後即位,吊死問孤,與百姓同甘苦,卑身厚币以招賢者。謂郭隗曰:“齊因孤之國亂而襲破燕,孤極知燕小力少,不足以報。然誠得賢士與共國,以雪先王之恥,孤之願也。先生視可者,得身事之!”郭隗曰:“古之人君有以千金使涓人求千裡馬者,馬已死,買其首五百金而返。君大怒,涓人曰:‘死馬且買之,況生者乎?馬今至矣。’不期年,千裡之馬至者三。今王必欲緻士,先從隗始。況賢于隗者,豈遠千裡哉?”于是昭王為隗改築宮而師事之。于是士争趣燕。樂毅自魏往,劇辛自趙往。昭王以樂毅為亞卿,任以國政。
韓宣惠王薨,子襄王倉立。
赧王四年(庚戌,公元前三一一年)
蜀相殺蜀侯。
秦惠王使人告楚懷王,請以武關之外易黔中地。楚王曰:“不願易地,願得張儀而獻黔中地。”張儀聞之,請行。王曰:“楚将甘心于子,奈何行?”張儀曰:“秦強楚弱,大王在,楚不宜敢取臣。且臣善其嬖臣靳尚,靳尚得事幸姬鄭袖,袖之言,王無不聽者。”遂往。楚王囚,将殺之。靳尚謂鄭袖曰:“秦王甚愛張儀,将以上庸六縣及美女贖之。王重地尊秦,秦女必貴而夫人斥矣。”于是鄭袖日夜泣于楚王曰:“臣各為其主耳。今殺張儀,秦必大怒。妾請子母俱遷江南,毋為秦所魚肉也!”王乃赦張儀而厚禮之。張儀因說楚王曰:“夫為從者無以異于驅群羊而攻猛虎,不格明矣。今王不事秦,秦劫韓驅梁而攻楚,則楚危矣。秦西有巴、蜀,治船積粟,浮岷江而下,一日行五百馀裡,不至十日而拒扞關,扞關驚則從境以東盡城守矣,黔中、巫郡非王之有。秦舉甲出武關,則北地絕。秦兵之攻楚也,危難在三月之内,而楚待諸侯之救在半歲之外。夫待弱國之救,忘強秦之禍,此臣所為大王患也。大王誠能聽臣,請令秦、楚長為兄弟之國,無相攻伐。”楚王已得張儀而重出黔中地,乃許之。張儀遂之韓,說韓王曰:“韓地險惡山居,五谷所生,非菽而麥,國無二歲之食,見卒不過二十萬。秦被甲百馀萬。山東之士被甲蒙胄而會戰,秦人捐甲徒裼以趨敵,左挈人頭,右挾生虜。夫戰孟贲、烏獲之士以攻不服之弱國,無異垂千鈞之重于鳥卵之上,必無幸矣。大王不事秦,秦下甲據宜陽,塞成臯,則王之國分矣。鴻台之宮,桑林之宛,非王之有也。為大王計,莫如事秦而攻楚,以轉禍而悅秦。計無便于此者。”韓王許之。
張儀歸報,秦王封以六邑,号武信君。複使東說齊王曰:“從人說大王者必曰:‘齊蔽于三晉,地廣民衆,兵強士勇,雖有百秦,将無奈齊何。’大王賢其說而不計其實。今秦、楚嫁女娶婦,為昆弟之國;韓獻宜陽;梁效河外;趙王入朝,割河間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驅韓、梁攻齊之南地,悉趙兵,渡清河,指博關,臨菑、即墨非王之有也!國一日見攻,雖欲事秦,不可得也!”齊王許張儀。張儀去,西說趙王曰:“大王收率天下以擯秦,秦兵不敢出函谷關十五年。大王之威行于山東,敝邑恐懼,繕甲厲兵,力田積粟,愁居懾處,不敢動搖,唯大王有意督過之也。今以大王之力,舉巴、蜀,并漢中,包兩周,守白馬之津。秦雖僻遠,然而心忿含怒之日久矣。今秦有敝甲凋兵軍于渑池,願渡河,逾漳,據番吾,會邯鄲之下,願以甲子合戰,正殷纣之事。謹使使臣先聞左右。今楚與秦為昆弟之國,而韓、梁稱東籓之臣,齊獻魚鹽之地,此斷趙之右肩也。夫斷右肩而與人鬥,失其黨而孤居,求欲毋危,得乎?今秦發三将軍,其一軍塞午道,告齊使渡清河,軍于邯鄲之東;一軍軍成臯,驅韓、梁軍于河外;一軍軍于渑池,約四國為一以攻趙,趙服必四分其地。臣竊為大王計,莫如與秦王面相約而口相結,常為兄弟之國也。”趙王許之。張儀乃北之燕,說燕王曰:“今趙王已入朝,效河間以事秦。大王不事秦,秦下甲雲中、九原,驅趙而攻燕,則易水、長城非大王之有也。且今時齊、趙之于秦,猶郡縣也,不敢妄舉師以攻伐。今王事秦,長無齊、趙之患矣。”燕王請獻常山之尾五城以和。
張儀歸報,未至鹹陽,秦惠王薨,子武王立。武王自為太子時,不說張儀,及即位,群臣多毀短之。諸侯聞儀與秦王有隙,皆畔衡,複合從。
赧王五年(辛亥,公元前三一零年)
張儀說秦武王曰:“為王計者,東方有變,然後王可以多割得地也。臣聞齊王甚憎臣,臣之所在,齊必伐之。臣願乞其不肖之身以之梁,齊必伐梁,齊、梁交兵而不能相去,王以其間伐韓,入三川,挾天子,案圖籍,此王業也。”王許之。齊王果伐梁,梁王恐。張儀曰:“王勿患也。請令齊罷兵。”乃使其舍人之楚,借使謂齊王曰:“甚矣,王之托儀于秦也!”齊王曰:“何故?”楚使者曰:“張儀之去秦也,固與秦王謀矣,欲齊、梁相攻而令秦取三川也。今王果伐梁,是王内罷國而外伐與國,以信儀于秦王也。”齊王乃解兵還。張儀相魏一歲,卒。儀與蘇秦皆以縱橫之術遊諸侯,緻位富貴,天下争慕效之。又有魏人公孫衍者,号曰犀首,亦以談說顯名。其馀蘇代、蘇厲、周最、樓緩之徒,紛纭遍于天下,務以辯詐相高,不可勝紀。而儀、秦、衍最著。
《孟子》論之曰:或謂:“張儀、公孫衍,豈不大丈夫哉!一怒而諸侯懼,安居而天下熄。”孟子曰:“是惡足以為大丈夫哉?君子立天下之正位,行天下之正道,得志則與民由之,不得志則獨行其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诎,是之謂大丈夫。”
揚子《法言》曰:或問:“儀、秦學乎鬼谷術而習乎縱橫言,安中國者各十馀年,是夫?”曰:“詐人也。聖人惡諸。”曰:“孔子讀而儀、秦行,何如也?”曰:“甚矣鳳鳴而鸷翰也!”“然則子貢不為欤?”曰:“亂而不解,子貢恥諸。說而不富貴,儀、秦恥諸。”或曰:“儀、秦其才矣乎,迹不蹈已?”曰:“昔在任人,帝而難之,不以才矣。才乎才,非吾徒之才也。”
秦王使甘茂誅蜀相莊。
秦王、魏王會于臨晉。
趙武靈王納吳廣之女孟姚,有寵,是為惠後。生子何。
赧王六年(壬子,公元前三零九年)
秦初置丞相,以樗裡疾為右丞相。
赧王七年(癸醜,公元前三零八年)
秦、魏會于應。
秦王使甘茂約魏以伐韓,而令向壽輔行。甘茂至魏,令向壽還,謂王曰:“魏聽臣矣,然願王勿伐!”王迎甘茂于息壤而問其故。對曰:“宜陽大縣,其實郡也。今王倍數險,行千裡,攻之難。魯人有與曾參同姓名者殺人,人告其母,其母織自若也。及三人告之,其母投杼下機,逾牆而走。臣之賢不若曾參,王之信臣又不如其母,疑臣者非特三人,臣恐大王之投杼也。魏文侯令樂羊将而攻中山,三年而拔之。反而論功,文侯示之謗書一箧。樂羊再拜稽首曰:‘此非臣之功,君之力也。’今臣,羁旅之臣也,樗裡子、公孫奭挾韓而議之,王必聽之,是王欺魏王而臣受公仲侈之怨也。”王曰:“寡人弗聽也,請與子盟。”乃盟于息壤。秋,甘茂、長封帥師伐宜陽。
赧王八年(甲寅,公元前三零七年)
甘茂攻宜陽,五月而不拔。樗裡子、公孫奭果争之。秦王召甘茂,欲罷兵。甘茂曰:“息壤在彼。”王曰:“有之。”因大悉起兵以佐甘茂。斬首六萬,遂拔宜陽。韓公仲侈入謝于秦以請平。
秦武王好以力戲,力士任鄙、烏獲、孟說皆至大官。八月,王與孟說舉鼎,絕脈而薨。族孟說。武王無子,異母弟稷為質于燕。國人逆而立之,是為昭襄王。昭襄王母羋八子,楚女也,實宣太後。
趙武靈王北略中山之地,至房子,遂之代,北至無窮,西至河,登黃華之上。與肥義謀胡服騎射以教百姓,曰:“愚者所笑,賢者察焉。雖驅世以笑我,胡地、中山,吾必有之!”遂胡服。國人皆不欲,公子成稱疾不朝。王使人請之曰:“家聽于親,國聽于君。今寡人作教易服而公叔不服,吾恐天下議之也。制國有常,利民為本;從政有經,令行為上。明德先論于賤,而從政先信于貴,故願慕公叔之義以成胡服之功也。”公子成再拜稽首曰:“臣聞中國者,聖賢之所教也,禮樂之所用也,遠方之所觀赴也,蠻夷之所則效也。今王舍此而襲遠方之服,變古之道,逆人之心,臣願王熟圖之也!”使者以報。王自往請之,曰:“吾國東有齊、中山,北有燕、東胡,西有樓煩、秦、韓之邊。今無騎射之備,則何以守之哉?先時中山負齊之強兵,侵暴吾地,系累吾民,引水圍鄗;微社稷之神靈,則鄗幾于不守也,先君醜之。故寡人變服騎射,欲以備四境之難,報中山之怨。而叔順中國之俗,惡變服之名,以忘鄗事之醜,非寡人之所望也。”公子成聽命,乃賜胡服,明日服而朝。于是始出胡服令,而招騎射焉。
赧王九年(乙卯,公元前三零六年)
秦昭王使向壽平宜陽,而使樗裡子、甘茂伐魏。甘茂言于王,以武遂複歸之韓。向壽、公孫奭争之,不能得,由此怨讒甘茂。茂懼,辍伐魏蒲阪,亡去。樗裡子與魏講而罷兵。甘茂奔齊。
趙王略中山地,至甯葭;西略胡地,至榆中。林胡王獻馬。歸,使樓緩之秦,仇液之韓,王贲之楚,富丁之魏,趙爵之齊。代相趙固主胡,緻其兵。
楚王與齊、韓合從。
赧王十年(丙辰,公元前三零五年)
彗星見。
趙王伐中山,取丹丘、爽陽、鴻之塞,又取鄗、石邑、封龍、東垣。中山獻四邑以和。
秦宣太後異父弟曰穰侯魏冉,同父弟曰華陽君羋戎;王之同母弟曰高陵君、泾陽君。魏冉最賢,自惠王、武王時,任職用事。武王薨,諸弟争立,唯魏冉力能立昭王。昭王即位,以冉為将軍,衛鹹陽。是歲,庶長壯及大臣、諸公子謀作亂,魏冉誅之;及惠文後皆不得良死,悼武王後出歸于魏,王兄弟不善者,魏冉皆滅之。王少,宣太後自治事,任魏冉為政,威震秦國。
赧王十一年(丁巳,公元前三零四年)
秦王、楚王盟于黃棘。秦複與楚上庸。
赧王十二年(戊午,公元前三零三年)
彗星見。
秦取魏蒲阪、晉陽、封陵,又取韓武遂。
齊、韓、魏以楚負其從親,合兵伐楚。楚王使太子橫為質于秦而請救。秦客卿通将兵救楚,三國引兵去。
赧王十三年(己未,公元前三零二年)
秦王、魏王、韓太子嬰會于臨晉,韓太子至鹹陽而歸;秦複與魏蒲阪。
秦大夫有私與楚太子鬥者,太子殺之,亡歸。
赧王十四年(庚申,公元前三零一年)
日有食之,既。
秦人取韓穰。蜀甯煇叛秦,秦司馬錯往誅之。
秦庶長奂會韓、魏、齊兵伐楚,敗其師于重丘,殺其将唐昧;遂取重丘。
趙王伐中山,中山君奔齊。
赧王十五年(辛酉,公元前三零零年)
秦泾陽君為質于齊。
秦華陽君伐楚,大破楚師,斬首三萬,殺其将景缺,取楚襄城。楚王恐,使太子為質于齊以請平。
秦樗裡疾卒,以趙人樓緩為丞相。
趙武靈王愛少子何,欲及其生而立之。
赧王十六年(壬戌,公元前二九九年)
五月戊申,大朝東宮,傳國于何。王廟見禮畢,出臨朝,大夫悉為臣。肥義為相國,并傅王。武靈王自号“主父”。主父欲使子治國,身胡服,将士大夫西北略胡地。将自雲中、九原南襲鹹陽,于是詐自為使者,入秦,欲以觀秦地形及秦王之為人。秦王不知,已而怪其狀甚偉,非人臣之度,使人逐之,主父行已脫關矣。審問之,乃主父也。秦人大驚。
齊王、魏王會于韓。
秦人伐楚,取八城。秦王遺楚王書曰:“始寡人與王約為兄弟,盟于黃棘,太子入質,至歡也。太子陵殺寡人之重臣,不謝而亡去。寡人誠不勝怒,使兵侵君王之邊。今聞君王乃令太子質于齊以求平。寡人與楚接境,婚姻相親。而今秦、楚不歡,則無以令諸侯。寡人願與君王會武關,面相約,結盟而去,寡人之願也!”楚王患之,欲往,恐見欺,欲不往,恐秦益怒。昭睢曰:“毋行而發兵自守耳!秦,虎狼也,有并諸侯之心,不可信也!”懷王之子子蘭勸王行,王乃入秦。秦王令一将軍詐為王,伏兵武關,楚王至則閉關劫之,與俱西,至鹹陽,朝章台,如籓臣禮,要以割巫、黔中郡。楚王欲盟,秦王欲先得地。楚王怒曰:“秦詐我,而又強要我以地!”因不複許,秦人留之。楚大臣患之,乃相與謀曰:“吾王在秦不得還,要以割地,而太子為質于齊。齊、秦合謀,則楚無國矣。”欲立王子之在國者。昭睢曰:“王與太子俱困于諸侯,而今又倍王命而立其庶子,不宜!”乃詐赴于齊。齊湣王召群臣謀之,或曰:“不若留太子以求楚之淮北。”齊相曰:“不可。郢中立王,是吾抱空質而行不義于天下也。”其人曰:“不然。郢中立王,因與其新王市曰:‘予我下東國,吾為王殺太子。不然,将與三國共立之。’”齊王卒用其相計而歸楚太子。楚人立之。秦王聞孟嘗君之賢,使泾陽君為質于齊以請。孟嘗君來入秦,秦王以為丞相。
赧王十七年(癸亥,公元前二九八年)
或謂秦王曰:“孟嘗君相秦,必先齊而後秦。秦其危哉!”秦王乃以樓緩為相,囚孟嘗君,欲殺之。孟嘗君使人求解于秦王幸姬,姬曰:“願得君狐白裘。”孟嘗君有狐白裘,已獻之秦王,無以應姬求。客有善為狗盜者,入秦藏中,盜狐白裘以獻姬。姬乃為之言于王而遣之。王後悔,使追之。孟嘗君至關。關法:雞鳴而出客。時尚蚤,追者将至,客有善為雞鳴者,野雞聞之皆鳴。孟嘗君乃得脫歸。
楚人告于秦曰:“賴社稷神靈,國有王矣!”秦王怒,發兵出武關擊楚,斬首五萬,取十六城。
趙王封其弟勝為平原君。平原君好士,食客常數千人。有公孫龍者,善為堅白同異之辯,平原君客之。孔穿自魯适趙,與公孫龍論臧三耳,龍甚辯析。子高弗應,俄而辭出,明日複見平原君。平原君曰:“疇昔公孫之言信辯也,先生以為何如?”對曰:“然。幾能令臧三耳矣。雖然,實難!仆願得又問于君:今謂三耳甚難而實非也,謂兩耳甚易而實是也,不知君将從易而是者乎,其亦從難而非者乎?”平原君無以應。明日,謂公孫龍曰:“公無複與孔子高辯事也!其人理勝于辭,公辭勝于理。辭勝于理,終必受诎。”齊鄒衍過趙,平原君使與公孫龍論白馬非馬之說。鄒子曰:“不可。夫辯者,别殊類使不相害,序異端使不相亂。抒意通指,明其所謂,使人與知焉,不務相迷也。故勝者不失其所守,不勝者得其所求。若是,故辯可為也。及至煩文以相假,飾辭以相惇,巧譬以相移,引人使不得及其意,如此害大道。夫繳紛争言而競後息,不能無害君子,衍不為也。”座皆稱善。公孫龍由是遂绌。
譯文
衛國國君再次把自己的爵位由侯降到君。
秦國進攻韓國,奪取鄢陵。
三年(癸卯,公元前318年)
宋國國君開始稱王。
秦國在魚大敗韓國軍隊,殺死八萬人,于濁澤俘虜韓軍大将和申差。各國震驚。
張儀勸說魏襄王道:“魏國地方不滿千裡,士兵不足三十萬,地勢四下平坦,沒有崇關大河的險要。防軍分别守衛與楚、韓、齊、趙接壤的邊界,用來扼守要塞的不過十萬人,所以,魏國曆來是厮殺的戰場。各國約定聯合抗秦,在洹水結盟,作為兄弟之邦互相救援。然而同一父母的親兄弟,有時還為争奪錢财互相殘殺,各國之間,想靠反複無常小人蘇秦的一番伎倆,就結成同盟,明顯是不足恃的。大王您不與秦國結好,秦國就會發兵進攻河外,占據卷縣、酸棗等地,襲擊衛國,奪取陽晉。那時,趙國不能南下,魏國也不能北上,南北隔絕,就談不上聯合抗秦,大王您的國家想避免危險也不可能了。所以我希望大王您能深思熟慮,拿定主意,讓我辭去魏國相位,回秦國去籌劃修好。”魏王于是背棄了聯合抗秦的盟約,派張儀前往秦國去求和。張儀回到秦國,再次出任國相。
五年(乙巳,公元前316年)
蘇秦死後,他的弟弟蘇代、蘇厲也以遊說著稱于各國。燕國相子之便崐與蘇代結為通姻親家,想謀得燕國大權。蘇代出使齊國歸來,燕王姬哙問他:“齊王能稱霸嗎?”蘇代回答:“不能。”燕王又問:“為什麼?”回答說:“他不信任臣僚。”于是燕王把大權交給子之。鹿毛壽也對燕王說:“人們稱道堯是賢明君主,就是因為他能讓出天下。現在燕王您要是把國家讓給子之,就能與堯有同樣的名聲。”燕王于是把國家囑托給了子之。子之從此大權集于一身。還有人對燕王說:“上古時禹推薦益為接班人,又任命兒子啟的屬下作益的官吏。到老時,禹說啟不能勝任治理天下的重責,把君位傳給益。然而啟勾結自己的黨羽攻擊益,很快奪取了君位。因此天下人都說禹明着是傳天下給益,而實際上是安排兒子啟去自己奪位。現在燕王您雖然說了把國家交給子之,但官員都是太子的人,這同樣是名義屬于子之而實權在太子手裡啊!”燕王便下令收繳所有官印,把三百石俸祿以上的官職都交給子之任命。從此,子之面南稱王,姬哙年老,不再聽理政事,反而成了臣子,國家大事都由子之來決斷。
周慎靓王去世,其子姬延即位為周赧王。
秦國入侵義渠,奪取二十五個城鎮。
燕國子之作國王三年,國内大亂,将軍市被與太子姬平合謀攻打子之。齊王派人對燕太子說:“我聽說您将要整饬君臣大義,申明父子名位,我的國家願意支持您的号召,做堅強後盾。”燕太子于是聚集死黨,派将軍市被進攻子之,卻沒有得手,市被反倒戈攻打太子。國内動亂幾個月,死亡達幾萬人,人心惶惶。此時,齊王命章子為大将,率領國都周圍五城的軍隊及北方的部隊征伐燕國。燕國士兵毫無戰意,城門大開不守。齊國便捕獲了子之,把他剁成肉醬。燕王姬哙也同時被殺。
各國策劃援救燕國。齊王又對孟轲問道:“各國都謀劃來讨伐我,怎麼辦?”回答說:“我聽說過隻占有七十裡而能統一号令天下的例子,就是商王湯。沒聽說過擁有千裡之廣的國家而總是畏懼别人的。《尚書》說:“盼望我們的君主,他來了我們就可以獲得解救。’現在燕國虐待它的百姓,大王前往征服它,燕國人民認為是從水深火熱中拯救了他們,都箪食壺漿前來迎接仁義之師。您如果殺了他們的父兄,囚捕他們的子弟,毀壞他們的祖廟,掠奪他們的國寶,那可就不行了。天下本來就畏懼齊國的強大,現在齊國土地又增加了一倍,如果不施行仁政,那麼就會招緻天下的讨伐。大王您應該立即下令,釋放被捕的老幼百姓,停止掠奪燕國的财寶,與燕國民衆商議,推舉新的國君,然後離開燕國,這樣做還來得及。”齊王卻沒有采納孟轲的勸告。
同年,齊國齊宣王去世,其子田地即位為齊王。
秦國派名叫疾的右更官員,率軍讨伐趙國。攻占蔺地,俘虜趙将莊豹。
張儀回國後,假裝從車上跌下,三個月不上朝。楚王聽說後自語道:“張儀是不是覺得我與齊國斷交做得還不夠?”便派勇士宋遺借了宋國的符節,北上到齊國去辱罵齊王。齊王大怒,立即降低身份去讨好秦國,齊國、秦國于是和好。這時張儀才上朝,見到楚國使者,故作驚訝地問:“你為何還不去接受割地?從某處到某處,有六裡多見方。”使者憤怒地回國報告楚王,楚王勃然大怒,想發兵攻打秦國。陳轸說:“我可以開口說話嗎?攻秦國還不如用一座大城的代價去收買它,與秦國合力攻齊國。這樣我們從秦國失了地,還可以在齊國得到補償。現在大王您已經與齊國斷交,又去質問秦國的欺騙行為,是我們促使齊國、秦國和好而招來天下的軍隊了,國家一定會有大損失!”楚王仍是不聽他的勸告,派屈率軍隊征讨秦國,秦國也任命魏章為庶長之職,起兵迎擊。
春季,秦、楚兩國軍隊在丹陽大戰,楚軍大敗,八萬甲士被殺,屈及以下的列侯、執圭等七十多名官員被俘。秦軍乘勢奪取了漢中郡。楚王又征發國内全部兵力再次襲擊秦國,在藍田決戰,楚軍再次大敗。韓、魏等國見楚國危困,也向南襲擊楚國,直達鄧。楚國聽說了,隻好率軍回救,割讓兩座城向秦國求和。
韓國韓宣惠王去世,其子韓倉即位為韓襄王。
蜀國國相殺死封侯的國君。
張儀便前往韓國,勸說韓王:“韓國地方險惡多山,所産五谷,不是豆子而是雜麥,國家口糧積存不夠兩年,現在軍中的士兵不過二十萬,秦國卻有甲兵一百餘萬。崤山以東的人要披上盔甲才可以參戰,而秦國人個個赤膊便能上陣迎敵,左手提着人頭,右手夾着俘虜。秦國用孟贲、烏獲那些勇士們來進攻不肯臣服的弱國,正像在鳥蛋上壓下千鈞重石,無一可幸免。大王您不肯迎合秦國,若秦國發下甲兵占踞宜陽,扼守成臯,大王的國家就被分裂,鴻台的宮殿,桑林的園苑,就不再是您能享有的了。為大王着想,您不如結好秦國進攻楚國,既轉嫁了禍災又取得秦國歡心,沒有比這更好的主意了!”韓王聽從了張儀的意見。
張儀離開齊國,又向西遊說趙王道:“大王帶頭聯合各國抵抗秦國,使秦兵十五年不敢出函谷關侵犯各國。大王的威望在崤山以東傳揚,我們秦國十分恐懼,繕甲厲兵,積蓄糧草,時刻擔憂您的威懾,不敢放松警惕,唯恐大王您興兵前來問罪。現在我們秦國托福您大王的神力,一舉攻下巴、蜀,吞并漢中,包圍兩周,兵抵白馬津。我們秦國雖然地處偏遠,然而對趙國心含憤怒已不是一天了。如今秦國有一支不成樣子的敗甲殘兵駐在渑池,願意渡過黃河,越過漳水,進據番吾,前來邯鄲城下相會。希望用古時甲子會戰形式,重演武王伐纣的故事。為此,特派使臣我來通知您的左右。現在楚國與秦國結為兄弟之邦,韓國、魏國俯首稱臣,齊國獻出盛産魚鹽的海濱之地,這就像砍斷了趙國的右臂。被砍斷了右臂而與别人争鬥,失去同黨而又孤立無援,想要不滅亡,能辦到嗎!如果秦國派出三支大軍,一支軍隊扼守午道,通知齊國渡過清河,在邯鄲之東駐軍;另一支軍隊駐紮成臯,驅使韓、魏軍隊進軍河外;第三支軍隊駐紮渑池,約定四國聯合攻趙,征服後必定四分其地。我為大王着想,不如與秦王當面親口結下盟約,使兩國成為長久的兄弟之國。”趙王也接受了張儀的勸說。
張儀回國報告,還沒到鹹陽,秦惠王就去世了,其子秦武王繼位。武王從做太子時就不喜歡張儀,等到他一即王位,郡臣中很多人便前來诽謗數說張儀的短處。各國聽說張儀與秦王間發生矛盾,都放棄了對秦國的許諾,再次聯合抗秦。
張儀向秦武王建議:“為大王您考慮,東方發生事變,大王才能乘機多割得土地。我聽說齊王十分憎恨我,我居留在哪裡,齊國必定要去攻打。我請求讓我這個不肖之人到魏國去,齊國必定要讨伐魏國,齊國、魏國正打得難解難分的時候,大王便可以乘機攻打韓國,進軍三川,挾持天子,掌握天下的版圖,這是帝王大業呀!”秦王允許張儀到魏國去。齊國果然出兵攻魏,魏王十分驚恐。張儀安慰說:“大王不要擔心!讓我來退掉齊兵。”于是派他的手下人到楚國,借使臣之口對齊王說:“大王把張儀托付給秦國的辦法真厲害呀!”齊王問:“怎麼講?”楚國使者說:“張儀離開秦國本來就是與秦王定下的計謀,想讓齊、魏兩國互相攻擊而秦國乘機奪取三川地方。現在大王您果然攻打魏國,正是對内勞民傷财,對外結仇鄰國,而使張儀重新獲得秦王的信任。”齊王聽罷,下令退兵回國。張儀在魏國做了一年的國相,便去世了。
孟轲論之曰:有人說:“公孫衍、張儀難道不是大丈夫嗎?他一怒而使各國恐懼,安居時又能使兵火息滅。”孟轲說:“那豈能稱得上大丈夫!君子處世堂堂正正,行天下之正道,得志便帶領百姓,同行正道,不得志便潔身自好,獨行正道,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威武不能屈,這才能算得是大丈夫。”
秦王派甘茂誅殺蜀國國相陳莊。
趙武靈王娶吳廣的女兒吳孟姚為惠後,十分寵愛她,生下兒子趙何。
秦國設置丞相職務,任命樗裡疾為右丞相。
秦國、魏國在應城舉行會議。
八年(甲寅,公元前307年)
秦武王喜好習武較力,大力士任鄙、烏獲、孟說都先後做了大官。八月,秦王與孟說舉大銅鼎時,用力過猛,血管破裂而死。孟說及其家族被殺。秦武王沒有兒子,異母弟弟嬴稷在燕國做人質,國中貴族于是迎回他立為秦昭襄王。秦昭襄王的母親芈八子,是楚國女子,封為宣太後。
國中的士人有不少反對,公子成假稱有病,不來上朝。趙王派人前去說服他:“家事聽從父母,國政服從國君,現在我向人民宣傳改變服裝,而叔父您不穿,我擔心天下人會議論我徇私情。治理國家有一定章法,總以有利人民為根本;辦理政事有一定常規,執行命令是最重要的。宣傳道德要先針對卑賤的下層,而推行法令必須從貴族近臣做起。所以我希望能借助叔父您的榜樣來完成改穿胡服的功業。”公子成拜謝道:“我聽說,中國是在聖賢之人教化下,用禮樂儀制,使遠方國家前來遊觀,讓四方夷族學習效法的地方。現在君王您舍此不顧,去仿效遠方外國的服裝,是擅改古代習慣、違背人心的舉動,我希望您慎重考慮。”使者回報趙王。趙王便親自登門解釋說:“我國東面有齊國、中山國;北面有燕國、東胡;西面是樓煩,與秦、韓兩國接壤,如果沒有騎馬射箭的訓練,怎麼能守得住呢?先前中山國倚仗齊國的強兵,侵犯我們領土,掠奪人民,又引水圍灌城,如果不是老天保佑,城幾乎就失守了。此事先王深以為恥。所以我決心改變服裝,學習騎射,想以此抵禦四面的災難,一報中山 國之仇。而叔父您一味依循中國舊俗,厭惡改變服裝,已經忘記了城的奇恥大辱,我對您深感失望啊!”公子成翻然醒悟,欣然從命,趙王親自賜給他胡服,第二天他便穿戴入朝。于是,趙王正式下達改穿胡服的法令,提倡學習騎馬射箭。
秦昭王派向壽去平撫宜陽,又令樗裡子、甘茂去攻打魏國。甘茂向秦王建議,把武遂歸還給韓國。向壽、公孫堅決反對,但未能阻止,于是怨恨甘茂。甘茂心中恐懼,便中斷對魏國蒲阪的進攻,逃走了。樗裡子隻好與魏國講和退兵。結果甘茂投奔到齊國去了。
楚王與齊國、韓國訂立同盟。
天空出現彗星。
秦國宣太後異父弟為穰侯魏冉,同父弟為華陽君芈戎;秦王的同母弟為高陵君、泾陽君。其中魏冉最賢良,從秦惠王、秦武王時起,就擔任要職。秦武王死後,各兄弟間争奪王位,隻有魏冉能獨力扶立秦昭王。秦昭王即位後,任命魏冉為将軍,守衛鹹陽。當年,名叫壯的庶長及大臣、諸公子陰謀作亂,被魏冉鎮壓下去;因受到牽連,惠文後被害死,悼武王後也離開秦國流落到魏國。與秦昭王不和的兄弟,全都被魏冉處死。因秦昭王年幼,宣太後便親自管理國家,任用魏冉執政,使他的威勢震懾全國。
秦王、楚王在黃棘會盟,秦國把上庸歸還給楚國。
天空出現彗星。
齊國、韓國、魏國因為楚國背叛抗秦同盟,聯合出兵攻打楚國。楚王派太子芈橫作為人質,向秦國求救。秦國派名叫通的客卿率軍隊援救楚國,三國聯軍于是退走。
秦王、魏王、韓國太子韓嬰在臨晉舉行會議,韓國太子又前往秦國鹹陽後才歸去,秦國把蒲阪歸還給魏國。
十四年(庚申,公元前301年)
秦國奪取韓國穰城。
秦國派名叫奂的庶長聯合韓、魏、齊三國出兵攻打楚國,在重丘大敗楚軍,殺死楚将唐昧,奪取重丘。
十五年(辛酉,公元前300年)
秦國派華陽君攻打楚國,大破楚軍,殺死三萬人,包括楚将景缺,奪取了襄城。楚王十分恐懼,把太子送到齊國,請求和解。
趙武靈王寵愛幼子趙何,想趁自己在世時立他為國君。
五月戊申(二十六日),趙王在東宮舉行盛大儀式,把國君之位傳給趙何。趙何祭祀宗廟之後,登位治理政事,他屬下的大夫都成為朝廷大臣。又任命肥義為相國,并尊稱為國君老師。趙武靈王自稱“主父”。趙主父想讓兒子在國中治事,身穿胡人服裝率領文臣武将去攻打西北胡人領地。他計劃從雲中、九原向南襲擊秦都鹹陽,便自己扮作使者,前往秦國,想借此來偵察秦國地形及秦王的為人。秦王沒有覺察,事後覺得此人相貌偉岸不凡,不像是臣子能有的風度,派人急忙去追趕他;而趙主父一行已經出了邊關。經過一番盤問調查,秦國人才知道他就是趙主父,大驚失色。
秦國攻打楚國,奪取八座城市。秦王派人給楚王送信,寫道:“起初我與你約定兩國為兄弟之邦,在黃棘盟誓,派楚太子到秦國為人質,彼此關系歡洽。不料楚太子辱殺我的重臣,不辭而别,使我無比憤慨,才派兵攻入你的境内。現在聽說你又讓太子到齊國充當人質,以求和解。我國與你們楚國互相接壤,結為婚姻親家,要是秦、楚關系如此惡化,就無法号令其他國家。我想與你在武關會面,當面約定,結成友好同盟。這是我真心的願望!”
楚國大臣十分震驚,互相商議說:“我們的君王扣在秦國回不來,被要脅崐割地,而太子又在齊國充當人質;如果齊國秦國一起算計我們,那楚國就完了。”便打算擁立一位在國内的王子繼位為王。昭睢反對說:“君王和太子都被困在外國,現在我們違背君王的意旨去立其他兒子,實在不妥當。”于是假稱楚王去世,到齊國去要求迎回太子。齊王召集群臣商議,有人建議:“不如扣下太子要求楚國割讓淮河以北。”齊相說:“不可,如果楚國另立一王,我們就空有人質而落個天下指責的不義名聲。”那人又說:“不怕,如果楚國新立一王,我們可以和新王作交易:‘給我下東國,我替你殺死太子,不然的話,我們就聯合三個國家立太子為楚王。’”但齊王還是聽從了國相的意見,歸還楚太子,楚國便立太子為楚王。
十七年(癸亥,公元前298年)
楚國通知秦國:“蒙上天神靈佑護,我們楚國又有君王了。”秦王惱羞成怒,發兵出武關進攻楚國,殺五萬人,奪占十六座城。
鄒衍路過趙國,平原君讓他和公孫龍辯論“白馬非馬”的觀點。鄒衍說:“不行。所謂辯論,應該區别不同類型,不相侵害;排列不同概念,不相混淆;抒發自己的意旨和一般概念,表明自己的觀點,讓别人理解,而不是困惑迷惘。如此,辯論的勝者能堅持自己的立場,不勝者也能得到他所追求的真理,這樣的辯論是可以進行的。如果用繁文缛節來作為憑據,用巧言飾辭來互相诋毀,用華麗詞藻來從偷換概念,吸引别人使之不得要領,就會妨害治學的根本道理。那種糾纏不休,咄咄逼人,總要别人認輸才肯住口的作法,有害君子風度,我鄒衍是絕不參加的。”在座的人聽罷都齊聲叫好。從此,公孫龍便受到了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