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漢紀五十七

  起柔兆閹茂,盡著雍困敦,凡三年。

  孝獻皇帝庚建安十一年(丙戌,公元二零六年)

  春,正月,有星孛于北鬥。

  曹操自将擊高幹,留其世子丕守鄴,使别駕從事崔琰傅之。操圍壺關,三月,壺關降。高幹自入匈奴求救,單于不受。幹獨與數騎亡,欲南奔荊州,上洛都尉王琰捕斬之,并州悉平。曹操使陳郡梁習以别部司馬領并州刺史。時荒亂之馀,胡、狄雄張,吏民亡叛入其部落,兵家擁衆,各為寇害。習到官,誘喻招納,皆禮如其豪右,稍稍薦舉,使詣幕府;豪右已盡,次發諸丁強以為義從;又因大軍出征,令諸将分清以為勇力。吏兵已去之後,稍移其家,前後送鄴凡數萬口;其不從命者,興兵緻讨,斬首千數,降附者萬計。單于恭順,名王稽颡,服事供職,同于偏戶。邊境肅清,百姓布野,勤勸農桑,令行禁止。長老稱詠,以為自所聞識,刺史未有如習者。習乃貢達名士,避地州界者河内常林、楊俊、王象、荀緯及太原王淩之徒,操悉以為縣長,後皆顯名于世。初,山陽仲長統遊學至并州,過高幹,幹善遇之,訪以世事。統謂幹曰:“君有雄志而無雄才,好士而不能擇人,所以為君深戒也。”幹雅自多,不悅統言,統遂去之。幹死,荀彧舉統為尚書郎。著論曰《昌言》,其言治亂,略曰:“豪傑之當天命者,未始有天下之分者也,無天下之分,故戰争者競起焉。角智者皆窮,角力者皆負,形不堪複伉,勢不足複校,乃始羁首系頸,就我之銜绁耳。及繼體之時,豪傑之心既絕,士民之志已定,貴有常家,尊在一人。當此之時,雖下愚之才居之,猶能使恩同天地,威侔鬼神,周、孔數千無所複角其聖,贲、育百萬無所複奮其勇矣。彼後嗣之愚主,見天下莫敢與之違,自謂若天地之不可亡也。乃奔其私嗜,騁其邪欲,君臣宣淫,上下同惡,荒廢庶政,棄忘人物。信任親愛者,盡佞谄容說之人也;寵貴隆豐者,盡後妃姬妾之家也。遂至熬天下之脂膏,斫生民之骨髓,怨毒無聊,禍亂并起,中國擾攘,四夷侵叛,土崩瓦解,一朝而去,昔之為我哺乳之子孫者,今盡是我飲血之冠雠也。至于運徙勢去,猶不覺悟者,豈非富貴生不仁,沉溺緻愚疾邪!存亡以之失代,治亂從此周複,天道常然之大數也。”

  秋,七月,武威太守張猛殺雍州刺史邯鄲商;州兵讨誅之。猛,奂之子也。

  八月,曹操東讨海賊管承,至淳于,遣将樂進、李典擊破之,承走入海島。

  昌豨複叛,操遣于禁讨斬之。

  是歲,立故琅邪王容子熙為琅邪王。齊、北海、阜陵、下邳、常山、甘陵、濟陰、平原八國皆除。

  烏桓乘天下亂,略有漢民十馀萬戶,袁紹皆立其酋豪為單于,以家人子為己女,妻焉。遼西烏桓蹋頓尤強,為紹所厚,故尚兄弟歸之,數入塞為寇,欲助尚複故地。曹操将擊之,鑿平虜渠、泉州渠以通運。

  孫權擊山賊麻、保二屯,平之。

  孝獻皇帝庚建安十二年(丁亥,公元二零七年)

  春,二月,曹操自淳于還鄴。丁酉,操奏封大功臣二十馀人,皆為列侯。因表萬歲亭侯荀彧功狀;三月,增封彧千戶。又欲授以三公,彧使荀攸深自陳讓,至于十數,乃止。

  曹操将擊烏桓,諸将皆曰:“袁尚亡虜耳,夷狄貪而無親,豈能為尚用!今深入征之,劉備必說劉表以襲許,萬一為變,事不可悔。”郭嘉曰:“公雖威震天下,胡恃其遠,必不設備,因其無備,卒然擊之,可破滅也。且袁紹有恩于民夷,而尚兄弟生存。今四州之民,徒以威附,德施未加,舍而南征,尚因烏桓之資,招其死主之臣,胡人一動,民夷俱應,以生蹋頓之心,成觊觎之計,恐青、冀非己之有也。表坐談客耳,自知才不足以禦備,重任之則恐不能制,輕任之則備不為用,雖虛國遠征,公無憂矣。”操從之。行至易,郭嘉曰:“兵貴神速。今千裡襲人,辎重多,難以趨利,且彼聞之,必為備。不如留辎重,輕兵兼道以出,掩其不意。”

  初,袁紹數遣使召田疇于無終,又即绶将軍印,使安輯所統,疇皆拒之。及曹操定冀州,河間邢颙謂疇曰:“黃巾起來,二十馀年,海内鼎沸,百姓流離。今聞曹公法令嚴。民厭亂矣,亂極則平,請以身先。”遂裝還鄉裡。疇曰:“邢颙,天民之先覺者也。”操以颙為冀州從事。疇忿烏桓多殺其本郡冠蓋,意欲讨之而力未能。操遣使辟疇,疇戒其門下趣治嚴。門人曰:“昔袁公慕君,禮命五至,君義不屈。今曹公使一來而君若恐弗及者,何也?”疇笑曰:“此非君所識也。”遂随使者到軍,拜為蓚令,随軍次無終。

  時方夏水雨,而濱海洿下,濘滞不通,虜亦遮守蹊要,軍不得進。操患之,以問田疇。疇曰:“此道,秋夏每常有水,淺不通車馬,深不載舟船,為難久矣。舊北平郡治在平岡,道出盧龍,達于柳城。自建武以來,陷壞斷絕,垂二百載,而尚有微徑可從。今虜将以大軍當由無終,不得進而退,懈弛無備。若嘿回軍,從盧龍口越白檀之險,出空虛之地,路近而便,掩其不備,蹋頓可不戰而禽也。”操曰:“善!”乃引軍還,而署大木表于水側路傍曰:“方今夏暑,道路不通,且俟秋冬,乃複進軍”。虜候騎見之,誠以為大軍去也。

  操令疇将其衆為鄉導,上徐無山,塹山堙谷,五百馀裡,經白檀,曆平岡,步鮮卑庭,東指柳城。未至二百裡,虜乃知之。尚、熙與蹋頓及遼西單于樓班、右北平單于能臣抵之等将數萬騎逆軍。八月,操登白狼山,卒與虜遇,衆甚盛。操車重在後,被甲者少,左右皆懼。操登高,望虜陣不整,乃縱兵擊之,使張遼為先鋒,虜衆大崩,斬蹋頓及名王已下,胡、漢降者二十馀萬口。遼東單于速仆丸與尚、熙奔遼東太守公孫康,其衆尚有教千騎。或勸操遂擊之,操曰:“吾方使康斬送尚、熙首,不煩兵矣。”九月,操引兵自柳城還。公孫康欲取尚、熙以為功,乃先置精勇于廄中,然後請尚、熙入,未及坐,康叱伏兵禽之,遂斬尚、熙,并速仆丸首送之。諸将或問操:“公還而康斬尚、熙,何也?”操曰:“彼素畏尚、熙,吾急之則并力,緩之則自相圖,其勢然也。”操枭尚首,令三軍:“敢有哭之者斬!”牽招獨設祭悲哭,操義之,舉為茂才。時天寒且旱,二百裡無水,軍又乏食,殺馬數千匹以為糧,鑿地入三十馀丈方得水。既還,科問前谏者,衆莫知其故,人人皆懼。操皆厚賞之,曰:“孤前行,乘危以徼幸。雖得之,天所佐也,顧不可以為常。諸君之谏,萬安之計,是以相賞,後勿難言之。”

  冬,十月,辛卯,有星孛于鹑尾。

  乙巳,黃巾殺濟南王赟。

  十一月,曹操至易水,烏桓單于代郡普富盧、上郡那樓皆來賀。師還,論功行賞,以五百戶封田疇為亭侯。疇曰:“吾始為劉公報仇,率衆遁逃,志義不立,反以為利,非本志也。”固讓不受。操知其至心,許而不奪。

  操之北伐也,劉備說劉表襲許,表不能用。及聞操還,表謂備曰:“不用君言,故為失此大會。”備曰:“今天下分裂,日尋幹戈,事會之來,豈有終極乎?若能應之于後者,則此未足為恨也。”

  是歲,孫權西擊黃祖,虜其人民而還。

  權母吳氏疾笃,引見張昭等,屬以後事而卒。

  初,琅邪諸葛亮寓居襄陽隆中,每自比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惟颍川徐庶與崔州平謂為信然。州平,烈之子也。

  劉備在荊州,訪士于襄陽司馬徽。徽曰:“儒生俗士,豈識時務,識時務者在乎俊傑。此間自有伏龍、鳳雛。”備問為誰,曰:“諸葛孔明、龐士元也。”徐庶見備于新野,備器之。庶謂備曰:“諸葛孔明,卧龍也,将軍豈願見之乎?”備曰:“君與俱來。”庶曰:“此人可就見,不可屈緻也,将軍宜枉駕顧之。”備由是詣亮,凡三往,乃見。因屏人曰:“漢室傾頹,奸臣竊命,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義于天下,而智術淺短,遂用猖蹶,至于今日。然志猶未已,君謂計将安出?”亮曰:“今曹操已擁百萬之衆,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争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曆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與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并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将軍也。益州險塞,沃野千裡,天府之土;劉璋暗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于四海,若跨有荊、益,保其岩阻,撫和戎、越,結好孫權,内修政治,外觀時變,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備曰:“善!”于是與亮情好日密。關羽、張飛不悅,備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願諸君勿複言。”羽、飛乃止。

  司馬徽,清雅有知人之鑒。同縣龐德公素有重名,徽兄事之。諸葛亮每至德公家,獨拜床下,德公初不令止。德公從子統,少時樸鈍,未有識者,惟德公與徽重之。德公常謂孔明為卧龍,士元為鳳雛,德操為水鑒;故德操與劉備語而稱之。

  孝獻皇帝庚建安十三年(戊子,公元二零八年)

  春,正月,司徒趙溫辟曹操子丕。操表“溫辟臣子弟,選舉故不以實”,策免之。

  曹操還鄴,作玄武池以肄舟師。

  初,巴郡甘甯将僮客八百人歸劉表,表儒人,不習軍事,甯觀表事勢終必無成,恐一朝衆散,并受其禍,欲東入吳。黃祖在夏口,軍不得過,乃留,依祖三年,祖以凡人畜之。孫權擊祖,祖軍敗走,權校尉淩操将兵急追之。甯善射,将兵在後,射殺操,祖由是得免。軍罷,還營,待甯如初。祖都督蘇飛數薦甯,祖不用。甯欲去,恐不免;飛乃白祖,以甯為邾長。甯遂亡奔孫權。周瑜、呂蒙共薦達之,權禮異,同于舊臣。甯獻策于權曰:“今漢祚日微,曹操終為篡盜。南荊之地,山川形便,誠國之西勢也。甯觀劉表,慮既不遠,兒子又劣,非能承業傳基者也。至尊當早圖之,不可後操。圖之之計,宜先取黃祖。祖今昏耄已甚,财谷并乏,左右貪縱,吏士心怨,舟船戰具,頓廢不修,怠于耕農,軍無法伍。至尊今往,其破可必。一破祖軍,鼓行而西,據楚關,大勢彌廣,即可漸規巴、蜀矣。”權深納之。張昭時在坐,難曰:“今吳下業業,若軍果行,恐必緻亂。”甯謂昭曰:“國家以蕭何之任付君,君居守而憂亂,奚以希慕古人乎!”權舉酒屬甯曰:“興霸,今年行讨,如此酒矣,決以付卿。卿但當勉建方略,令必克祖,則卿之功,何嫌張長史之言乎!”

  權遂西擊黃祖。祖橫兩蒙沖,挾守沔口,以拼闾大绁系石為矴,上有千人,以弩交射,飛矢雨下,軍不得前。偏将軍董襲與别部司馬淩統俱為前部,各将敢死百人,人被兩铠,乘大舸,突入蒙沖裡。襲身以刀斷兩绁,蒙沖乃橫流,大兵遂進。祖令都督陳就以水軍逆戰。平北都尉呂蒙勒前鋒,親枭就首。于是将士乘勝,水陸并進,傅其城,盡銳攻之,遂屠其城。祖挺身走,追斬之,虜其男女數萬口。

  權先作兩函,欲以盛祖及蘇飛首。權為諸将置酒,甘甯下席叩頭,血涕交流,為權言飛疇昔舊恩,“甯不值飛,固已損骸于溝壑,不得緻命于麾下。今飛罪當夷戮,特從将軍乞其首領。”權感其言,謂曰:“今為君置之。若走去何?”甯曰:“飛免分裂之禍,受更生之恩,逐之尚必不走,豈當圖亡哉!若爾,甯頭當代入函。”權乃赦之。淩統怨甯殺其父操,常欲殺甯,權命統不得仇之,令甯将兵屯于它所。

  夏,六月,罷三公官,複置丞相、禦史大夫。癸巳。以曹操為丞相。操以冀州别駕從事崔琰為丞相西曹掾,司空東曹掾陳留毛玠為丞相東曹掾,元城令河内司馬朗為主簿,弟懿為文學掾,冀州主簿盧毓為法曹議令史。毓,植之子也。琰、玠并典選舉,其所舉用皆清正之士,雖于時有盛名而行不由本者,終莫得進。拔敦實,斥華僞,進沖遜,抑阿黨。由是天下之士莫不以廉節自勵,雖貴寵之臣,輿服不敢過度,至乃長吏還者,垢面羸衣,獨乘柴車,軍吏入府,朝服徒行。吏潔于上,俗移于下。操聞之,歎曰:“用人如此,使天下人自治,吾複何為哉!”

  司馬懿,少聰達,多大略。崔琰謂其兄朗曰:“君弟聰亮明允,剛斷英特,非子所及也。”操聞而辟之,懿辭以風痹。操怒,欲收之,懿懼,就職。

  操使張遼屯長社,臨發,軍中有謀反者,夜,驚亂起火,一軍盡擾。遼謂左右曰:“勿動!是不一營盡反,必有造變者,欲以驚動人耳。”乃令軍中:“其不反者安坐!”遼将親兵數十人中陳而立,有頃,皆定,即得首謀者,殺之。遼在長社,于禁頓颍陰,樂進屯陽翟,三将任氣,多共不協。操使司空主簿趙俨并參三軍,每事訓谕,遂相親睦。

  初,前将軍馬騰與鎮西将軍韓遂結為異姓兄弟,後以部曲相侵,更為仇敵。朝廷使司隸校尉鐘繇、涼州刺史韋端和解之,征騰入屯槐裡。曹操将征荊州,使張既說騰,令釋部曲還朝,騰許之。已而更猶豫,既恐其為變,乃移諸縣促儲偫,二千石郊迎,騰不得已,發東。操表騰為衛尉,以其子超為偏将軍,統其衆,悉徙其家屬詣鄴。

  秋,七月,曹操南擊劉表。

  八月,丁未,以光祿勳山陽郗慮為禦史大夫。

  壬子,太中大夫孔融棄市。融恃其才望,數戲侮曹操,發辭偏宕,多緻乖忤。操以融名重天下,外相容忍而内甚嫌之。融又上書言:“宜準古王畿之制,千裡寰内不以封建諸侯。”操疑融所論建漸廣,益憚之。融與郗慮有隙,慮承操風旨,構成其罪,令丞相軍謀祭酒路粹奏:“融昔在北海,見王室不靜,而招合徒衆,欲規不軌。及與孫權使語,謗讪朝廷。又,前與白衣祢衡跌蕩放言,更相贊揚。衡謂融曰‘仲尼不死’,融答‘顔回複生’,大逆不道,宜極重誅。”操遂收融,并其妻子皆殺之。初,京兆脂習與融善,每戒融剛直太過,必罹世患。及融死,許下莫敢收者。習往撫屍曰:“文舉舍我死,吾何用生為!”操收習,欲殺之,既而赦之。

  初,劉表二子琦、琮,表為琮娶其後妻蔡氏之侄,蔡氏遂愛琮而惡琦。表妻弟蔡瑁、外甥張允并得幸于表,日相與毀琦而譽琮。琦不自甯,與諸葛亮謀自安之術,亮不對。後乃共升高樓,因令去梯,謂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而入吾耳,可以言未?”亮曰:“君不見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居外而安乎?”琦意感悟,陰規出計。會黃祖死,琦求代其任,表乃以琦為江夏太守。表病甚,琦歸省疾。瑁、允恐其見表而父子相感,更有托後之意,乃謂琦曰:“将軍命君撫臨江夏,其任至重;今釋衆擅來,必見譴怒。傷親之歡,重增其疾,非孝敬之道也。”遂遏于戶外,使不得見。琦流涕而去。表卒,瑁、允等遂以琮為嗣。琮以侯印授琦。琦怒,投之地,将因奔喪作難。會曹操軍至,琦奔江南。

  章陵太守蒯越及東曹掾傅巽等勸劉琮降操,曰:“逆順有大體,強弱有定勢。以人臣而拒人主,逆道也;以新造之楚而禦中國,必危也;以劉備而敵曹公,不當也。三者皆短,将何以待敵?且将軍自料何如劉備?若備不足禦曹公,則雖全楚不能以自存也;若足禦曹公,則備不為将軍下也。”琮從之。九月,操至新野,琮遂舉州降,以節迎操。諸将皆疑其詐,婁圭曰:“天下擾攘,各貪王命以自重,今以節來,是必至誠。”操遂進兵。時劉備屯樊,琮不敢告備。備久之乃覺,遣所親問琮,琮令其官屬宋忠詣備宣旨。時曹操已在宛,備乃大驚駭,謂忠曰:“卿諸人作事如此,不早相語,今禍至方告我,不亦太劇乎!”引刀向忠曰:“今斷卿頭,不足以解忿,亦恥丈夫臨别複殺卿輩。”遣忠去。乃呼部曲共議。或勸備攻琮,荊州可得。備曰:“劉荊州臨亡托我以孤遺,背信自濟,吾所不為,死何面目以見劉荊州乎!”備将其衆去,過襄陽,駐馬呼琮;琮懼,不能起。琮左右及荊州人多歸備。備過辭表墓,涕泣而去。比到當陽,衆十馀萬人,辎重數千兩,日行十馀裡,别遣關羽乘船數百艘,使會江陵。或謂備曰:“宜速行保江陵,今雖擁大衆,被甲者少,若曹公兵至,何以拒之!”備曰:“夫濟大事必以人為本,今人歸吾,吾何忍棄去!”

  習鑿齒論曰:劉玄德雖颠沛險難而信義愈明,勢逼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顧,則情感三軍;戀赴義之士,則甘與同敗。終濟大業,不亦宜乎!

  劉琮将王威說琮曰:“曹操聞将軍既降,劉備已走,必懈弛無備,輕先單進。若給威奇兵數千,徼之于險,操可獲也。獲操,即威震四海,非徒保守今日而已。”琮不納。操以江陵有軍實,恐劉備據之,乃釋辎重,輕軍到襄陽。聞備已過,操将精騎五千急追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馀裡,及于當陽之長坂。備棄妻子,與諸葛亮、張飛、趙雲等數十騎走,操大獲其人衆辎重。

  徐庶母為操所獲,庶辭備,指其心曰:“本欲與将軍共圖王霸之業者,以此方寸之地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亂矣,無益于事,請從此别。”遂詣操。張飛将二十騎拒後,飛據水斷橋,瞋目橫矛曰:“身是張益德也,可來共決死!”操兵無敢近者。或謂備:“趙雲已北走。”備以手戟擿之曰:“子龍不棄我走也。”頃之,雲身抱備子禅,與關羽船會,得濟沔,遇劉琦衆萬馀人,與俱到夏口。曹操進軍江陵,以劉琮為青州刺史,封列侯,并蒯越等,侯者凡十五人。釋韓嵩之囚,待以交友之禮,使條品州人優劣,皆擢而用之。以嵩為大鴻胪,蒯越為光祿勳,劉先為尚書,鄧羲為侍中。荊州大将南陽文聘别屯在外,琮之降也,呼聘,欲與俱。聘曰:“聘不能全州,當待罪而已!”操濟漢,聘乃詣操。操曰:“來何遲邪?”聘曰:“先日不能輔弼劉荊州以奉國家;荊州雖沒,常願據守漢川,保全土境。生不負于孤弱,死無愧于地下。而計不在己,以至于此,實懷悲慚,無顔早見耳!”遂歔欷流涕。操為之怆然,字謂之曰:“仲業,卿真忠臣也!”厚禮待之,使統本兵,為江夏太守。

  初,袁紹在冀州,遣使迎汝南士大夫。西平和洽,以為冀州土平民強,英桀所利,四戰之地,不如荊州土險民弱,易依倚也,遂從劉表。表以上客待之。洽曰:“所以不從本初,辟争地也。昏世之主,不可黩近,久而不去,讒慝将興。”遂南之武陵。表辟南陽劉望之為從事,而其友二人皆以讒毀為表所誅,望之又以正谏不合,投傳告歸。望之弟廙謂望之曰:“趙殺鳴犢,仲尼回輪。今兄既不能法柳下惠和光同塵于内,則宜模範蠡遷化于外,坐而自絕于時,殆不可也。”望之不從,尋複見害,廙奔揚州。南陽韓暨避袁術之命,徙居山都山。劉表又辟之,遂遁居孱陵。表深恨之,暨懼,應命,除宜城長。河東裴潛亦為表所禮重,潛私謂王暢之子粲及河内司馬芝曰:“劉牧非霸王之才,乃欲西伯自處,其敗無日矣!”遂南适長沙。于是操以暨為丞相士曹屬,潛參丞相軍事,洽、廙、粲皆為掾屬,芝為管令,從人望也。

  冬,十月,癸未朔,日有食之。

  初,魯肅聞劉表卒,言于孫權曰:“荊州與國鄰接,江山險固,沃野萬裡,士民殷富,若據而有之,此帝王之資也。今劉表新亡,二子不協,軍中諸将,各有彼此。劉備天下枭雄,與操有隙,寄寓于表,表惡其能而不能用也。若備與彼協心,上下齊同,則宜撫安,與結盟好;如有離違,宜别圖之,以濟大事。肅請得奉命吊表二子,并慰勞其軍中用事者,及說備使撫表衆,同心一意,共治曹操,備必喜而從命。如其克諧,天下可定也。今不速往,恐為操所先。”權即遣肅行。到夏口,聞操已向荊州,晨夜兼道,比至南郡,而琮已降,備南走,肅徑迎之,與備會于當陽長坂。肅宣權旨,論天下事勢,緻殷勤之意,且問備曰:“豫州今欲何至?”備曰:“與蒼梧太守吳巨有舊,欲往投之。”肅曰:“孫讨虜聰明仁惠,敬賢禮士,江表英豪,鹹歸附之,已據有六郡,兵精糧多,足以立事。今為君計,莫若遣腹心自結于東,以共濟世業。而欲投吳巨,巨是凡人,偏在遠郡,行将為人所并,豈足托乎!”備甚悅。肅又謂諸葛亮曰:“我,子瑜友也。”即共定交。子瑜者,亮兄瑾也,避亂江東,為孫權長史。備用肅計,進住鄂縣之樊口。

  曹操自江陵将順江東下。諸葛亮謂劉備曰:“事急矣,請奉命求救于孫将軍。”遂與魯肅俱詣孫權。亮見權于柴桑,說權曰:“海内大亂,将軍起兵江東,劉豫州收衆漢南,與曹操并争天下。今操芟夷大難,略已平矣,遂破荊州,威震四海。英雄無用武之地,故豫州遁逃至此,願将軍量力而處之。若能以吳、越之衆與中國抗衡,不如早與之絕;若不能,何不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将軍外托服從之名,而内懷猶豫之計,事急而不斷,禍至無日矣。”權曰:“苟如君言,劉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橫,齊之壯士耳,猶守義不辱;況劉豫州王室之胄,英才蓋世,衆士慕仰,若水之歸海!若事之不濟,此乃天也,安能抗此難乎!”權勃然曰:“吾不能舉全吳之地,十萬之衆,受制于人。吾計決矣!非劉豫州莫可以當曹操者;然豫州新敗之後,安能抗此難乎!”亮曰:“豫州軍雖敗于長坂,今戰士還者及關羽水軍精甲萬人,劉琦合江夏戰士亦不下萬人。曹操之衆,遠來疲敝,聞追豫州,輕騎一日一夜行三百馀裡,此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缟’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軍’。且北方之人,不習水戰;又,荊州之民附操者,逼近勢耳,非心服也。今将軍誠能命猛将統兵數萬,與豫州協規同力,破操軍必矣。操軍破,必北還;如此,則荊、吳之勢強,鼎足之形成矣。成敗之機,在于今日!”權大悅,與其群下謀之。

  是時,曹操遺權書曰:“近者奉辭伐罪,旄麾南指,劉琮束手。今治水軍八十萬衆,方與将軍會獵于吳。”權以示群下,莫不響震失色。長史張昭等曰:“曹公,豺虎也,挾天子以征四方,動以朝廷為辭;今日拒之,事更不順。且将軍大勢可以拒操者,長江也。今操得荊州,奄有其地,劉表治水軍,蒙沖鬥艦乃以千數,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陸俱下,此為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而勢力衆寡又不可論。愚謂大計不如迎之。”魯肅獨不言。權起更衣,肅追于宇下。權知其意,執肅手曰:“卿欲何言?”肅曰:“向察衆人之議,專欲誤将軍,不足與圖大事。今肅可迎操耳,如将軍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肅迎操,操當以肅還付鄉黨,品其名位,猶不失下曹從事,乘犢車,從吏卒,交遊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軍迎操,欲安所歸乎?願早定大計,莫用衆人之議也!”權歎息曰:“諸人持議,甚失孤望。今卿廓開大計,正與孤同。”

  時周瑜受使至番陽,肅勸權召瑜還。瑜至,謂權曰:“操雖托名漢相,其實漢賊也。将軍以神武雄才,兼仗父兄之烈,割據江東,地方數千裡,兵精足用,英雄樂業,當橫行天下,為漢家除殘去穢;況操自送死,而可迎之邪?請為将軍籌之:今北土未平、馬超、韓遂尚在關西,為操後患;而操舍鞍馬,杖舟楫,與吳、越争衡;今又盛寒,馬無藁草,驅中國士衆遠涉江湖之間,不習水土,必生疾病。此數者用兵之患也,而操皆冒行之。将軍禽操,宜在今日。瑜請得精兵數萬人,進住夏口,保為将軍破之!”權曰:“老賊欲廢漢自立久矣,徒忌二袁、呂布、劉表與孤耳;今數雄已滅,惟孤尚存。孤與老賊勢不兩立,君言當擊,甚與孤合,此天以君授孤也。”因拔刀斫前奏案曰:“諸将吏敢複有言當迎操者,與此案同!”乃罷會。

  是夜,瑜複見權曰:“諸人徒見操書言水步八十萬而各恐懾,不複料其虛實,便開此議,甚無謂也。今以實校之:彼所将中國人不過十五六萬,且已久疲;所得表衆亦極七八萬耳,尚懷狐疑。夫以疲病之卒禦狐疑之衆,衆數雖多,甚未足畏。瑜得精兵五萬,自足制之,願将軍勿慮!”權撫其背曰:“公瑾,卿言至此,甚合孤心。子布、元表諸人,各顧妻子,挾持私慮,深失所望;獨卿與子敬與孤同耳,此天以卿二人贊孤也。五萬兵難卒合,已選三萬人,船糧戰具俱辦。卿與子敬、程公便在前發,孤當續發人衆,多載資糧,為卿後援。卿能辦之者誠決,邂逅不如意,便還就孤,孤當與孟德決之。”遂以周瑜、程普為左右督,将兵與備并力逆操;以魯肅為贊軍校尉,助畫方略。

  劉備在樊口,日遣邏吏于水次候望權軍。吏望見瑜船,馳往白備,備遣人慰勞之。瑜曰:“有軍任,不可得委署;傥能屈威,誠副其所望。”備乃乘單舸往見瑜問曰:“今拒曹公,深為得計。戰卒有幾?”瑜曰:“三萬人。”備曰:“恨少。”瑜曰:“此自足用,豫州但觀瑜破之。”備欲呼魯肅等共會語,瑜曰:“受命不得妄委署。若欲見子敬,可别過之。”備深愧喜。

  進,與操遇于赤壁。時操軍衆已有疾疫,初一交戰,操軍不利,引次江北。瑜等在南岸,瑜部将黃蓋曰:“今寇衆我寡,難與持久。操軍方連船艦,首尾相接,可燒而走也。”乃取蒙沖鬥艦十艘,載燥荻、枯柴、灌油其中,裹以帷幕,上建旌旗,預備走舸,系于其尾。先以書遺操,詐雲欲降。時東南風急,蓋以十艦最著前,中江舉帆,馀船以次俱進。操軍吏士皆出營立觀,指言蓋降。去北軍二裡馀,同時發火,火烈風猛,船往如箭,燒盡北船,延及岸上營落。頃之,煙炎張天,人馬燒溺死者甚衆。瑜等率輕銳繼其後,雷鼓大進,北軍大壞。操引軍從華容道步走,遇泥濘,道不通,天又大風,悉使羸兵負草填之,騎乃得過。羸兵為人馬所蹈藉,陷泥中,死者甚衆。劉備、周瑜水陸并進,追操至南郡。時操軍兼以饑疫,死者太半。操乃留征南将軍曹仁、橫野将軍徐晃守江陵,折沖将軍樂進守襄陽,引軍北還。

  周瑜、程普将數萬衆,與曹仁隔江未戰。甘甯請先徑進取夷陵,往,即得其城,因入守之。益州将襲肅舉軍降,周瑜表以肅兵益橫野中郎将呂蒙。蒙盛稱:“肅有膽用,且慕化遠來,于義宜益,不宜奪也。”權善其言,還肅兵。曹仁遣兵圍甘甯,甯困急,求救于周瑜,諸将以為兵少不足分,呂蒙謂周瑜、程普曰:“留淩公績于江陵,蒙與君行,解圍釋急,勢亦不久。蒙保公績能十日守也。”瑜從之,大破仁兵于夷陵,獲馬三百匹而還。于是将士形勢自倍。瑜乃渡江,頓北岸,與仁相距。十二月,孫權自将圍合肥,使張昭攻九江之當塗,不克。

  劉備表劉琦為荊州刺史,引兵南徇四郡,武陵太守金旋、長沙太守韓玄、桂陽太守趙範、零陵太守劉度皆降。廬江營帥雷緒率部曲數萬口歸備。備以諸葛亮為軍師中郎将,使督零陵、桂陽、長沙三郡,調其賦稅以充軍實;以偏将軍 趙雲領桂陽太守。

  益州牧劉璋聞曹操克荊州,遣别駕張松緻敬于操。松為人短小放蕩,然識達精果。操時已定荊州,走劉備,不複存錄松。主簿楊修白操辟松,操不納;松以此怨,歸,勸劉璋絕操,與劉備相結,璋從之。

  習鑿齒論曰:昔齊桓一矜其功而叛者九國,曹操暫自驕伐而天下三分。皆勤之于數十年之内,而棄之于俯仰之頃,豈不惜乎!

  曹操追念田疇功,恨前聽其讓,曰:“是成一人之志而虧王法大制也。”乃複以前爵封疇。疇上疏陳誠,以死自誓。操不聽,欲引拜之,至于數四,終不受。有司劾疇:“狷介違道,苟立小節,宜免官加刑。”操下世子及大臣博議。世子丕以“疇同于子文辭祿,由胥逃賞,宜勿奪以優其節。”尚書令荀彧、司隸校尉鐘繇,亦以為可聽。操猶欲侯之,疇素與夏侯惇善,操使惇自以其情喻之。惇就疇宿而勸之,疇揣知其指,不複發言。惇臨去,固邀疇,疇曰:“疇,負義逃竄之人耳;蒙恩全活,為幸多矣,豈可賣盧龍之塞以易賞祿哉!縱國私疇,疇獨不愧于心乎!将軍雅知疇者,猶複如此,若必不得已,請願效死,刎首于前。”言未卒,涕泣橫流。惇具以答操,操喟然,知不可屈,乃拜為議郎。

  操幼子倉舒卒,操傷惜之甚。司空掾邴原女早亡,操欲求與倉舒合葬,原辭曰:“嫁殇,非禮也。原之所以自容于明公,公之所以待原者,以能守訓典而不易也。若聽明公之命,則是凡庸也,明公焉以為哉!”操乃止。

  孫權使威武中郎将賀齊讨丹楊黟、歙賊。黟帥陳仆、祖山等二萬戶屯林曆山,四面壁立,不可得攻,軍住經月。齊陰募輕捷士,于隐險處,夜以鐵戈拓山潛上,縣布以援下人。得上者百馀人,令分布四面,鳴鼓角。賊大驚,守路者皆逆走,還依衆。大軍因是得上,大破之。權乃分其地為新都郡,以齊為太守。

譯文

{孝獻皇帝庚建安十一年(丙戌、206)
  漢紀五十七漢獻帝建安十一年(丙戌,公元206年)
  [1]春,正月,有星孛于北鬥。
  [1]春季,正月,有異星出現在北鬥星座。
  [2]曹操自将擊高幹,留其世子丕守邺,使别駕從事崔琰傅之。操圍壺關,三月,壺關降。高幹自入匈奴求救,單于不受;幹獨與數騎亡,欲南奔荊州,上洛都尉王琰捕斬之,并州悉平。
  [2]曹操親自率軍征讨并州刺史高幹,留下世子曹丕鎮守邺城,派别駕、從事崔琰輔佐曹丕。曹操大軍包圍壺關。三月,壺關投降。高于親自去向匈奴求救,被匈奴單于拒絕。高幹身邊隻剩幾名騎兵衛士,想南逃到荊州去投奔劉表。半路上,被上洛都尉王琰捉獲,斬首。并州全部平定。
  曹操使陳郡梁習以别部司馬領并州刺史。時荒亂之餘,胡、狄雄張,吏民亡判入其部落,兵家擁衆,各為寇害。習到官,誘喻招納,皆禮召其豪右,稍稍薦舉,使詣幕府;豪右已盡,次發諸丁強以為義從;又因大軍出征,令諸将分請以為勇力。吏兵已去之後,稍移其家,前後送邺,凡數萬口;其不從命者,興兵緻讨,斬首千數,降附者萬計。單于恭順,名王稽颡,服事供職,同于編戶。邊境肅清,百姓布野,勤勸農桑,令行禁止。長老稱詠,以為自所聞識,刺史未有如習者。習乃貢達名士避地州界者河内常林、楊俊、王象、荀緯及太原王淩之徒,操悉以為縣長,後皆顯名于世。
  曹操派陳郡人梁習以别部司馬的職務,兼任并州刺史。當時在兵荒馬亂之後,匈奴等各北方胡狄各族的勢力都很大,官吏及百姓往往叛逃到他們的部落中;其餘許多地方勢力也都擁有強大的武裝力量,各霸一方。梁習到任後,用引誘和勸導的方法招納那些地方勢力,對那些首領都以禮相待,并推薦其中一些人作官,讓他們到州府來任職。等這些首領都離開本鄉後,就征發當地青壯年充當志願軍。梁習又借大軍出征之機,把這些志願軍分送到将領們部下,至别處作戰。在這些官員、兵士都離去以後,就陸續把他們的家小遷到邺城,前後送走的共有數萬人。有不服從命令的,就出兵進行征讨,殺死幾千人,投降的數以萬計。于是,匈奴單于态度恭順,各部落的王爺對梁習叩拜服從,承擔賦稅徭役,與編于民籍的百姓一樣。邊境隸清,農夫遍布田野,梁習鼓勵農業和桑蠶業,法令得到嚴格執行,父老們稱贊,認為記憶之中,沒有一個刺史比得上梁習。梁習又向朝廷推薦來并州躲避戰亂的各地名士,如河内人常林、楊俊、王象、荀緯以及太原人王淩等,曹操都任命他們為縣長,以後,這些人都聞名于世。
  初,山陽仲長統遊學至并州,過高幹,幹善遇之,訪以世事。統謂幹曰:“君有雄志而無雄材,好士而不能擇人,所以為君深戒也。”幹雅自多,不悅統言,統遂去之。幹死,荀舉統為尚書郎。著論曰《昌言》,其言治亂,略曰:“毫傑之當天命者,未始有天下之分者也,無天下之分,故戰争者競起焉。角智者皆窮,角力者皆負,形不堪複伉,勢不足複校,乃始羁首系頸,就我之銜绁耳。及繼體之時,豪傑之心既絕,士民之志已定,貴有常家,尊在一人。當此之時,雖不愚之才居這,猶能使恩同天地,威侔鬼神,周、孔數千無所複角其聖,贲、育百萬無所複奮其勇矣。彼後嗣之愚主,見天下莫敢與之違,自謂若天地之不可亡也,乃奔其私嗜,騁其邪欲,君臣宣淫,上下同惡,荒廢庶政,棄忘人物。信任親愛者,盡佞诏容說之人也;寵貴隆豐者,盡後妃姬妾之家也。遂至熬天下之脂膏,斫生民之骨髓,怨毒無聊,禍亂并起,中國擾攘,四夷侵叛,土崩瓦解,一朝而去,昔之為我哺乳之子孫者,今盡是我飲血之寇雠也。至于運徒勢去,猶不覺悟者,豈非富貴生不仁,沉溺緻愚疾邪!存亡以之疊代,治亂從此周複,天道常這大數也。”
  當初,山陽人仲長統遊學來到并州,拜訪刺史高幹,高幹對他待遇優厚,征求他對時局看法。仲長統對高幹說:“你有雄心大志,卻缺乏雄才大略;喜好賢能之士,卻不能鑒别人才。在這些事上面,你要深以為戒。”高幹一向自以為是,對仲長統的話很不高興,仲長統就離開了高幹。高幹死後,荀推薦仲長統擔任尚書郎。仲長統撰寫《昌言》,分析國家的安危治亂,主要大意是:“受命于上天的英雄豪傑,并不是從開始時就有統一天下的名分,由于沒有這種名分,所以競争者紛紛崛起。但到後來,那些仗恃智謀的,智謀窮盡,仗恃力量的,力量枯竭。形勢不允許再對抗,也不足以再較量,于是才被捉住頭,捆住頸,置于我們控制之下。等到第二代統治者繼位時,那些豪傑已不再有争奪天下的雄心,士大夫與百姓都已習慣于遵從命令,富貴之家已經固定,威權都集中于君主一人手中。在這時候,即使是一個下等的蠢才坐在皇帝的寶座上,也能使他的恩德大到與天地相同,使他的威嚴達到與鬼神相似的地步。即使是有幾千個周公姬旦和孔夫子這樣的聖人,也無法再發揮他們的聖明;有百萬個孟贲和夏育之類的勇士,也無處再施展他們的勇力。那些繼承天下的愚蠢帝王,見到天下沒有人敢違抗旨意,就自認為政權會像天地不會滅亡,于是随意發展自己的嗜好,放縱自己的邪惡欲望,君主與臣僚都為所欲為,上下一齊作惡,荒廢朝政,排斥人才。所信任親近的,都是奸佞谄媚的小人;所龐愛提升的,都是後宮妃嫔的家族。以至達到熬盡天下民脂民膏,敲骨吸髓的程度。人民身受怨毒,痛苦不堪,災禍戰亂,同時而起。中原大地紛擾不安,四方外族相繼背叛,政權土崩瓦解,毀于一旦。從前受我養護哺育的小民,如今全都成為喝我鮮血的仇敵。至于那些大勢已去,還不覺悟的人,豈不是富貴産生的麻木不仁,溺愛導緻的愚昧頑劣嗎!政權的存亡相互交替,治理與戰亂也不斷周而複始地循環,這正是天地運行的規律。”
  [3]秋,七月,武威太守張猛殺雍州刺史邯鄲商;州兵讨誅之。猛,奂之子也。
  [3]秋季,七月,武威太守張猛殺死雍州刺史邯鄲商。州中的軍認讨伐張猛,把他殺死。張猛是張奂的兒子。
  [4]八月,曹操東讨海賊管承,至淳于,遣将樂進、李典擊破之,承走入海島。
  [4]八月,曹操向東讨伐海上的盜賊管承,進軍到淳于,派大将樂進、李典擊敗管承,管承逃到海島上。
  [5]昌複叛,操遣于禁讨斬之。
  [5]昌又背叛曹操,曹操派于禁讨伐,斬殺昌。
  [6]是歲,立故琅邪王容子熙為琅邪王,齊、北海、阜陵、下邳、常山、甘陵、濟陰、平原八國皆除。
  [6]這一年,獻帝立已故琅邪王劉容的兒子劉熙為琅邪王,撤銷齊、北海、阜陵、下邳、常山、甘陵、濟陰、平原等八個王國。
  [7]烏桓乘天下亂,略有漢民十餘萬戶,袁紹皆立其酋豪為單于,以家人子為已婦妻焉。遼西烏桓蹋頓尤強,為紹所厚,故尚兄弟歸之,數入塞為寇,欲助尚複故地。曹操将擊之,鑿平虜渠、泉州渠以通運。
  [7]烏桓人乘天下大亂,擄掠漢人十餘萬戶。袁紹把各部落的酋長都封為單于,并以平民家的姑娘做自己的女兒,嫁給那些單于做妻子。遼西烏桓酋長蹋頓的勢力尤其強盛,受到袁紹的厚待,因此袁尚兄弟去投奔蹋頓。蹋頓屢次派兵入塞搶掠,想幫助袁尚恢複舊有的疆土。曹操準備出軍讨伐,開鑿平虜渠、泉州渠,以便運輸大軍所需的糧草。
  [8]孫權擊山賊麻、保二屯,平之。
  [8]孫權攻擊山賊盤據的麻屯和保屯,完全平定。
  十二年(丁亥、207)
   十二年(丁亥,公元207年)
  [1]春,二月,曹操自淳于還邺。丁酉,操奏封大功臣二十餘人,皆為列侯;因表萬歲亭侯荀功狀,三月,增封千戶。又欲授以三公,使荀攸深自陳讓,至于十數,乃止。
  [1]春季,二月,曹操從淳于返回邺城。丁酉(初五),曹操上奏獻帝并得到批準,封大功臣二十餘人,都為列侯。又上表稱贊萬歲亭侯荀的功勞。三月,為表彰荀,在他原來侯國封戶的基礎上,又增加一千戶。還準備任命荀為三公,荀派荀攸懇切地表達自己的辭讓之意,先後達到十餘次,曹操才同意。
  [2]曹操将擊烏桓。諸将皆曰:“袁尚亡虜耳,夷狄貪而無親,豈能為尚用。今深入征之,劉備必說劉表以襲許,萬一為變,事不可悔。”郭嘉曰:“公雖威震天下,胡恃其遠,必不設備,因其無備,卒破擊之,可破滅也。且袁紹有恩于民夷,而尚兄弟生存。今四州之民,徒以威附,德施未加,舍而南征,尚烏桓之資,招其死主之臣,胡人一動,民夷俱應,以生蹋頓之心,成觊觎之計,恐青、冀非已之有也。表坐談客耳,自知才不足以禦備,重任之則恐不能制,輕任之則備不為用,雖虛國遠征,公無憂矣。”操從之。行至易,郭嘉曰:“兵貴神速。今千裡襲人,辎重多,難以趨利,且彼聞之,必為備;不如留辎重,輕兵兼道以出,掩其不意。”
  [2]曹操準備出兵征讨烏桓,将領們都說:“袁尚隻不過是個逃亡罪犯,烏桓人貪得無厭而不念舊情,豈能受袁尚利用。如今大軍深入塞外征烏桓,劉備必然勸說劉表乘虛襲擊許都,萬一發生變化,事情就後悔不及了。”郭嘉說:“您雖然威震天下,但烏桓人倚仗距離遙遠,一定不會預先防備,乘其不備,突然襲擊,可以一戰告捷。況且,袁紹對這一地區的百姓以及塞外的異族有恩德,而袁尚兄弟現在還活在世上。如今冀、青、幽、并四州的百姓,隻是因畏懼而服從我們,并沒有受過我們的恩德。如果我們離開這裡而率軍南征,袁尚利用烏桓的武力作資本,招集願為恩主效死的部屬,烏桓人一動,四州的百姓及異族都會紛紛響應,這會使蹋頓動心,生出非分的打算,恐怕青州與冀州就不會再在您的控制下了。劉表不過是個隻會坐在那裡發議論的人,他自知才幹不能駕禦住劉備,重用劉備則害怕控制不住,輕用則劉備不會為他所用。因此,即使我們調走全國兵力遠征,您也不必擔擾。”曹操聽從了郭嘉的意見。大軍進發到易縣,郭嘉提議說:“兵貴神速,如今遠涉千裡進行奇襲,辎重太多,難以掌握先機。而且假如烏桓人得到消息,必然加強戒備;不如留下辎重,軍隊輕裝以加倍的速度急進,出其不意地進攻。”
  初,袁紹數遣使召田疇于無終,又即授将軍印,使安輯所統,疇皆拒之。及曹操定冀州,河間邢謂疇曰:“黃巾起來,二十餘年,海内鼎沸,百姓流離。今聞曹公法令嚴。民厭亂矣,亂極則平,請以身先。”遂裝還鄉裡。疇曰:“邢,天民之先覺者也。”操以為冀州從事。疇忿烏桓多殺其本郡冠蓋,意欲讨之而力未能。操遣使辟疇,疇戒其門下趣治嚴。門人曰:“昔袁公慕君,禮命五至,君義不屈;今曹公使一來而君若恐弗及者,何也?”疇笑曰:“此非君所識也。”遂随使者到軍,拜為令,随軍次無終。
  起初,袁紹幾次派使者到無終縣去召田疇,又派人授予田疇将軍的印信,讓田疇召撫所統部衆,田疇都拒絕了。到曹操平定冀州後,河間人邢對田疇說:“黃巾軍起事以來,已二十多年,天下動蕩不定,百姓流離失所。如今,聽說曹公法令嚴明,百姓對戰亂已經厭惡,亂到極點,就會歸于平靜,請讓我先去試探一下。”于是,邢收拾行裝,返回家鄉。田疇說:“邢是個先知先覺的人。”曹操委任邢為冀州從事。田疇忿恨烏桓人經常殺害本郡著名的士大夫,想讨伐烏桓而力量不夠。曹操派使者來征召田疇,田疇要他的部屬趕快為他治理行裝,部屬說:“以前,袁紹仰慕您的名聲,曾五次禮聘,您一直拒絕;如今,曹操的使者一來,您就好像迫不及待,這是什麼原因?”田疇笑着說:“這就不是你們所能知道的了。”他随同使者一起到曹操軍中,被任命為令,随大軍進駐無終縣。
  時方夏水雨,而濱海下,濘滞不通,虜亦遮守蹊要,軍不得進。操患之,以問田疇。疇曰:“此道,秋夏每常有水,淺不通車馬,深不載舟船,為難久矣。舊北平郡治在平岡,道出盧龍,達于柳城;自建武以來,陷壞斷絕,垂二百載,而尚有微徑可從。今虜将以大軍當由無終,不得進而退,懈弛無備,若嘿回軍,從盧龍口越白檀之險,出空虛之地,路近而便,掩其不備,蹋頓可不戰而禽也。”操曰:“善!”乃引軍還,而署大木表于水側路傍曰:“方今夏暑,道路不通,且俟秋冬,乃複進軍。”虜候騎見之,誠以為大軍去也。
  當時正趕上夏季,大雨不止,沿海一帶泥濘難行,而且烏桓人還在交通要道派兵把守,曹軍受阻無法前進。曹操十分憂慮,向田疇詢問對策。田疇說:“這條道路每逢夏秋兩季常常積水,淺不能通車馬,深不能載舟船,是長期不能解決的難題。原來右北平郡府設在平岡,道路通過盧龍塞,到達柳城。自從光武帝建武以來,道路陷壞,無人行走,已将近二百年,但仍留有道路的殘迹可循。現在烏桓人以為無終是我們大軍的必經之路,大軍不能前進,隻好撤退,因此他們放松以了戒備。如果我們默默地回軍,卻從盧龍塞口越過白檀險阻,進到他們沒有設防的區域,路近而行動方便,攻其不備,可以不戰而捉住蹋頓。”曹操說:“很好!”于是率軍從無終撤退,在水邊的路旁留下一塊大木牌,上面寫着:“現在夏季暑熱,道路不通,且等到秋冬,再出兵讨伐。”烏桓人的偵察騎兵看到後,當真以為曹軍已經離去。
  操令疇将其衆為鄉導,上徐無山,塹山堙谷,五百餘裡,經白檀,曆平岡,涉鮮卑庭,東指柳城。未至二百裡,虜乃知之。尚、熙與蹋頓及遼西單于樓班、右北平單于能臣抵之等将數萬騎逆軍。八月,操登白狼山,卒與虜遇,衆甚盛。操車重在後,被甲者少,左右皆懼。操登高,望虜陣不整,乃縱兵擊之,使張遼為前鋒,虜衆大崩,斬蹋頓及名王已下,胡、漢降者二十餘萬口。
  曹操命令田疇率領他的部衆作向導,上徐無山,鑿山填谷,行進五百餘裡,經過白檀、平岡,又穿過鮮卑部落的王庭,向東直指柳城。距離二百餘裡時,烏桓人才知道。袁尚、袁熙與蹋頓以及遼西單于樓班、右北平單于能臣抵之等率領數萬名騎兵迎擊曹軍。八月,曹操登上白狼山,突然與烏桓軍相遇,而烏桓軍軍力強盛。曹軍車輛辎重都在後邊,身披铠甲的将士很少,曹操左右的人都感到畏懼。曹操登高,看到烏桓軍隊不整,就縱兵攻擊,派張遼為先鋒,烏桓軍隊大亂,斬殺蹋頓和各部落王爺及以下的烏桓首領,投降的胡人與漢人共有二十餘萬。
  遼東單于速仆丸與尚、熙奔遼東太守公孫康,其衆尚有數千騎。或勸操遂擊之,操曰:“吾方使康斬送尚、熙首,不煩兵矣。”九月,操引兵自柳城還。公孫康欲取尚、熙以為功,乃先置精勇于廄中,然後請尚、熙入,未及坐,康叱伏兵禽之,遂斬尚、熙,并速仆丸首送之。諸将或問操:“公還而康斬尚、熙,何也?”操曰:“彼素畏尚、熙,吾急之則并力,緩之則自相圖,其勢然也。”操枭尚首,令三軍:“敢有哭之者斬!”帝招獨設祭悲哭,操義之,舉為茂才。
  遼東單于速仆丸與袁尚、袁熙投奔遼東郡太守公孫康,跟随他們的還有數千名騎兵。有人勸曹操乘勢追擊,曹操說:“我将使公孫康送來袁尚、袁熙的人頭,不必再勞師動衆。”九月,曹操率大軍從柳城班師。公孫康想要殺死袁尚、袁熙,作為對朝廷立下的功勞,于是先埋伏精兵在馬廄中,然後請袁尚、袁熙進來,他們還沒來得及入座,公孫康叫出伏兵,把他們捉住。于是斬殺袁尚、袁熙,連同速仆丸的人頭一起送給曹操。将領中有人問曹操:“您已退軍而公孫康殺死袁尚、袁熙,這是為什麼?”曹操說:“公孫康一向畏懼袁尚、袁熙,我如果急攻,他們就會合力抵抗;緩和時,他們就會自相殘殺;是形勢使他們這樣做的。”曹操把袁尚的頭顱懸挂起來示衆,号令三軍:“有敢于哭泣的,處斬!”牽招卻獨自設祭,放聲悲哭,曹操認為他是忠于故主的義士,推薦他為茂才。
  時天寒且旱,二百裡無水,軍又乏食,殺馬數千匹以為糧,鑿地入三十八丈方得水。既還,科問前谏者,衆莫知其故,人人皆懼。操皆厚賞之,曰:“孤前行,乘危以徼幸,雖得之,夭所佐也,顧不可以為常。諸君之谏,萬安之計,是以相賞,後勿難言之。”
  當時天寒,又遇上大旱,二百裡沒有水,軍隊缺乏糧食,隻好殺死幾千匹戰馬作為軍糧,挖地三十餘丈才見到水。大軍返回後,曹操調查以前勸阻他出兵征讨烏桓的人,衆人不知道是因為什麼,都心懷畏懼。曹操對勸阻者都加以厚賞,對他們說:“我先前出兵,實在危險,雖然僥幸獲勝,全是靠上天保佑,不能作為常規。你們的意見,才是萬全之計,所以加以賞賜,以後不要害怕提相反的意見。”
  [3]冬,十月,辛卯,有星孛于鹑尾。
  [3]冬季,十月,辛卯(初三),有異星出現在鹑尾星次。
  [4]乙巳,黃巾殺濟南王。
  [4]乙巳(十七日),黃巾軍殺死濟南王劉。
  [5]十一月,曹操至易水,烏桓單于代郡普富盧、上郡那樓皆來賀。
  [5]十一月,曹操到達易水,烏桓代郡部落單于普富盧、上郡部落單于那樓都來向曹操祝賀。
  師還,論功行賞,以五百戶封田疇為亭侯。疇曰:“吾始為劉公報仇,率衆遁逃,志義不立,反以為利,非本志也。”固讓不受。操知其至心,許而不奪。
  大軍回到邺城,論功行賞,封田疇為亭侯,封地有五百戶。田疇說:“我當初是為劉虞報仇,率衆逃亡,我的志願沒有達到,反而以此獲利,這不是我的本意。”堅決辭讓,不肯接受封爵。曹操知道田疇是出于真心,同意他的辭讓,沒有勉強他接受。
  操之北伐也,劉備說劉表襲許,表不能用。及聞操還,表謂備曰:“不用君言,故為失此大會。”備曰:“今天下分裂,日尋幹戈,事會之來,豈有終極乎!若能應之于後者,則此未足為恨也。”
  曹操出兵北伐烏桓時,劉備勸劉表發兵襲擊許都,劉表不能用他的計策。等聽到曹操得勝班師的消息,劉表對劉備說:“沒有聽你的話,結果失掉這個大好機會。”劉備說:“如今天下分裂,戰争不斷,機會的到來,難道會有終極嗎?要是能不放過以後的機會,則這次也不足以遺憾。”
  [6]是歲,孫權西擊共祖,虜其人民而還。
  [6]這一年,孫權向西攻擊黃祖,俘虜百姓後返回吳郡。
  [7]權母吳氏疾笃,引見張昭等,屬以後事而卒。
  [7]孫權的母親吳夫人病危,召見張昭等人,囑托後事之後去世。
  [8]初,琅邪諸葛亮寓居襄陽隆中,每自比管仲、樂毅;時人莫之許也,惟颍川徐庶與崔州平謂為信然。州平,烈之子也。
  [8]起初,琅邪人諸葛亮寄居襄陽隆中,經常把自己比作管仲和樂毅;但當時人并不認可,隻有颍川人徐庶與崔州平認為确是如此。崔州平是崔烈的兒子。
  劉備在荊州,訪士于襄陽司馬徽。徽曰:“儒生俗士,豈識時務,識時務者在乎俊傑。此間自有伏龍、鳳雛。”備問為誰,曰:“諸葛孔明、龐士元也。”徐庶見備于新野,備器之。庶謂備曰:“諸葛孔明,卧龍也,将軍豈願見之乎!”備曰:“君與俱來。”庶曰:“此人可就見,不可屈緻也,将軍宜枉駕顧之。”
  劉備在荊州,向襄陽人司馬徽詢訪人才。司馬徽說:“一般的儒生與俗士,怎麼能認清時務,能認清時務的,隻有俊傑之士。在襄陽這裡,自有伏龍與鳳雛。”劉備問是誰,司馬徽說:“就是諸葛亮與龐統。”徐庶在新野縣見到劉備,劉備對徐庶很器重。徐庶對劉備說:“諸葛亮乃是卧龍,将軍願見他嗎?”劉備說:“請你與他一起來。”徐庶說:“這個人,你可以去見他,不可以召喚他來,将軍應當屈駕去拜訪他。”
  備由是詣亮,凡三往,乃見。因屏人曰:“漢室傾頹,奸臣竊命,孤不度德量力,欲信大義于天下,而智術淺短,遂用猖蹶,至于今日。然志猶未已,君謂計将安出?”亮曰:“今曹操已擁百萬之衆,挾天子而令諸侯,此誠不可與争鋒。孫權據有江東,已曆三世,國險而民附,賢能為之用,此可與為援而不可圖也。荊州北據漢、沔,利盡南海,東連吳、會,西通巴、蜀,此用武之國,而其主不能守,此殆天所以資将軍也。益州險塞,沃野千裡,天府之士;劉璋暗弱,張魯在北,民殷國富而不知存恤,智能之士思得明君。将軍既帝室之胄,信義著于四海,若跨有荊、益,保其岩阻,撫和戎、越,結好孫權,内修政治,外觀時變,則霸業可成,漢室可興矣。”備曰:“善!”于是與亮情好日密。關羽、張飛不悅,備解之曰:“孤之有孔明,猶魚之有水也。願諸君勿複言。”羽、飛乃止。
  劉備于是拜訪諸葛亮,一共去了三次,才見到諸葛亮。于是,劉備讓左右的人都出去,說道:“漢朝王室已經衰敗,奸臣竊據朝政大權,我不度德量力,打算伸張正義于天下,但智謀短淺,以緻于遭受挫折,到了今天這個地步。但我的雄心壯志仍然未息,你認為應當如何去作?”諸葛亮說:“如今,曹操已經擁有百萬大軍,挾持天子以号令天下,此人确實不可與他争鋒。孫權占據江東,已經曆三代,地勢險要,民心歸附,賢能人才都為他盡力,此人可以與他聯盟,卻不可算計他。荊州地區,北方以漢水、沔水為屏障,南方直通南海,東邊連接吳郡、會稽,西邊可通巴郡、蜀郡,正是用武之地,但主人劉表卻不能守,這恐怕是上天賜給将軍的資本。益州四邊地勢險阻,中有沃野千裡,是天府之地,而益州牧劉璋昏庸儒弱,北邊還有張魯相鄰,雖然百姓富庶,官府财力充足,卻不知道珍惜,智士賢才都希望有一個聖明的君主。将軍既是漢朝王室的後裔,信義聞名天下,如果能占有荊州與益州,據守險要,安撫戎、越等族,與孫權結盟,對内修明政治,對外觀察時局變化,這樣,就能建成霸業,複興漢朝王室了。”劉備說:“很好!”從此與諸葛亮的情誼日益親密。關羽、張飛對此感到不滿,劉備對他們解釋說:“我得到諸葛亮,是如魚得水,希望你們不要再說了。”關羽、張飛才停止抱怨。
  司馬徽,清雅有知人之鑒。同縣龐德公素有重名,徽兄事之。諸葛亮每至德公家,獨拜床下,德公初不令止。德公從子統,少時樸鈍,未有識者,惟德公與徽重之。德公嘗謂孔明為卧龍,士元為鳳雛,德操為水鑒;故德操與劉語而稱之。
  司馬徽為人高雅,善于鑒别人才。與他同縣的龐德公一向名望很高,司馬徽把他當作兄長那樣對待。諸葛亮每次到龐德公家裡,都在床下向龐德公獨拜。龐德公起初也不阻止。龐德公的侄子龐統,從小樸實,沉默寡言,大家都沒有看到他的才能,隻有龐德公與司馬徽重視他。龐德公曾經說諸葛亮是“卧龍”,龐統是“鳳雛”,司馬徽是“水鏡”。所以,當司馬徽與劉備談話時,向劉備稱贊諸葛亮與龐統。
  十三年(戊子、208)
  十三年(戊子,公元208年)
  [1]春,正月,司徒趙溫辟曹操子丕。操表“溫辟臣子弟,選舉故不以實”;策免之。
  [1]春季,正月,司徒趙溫延聘曹操的兒子曹丕為僚屬。曹操上表說:“趙溫召聘我的子弟為僚屬,說明他并不依據真才實學選拔人才。”獻帝頒策将趙溫免職。
  [2]曹操還邺,作玄武池以肄舟師。
  [2]曹操回到邺城,修建玄武池,用以訓練水軍。
  [3]初,巴郡甘甯将僮客八百人歸劉表,表儒人,不習軍事,甯觀表事勢終必無成,恐一朝衆散,并受其禍,欲東入吳。黃祖在夏口,軍不得過,乃留,依祖三年,祖以凡人畜之。孫權擊祖,祖軍敗走,權校尉淩操将兵急追之。甯善射,将兵在後,射殺操,祖由是得免。軍罷,還營,待甯如初。祖都督蘇飛數薦甯,祖不用;甯欲去,恐不免;飛乃白祖,以甯為邾長。甯遂亡奔孫權,周瑜、呂蒙共薦達之,權禮異,同于舊臣。
  [3]起初,巴郡人甘甯率領奴樸和賓客八百人投奔劉表。劉表是個儒者,不懂軍事,甘甯看出劉表終究難以成就大業,恐怕一朝衆叛親離,自己也要受牽連,就打算東入吳郡。但劉表的部将黃祖據下待了三年,黃祖一直把他當作凡人來對待。孫權攻擊黃祖,黃祖軍隊大敗而逃,孫權部下的校尉淩操領兵急速追趕。甘甯善于射箭,率兵在後掩護,射死淩操,黃祖因此免于一死。黃祖收軍,回營後,對待甘甯還像過去一樣。黃祖部下的都督蘇飛屢次推薦甘甯,黃祖仍不加以重用。甘甯打算離開,但又怕邊防戎備森嚴,難于脫身。蘇飛就向黃祖推薦甘甯擔任邾縣縣長。甘甯于是逃亡,投奔孫權。周瑜、呂蒙共同向孫權推薦甘甯,孫權對甘甯禮遇特别優厚,與跟随自己多年的舊臣一樣。
  甯獻策于權曰:“今漢祚日微,曹操終為篡盜。南荊之地,山川形便,誠國之西抛也。甯觀劉表,慮既不遠,兒子又劣,非能承業傳基者也。至尊當早圖之,不可後操。圖之之計,宜先取黃祖。祖今昏耄已甚,财谷并乏,左右貪縱,吏士心怨,舟船戰具,頓廢不修,怠于耕農,軍無法伍,至尊今往,其破可必。一破祖軍,彭行而西,據楚關,大勢彌廣,即可漸規巴、蜀矣。”權深納之。張昭時在坐,難曰:“今吳下業業,若軍果行,恐必緻亂。”甯謂昭曰:“國家以蕭何之任付君,君居守而憂亂,奚以希慕古人乎!”權舉酒屬甯曰:“興霸,今年行讨,如此酒矣,決以付卿。卿但當勉建方略,令必克祖,則卿之功,何嫌張長史之言乎!”
  甘甯向孫權獻計說:“如今,漢朝王室日見衰弱,曹操終究會篡奪江山。荊州南部,山川險要,在我們的西邊,控制着長江上遊。據我觀察,劉表既沒有深謀遠慮,他的兒子又更加拙劣,不是能繼承基業的人。您應當盡早采取行動,不能落在曹操後面。奪取荊州的策略,是應該先進攻黃祖。黃祖現在已經十分老邁昏愦,錢财與糧草都很缺乏,左右親信都貪贓枉法,官吏與兵士都心懷怨恨,戰船武器廢壞,無人修整,農業荒廢,軍無法紀。如果您現在出兵征讨,一定可攻破黃祖。攻破黃祖後,大張旗鼓地向西占據楚關,則勢力大增,就可以逐步規劃奪取巴、蜀地區了。”孫權很以為然。張昭當時也在座,提出疑問說:“現在吳郡民心不穩,大軍如果出征,恐怕會發生變亂。”甘甯對張昭說:“國家把蕭何那樣的重任托付給您,您留守後方,卻擔心發生變化,怎麼能效法古代名臣呢!”孫權舉杯向甘甯敬酒,說:“甘興霸,今年進行讨伐,就像這杯酒,已決定交付給你。你隻管努力去制定策略,使得一定能攻破黃祖,就是你的大功,何必在乎張長史的話呢!”
  權遂西擊黃祖。祖模兩蒙沖挾守沔口,以闾大绁系石為,上有千人,以弩交射,飛矢雨下,軍不得前。偏将軍董襲與别部司馬淩統俱為前部,各将敢死百人,人被兩铠,乘大舸,突入蒙沖裡。襲身以刀斷兩绁,蒙沖乃模流,大兵遂進。祖令都督陳就以水軍逆戰。平北都尉呂蒙勒前鋒,親枭就首。于是将士乘勝,水陸并進,傅其城,盡銳攻之。遂屠其城。祖挺身走,追斬之,虜其男女數萬口。
  于是孫權西征黃祖。黃祖用兩艘以生牛皮包裹的狹長的蒙沖戰船封鎖沔口,用粗大的棕繩捆住巨石,作為碇石,固定船身。船上有一千人,用弓弩向外輪流發射,箭如雨下,孫權軍隊無法上前。偏将軍董襲與别部司馬淩統都是孫權的先鋒,各率敢死隊一百人,每人身披兩副铠甲,乘大船,闖入黃祖的蒙沖戰船之間。董襲抽刀砍斷兩根棕繩,蒙沖戰船模漂在水上,孫權大軍才得以前進。黃祖命令都督陳就率水軍迎戰。孫權部将平北都尉呂蒙統率前鋒,親手斬下陳就的人頭,懸挂示衆。于是吳軍将士乘勝猛追,水陸并進,逼近夏口城,出動全部精銳部隊猛攻,攻陷後大肆屠殺。黃祖突圍而逃,被追上殺死。吳軍俘虜了數萬男女。
  權先作兩函,欲以盛祖及蘇飛首。權為諸将置酒,甘甯下席叩頭,血涕交流,為權言飛疇昔舊恩,“甯不值飛,固已損骸于溝壑,不得緻命于麾下。今飛罪當夷戮,特從将軍乞其首領。”權感其言,謂曰:“今為君置之。若走去何?”甯曰:“飛免分裂之禍,受更生之恩,逐之尚必不走,豈當圖亡哉!若爾,甯頭當代入函。”權乃赦之。淩統怨甯殺其父操,常欲殺甯;權命統不得雠之,令甯将兵屯于他所。
  孫權預先制作了兩個木盒,打算裝黃祖與蘇飛的人頭。得勝後,孫權為諸将領擺宴慶功,甘甯走下坐位,向孫權叩頭流血,鮮血與眼淚一齊往下流,對孫權進述蘇飛從前對待自己的恩德,說:“我甘甯如果沒有遇到蘇飛,肯定已死在溝壑,而不能在您部下效力了。如今,蘇飛的罪本該處死,我特地請求将軍饒他一命。”孫權為甘甯的話所感動,說:“現在就為你放了他,如果他逃跑怎麼辦?”甘甯說:“蘇飛能免除斬首之禍,受到您再生的大恩,趕他都不會走,怎麼會打算逃跑呢!如果他這樣做,我甘甯的人頭将代替他放入木盒。”孫權于是不令赦免蘇飛。淩統怨恨甘甯殺死他的父親淩操,經常打算殺死甘甯。孫權命令淩統不得仇恨甘甯,并讓甘甯領兵到别的地方駐守。
  [4]夏,六月,罷三公官,複置丞相、禦史大夫。癸已,以曹操為丞相。操以冀州别駕從事崔琰為丞相西曹掾,司空東曹掾陳留毛為丞相東曹掾,元城令河内司馬朗為主簿,弟懿為文學掾,冀州主簿盧毓為法曹議令史。毓,植之子也。
  [4]夏季,六月,朝廷撤除三公的職位,重新設置丞相、禦史大夫。癸巳(初九),任命曹操為丞相。曹操委任冀州别駕、從事崔琰為丞相西曹掾,司空東曹掾陳留人毛為丞相東曹掾,元城縣縣令河内人司馬朗為主簿,他弟弟司馬懿為文學掾,冀州主簿盧毓為法曹議令史。盧毓是盧植的兒子。
  琰、并典選舉,其所舉用皆清正之士,雖于時有盛名而行不由本者,終莫得進。拔敦實,斥華僞,進沖遜,抑阿黨。由是天下之士莫不以廉節自勵,雖貴寵之臣,輿服不敢過度,至乃長吏還者,垢面羸衣,徇乘柴車,軍吏入府,朝服徒行,吏潔于上,俗移于下。操聞之,歎曰:“用人如此,使天下人自治,吾複何為哉!”
  崔琰與毛一起負責官員的選拔、任免事務,他們所選用的都是清廉正直的人士。雖然當時名望很高,但品行不佳的人,始終不能獲得任用。他們選拔敦厚務實的人才,排斥隻會空談的浮華虛僞之人;進用謙虛和睦的長者,壓抑結黨營私的小人。因此,天下的士大夫無不以清廉的節操來勉勵自己,即便是高官龐臣,車輛、衣服的形式,也不敢超越制度。以至高級官員回家時,蓬頭垢面,衣服破爛,獨自乘坐柴車;文武官員入府辦公時,穿着朝服,徒步從家中走到官署。身居高位的官員都如此廉潔,民間的風俗也随之改變。曹操知道後,歎息說:“像這樣任用人才,使天下人都自我控制,我還有什麼可做的呢!”
  司馬懿,少聰達,多大略。崔琰謂其兄朗曰:“君弟聰亮明允,剛斷英特,非子所及也!”操聞而辟之,懿辭以風痹。操怒,欲收之,懿懼,就職。
  司馬懿自小聰明通達,有雄才大略。崔琰對他哥哥司馬朗說:“你弟弟聰明機智,遇事果斷,是個傑出的人才,你比不上他!”曹操聽說後,征聘司馬懿為僚屬,司馬懿借口患有風濕病而加以推辭。曹操大怒,想要逮捕他,司馬懿畏懼,才接受了職務。
  [5]操使張遼屯長社,臨發,軍中有謀反者,夜,驚亂起火,一軍盡擾。遼謂左右曰:“勿動!是不一營盡反,必有造變者,欲以驚動人耳。”乃令軍中:“其不反者安坐。”遼将親兵數十人中陳而立,有頃,皆定,即得首謀者,殺之。
  [5]曹操派張遼駐守長社,臨出發時,軍中有人造反,乘夜在營中放火,全軍都驚恐不定。張遼對左右說:“不要亂動!這不是全營的人都想造反,隻是少數叛亂分子制造混亂,想擾亂軍心。”就下令說:“凡沒有參與叛亂的,都坐在那裡不動。”張遼率領數十名親兵在營的中央站定,過了一會,全軍都安定下來,随即捉到主謀的人,将他們處死。
  遼在長社,于禁屯颍陰,樂進屯陽翟,三将任氣,多共不協。操使司空主簿趙俨并參三軍,每事訓谕,遂相親睦。
  張遼在長社,于禁駐軍颍陰,樂進駐軍陽翟,三個将領都意氣用事,互不配合。曹操派司空主簿趙俨同時參預三支部隊的軍務,遇到事情,就從中調解開導,使他們關系逐漸和睦。
  [6]初,前将軍馬騰與鎮西将軍韓遂結為異姓兄弟,後以部曲相侵,更為雠敵。朝廷使司隸校尉锺繇、涼州刺史韋端和解之,徵騰入屯槐裡。曹操将征荊州,使張既說騰,令釋部曲還朝,騰許之。已而更猶豫,既恐其為變,乃移諸縣促儲,二千石郊迎,騰不得已,發東。操表騰為衛尉,以其子超為偏将軍,統其衆,悉徒其家屬詣邺。
  [6]起初,前将軍馬騰與鎮西将軍韓遂結拜為異姓兄弟,但後來由于部屬間相互鬧摩擦,關系逐漸惡化,進而成為仇敵。朝廷派司隸校尉鐘繇、涼州刺史韋端來調解他們的矛盾,征召馬騰駐軍槐裡。曹操準備遠征荊州,派張既勸說馬騰,建議他放棄軍權,到朝廷擔任官職。馬騰表示同意,但是後來又猶豫不決。張既恐怕馬騰改變主意,就下令沿途各縣準備糧草等物資,以供馬騰路上需要,又命令各郡太守都到郊外去迎送,馬騰不得已,隻好啟程向東進發。曹操上表推薦馬騰擔任衛尉,任命他兒子馬超為偏将軍,繼續統領馬騰的部隊,把馬騰的家屬全都遷到邺城。
  [7]秋,七月,曹操南擊劉表。
  [7]秋季,七月,曹操出軍南征劉表。
  [8]八月,丁未,漢光祿勳山陽郗慮為禦史大夫。
  [8]八月,丁未(二十四日),任命光祿勳山陽人郗慮為禦史大夫。
  [9]壬子,太中大夫孔融棄市。融恃其才望,數戲侮曹操,發辭偏宕,多緻乖忤。操以融名重天下,外相容忍而内甚嫌之。融又上書,“宜準古王畿之制,千裡寰内不以封建諸侯。”操疑融所論建漸廣,益憚之。融與郗慮有隙,慮承操風旨,構成其罪,令丞相軍謀祭酒路粹奏:“融昔在北海,見王室不靜,而招合徒衆,欲規不軌。及與孫權使語,謗讪朝廷。又,前與白衣祢衡跌蕩放言,更相贊揚。衡謂融曰‘仲尼不死’,融答‘顔回複生’,大逆不道,宜極重誅。”操遂收融,并其妻子皆殺之。
  [9]壬子(二十九日),太中大夫孔融被分開處死,孔融倚仗自己的才幹與名望,屢次戲弄、嘲笑曹操,随便發表議論,褒貶人物,多與曹操意見不合。曹操因為孔融名重天下,所以表面上容忍他的言行,而心裡十分厭惡。孔融又上書給獻帝,提出:“應該遵照古代的王畿制度,在京師周圍一千裡的地方,不可建立封國。”曹操發現孔融的議論範圍越來越廣,對孔融更加忌憚。孔融與郗慮一向有矛盾,郗慮秉承曹操的意思,羅織孔融的罪狀,命令丞相軍謀祭酒路粹上奏:“孔融從前擔任北海國國相時,看到天下大亂,就召集徒衆,準備圖謀不軌。後來與孫權的使者談話,又譏諷、诽謗朝廷。另外,他從前與平民祢衡在一起行為放蕩,互相标榜,祢衡稱贊孔融為‘孔子不死’,孔融稱贊祢衡是‘顔回複生’。這些都是大逆不道的行為,應該處以極刑。”曹操于是下令逮捕孔融,連他的妻子兒女一起處死。初,京兆脂習與融善,每戎融剛直太過,必罹世患。及融死,許下莫敢收者。習往撫屍曰:“文舉舍我死,吾何用生為!”操收習,欲殺之,既而赦之。
  當初,京兆人脂習與孔融關系親近,經常告誡孔融,說他性情過于剛直,必然會招來大禍。等到孔融被殺後,許都沒有人敢去收葬孔融的屍體。脂習前去撫着孔融的屍體,哭着說:“孔文舉棄我而去,我為什麼還活着!”曹操逮捕脂習,打算處死,接着又把他赦免了。
  [10]初,劉表二子,琦、琮。表為琮娶其後妻蔡氏之侄,蔡氏遂愛琮而惡琦,表妻弟蔡瑁、外甥張允并得幸于表,日相與毀琦而譽琮。琦不自甯,與諸葛亮謀自安之術,亮不對。後乃共升高樓,因令去梯。謂亮曰:“今日上不至天,下不至地,言出子口,而入吾耳,可以言未?”亮曰:“君不見申生在内而危,重耳居外而安乎?”琦意感悟,陰規出計。會黃祖死,琦求代其任,表乃以琦為江夏太守。表病甚,琦歸省疾。瑁、允恐其見表而父子相感,更有托後之意,乃謂琦曰:“将軍使君撫臨江夏,其任至重;今釋衆擅來,必見譴怒。傷親之歡,重增其疾,非孝敬之道也。”遂遏于戶外,使不得見,琦流涕而去。表卒,瑁、允等遂以琮為嗣。琮以侯印授琦,琦怒,投之地,将因奔喪作難。會曹操軍至,琦奔江南。
  [10]起初,劉表有兩個兒子,劉琦與劉琮。劉表把後妻蔡氏的侄女嫁給劉琮,蔡氏就喜愛劉琮而厭惡劉琦。蔡氏的弟弟蔡瑁與劉表的外甥張允都是劉表的親信,他們經常稱贊劉琮,诋毀劉琦。劉琦心中不安,就與諸葛亮商議保護自己的對策,但諸葛亮不回答。後來,劉琦與諸葛亮一起登上高樓,命令左右把梯子撤開,對諸葛亮說:“如今上不着天,下不着地,話從你嘴裡說出,隻進入我一個人的耳中,可以說了嗎?”諸葛亮說:“你難道不記得,春秋時晉國的太子申生在國中遭到危險,而他弟弟重耳在外流亡卻終獲平安的事情?”劉琦領悟了諸葛亮的意思,暗中策劃從劉表身邊離開。正好黃祖被孫權殺死,劉琦就請求接替黃祖的職務。劉表于是委任劉琦為江夏郡太守。不久,劉表病重,劉琦從江夏回襄陽來探視。蔡瑁、張允恐怕他與劉表相見,觸動父子感情,劉表可能會立劉琦為繼承人,于是就對劉琦說:“将軍委派你鎮守江夏,責任十分重大。如今你擅離職守,父親見到你一定會生氣。傷害親人的感情,增重他的病勢,不是孝順之道。”他們把劉琦關到門外,不許他與劉表見面,劉琦隻好流着眼淚離開。劉表去世後,蔡瑁、張允等就擁立劉琮繼任荊州牧。劉琦大怒,把印信扔到地上,準備借奔喪的名義起兵讨伐方琮。正在這時,曹操大軍已南下荊州,劉琦就投奔江南。
  章陵太守蒯越及東曹掾巽等勸劉琮降操,曰:“逆順有大體,強弱有定勢。以人臣而拒人主,逆道也;以新造之楚而禦中國,必危也;以劉備而敵曹公,不當也。三者皆短,将何以待敵?且将軍自料何如劉備?若備不足禦曹公,則雖全楚不能以自存也;若足禦曹公,則備不為将軍下也。”琮從之。九月,操至新野,琮遂舉州降,以節迎操。諸将皆疑其詐,婁圭曰:“天下擾擾,各貪王命以自重,今以節來,是必至誠。”操遂進兵。
  章陵郡太守蒯越及東曹掾傅巽等勸劉琮投降曹操,對他說:“逆順有一定的道理,強弱有一定的形勢。以臣屬的身份去抗拒天子,是對國家叛逆;以剛接手的荊州去抵禦朝廷大軍,必會陷入危險;依靠劉備去對抗曹操,一定失敗。這三個方面我們都不行,拿什麼去對付曹操大軍?而且将軍您自己考慮一下,您比得上劉備嗎?如果劉備擋不住曹操,則即使是投入荊州的全部力量,也不足以自保;如果劉備擋得住曹操,則他就不會再居于将軍之下子。”劉琮聽從他們的意見。九月,曹操到達新野縣,劉琮就以荊州投降曹操,派人用朝廷過去頒發的符節去迎接曹操。曹軍将領都疑心劉琮是詐降,婁圭說:“現在天下分裂,各地割據勢力都貪圖用代表王命的符節來擡高自己的身份。這次送來符節,這必定是真心誠意。”曹操于是接受劉琮的投降,繼續進軍。
  時劉備屯樊,琮不敢告備。備久之乃覺,遣所親問琮,琮令官屬宋忠詣備宣旨。時曹操已在宛,備乃大驚駭,謂忠曰:“卿諸人作事如此,不早相語,今禍至方告我,不亦太劇乎!”引刀向忠曰:“今斷卿頭,不足以解忿,亦恥丈夫臨别複殺卿輩!”遣忠去。乃呼部曲共議,或勸備攻琮,荊州可得。備曰:“劉荊州臨亡托我以孤遺,背信自濟,吾所不為,死何面目以見劉荊州乎!”備将其衆去,過襄陽,駐馬呼琮;琮懼,不能起。琮左右及荊州人多歸備。備過辭表墓,涕泣而去。比到當陽,衆十餘萬人,辎重數千兩,日行十餘裡,别遣關羽乘船數百艘,使會江陵。或謂備曰:“宜速行保江陵,今雖擁大衆,被甲者少,若曹公兵至,何以拒之!”備曰:“夫濟大事必以人為本,今人歸吾,吾何忍棄去!”
  當時,劉備駐軍樊城,劉琮不敢把投降的事告訴劉備。劉備過了很久才察覺情況不對,派遣親信去問劉琮,劉琮命令屬官宋忠去向劉備傳達旨意。當時,曹操已在宛城,于是劉備大驚失色,對宋忠說:“你們這些人怎麼能這樣辦事,不早些告訴我,如今大禍臨頭才講,不也太過分了嗎!”拔出刀指着宋忠說:“如今即使砍下你的頭,也不足以解我心中的憤恨,而且我也恥于身為大丈夫而臨别時還殺你們這些人!”就放宋忠回去。于是,劉備召集部屬,共商對策。有人勸劉備進攻劉琮,可以奪下荊州。劉備說:“劉表臨死時,把孤兒劉琮托付給我,請我代為照顧。違背信義,隻圖私利的事情,我不能作。否則,死後有什麼臉去見劉表呢!”劉備率領部下撤離,經過襄陽時,停下馬來呼喊劉琮,劉琮害怕,不敢露面。劉琮的左右親信和荊州的人士,有許多都跟随劉備離去。劉備到劉表的墓前祭奠,流着淚辭别而去。到達當陽時,跟随劉備的已有十餘萬人,還有辎重車幾千輛,每天隻能走十餘裡。劉備另派關羽率部乘幾百艘船,讓他從水路到江陵會師。有人對劉備說:“您應當火速行動,保守江陵。如今人數雖衆,但披有铠甲的兵士并不多,如果曹軍來到,怎樣抵擋!”劉備說:“要成大事業,必須以民衆為根本,如今百姓來歸附于我,我怎麼忍心舍棄他們而去呢?”
  習鑿齒論曰:“劉玄德雖颠沛險難而信義愈明,勢逼事危而言不失道。追景升之顧,則情感三軍;戀赴義之士,則甘與同敗。終濟大業,不亦宜乎!
  習鑿齒論曰:劉備盡管處在颠沛流離和危險艱難之中,卻更講信義;盡管形勢事态危急,說出的話卻并不違背道德。他追念劉表當年的舊恩,以情感動三軍;眷戀追随他的民衆,使這些人都甘心與他共度患難。劉備終于能建成大業,不也是應該的嗎?
  [11]劉琮将王威說琮曰:“曹操聞将軍既降,劉備已走,必懈馳無備,輕行單進。若給威奇兵數千,徼之于險,操可獲也。獲操,即威震四海,非徒保守今日而已。”琮不納。
  [11]劉琮的部将王威向劉琮建議說:“曹操知道将軍已經投降,劉備已經逃走,必然放松戒備,隻率前鋒部隊輕裝急進。如果讓我帶領幾千名奇兵,埋伏在險要地區,突然襲擊,可以捉住曹操。隻要捉住他,就可威震天下,不僅是可以保住今天的局面。”劉琮沒有采納。
  操以江陵有軍實,恐劉備據之,乃釋辎重,輕軍到襄陽。聞備已過,操将精騎五千急迫之,一日一夜行三百餘裡,及于當陽之長坂。備棄妻子,與諸葛亮、張飛、趙雲等數十騎走,操大獲其人衆辎重。
  曹操知道江陵貯有軍用物資,恐怕劉備先到,占據江陵,就留下辎重,輕裝前進。到到襄陽後,聽說劉備已經過去,曹操親自率領五千名精銳騎兵急速追趕,一天一夜跑了三百餘裡,在當陽縣的長坂追上劉備。劉備抛下妻子及兒子,與諸葛亮、張飛、趙雲等數十人騎馬逃走,曹操俘獲了大量的人馬辎重。
  徐庶母為操所獲,庶辭備,指其心曰:“本欲與将軍共圖王霸之業者,以此方寸之地也。今已失老母,方寸亂矣,無益于事,請從此别。”遂詣操。
  徐庶的母親被曹軍俘獲,徐庶向劉備告辭,指着自己的心說:“我本來打算與将軍共同建立王霸大業,是靠此方寸之地,現在失去老母,方寸已亂,留下無益于事,請從此與将軍分别。”于是去見曹操。
  張飛将二十騎拒後,飛據水斷橋,目模矛曰:“身是張益德也,可來共決死!”操兵無敢近者。
  張飛率領二十名騎兵斷後,他據守河岸,拆去橋梁,模握長矛,怒目而視,對曹軍大喊道:“我就是張翼德,有誰敢來決一死戰!”曹軍士卒無人敢于上前。
  或謂備:“越去已北走。”備以手戟之曰:“子龍不棄我走也。”頃之,雲身抱備子禅,與關羽船會,得濟沔,遇劉琦衆萬餘人,與俱到夏口。
  有人向劉備說:“趙雲已向北逃走。”劉備大怒,将手戟向那人扔過去,說:“趙子龍不會丢下我逃跑。”過了一會兒,趙雲抱着劉備的兒子劉禅來到。劉備等與關羽的船隊會合,得以渡過沔水,遇到劉琦及其所率領的一萬餘人,與劉琦一起到達夏口。
  曹操進軍江陵,以劉琮為青州刺史,封列侯,并蒯越等,侯者凡十五人。釋韓嵩之囚,待以交友之禮,使條品州人優劣,皆擢而用之。以嵩為大鴻胪,蒯越為光祿勳,劉先為尚書,鄧羲為侍中。
  曹操進軍江陵,任命劉琮為青州刺史,封為列侯,連同蒯越等人,被封為侯爵的一共有十五人。曹操下令從獄中釋放韓嵩,用朋友的禮節來接待他,讓韓嵩評價荊州人士的優劣,都加以提拔任用。任命韓嵩為大鴻胪,蒯越為光祿勳,劉先為尚書,鄧羲為侍中。
  荊州大将南陽文聘别屯在外,琮之降也,呼聘,欲與俱。聘曰:“聘不能全州,當待罪而已!”操濟漢,聘乃詣操。操曰:“不何遲邪?”聘曰:“先日不能輔弼劉荊州以奉國家;荊州雖沒,常願據守漢川,保全土境。生不負于孤弱,死無愧于地下,而計不在已,以至于此,實懷悲慚,無顔早見耳!”遂欷流涕。操為之怆然,字謂之曰:“仲業,卿真忠臣也。”厚禮待之,使統本兵,為江夏太守。
  荊州大将南陽人文聘統兵駐紮在外,劉琮投降時,曾召呼文聘,想與他一起投降。文聘說:“我不能保全荊州,隻應等待定罪而已!”曹操渡過漢水,文聘才來拜見曹操。曹操說:“你為什麼來得這麼晚呢?”文聘說:“從前,我不能輔佐劉荊州尊奉朝廷;劉荊州死後,我經常想據守漢水,保全荊州的疆域。活着不辜負于孤弱的劉琮,死去無愧于地下的故主劉表。但是,我身不由已,為大勢所趨,到了今天的地步,心中實在悲哀羞愧,沒有臉早來相見!”于是文聘流淚不止,使得曹操也感到傷感,喊着文聘的表字說:“文仲業,你是真正的忠臣!”對他厚禮相待,讓他統率原來部隊,任命他為江夏郡太守。
  初,袁紹在冀州,遣使迎汝南士大夫。西平和洽,以為冀州土平民強,英傑所利,不如荊州土險民弱,易依倚也,遂從劉表。表以上客待之。洽曰:“所以不從本初,辟争地也。昏世之主,不可黩近,久而不去,讒慝将興。”遂南之武陵。表辟南陽劉望之為從事,而其友二人皆以讒毀為表所誅,望之又以正谏不合,投傳告歸。望之弟謂望之曰:“趙殺鳴犢,仲尼回輪。今兄既不能法柳下惠和光同塵于内,則宜模範蠡遷化于外,坐面自絕于時,殆不可也。”望之不從,尋複見害,奔揚州。南陽韓暨避袁術之命,徒居山都山。劉表又辟之,遂遁居孱陵。表深恨之,暨懼,應命,除宜城長。河東裴潛亦為表所禮重,潛私謂王暢之子粲及河内司馬芝曰:“劉牧非霸王之才,乃欲西伯自處,其敗無日矣!”遂南适長沙。于是操以暨為丞相士曹屬,潛參丞相軍事,洽、、粲皆為掾屬,芝為菅令,從人望也。
  起初,袁紹在冀州,派遣使者去迎接他家鄉汝南郡的士大夫到冀州來。西平人和洽認為冀州地勢平坦,民風強悍,是英雄豪傑所争奪的地方,不如荊州地勢險要,民風柔弱,易于安身依靠,就去荊州投奔劉表。劉表用上客的禮節接待他,和洽對别人說:“我所以不去投奔袁紹,是為了躲避争奪之地。對于亂世中昏庸的君主,不可過于親近,我再久留下去,就會被奸人的讒言所中傷。”于是,他離開襄陽,向東到武陵居住。劉表延聘南陽人劉望之為從事,而劉望之的兩個朋友都因為讒言的陷害,被劉表殺死。劉望之因所提的正确意見不被劉表接受而棄官回家。劉望之的弟弟劉對劉望之說:“從前晉國的大夫趙鞅殺死窦嗚犢,孔子就中途返回,不再前往晉國。如今,哥哥您既然不能效法柳下惠那樣,與世沉浮,随波逐流,就應該以範蠡為榜樣,遠遠地遷到統治者的範圍以外去。坐在家裡,卻自認為已離開争權奪勢的政局,恐怕不行!”劉望之沒有聽從弟弟的話,不久也被劉表殺死。劉逃奔揚州。南陽人韓暨逃避袁術的征聘,便遷居到山都山,劉表又征聘他為僚屬,韓暨就逃到孱陵隐居起來。劉表十分惱怒,韓暨害怕劉表下毒手,隻好接受職務,出任宜城縣縣長。河東人裴潛也受到劉表的禮遇和敬重,但裴潛悄悄對王暢的兒子王粲以及河内人司馬芝說:“劉表沒有霸王的才幹,卻以殷朝未的西伯姬昌的地位自居,他随時都可能失敗!”于是裴潛向南遷到長沙。曹操占領荊州後,征聘韓暨為丞相士曹屬,裴潛參預丞相府的軍事,和洽、劉與王粲都擔任丞相府的掾屬,并委派司馬芝為菅縣縣令,以順應民心。
  [12]冬,十月,癸未朔,日有食之。
  [12]冬季,十月,癸未朔(初一),出現日食。
  [13]初,魯肅聞劉表卒,言于孫權曰:“荊州與國鄰接,江山險固,沃野萬裡,士民殷富,若據而有之,此帝王之資也。今劉表新亡,二子不協,軍中諸将,各有彼此。劉備天下枭雄,與操有隙,寄寓于表,表惡其能而不能用也。若備與彼協心,上下齊同,則宜撫安,與結盟好;如有離違,宜别圖之,以濟大事。肅請得奉命吊表二子,并慰勞其軍中用事者,及說備使撫表衆,同心一意,共治曹操,備必喜而從使。如其克諧,天下可定也。今不速往,恐為操所先。”權即遣肅行。
  [13]起初,魯肅聽到劉表去世的消息,就對孫權建議說:“荊州與我們相鄰,江山險固,沃野萬裡,百姓富足,如果能占領荊州,就奠定了帝王的基業。現在劉表剛死,他的兩個兒子不和睦,軍中将領也分為兩派。劉備是天下的英雄人物,與曹操矛盾很深,寄居在劉表那裡,劉表嫉妒他的才幹而不能加以重用。如果劉備與劉表的兒子齊心協力,上下團結,我們就應當與他們和平相處,共結盟好。如果劉備與他們離心離德,我們就該另打主意,以成就大業。我請求您派我去向劉表的兩個兒子吊喪,并慰勞他們軍中的主要将領。同時勸說劉備,讓他安撫劉表的部衆,同心一意,共抗曹操,劉備一定會高興地接受的。如果能達到目的,就能平定天下。現在不趕快前去,就恐怕會讓曹操占先。”孫權立即派魯肅去荊州。
  到夏口,聞操已向荊州,晨夜兼道,比至南郡,而琮已降,備南走,肅徑迎之,與備會于當陽長坂。肅宣權旨,論天下事勢,緻殷勤之意。且問備曰:“豫州今欲何至?”備曰:“與蒼梧太守吳巨有舊,欲往投之。”肅曰:“孫讨虜聰明仁惠,敬賢禮士,江表英豪,鹹歸附之,已據有六郡,兵精糧多,足以立事。今為君計,莫若遣腹心自結于東,以共濟世業。而欲投吳巨,巨是凡人,偏在遠郡,行将為人所并,豈足托乎!”備甚悅。肅又謂諸葛亮曰:“我,子瑜友也。”即共定交。子瑜者,亮兄瑾也,避亂江東,為孫權長史。備用肅計,進住鄂縣之樊口。
  魯肅到達夏口,聽說曹操大軍已向荊州進發,便日夜兼程前往,等他到達南郡時,劉琮已經投降曹操,劉備已經向南撤退。魯肅便直接去見劉備,在當陽的長坂與他相會。魯肅傳達了孫權的意圖,與劉備讨論天下大事,對劉備表示誠懇的關心。并且詢問劉備說:“劉豫州,如今您打算到什麼地方去?”劉備說:“蒼梧郡太守吳巨是我的老朋友,打算去投奔他。”魯肅說:“孫将軍聰明仁惠,敬重與優待賢能之士,江南的英雄豪傑都歸附于他。現在已占有六郡的土地,兵精糧多,足以成就一番事業。如今為您打算,最好是派遣心腹之人到江東去與孫權将軍聯系,可以共建大業。而您卻想投奔吳巨,吳巨不過是個凡夫俗子,又在偏遠的邊郡,即将被别人吞并,怎麼可以托身于他呢?”劉備聽後大為高興。魯肅又對諸葛亮說:“我是諸葛子瑜的朋友。”于是諸葛亮與魯肅也成為朋友。諸葛子瑜就是諸葛亮的哥哥諸葛瑾,他避亂到江東,擔任孫權的長史。劉備采納魯肅的計策,進駐鄂縣的樊口。
  曹操自江陵将順江東下。諸葛亮謂劉備曰:“事急矣,請奉命求救于孫将軍。”遂與魯肅俱詣孫權。亮見權于柴桑,說權曰:“海内大亂,将軍起兵江東,劉豫州收衆漢南,與曹操共争天下。今操芟夷大難,略已平矣,遂破荊州,威震四海。英雄無用武之地,故豫州遁逃至此,願将軍量力而處之!若能以吳、越之衆與中國抗衡,不如早與之絕;若不能,何不按兵束甲,北面而事之!今将軍外托服從之名而内懷猶豫之計,事急而不斷,祝至無日矣。”權曰:“苟如君言,劉豫州何不遂事之乎?”亮曰:“田橫,齊之壯士耳,猶守義不辱;況劉豫州王室之胄,英才蓋世,衆士慕仰,若水之歸海。若事之不濟,此乃天也,安能複為之下乎!”權勃然曰:“吾不能舉全吳之地,十萬之衆,受制于人。吾計決矣!非劉豫州莫可以當曹操者;然豫州新敗之後,安能抗此難乎?”亮曰:“豫州軍雖敗于長坂,今戰士還者及關羽水軍精甲萬人,劉琦合江夏戰士亦不下萬人。曹操之衆,遠來疲敝,聞追豫州,輕騎一日一夜行三百餘裡,此所謂‘強弩之末勢不能穿魯缟’者也。故《兵法》忌之,曰‘必蹶上将軍’。且北方之人,不習水戰;又,荊州之民附操者,逼兵勢耳,非心服也。今将軍誠能命猛将統兵數萬,與豫州協規同力,破操軍必矣。操軍破,必北還;如此,則荊、吳之勢強,鼎足之形成矣。成敗之機,在于今日!”權大悅,與其群下謀之。
  曹操從江陵出發,将要順長江東下。諸葛亮對劉備說:“形勢危急,我請求奉命去向孫将軍求救。”于是他就和魯肅一起去見孫權。諸葛亮在柴桑見到孫權,對孫權說:“天下大亂,将軍在長江以東起兵,劉備在漢水以南召集部衆,與曹操共同争奪天下。現在,曹操基本已經消滅北方的主要強敵,接着南下攻破荊州,威震四海。在曹操大軍面前,英雄無用武之地,所以劉備逃到這裡,希望将軍量力來加以安排。如果将軍能以江東的人馬,與占據中原的曹操相抗衡,不如及早與操斷絕關系;如果不能,為什麼不早點解除武裝,向他稱臣?現在,将軍表面上服從朝廷,而心中猶豫不決,事情已到危急關頭而不果斷處理,大禍馬上就要臨頭了。”孫權說:“假如像你說的那樣,劉備為什麼不服從曹操?”諸葛亮說:“田模,不過是齊國的壯士,還堅守節義,不肯屈辱投降;何況劉備是皇室後裔,英雄才略,舉世無雙,士大夫們對他的仰慕,如同流水歸向大海。如果大事不成,這是天意,怎麼能再居于曹操之下呢?”孫權勃然大怒,說:“我不能把全部吳國故地和十萬精兵拱手奉送,去受曹操的控制。我的主意已定!除劉備以外,曹沒有能抵擋曹操的人,但劉備新近戰敗之後,怎麼能擔當這項重任呢?”諸葛亮說:“劉備的軍隊雖然在長坂大敗,但現在陸續回來的戰士和關羽的水軍加起來有一萬精兵,劉琦集結江夏郡的戰士,也不下一萬人。曹操的軍隊遠道而來,已經疲憊。聽說在追趕劉備時,輕騎兵一天一夜奔馳三百餘裡,這正是所謂‘強弩射出的箭,到了力量已盡的時候,連魯國生産的薄綢都穿不透’。所以《兵法》以此為禁忌,說‘必定會使上将軍受挫’。而且,北方地區的人,不善于進行水戰。另外,荊州地區的民衆歸附曹操,隻是在他軍隊的威逼之下,并不是心悅誠服。如今,将軍如能命令猛将統領數萬大軍,與劉備齊心協力,一定能打敗曹軍。曹操失敗後,必然退回北方,這樣荊州與東吳的勢力就強大起來,可以形成鼎足三分的局勢。逃成敗的關鍵,就在于今天!”孫權聽後非常高興,就去與他的部屬們商議。
  是時,曹操遺權書曰:“近者奉辭伐罪,旌麾南指,劉琮束手。今治水軍八十萬衆,方與将軍會獵于吳。”權以示臣下,莫不響震失色。長史張昭等曰:“曹公,豺虎也,挾天子以征四方,動以朝廷為辭;今日拒之,事更不順。且将軍大勢可以拒操者,長江也;今操得荊州,奄有其地,劉表治水軍,蒙沖鬥艦乃以拮數,操悉浮以沿江,兼有步兵,水陸俱下,此為長江之險已與我共之矣,而勢力衆寡又不可論。愚謂大計不如迎之。”魯肅獨不言。權起更衣,肅追于宇下。權知其意,執肅手曰:“卿欲何言?”肅曰:“向察衆人之議,專欲誤将軍,不足與圖大事。今肅可迎操耳,如将軍不可也。何以言之?今肅迎操,操當以肅還付鄉黨,品其名位,猶不失下曹從事,乘犢車,從吏卒,交遊士林,累官故不失州郡也。将軍迎操,欲安所歸乎?願早定大計,莫用衆人之議也!”權歎息曰:“諸人持議,甚失孤望。今卿廓開大計,正與孤同。”
  這時,曹操寫信給孫權說:“最近,我奉天子之命,讨伐有罪的叛逆,軍旗指向南方,劉琮降服。如今,我統領水軍八十萬人,将要與将軍在吳地一道打獵。”孫權把這封書信給部屬們看,他們無不驚惶失色。長史張昭等人說:“曹操是豺狼虎豹,挾持天子以征讨四方,動不動就用朝廷的名義來發布命令。今天我們如果進行抗拒,就更顯得名不正而言不順。況且将軍可以抵抗曹操的,是依靠長江天險。現在,曹操占有荊州的土地,劉表所訓練的水軍,包括數以千計的蒙沖戰船,已由曹操接管,曹操計全部船隻沿長江而下,再加上步兵,水陸并進。這樣,長江天險已由曹操與我們共有,而雙方勢力的衆寡又不能相提并論。因此,依我們的愚見,最好是迎接曹操,投降朝廷。”隻有魯肅一言不發。孫權起身上廁所,魯肅追到房檐下,孫權知道魯肅的意思,握着魯肅的手說:“你想說什麼?”魯肅說:“剛才,我觀察衆人的議論,隻是想贻誤将軍,不足以與他們商議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