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晉紀十一
起阏逢閹茂,盡柔兆困敦,凡三年。
孝愍皇帝下建興二年(甲戌,公元三一四年)
春,正月,辛未,有如日隕于地;又有三日相承,出西方而東行。
丁醜,大赦。
有流星出牽牛,入紫微,光燭地,墜于平陽北,化為肉,長三十步,廣二十七步。漢主聰惡之,以問公卿。陳元達以為:“女寵太盛,亡國之征。”聰曰:“此陰陽之理,何關人事!”聰後劉氏賢明,聰所為不道,劉氏每規正之。己醜,劉氏卒,谥曰武宣。自是嬖寵競進,後宮無序矣。
聰置丞相等七公;又置輔漢等十六大将軍,各配兵二千,以諸子為之;又置左右司隸,各領戶二十馀萬,萬戶置一内史;單于左右輔,各主六夷十萬落,萬落置一都尉;左、右選曹尚書,并典選舉。自司隸以下六官,皆位亞仆射。以其子粲為丞相、領大将軍、錄尚書事,進封晉王。江都王延年錄尚書六條事,汝陰王景為太師,王育為太傅,任顗為太保,馬景為大司徒,硃紀為大司空,中山王曜為大司馬。壬辰,王子春等及王浚使者至襄國,石勒匿其勁卒、精甲,羸師虛府以示之,北面拜使者而受書。浚遺勒麈尾,勒陽不敢執,懸之于壁,朝夕拜之,曰:“我不得見王公,見其所賜,如見公也。”複遣董肇奉表于浚,期以三月中旬親詣幽州奉上尊号;亦修箋于棗嵩,求并州牧、廣平公。
勒問浚之政事于王子春,子春曰:“幽州去歲大水,人不粒食,浚積粟百萬,不能赈贍,刑政苛酷,賦役殷煩,忠賢内離,夷狄外叛。人皆知其将亡,而浚意氣自若,曾無懼心,方更置立台閣,布列百官,自謂漢高、魏武不足比也。”勒撫幾笑曰:“王彭祖真可擒也。”浚使者還薊,具言“石勒形勢寡弱,款誠無二。”浚大悅,益驕怠,不複設備。
楊虎掠漢中吏民以奔成,梁州人張鹹等起兵逐楊難敵。難敵去,鹹以其地歸成,于是漢嘉、涪陵、漢中之地皆為成有。成主雄以李鳳為梁州刺史,任回為甯州刺史,李恭為荊州刺史。
雄虛己好賢,随才授任;命太傅骧養民于内,李鳳等招懷于外;刑政寬簡,獄無滞囚;興學校,置史官。其賦民,男丁歲谷三斛,女丁半之,疾病又半之。戶調絹不過數丈,綿數兩。事少役希,民多富實,新附者皆給複除。是時天下大亂,而蜀獨無事,年谷屢熟,乃至闾門不閉,路不拾遺。漢嘉夷王沖歸、硃提審炤、建甯爨畺皆歸之。巴郡嘗告急,雲有晉兵。雄曰:“吾常憂琅邪微弱,遂為石勒所滅,以為耿耿,不圖乃能舉兵,使人欣然。”然雄朝無儀器,爵位濫溢;吏無祿秩,取給于民;軍無部伍,号令不肅;此其所短也。
二月,壬寅,以張軌為太尉、涼州牧,封西平郡公;王浚為大司馬、都督幽、冀諸軍事;荀組為司空、領尚書左仆射兼司隸校尉,行留台事;劉琨為大将軍、都督并州諸軍事。朝廷以張軌老病,拜其子實為副刺史。
石勒纂嚴,将襲王浚,而猶豫未發。張賓曰:“夫襲人者,當出其不意。今軍嚴經日而不行,豈非畏劉琨及鮮卑、烏桓為吾後患乎?”勒曰:“然。為之奈何?”賓曰:“彼三方智勇無及将軍者,将軍雖遠出,彼必不敢動,且彼未謂将軍便能懸軍千裡取幽州也。輕軍往返,不出二旬,藉使彼雖有心,比其謀議出師,吾已還矣。且劉琨、王浚,雖同名晉臣,實為仇敵。若修箋于琨,送質請和,琨必喜我之服而快浚之亡,終不救浚而襲我也。用兵貴神速,勿後時也。”勒曰:“吾所未了,右候已了之,吾複何疑!”
遂以火宵行,至柏人,殺主簿遊綸,以其兄統在範陽,恐洩軍謀故也。遣使奉箋送質于劉琨,自陳罪惡,請讨浚以自效。琨大喜,移檄州郡,稱“己與猗盧方議讨勒,勒走伏無地,求拔幽都以贖罪。今便當遣六修南襲平陽,除僭僞之逆類,降知死之逋羯。順天副民,翼奉皇家,斯乃曩年積誠靈祐之所緻也!”
三月,勒軍達易水,王浚督護孫緯馳遣白浚,将勒兵拒之,遊統禁之。浚将佐皆曰:“胡貪而無信,必有詭計,請擊之。”浚怒曰:“石公來,正欲奉戴我耳;敢言擊者斬!”衆不敢複言。浚設飨以待之。壬申,勒晨至薊,叱門者開門;猶疑有伏兵,先驅牛羊數千頭,聲言上禮,實欲塞諸街巷。浚始懼,或坐或起。勒既入城,縱兵大掠,浚左右請禦之,浚猶不許。勒升其聽事,浚乃走出堂皇,勒衆執之。勒召浚妻,與之并坐,執浚立于前。浚罵曰:“胡奴調乃公,何兇逆如此!”勒曰:“公位冠元台,手握強兵,坐觀本朝傾覆,曾不救援,乃欲自尊為天子,非兇逆乎!又委任奸貪,殘虐百姓,賊害忠良,毒遍燕土,此誰之罪也!”使其将王洛生以五百騎先送浚于襄國。浚自投于水,束而出之,斬于襄國市。
勒殺浚麾下精兵萬人,浚将佐等争詣軍門謝罪,饋賂交錯;前尚書裴憲、從事中郎荀綽獨不至,勒召而讓之曰:“王浚暴虐,孤讨而誅之,諸人皆來慶謝,二君獨與之同惡,将何以逃其戮乎!”對曰:“憲等世仕晉朝,荷其榮祿,浚雖兇粗,猶是晉之籓臣,故憲等從之,不敢有貳。明公苟不修德義,專事威刑,則憲等死自其分,又何逃乎!請就死。”不拜而出。勒召而謝之,待以客禮。綽,勖之孫也。勒數硃碩、棗嵩等以納賄亂政,為幽州患,責遊統以不忠所事,皆斬之。籍浚将佐、親戚家赀,皆至巨萬,惟裴憲、荀綽止有書百馀帙,鹽米各十馀斛而已。勒曰:“吾不喜得幽州,喜得二子。”以憲為從事中郎,綽為參軍。分遣流民,各還鄉裡。勒停薊二日,焚浚宮殿,以故尚書燕國劉翰行幽州刺史,戍薊,置守宰而還。孫緯遮擊之,勒僅而得免。
勒至襄國,遣使奉王浚首獻捷于漢,漢以勒為大都督、督陝東諸軍事、骠騎大将軍、東單于,增封十二郡;勒固辭,受二郡而已。
劉琨請兵于拓跋猗盧以擊漢,會猗盧所部雜胡萬馀家謀應石勒,猗盧悉誅之,不果赴琨約。琨知石勒無降意,乃大懼,上表曰:“東北八州,勒滅其七;先朝所授,存者惟臣。勒據襄國,與臣隔山,朝發夕至,城塢駭懼,雖懷忠憤,力不從願耳!”
劉翰不欲從石勒,乃歸段匹磾,匹磾遂據薊城。王浚從事中郎陽裕,耽之兄子也,逃奔令支,依段疾陸眷。會稽硃左車、魯國孔纂、泰山胡母翼自薊逃奔昌黎,依慕容廆。是時中國流民歸廆者數萬家,廆以冀州人為冀陽郡,豫州人為成周郡,青州人為營丘郡,并州人為唐國郡。初,王浚以邵續為樂陵太守,屯厭次。浚敗,續附于石勒,勒以續子乂為督護。浚所署勃海太守東萊劉胤棄郡依續,謂續曰:“凡立大功,必杖大義。君,晉之忠臣,奈何從賊以自污乎!”會段匹磾以書邀續同歸左丞相睿,續從之。其人皆曰:“今棄勒歸匹磾,其如乂何?”續泣曰:“我豈得顧子而為叛臣哉!”殺異議者數人。勒聞之,殺乂。續遣劉胤使江東,睿以胤為參軍,以續為平原太守。石勒遣兵圍續,匹磾使其弟文鴦救之,勒引去。
襄國大饑,谷二升直銀一斤,肉一斤直銀一兩。
杜苾将王真襲陶侃于休障,侃奔滠中。周訪救侃,擊苾兵,破之。
夏,五月,西平武穆公張軌寝疾,遺令:“文武将佐,務安百姓,上思報國,下以甯家。”己醜,軌薨;長史張玺等表世子實攝父位。
漢中山王曜、趙染寇長安。六月,曜屯渭汭,染屯新豐,索纟林将兵出拒之。染有輕纟林之色,長史魯徽曰:“晉之君臣,自知強弱不敵,将緻死于我,不可輕也。”染曰:“以司馬模之強,吾取之如拉朽;索纟林小豎,豈能污吾馬蹄、刀刃邪!”晨,帥輕騎數百逆之,曰:“要當獲纟林而後食。”纟林與戰于城西,染兵敗而歸,悔曰:“吾不用魯徽之言以至此,何面目見之!”先命斬徽。徽曰:“将軍愚愎以取敗,乃複忌前害勝,誅忠良以逞忿,猶有天地,将軍其得死于枕席乎!”诏加索纟林骠騎大将軍、尚書左仆射、錄尚書,承制行事。
曜、染複與将軍殷凱帥衆數萬向長安,麹允逆戰于馮翊,允敗,收兵;夜,襲凱營,凱敗死。曜乃還攻河内太守郭默于懷,列三屯圍之。默食盡,送妻子為質,請籴于曜;籴畢,複嬰城固守。曜怒,沉默妻子于河而攻之。默欲投李矩于新鄭,矩使其甥郭誦迎之。兵少,不敢進。會劉琨遣參軍張肇帥鮮卑五百馀騎詣長安,道阻不通,還,過矩營,矩說肇,使擊漢兵。漢兵望見鮮卑,不戰而走,默遂帥衆歸矩。漢主聰召曜還屯蒲坂。
秋,趙染攻北地,麹允拒之,染中弩而死。
石勒始命州郡閱實戶口,戶出帛二匹,谷二斛。
冬,十月,以張實為都督涼州諸軍事、涼州刺史、西平公。
十一月,漢主聰以晉王粲為相國、大單于,總百揆。粲少有俊才,自為宰相,驕奢專恣,遠賢親佞,嚴刻愎谏,國人始惡之。
周勰以其父遺言,因吳人之怨,謀作亂;使吳興功曹徐馥矯稱叔父丞相從事中郎劄之命,收合徒衆,以讨王導、刁協,豪傑翕然附之,孫皓族人弼亦起兵于廣德以應之。
孝愍皇帝下建興三年(乙亥,公元三一五年)
春,正月,徐馥殺吳興太守袁琇,有衆數千,欲奉周劄為主。劄聞之,大驚,以告義興太守孔侃。勰知劄意不同,不敢發。馥黨懼,攻馥,殺之;孫弼亦死。劄子續亦聚衆應馥,左丞相睿議發兵讨之。王導曰:“今少發兵則不足以平寇,多發兵則根本空虛。續族弟黃門侍郎莚,忠果有謀,請獨使莚往,足以誅續。”睿從之。莚晝夜兼行,至郡,将入,遇續于門,謂續曰:“當與君共詣孔府君,有所論。”續不肯入,莚牽逼與俱。坐定,莚謂孔侃曰:“府君何以置賊在坐?”續衣中常置刀,即操刀逼莚,莚叱郡傳教吳曾格殺之。莚因欲誅勰,劄不聽,委罪于從兄邵而誅之。莚不歸家省母,遂長驅而去,母狼狽追之。睿以劄為吳興太守,莚為太子右衛率。以周氏吳之豪望,故不窮治,撫勰如舊。
诏平東将軍宋哲屯華陰。
成主雄立後任氏。
二月,丙子,以琅邪王睿為丞相、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南陽王保為相國,荀組為太尉、領豫州牧,劉琨為司空、都督并、冀、幽三州諸軍事。琨辭司空不受。
南陽王模之敗也,都尉陳安往歸世子保于秦州,保命安将千馀人讨叛羌,寵待甚厚。保将張春疾之,谮安,雲有異志,請除之,保不許;春辄伏刺客以刺安。安被創,馳還隴城,遣使詣保,貢獻不絕。
诏進拓跋猗盧爵為代王,置官屬,食代、常山二郡。猗盧請并州從事雁門莫含于劉琨,琨遣之。含不欲行,琨曰:“以并州單弱,吾之不材,而能自存于胡、羯之間者,代王之力也。吾傾身竭赀,以長子為質而奉之者,庶幾為朝廷雪大恥也。卿欲為忠臣,奈何惜共事之小誠,而忘徇國之大節乎?往事大王,為之腹心,乃一州之所賴也。”含遂行。猗盧甚重之,常與參大計。
猗盧用法嚴,國人犯法者,或舉部就誅,老幼相攜而行,人問:“何之?”曰:“往就死。”無一人敢逃匿者。
王敦遣陶侃、甘卓等讨杜弢,前後數十戰,弢将士多死,乃請降于丞相睿,睿不許。弢遺南平太守應詹書,自陳昔與詹“共讨樂鄉,本同休戚。後在湘中,懼死求生,遂相結聚。倘以舊交之情,為明枉直,使得輸誠盟府,廁列義徒,或北清中原,或西取李雄,以贖前愆,雖死之日,猶生之年也!”詹為啟呈其書,且言“弢,益州秀才,素有清望,為鄉人所逼。今悔惡歸善,宜命使扶納,以息江、湘之民!”睿乃使前南海太守王運受弢降,赦其反逆之罪,以弢為巴東監軍。弢既受命,諸将猶攻之不已。弢不勝憤怒,遂殺運複反,遣其将杜弘、張彥殺臨川内史謝擒,遂陷豫章。三月,周訪擊彥,斬之,弘奔臨賀。
漢大赦,改元建元。
雨血于漢東宮延明殿,太弟乂惡之,以問太傅崔玮、太保許遐。玮、遐說乂曰:“主上往日以殿下為太弟者,欲以安衆心耳;其志在晉王久矣,王公已下莫不希旨附之。今複以晉王為相國,羽儀威重,逾于東宮,萬機之事,無不由之,諸王皆置營兵以為羽翼,事勢已去;殿下非徒不得立也,朝夕且有不測之危,不如早為之計。今四衛精兵不減五千,相國輕佻,正煩一刺客耳。大将軍無日不出,其營可襲而取;馀王并幼,固易奪也。苟殿下有意,二萬精兵指顧可得,鼓行入雲龍門,宿衛之士,孰不倒戈以迎殿下者!大司馬不慮其為異也。”乂弗從。東宮舍人荀裕告玮、遐勸乂謀反,漢主聰收玮、遐于诏獄,假以他事殺之。使冠威将軍蔔抽将兵監守東宮,禁乂不聽朝會。乂憂懼不知所為,上表乞為庶人,并除諸子之封,褒美晉王,請以為嗣;抽抑而弗通。
漢青州刺史曹嶷盡得齊、魯間郡縣,自鎮臨菑,有衆十馀萬,臨河置戍。石勒表稱:“嶷有專據東方之志,請讨之。”漢主聰恐勒滅嶷,不可複制,弗許。
聰納中護軍靳準二女月光、月華,立月光為上皇後,劉貴妃為左皇後,月華為右皇後。左司隸陳元達極谏,以為:“并立三後,非禮也。”聰不悅,以元達為右光祿大夫,外示優崇,實奪其權。于是太尉範隆等皆請以位讓元達,聰乃複以元達為禦史大夫、儀同三司。月光有穢行,元達奏之,聰不得已廢之,月光慚恚自殺,聰恨元達。
夏,四月,大赦。
六月,盜發漢霸、杜二陵及薄太後陵,得金帛甚多,朝廷以用度不足,诏收其馀以實内府。
辛巳,大赦。
漢大司馬曜攻上黨,八月,癸亥,敗劉琨之衆于襄垣。曜欲進攻陽曲,漢主聰遣使謂之曰:“長安未平,宜以為先。”曜乃還屯蒲坂。
陶侃與杜弢相攻,弢使王貢出挑戰,侃遙謂之曰:“杜弢為益州小吏,盜用庫錢,父死不奔喪。卿本佳人,何為随之!天下甯有白頭賊邪?”貢初橫腳馬上,聞侃言,斂容下腳。侃知可動,複遣使谕之,截發為信,貢遂降于侃。弢衆潰,遁走,道死。侃與南平太守應詹進克長沙,湘州悉平。丞相睿承制赦其所部,進王敦鎮東大将軍,加都督江、揚、荊、湘、交、廣六州諸軍事、江州刺史。敦始自選置刺史以下,浸益驕橫。
初,王如之降也,敦從弟稜愛如骁勇,請敦配己麾下。敦曰:“此輩險悍難畜,汝性狷急,不能容養,更成禍端。”稜固請,乃與之。稜置左右,甚加寵遇。如數與敦諸将角射争鬥,稜杖之,如深以為恥。及敦潛畜異志,稜每谏之。敦怒其異己,密使人激如令殺稜。如因閑宴,請劍舞為歡,稜許之。如舞劍漸前,稜惡而呵之,如直前殺稜。敦聞之,陽驚,亦捕如誅之。
初,朝廷聞張光死,以侍中第五猗為安南将軍,監荊、梁、益、甯四州諸軍事、荊州刺史,自武關出。杜曾迎猗于襄陽,為兄子娶猗女,遂聚兵萬人,與猗分據漢、沔。
陶侃既破杜弢,乘勝進擊曾,有輕曾之志。司馬魯恬谏曰:“凡戰,當先料其将。今使君諸将,無及曾者,未易可逼也。”侃不從,進圍曾于石城。曾軍多騎兵,密開門突侃陳,出其後,反擊之,侃兵死者數百人。曾将趨順陽,下馬拜侃,告辭而去。
時荀崧都督荊州江北諸軍事,屯宛,曾引兵圍之。崧兵少食盡,欲求救于故吏襄城太守石覽。崧小女灌,年十三,帥勇士數十人,逾城突圍夜出,且戰且前,遂達覽所;又為崧書,求救于南中郎将周訪。訪遣子扶帥兵三千,與覽共救崧,曾乃遁去。
曾複緻箋于崧,求讨丹水賊以自效,崧許之。陶侃遺崧書曰:“杜曾兇狡,所謂‘鸱枭食母之物’。此人不死,州土未甯,足下當識吾言!”崧以宛中兵少,藉曾為外援,不從。曾複帥流亡二千馀人圍襄陽,數日,不克而還。
王敦嬖人吳興錢鳳,疾陶侃之功,屢毀之。侃将還江陵,欲詣敦自陳。硃伺及安定皇甫方回谏曰:“公入必不出。”侃不從。既至,敦留侃不遣,左轉廣州刺史,以其從弟丞相軍咨祭酒廙為荊州刺史。荊州将吏鄭攀、馬俊等詣敦,上書留侃,敦怒,不許。攀等以侃始滅大賊,而更被黜,衆情憤惋;又以廙忌戾難事,遂帥其徒三千人屯涢口,西迎杜曾。涢為攀等所襲,奔于江安。杜曾與攀等北迎第五猗以拒廙。廙督諸軍讨曾,複為曾所敗。敦意攀承侃風旨,被甲持矛将殺侃,出而複還者數四。侃正色曰:“使君雄斷,當裁天下,何此不決乎!”因起如廁。咨議參軍梅陶、長史陳頒言于敦曰:“周訪與侃親姻,如左右手,安有斷人左手而右手不應者乎!”敦意解,乃設盛馔以餞之,侃便夜發,敦引其子瞻為參軍。
初,交州刺史顧秘卒,州人以秘子壽領州事。帳下督梁碩起兵攻壽,殺之,碩遂專制交州。王機自以盜據廣州,恐王敦讨之,更求交州。會杜弘詣機降,敦欲因機以讨碩。乃以降杜弘為機功,轉交州刺史。機至郁林,碩迎前刺史脩則子湛行州事以拒之。機不得進,乃更與杜弘及廣州将溫邵、交州秀才劉沈謀複還據廣州。陶侃至始興,州人皆言宜觀察形勢,不可輕進。侃不聽,直至廣州,諸郡縣皆已迎機矣。杜弘遣使僞降,侃知其謀,進擊弘,破之,遂執劉沈于小桂。遣督護許高讨王機,走之。機病死于道,高掘其屍,斬之。諸将皆請乘勝擊溫邵,侃笑曰:“吾威名已著,何事遣兵!但一函紙自定耳。”乃下書谕之。邵懼而走,追獲于始興。杜弘詣王敦降,廣州遂平。
侃在廣州無事,辄朝運百甓于齋外,暮運于齋内。人問其故,答曰:“吾方緻力中原,過爾優逸,恐不堪事,故自勞耳。
王敦以杜弘為将,寵任之。
九月,漢主聰使大鴻胪賜石勒弓矢,策命勒為陝東伯,得專征伐,拜刺史、将軍、守宰,封列候,歲盡集上。
漢大司馬曜寇北地,诏以麹允為大都督、骠騎将軍以禦之。冬,十月,以索纟林為尚書仆射、都督宮城諸軍事。曜進拔馮翊,太守梁肅奔萬年。曜轉寇上郡,麹允去黃白城,軍于靈武,以兵弱,不敢進。
帝屢征兵于丞相保,保左右皆曰:“蝮虵螫手,壯士斷腕。今胡寇方盛,且宜斷隴道以觀其變。”從事中郎裴诜曰:“今虵已螫頭,頭可斷乎!”保乃以鎮軍将軍胡崧行前鋒都督,須諸軍集乃發。麹允欲奉帝往就保,索纟林曰:“保得天子,必逞其私志。”乃止。于是自長安以西,不複貢奉朝廷,百官饑乏,采稆以自存。
涼州軍士張冰得玺,文曰“皇帝行玺”,獻于張實,僚屬皆賀。實曰:“是非人臣所得留。”遣使歸于長安。
孝愍皇帝下建興四年(丙子,公元三一六年)
春,正月,司徒梁芬議追尊吳王晏,右仆射索纟林等引魏明帝诏以為不可;乃贈太保,谥曰孝。
漢中常侍王沈、宣懷、中宮仆射郭猗等,皆寵幸用事。漢主聰遊宴後宮,或三日不醒,或百日不出;自去冬不視朝,政事一委相國粲,唯殺生、除拜乃使沈等入白之。沈等多不白,而自以其私意決之,故勳舊或不叙,而奸佞小人有數日至二千石者。軍旅歲起,将士無錢帛之賞,而後宮之家,賜及僮仆,動至數千萬。沈等車服、第舍逾于諸王,子弟中表為守令者三十馀人,皆貪殘為民害。靳準阖宗谄事之。
郭猗與準皆有怨于太弟乂,猗謂相國粲曰:“殿下光文帝之世孫,主上之嫡子,四海莫不屬心,奈何欲以天下與太弟乎!且臣聞太弟與大将軍謀因三月上巳大宴作亂,事成,許以主上為太上皇,大将軍為皇太子,又許衛軍為大單于。三王處不疑之地,并握重兵,以此舉事,無不成者。然二王貪一時之利,不顧父兄,事成之後,主上豈有全理?殿下兄弟,固不待言;東宮、相國、單于,當在武陵兄弟,何肯與人也!今禍期甚迫,宜早圖之。臣屢言于主上,主上笃于友愛,以臣刀鋸之馀,終不之信。願殿下勿洩,密表其狀。殿下倘不信臣,可召大将軍從事中郎王皮、衛軍司馬劉惇,假之恩意,許其歸首以問之,必可知也。”粲許之。猗密謂皮、惇曰:“二王逆狀,主上及相國具知之矣,卿同之乎?”二人驚曰:“無之。”猗曰:“茲事已決,吾憐卿親舊并見族耳!”因歔欷流涕。二人大懼,叩頭求哀。猗曰:“吾為卿計,卿能用之乎?相國問卿,卿但雲‘有之’;若責卿不先啟,卿即雲‘臣誠負死罪。然仰惟主上寬仁,殿下敦睦,苟言不見信,則陷于誣谮不測之誅,故不敢言也。’”皮、惇許諾。粲召問之,二人至不同時,而其辭若一,粲以為信然。
勒準複說粲曰:“殿下宜自居東宮,以領相國,使天下早有所系。今道路之言,皆雲大将軍、衛将軍欲奉太弟為變,期以季春;若使太弟得天下,殿下無容足之地矣。”粲曰:“為之奈何?”準曰:“人告太弟為變,主上必不信。宜緩東宮之禁,使賓客得往來;太弟雅好待士,必不以此為嫌,輕薄小人不能無迎合太弟之意為之謀者。然後下官為殿下露表其罪,殿下收其賓客與太弟交通者考問之,獄辭既具,則主上無不信之理也。”粲乃命蔔抽引兵去東宮。
少府陳休、左衛将軍蔔崇,為人清直,素惡沈等,雖在公座,未嘗與語,沈等深疾之。侍中蔔幹謂休、崇曰:“王沈等勢力足以回天地,卿輩自料親賢孰與窦武、陳蕃?”休、崇曰:“吾輩年逾五十,職位已崇,唯欠一死耳!死于忠義,乃為得所;安能俛首仾眉以事閹豎乎!去矣蔔公,勿複有言!”
二月,漢主聰出臨上秋閣,命收陳休、蔔崇及特進綦毋達、太中大夫公彧、尚書王琰、田歆、大司農硃諧并誅之,皆宦官所惡也。蔔幹泣谏曰:“陛下方側席求賢,而一旦戮卿大夫七人,皆國之忠良,無乃不可乎!藉使休等有罪,陛下不下之有司,暴明其狀,天下何從知之!诏尚在臣所,未敢宣露,願陛下熟思之!”因叩頭流血。王沈叱幹曰:“蔔侍中欲拒诏乎!”聰拂衣而入,免幹為庶人。
太宰河間王易、大将軍勃海王敷、禦史大夫陳元達、金紫光祿大夫西河王延等皆詣阙表谏曰:“王沈等矯弄诏旨,欺誣日月,内谄陛下,外佞相國,威權之重,侔于人主,多樹奸黨,毒流海内。知休等忠臣,為國盡節,恐發其奸狀,故巧為誣陷。陛下不察,遽加極刑,痛徹天地,賢愚傷懼。今遺晉未殄,巴、蜀不賓,石勒謀據趙、魏,曹嶷欲王全齊,陛下心腹四支,何處無患!乃複以沈等助亂,誅巫鹹,戮扁鵲,臣恐遂成膏盲之疾,後雖救之,不可及已。請免沈等官,付有司治罪。”聰以表示沈等,笑曰:“群兒為元達所引,遂成癡也。”沈等頓首泣曰:“臣等小人,過蒙陛下識拔,得灑掃閨閣;而王公、朝士疾臣等如仇,又深恨陛下。願以臣等膏鼎镬,則朝廷自然雍穆矣。”聰曰:“此等狂言常然,卿何足恨乎!”聰問沈等于相國粲,粲盛稱沈等忠清;聰悅,封沈等為列候。
太宰易又詣阙上疏極谏,聰大怒,手壞其疏。三月,易忿恚而卒。易素忠直,陳元達倚之為援,得盡谏诤。及卒,元達哭之恸,曰:“‘人之雲亡,邦國殄悴。’吾既不複能言,安用默默苟生乎!”歸而自殺。
初,代王猗盧愛其少子比延,欲以為嗣,使長子六修出居新平城,而黜其母。六修有駿馬,日行五百裡,猗盧奪之,以與比延。六修來朝,猗盧使拜比延,六修不從。猗盧乃坐比延于其步辇,使人導從出遊。六修望見,以為猗盧,伏谒路左;至,乃比延,六修慚怒而去。猗盧召之不至,大怒,帥衆讨之,為六修所敗。猗盧微服逃民間,有賤婦人識之,遂為六修所弑。拓跋普根先守外境,聞難來赴,攻六修,滅之。
普根代立,國中大亂,新舊猜嫌,疊相誅滅。左将軍衛雄、信義将軍箕澹,久佐猗盧,為衆所附,謀歸劉琨,乃言于衆曰:“聞舊人忌新人悍戰,欲盡殺之,将奈何?”晉人及烏桓皆驚懼,曰:“死生随二将軍!”乃與琨質子遵帥晉人及烏桓三萬家、馬牛羊十萬頭歸于琨。琨大喜,親詣平城撫納之,琨兵由是複振。
夏,四月,普根卒。其子始生,普根母惟氏立之。
張實下令:所部吏民有能舉其過者,賞以布帛羊米。賊曹佐高昌隗瑾曰:“今明公為政,事無巨細,皆自決之,或興師發令,府朝不知;萬一違失,謗無所分。群下畏威,受成而已。如此,雖賞之千金,終不敢言也。謂宜少損聰明,凡百政事,皆延訪群下,使各盡所懷,然後采而行之,則嘉言自至,何必賞也!”實悅,從之,增瑾位三等。實遣将軍王該帥步騎五千入援長安,且送諸郡貢計。诏拜實都督陝西諸軍事,以實弟茂為秦州刺史。
石勒使石虎攻劉演于廪丘,幽州刺史段匹磾使其弟文鴦救之;虎拔廪丘,演奔文鴦軍,虎獲演弟啟以歸。
甯州刺史王遜,嚴猛喜誅殺。五月,平夷太守雷炤、平樂太守董霸帥三千馀家叛,降于成。
六月,丁巳朔,日有食之。
秋,七月,漢大司馬曜圍北地太守麹昌,大都督麹允将步騎三萬救之。曜繞城縱火,煙起蔽天,使反間绐允曰:“郡城已陷,往無及也!”衆懼而潰。曜追敗允于磻石谷,允奔還靈武,曜遂取北地。
允性仁厚,無威斷,喜以爵位悅人。新平太守竺恢、始平太守楊像、扶風太守竺爽、安定太守焦嵩,皆領征、鎮,杖節,加侍中、常侍;村塢主帥,小者猶假銀青将軍之号;然恩不及下,故諸将驕恣而士卒離怨。關中危亂,允告急于焦嵩;嵩素侮允,曰:“須允困,當救之。”
曜進至泾陽,渭北諸城悉潰。曜獲建威将軍魯充、散騎常侍梁緯、少府皇甫陽。曜素聞充賢,募生緻之,既見,賜之酒曰:“吾得子,天下不足定也!”充曰:“身為晉将,國家喪敗,不敢求生。若蒙公恩,速死為幸。”曜曰:“義士也。”賜之劍,令自殺。梁緯妻辛氏,美色,曜召見,将妻之,辛氏大哭曰:“妾夫已死,義不獨生,且一婦人而事二夫,明公又安用之!”曜曰:“貞女也。”亦聽自殺,皆以禮葬之。
漢主聰立故張後侍婢樊氏為上皇後,三後之外,佩皇後玺绶者複有七人。嬖寵用事,刑賞紊亂。大将軍敷數涕泣切谏,聰怒曰:“汝欲乃公速死邪,何以朝夕生來哭人!”敷憂憤,發病卒。
河東平陽大蝗,民流殍者什五六。石勒遣其将石越帥騎二萬屯并州,招納流民,民歸之者二十萬戶。聰遣使讓勒,勒不受命,潛與曹嶷相結。
八月,漢大司馬曜逼長安。
九月,漢主宴群臣于光極殿,引見太弟乂。乂容貌憔悴,鬓發蒼然,涕泣陳謝,聰亦為之恸哭;乃縱酒極歡,待之如初。
焦嵩、竺恢、宋哲皆引兵救長安,散騎常侍華輯監京兆、馮翊、弘農、上洛四郡兵,屯霸上,皆畏漢兵強,不敢進。相國保遣胡崧将兵入援,擊漢大司馬曜于靈台,破之。崧恐國威複振則麹、索勢盛,乃帥城西諸郡兵屯渭北不進,遂還槐裡。
曜攻陷長安外城,麹允、索纟林退守小城以自固。内外斷絕,城中饑甚,米鬥直金二兩,人相食,死者太半,亡逃不可制,唯涼州義衆千人,守死不移。太倉有麹數十餅,麹允屑之為粥以供帝,既而亦盡。冬,十一月,帝泣謂允曰:“今窮厄如此,外無救援,當忍恥出降,以活士民。”因歎曰:“誤我事者,麹、索二公也!”使侍中宗敞送降箋于曜。索纟林潛留敝,使其子說曜曰:“今城中食猶足支一年,未易克也,若許纟林以車騎、儀同、萬戶郡公者,請以城降。”曜斬而送之,曰:“帝王之師,以義行也。孤将兵十五年,未嘗以詭計敗人,必窮兵極勢,然後取之。今索纟林所言如此,天下之惡一也,辄相為戮之。若兵食審未盡者,便可勉強固守;如其糧竭兵微,亦宜早寤天命。”
甲午,宗敞至曜營;乙未,帝乘羊車,肉袒、銜璧、輿榇出東門降。群臣号泣,攀車執帝手,帝亦悲不自勝。禦史中丞馮翊吉朗歎曰:“吾智不能謀,勇不能死,何忍君臣相随,北面事賊虜乎!”乃自殺。曜焚榇受璧,使宗敞奉帝還宮。丁酉,遷帝及公卿以下于其營;辛醜,送至平陽。壬寅,漢主聰臨光極殿,帝稽首于前。麹允伏地恸哭,扶不能起。聰怒,囚之,允自殺。聰以帝為光祿大夫,封懷安候。以大司馬曜為假黃钺、大都督、督陝西諸軍事、太宰,封秦王。大赦,改元麟嘉。以麹允忠烈,贈車騎将軍,谥節愍候。以索纟林不忠,斬于都市。尚書梁允、侍中梁浚等及諸郡守皆為曜所殺,華輯奔南山。
幹寶論曰:“昔高祖宣皇帝,以雄才碩量,應時而起,性深阻有若城府,而能寬綽以容納;行數術以禦物,而知人善采拔。于是百姓與能,大象始構。世宗承基,太祖繼業,鹹黜異圖,用融前烈。至于世祖,遂享皇極,仁以厚下,儉以足用,和而不弛,寬而能斷,掩唐、虞之舊域,班正朔于八荒,于時有“天下無窮人”之諺,雖太平未洽,亦足以明民樂其生矣。
武皇既崩,山陵未幹而變難繼起。宗子無維城之助,師尹無具瞻之貴,朝為伊、周,夕成桀、跖;國政疊移于亂人,禁兵外散于四方,方嶽無鈞石之鎮,關門無結草之固。戎、羯稱制,二帝失尊,何哉?樹立失權,托付非才,四維不張,而苟且之政多也。
夫基廣則難傾,根深則難拔,理節則不亂,膠結則不遷。昔之有天下者所以能長久,用此道也。周自後稷愛民,十六王而武始君之,其積基樹本,如此其固。今晉之興也,其創基立本,固異于先代矣。加以朝寡純德之人,鄉乏不二之老,風俗淫僻,恥尚失所。學者以莊、老為宗而黜《六經》,談者以虛蕩為辯而賤名檢,行身者以放濁為通而狹節信,進仕者以苟得為貴而鄙居正,當官者以望空為高而笑勤恪。是以劉頌屢言治道,傅鹹每糾邪正,皆謂之俗吏;其倚杖虛曠,依阿無心者,皆名重海内。若夫文王日昃不暇食,仲山甫夙夜匪懈者,蓋共嗤黜以為灰塵矣!由是毀譽亂于善惡之實,情慝奔于貨欲之塗,選者為人擇官,官者為身擇利,世族貴戚之子弟,陵邁超越,不拘資次。悠悠風塵,皆奔競之士;列官千百,無讓賢之舉。子真著《崇讓》而莫之省,子雅制九班而不得用。其婦女不知女工,任情而動,有逆于舅姑,有殺戮妾媵,父兄弗之罪也,天下莫之非也。禮法刑政,于此大壞。“國之将亡,本必先颠,”其此之謂乎!
故觀阮籍之行而覺禮教崩弛之所由,察庾純、賈充之争而見師尹之多僻,考平吳之功而知将帥之不讓,思郭欽之謀而寤戎狄之有釁,覽傅玄、劉毅之言而得百官之邪,核傅鹹之奏、《錢神》之論而睹寵賂之彰。民風國勢,既已如此,雖以中庸之才、守文之主治之,猶懼緻亂,況我惠帝以放蕩之德臨之哉!懷帝承亂得位,羁以強臣;愍帝奔播之後,徒守虛名。天下之勢既去,非命世之雄才,不能複取之矣!
石勒圍樂平太守韓據于坫城,據請救于劉琨。琨新得拓跋猗盧之衆,欲因其銳氣以讨勒。箕澹、衛雄谏曰:“此雖晉民,久淪異域,未習明公之恩信,恐其難用。不若且内收鮮卑之馀谷,外抄胡賊之牛羊,閉關守險,務農息兵,待其服化感義,然後用之,則功無不濟矣!”琨不從,悉發其衆,命澹帥步騎二萬為前驅,琨屯廣牧,為之聲援。
石勒聞澹至,将逆擊之。或曰:“澹士馬精強,其鋒不可當,不若且引兵避之,深溝高壘,以挫其銳,必獲萬全。”勒曰:“澹兵雖衆,遠來疲弊,号令不從,何精強之有!今寇敵垂至,何可舍去!大軍一動,豈易中還!若澹乘我之退而逼之,顧逃潰不暇,焉得深溝高壘乎!此自亡之道也。”立斬言者。以孔苌為前鋒都督,令三軍:“後出者斬!”勒據險要,設疑兵于山上,前設二伏,出輕騎與澹戰,陽為不勝而走。澹縱兵追之,入伏中。勒前後夾擊澹軍,大破之,獲铠馬萬計。澹、雄帥騎千馀奔代郡,韓據棄城走,并土震駭。
十二月,乙卯朔,日有食之。
司空長史李弘以并州降石勒。劉琨進退失據,不知所為,段匹磾遣信邀之,己未,琨帥衆從飛狐奔薊。匹磾見琨,甚相親重,與之結婚,約為兄弟。勒徙陽曲、樂平民于襄國,置守宰而還。
孔苌攻箕澹于代郡,殺之。
苌等攻賊帥馬嚴、馮䐗者,久而不克,司、冀、并、兗流民數萬戶在遼西,疊相招引,民不安業。勒問計于濮陽侯張賓,賓曰:“嚴、者本非公之深仇,流民皆有戀本之志,今班師振旅,選良牧守使招懷之,則幽、冀之寇可不日而清,遼西流民将相帥而至矣。”勒乃召苌等歸,以武遂令李回為易北督護,兼高陽太守。馬嚴士卒素服回威德,多叛嚴歸之,嚴懼而出走,赴水死。馮者帥其衆降。回徙居易京,流民歸之者相繼于道。勒喜,封回為弋陽子,增張賓邑千戶,進位前将軍;賓固辭不受。
丞相睿聞長安不守,出師露次,躬擐甲胄,移檄四方,刻日北征。以漕運稽期,丙寅,斬督運令史淳于伯。刑者以刀拭柱,血逆流上,至柱末二丈馀而下,觀者鹹以為冤。丞相司直劉隗上言:“伯罪不至死,請免從事中郎周莚等官。”于是右将軍王導等上疏引咎,請解職。睿曰:“政刑失中,皆吾暗塞所緻。”一無所問。
隗性剛讦,當時名士多被彈劾,睿率皆容貸,由是衆怨皆歸之。南中郎将王含,敦之兄也,以族強位顯,驕傲自恣,一請參佐及守長至二十許人,多非其才;隗劾奏含,文緻甚苦,事雖被寝,而王氏深忌疾之。
丞相睿以邵續為冀州刺史。續女婿廣平劉遐聚衆河、濟之間,睿以遐為平原内史。
托跋普根之子又卒,國人立其從父郁律。
譯文
晉紀十一晉愍帝建興二年(甲戌,公元314年)
[1]春,正月,辛未,有如日隕于地;又有三日相承,出西方而東行。
[1]春季,正月,辛未(初一),有個像太陽似的東西殒落到地下,又接連出現三個太陽,從西方朝東行。
[2]丁醜,大赦。
[2]丁醜(初七),宣布大赦。
[3]有流星出牽牛,入紫微,光燭地,墜于平陽北,化為肉,長三十步,廣二十七步。漢主聰惡之,以問公卿。陳元達以為“女寵太盛,亡國之征。”聰曰:“此陰陽之理,何關人事!”聰後劉氏賢明,聰所為不道,劉氏每規正之。己醜,劉氏卒,谥曰武宣。自是嬖寵競進,後宮無序矣。
[3]有流星從牽牛星處出來,進入紫徽星座,星光照亮了地面,後墜落在平陽以北,變成肉,長三十步,寬二十七步。漢主劉聰對此感到厭惡,就詢問公卿大臣。陳元達認為是“後宮女寵太多,亡國的征兆”。劉聰說:“這是天象日月運轉的道理,與人事有什麼相關?”劉聰的皇後劉氏很賢慧明達,劉聰做得不符合道理,劉氏每次都規勸讓他改正。己醜(十九日),劉氏去世,谥号為武宣。從此劉聰的寵女愛姬競相争先,後宮中失去了秩序。
[4]聰置丞相等七公;又置輔漢等十六大将軍,各配兵二千,以諸子為之;又置左右司隸,各領戶二十餘萬,萬戶置一内史;單于左右輔,各主六夷十萬落,萬落置一都尉;左、右選曹尚書,并典選舉。自司隸以下六官,皆位亞仆射。以其子粲為丞相、領大将軍、錄尚書事,進封晉王。江都王延年錄尚書六條事,汝陰王景為太師,王育為太傅,任為太保,馬景為大司徒,朱紀為大司空,中山王曜為大司馬。
[4]劉聰設置了丞相等七公;又設置輔漢等十六大将軍,各配備二千兵士,讓他的兒子們來擔任;又設置左、右司隸,各轄領二十多萬戶,每萬戶設一個内史;又設置單于左右輔,各統領胡、羯、鮮卑、氐、羌、烏丸等六類共十萬帳落,每一萬帳落設一個都尉;設置左、右選曹尚書,共同負責選舉事務。從司隸以下的六個官職,地位都僅次于仆射。讓自己的兒子劉粲擔任丞相、兼大将軍、錄尚書事,進封為晉王。以江都王劉延年擔任錄尚書六條事,讓汝陰王劉景任太師,王育任太傅,任任太保,馬景任大司徒,朱紀任大司空,中山王劉曜任大司馬。
[5]壬辰,王子春等及王浚使者至襄國,石勒匿其勁卒、精甲,羸師虛府以示之,北面拜使者而受書。浚遺勒麈尾,勒陽不敢執,懸之于壁,朝夕拜之,曰:“我不得見王公,見其所賜,如見公也。”複遣董肇奉表于浚,期以三月中旬親詣幽州奉上尊号;亦修箋于棗嵩,求并州牧、廣平公。
[5]壬辰(二十二日),王子春和王浚的使者到達襄國,石勒把他強壯的兵士、精銳的兵器都藏起來,用老弱殘兵空虛的府帳給使者看,鄭重地向北拜會使者接受王浚的信。王浚送給石勒标志風雅的麈尾,石勒假裝不敢拿在手上,而把麈尾懸挂在牆壁上,早晨晚上都恭敬地向它叩拜,說:“我不能見到王公,見他所賜的物品,就像見到他一樣。”又派遣董肇向王浚奉交奏表,約定三月中旬親自到幽州尊奉王浚為帝。又給棗嵩去信,請求擔任并州牧、廣平公。
勒問浚之政事于王子春,子春曰:“幽州去歲大水,人不粒食,浚積粟百萬,不能赈贍,刑政苛酷,賦役殷煩,忠賢内離,夷狄外叛。人皆知其将亡,而浚意氣自若,曾無懼心,方更置立台閣,布列百官,自謂漢高、魏武不足比也。”勒撫幾笑曰:“王彭祖真可擒也。”浚使者還薊,具言“石勒形勢寡弱,款誠無二。”浚大悅,益驕怠,不複設備。
石勒向王子春詢問王浚的政事情況,王子春說:“幽州去年發大水,百姓無糧可吃,而王浚囤積了一百多萬粟谷,卻不赈濟災民,刑罰政令苛刻殘酷,賦稅勞役征發頻繁,忠臣賢士從他身邊離開,夷人、狄人也在外面叛離。人人都知道他将要滅亡,而王浚毫無察覺,若無其事,一點沒有懼禍之意,剛剛又重新設置官署,安排文武百官,自以為漢高祖、魏武帝都無法與自己相比。”石勒按着幾案笑着說:“王浚确實能夠抓到了。”王浚派的使者返回薊地,都說:“石勒目前兵力陣勢孤獨衰弱,忠誠而無二心。”王浚非常高興,更加驕縱懈怠,不再安排防務。
[6]楊虎掠漢中吏民以奔成,梁州人張鹹等起兵逐楊難敵。難敵去,鹹以其地歸成,于是漢嘉、涪陵、漢中之地皆為成有。成主雄以李鳳為梁州刺史,任回為甯州刺史,李恭為荊州刺史。
[6]楊虎擄掠漢中的官吏、百姓投奔成漢,梁州人張鹹等起兵趕走了楊難敵。楊難敵離開,張鹹把這塊地盤送給成漢,這樣漢嘉、涪陵、漢中等地,都被成漢所占有。成漢主李雄任李鳳為梁州刺史,任回為甯州刺史,李恭為荊州刺史。
雄虛己好賢,随才授任,命太傅骧養民于内,李鳳等招懷于外,刑政寬簡,獄無滞囚。興學校,置史官。其賦,民男丁歲谷三斛,女丁半之,疾病又半之;戶調絹不過數丈,綿數兩。事少役希,民多富實,新附者皆給複除。是時天下大亂,而蜀獨無事,年谷屢熟,乃至闾門不閉,路不拾遺。漢嘉夷王沖歸、朱提審、建甯爨皆歸之。巴郡嘗告急,雲有晉兵。雄曰:“吾常憂琅邪微弱,遂為石勒所滅,以為耿耿,不圖乃能舉兵,使人欣然。”然雄朝無儀品,爵位濫溢;吏無祿秩,取給于民;軍無部伍,号令不肅;此其所短也。
李雄虛心而喜歡賢能,按照人的才能安排他們職任,讓太傅李骧在内管理教化百姓,李鳳在外招撫懷柔,刑法政令寬大簡明,監獄中沒有長期不定罪的囚犯。興辦學校,設置史官。成漢的賦稅、百姓中成年男子每年每人交納三斛谷,成年女子減半,病人再減半。每戶的賦僅僅幾丈絹,幾兩綿。事情少勞役很少征發,百姓大多很富裕,新歸附的人都免除徭役。當時天下大亂,而隻有蜀地無事,一年谷物幾熟,以至于門戶不閉、路不拾遺。漢嘉的夷人首領沖歸,朱提的審、建甯的爨都去投靠成漢。巴郡曾經告急,說出現晉朝軍隊。李雄說:“我常常憂慮晉琅邪王勢力微弱,很快會被石勒消滅,對此深感憂慮,沒有想到他們還能進行軍事行動,這使人感到高興。”但是,李雄朝廷中沒有禮儀和品秩,爵位過于冗濫,官吏也沒有俸祿的等級,向百姓索取給養。軍隊也沒有隊伍建制,号令不夠嚴肅,這些是成漢所欠缺的。
[7]二月,壬寅,以張軌為太尉、涼州牧,封西平郡公;王浚為大司馬、都督幽·冀諸軍事;荀組為司空、領尚書左仆射兼司隸校尉,行留台事;劉琨為大将軍、都督并州諸軍事。朝廷以張軌老病,拜其子為副刺史。
[7]二月,壬寅(初二),晉朝任張軌為太尉、涼州牧,封為平西郡公;任王浚為大司馬,都督幽、冀二州諸軍事;任荀組為司空。尚書左仆射兼司隸校尉、行留台事;任劉琨為大将軍、都督并州諸軍事。朝廷因為張軌年老有病,任命他兒子張擔任副刺史。
[8]石勒纂嚴,将襲王浚,而猶豫未發。張賓曰:“夫襲人者,當出其不意。今軍嚴經日而不行,豈非畏劉琨及鮮卑、烏桓為吾後患乎?”勒曰:“然。為之柰何?”賓四:“彼三方智勇無及将軍者,将軍雖遠出,彼必不敢動,且彼未謂将軍便能懸軍千裡取幽州也。輕軍往返,不出二旬,藉使彼雖有心,比其謀議出師,吾已還矣。且劉琨、王浚,雖同名晉臣,實為仇敵。若修箋于琨,送質請和,琨必喜我之服而快浚之亡,終不救浚而襲我也。用兵貴神速,勿後時也。”勒曰:“吾所未了,右侯已了之,吾複何疑!”
[8]石勒戒嚴,将要襲擊王浚,但猶豫不決沒有發兵。張賓說:襲擊敵人,應該出其不意,現在軍隊戒嚴一整天還不出發,莫非是害怕劉琨以及鮮卑人、烏桓人成為我們的後患嗎?”石勒說:“是的,怎麼呢?”張賓說:“他們三個方面才智和膽略沒有比得上将軍您的,将軍即使遠征,他們也一定不敢妄動,再說他們未必知道将軍能夠孤軍深入一千裡而奪取幽州。輕裝的軍隊往返,超不過二十天,假如他們真的有這個想法,等他們商議後出師,我們已回來了。再說劉琨、王浚,雖然他們名義上同屬晉朝的大臣,實際上卻是仇敵。如果我們給劉琨去信,送去人質請求停戰,劉琨一定為我們的順服而高興,對王浚的滅亡而稱快,最終不會為救王浚而襲擊我們。用兵貴在神速,不要拖延時間。”石勒說:“我所沒有了卻的,右侯已決斷,我還有什麼可遲疑的呢?”
遂以火宵行,至柏人,殺主簿遊綸,以其兄統在範陽,恐洩軍謀故也。遣使奉箋送質于劉琨,自陳罪惡,請讨浚以自效。琨大喜,移檄州郡,稱“己與猗盧方議讨勒,勒走伏無地,求拔幽都以贖罪。今便當遣六南襲平陽,除僭僞之逆類,降知死之逋羯,順天副民,翼奉皇家,斯乃曩年積誠靈之所緻也!”
于是舉火把連夜行軍,到達柏人縣,殺主簿遊綸,這是因為他哥哥遊統在範陽,害怕他洩露軍情的緣故。又派遣使者拿着信箋給劉琨送去人質,自己述列罪惡,請求以讨伐王浚來報效劉琨。劉琨大喜過望,向州郡傳布檄文,聲稱:“我與拓跋猗盧正商議讨伐石勒,石勒走投無路,請求用攻克幽都來贖罪。現在應乘便派拓跋六向南襲擊平陽,清除僞逆皇帝劉聰,降服知死的逃亡羯人石勒,順應天意使百姓安定,輔助尊奉皇室,這是多年一直積累的誠心請神靈庇佑的結果。”
三月,勒軍達易水,王浚督護孫緯馳遣白浚,将勒兵拒之,遊統禁之。浚将佐皆曰:“胡貪而無信,必有詭計,請擊之。”浚怒曰:“石公來,正欲奉戴我耳;敢言擊者斬!”衆不敢複言。浚設飨以待之。壬申,勒晨至薊,叱門者開門;猶疑有伏兵,先驅牛羊數千頭,聲言上禮,實欲塞諸街巷。浚始懼,或坐或起。勒既入城,縱兵大掠,浚左右請禦之,浚猶不許。勒升其聽事,浚乃走出堂皇,勒衆執之。勒召浚妻,與之并坐,執浚立于前。浚罵曰:“胡奴調乃公,何兇逆如此!”勒曰:“公位冠元台,手握強兵,坐觀本朝傾覆,曾不救援,乃欲自尊為天子,非兇逆乎!又委任奸貪,殘虐百姓,賊害忠良,毒遍燕土,此誰之罪也!”使其将王洛生以五百騎送浚于襄國。浚自投于水,束而出之,斬于襄國市。
三月,石勒的軍隊到達易水,王浚的督護孫緯急速派人告訴王浚,将要指揮軍隊阻擊石勒,遊統制止這個行動。王浚的将領參佐都說:“胡人貪婪不講信用,一定有詭計,請攻打石勒。”王浚發怒說:“石公來,正是要尊奉擁戴我,有敢說攻打的人,殺!”大家都不敢再說。王浚安排宴會準備接待石勒。壬申(初三),石勒早晨到薊城,喝叱守門衛士開門。開門後石勒懷疑有埋伏的軍隊,就先驅趕幾千頭牛羊進城,聲稱是給王浚奉上禮物,實際上想用牛羊堵塞住街巷。王浚這才有些恐懼,坐立不安。石勒進入城裡後,縱兵搶掠,王浚身邊的官員請示防禦石勒,王浚還不允許。石勒登上中庭,王浚于是走出殿堂,石勒的部衆抓住了他。石勒召來王浚的妻子,與她并排坐着,押着王浚站在前面。王浚罵道:“胡奴調戲你老子,為什麼這樣兇惡叛逆!”石勒說:“您地位高于所有大臣,掌握着強大的軍隊,卻坐視朝廷傾覆,竟不去救援,還想尊自己為天子,難道不是兇惡叛逆嗎?又任用奸詐貪婪的小人,殘酷虐待百姓,殺死迫害忠良,禍害遍及整個燕土,這是誰的罪呀!”石勒派他的将領王洛生用五百騎兵把王浚押送到襄國,王浚自己投水,兵士們把他捆綁住拉出,在襄國的街市上把他殺了。
勒殺浚麾下精兵萬人。浚将佐争詣軍門謝罪,饋賂交錯;前尚書裴憲、從事中郎荀綽獨不至,勒召而讓之曰:“王浚暴虐,孤讨而誅之,諸人皆來慶謝,二君獨與之同惡,将何以逃其戮乎!”對曰:“憲等世仕晉朝,荷其榮祿,浚雖兇粗,猶是晉之藩臣,故憲等從之,不敢有貳。明公苟不修德義,專事威刑,則憲等死自其分,又何逃乎!請就死。”不拜而出。勒召而謝之,待以客禮。綽,勖之孫也。勒數朱碩、棗嵩等以納賄亂政,為幽州患,責遊統以不忠所事,皆斬之。籍浚将佐、親戚家赀皆至巨萬,惟裴憲、荀綽止有書百餘,鹽米各十餘斛而已。勒曰:“吾不喜得幽州,喜得二子。”以憲為從事中郎,綽為參軍。分遣流民,各還鄉裡。勒停薊二日,焚浚宮殿,以故尚書燕國劉翰行幽州刺史,戍薊,置守宰而還。孫緯遮擊之,勒僅而得免。
石勒殺了王浚指揮下的一萬精銳兵士。王浚的部将參佐争相到軍門請罪,饋贈賄賂交相送來。隻有前尚書裴憲、從事中郎荀綽沒有到。石勒把他們召來斥責說:“王浚殘暴兇虐,我讨伐而誅殺他,大家都來慶賀謝罪,二君偏偏要與他一同作惡,将怎麼逃脫殺戮呢?”他們回答說:“我們幾代為晉朝做官,承受着晉朝給予的光榮與俸祿,王浚雖然兇暴粗俗,但仍然是晉朝的藩鎮大臣,所以我們跟随他,不敢有二心。您如果不講究德義,專靠威勢刑罰,那麼我們死也是自己的本分,又為什麼要逃脫呢?請讓我們赴死。”說完不拜辭而昂然出去。石勒又召他們進來表示道歉,用待客之禮對待他們。荀綽是荀勖的孫子。石勒曆數朱碩、棗嵩等人收受賄賂搞亂政事,是幽州的禍患;斥責遊統任職不忠,把他們都殺了。查抄沒收王浚的部将參佐、親戚的巨額家産,唯獨裴憲、荀綽僅有百餘套書,鹽、米各有十幾斛而已。石勒說:“我并不因為取得幽州而高興,而是為得到你們二人感到高興。”任裴憲為從事中郎、荀綽為參軍。分别遣送流民,讓他們各自回到故鄉。石勒在薊城停留了二天,焚燒了王浚的宮殿,以前尚書燕國人劉翰擔任幽州刺史,戍守薊城,安排了郡縣長官後回師。孫緯出兵阻擊,石勒僅得以逃脫。
勒至襄國,遣使奉王浚首獻捷于漢;漢以勒為大都督、督陝東諸軍事、骠騎大将軍、東單于,增封十二郡;勒固辭,受二郡而已。
石勒回到襄國,派遣使者帶着王浚首級向漢報捷。漢任石勒為大都督、都督陝東諸軍事、骠騎大将軍、東單于,增封十二個郡,石勒堅持推辭,僅僅接受了兩個郡罷了。
劉琨請兵于拓跋猗盧以擊漢,會猗盧所部雜胡萬餘家謀應石勒,猗盧悉誅之,不果赴琨約。琨知石勒無降意,乃大懼,上表曰:“東北八州,勒滅其七;先朝所授,存者惟臣。勒據襄國,與臣隔山,朝發夕至,城塢駭懼,雖懷忠憤,力不從願耳!”
劉琨向拓跋猗盧請求軍隊來攻打漢,正遇到拓跋猗盧所轄的一萬多家成分複雜的胡人密謀接應石勒,拓跋猗盧把他們全部殺了,沒有趕赴與劉琨所約的行動。劉琨得知石勒沒有投降的意思,非常害怕,上奏表說:“東北地區八個州,石勒消滅了其中七個,以前晉朝所安排的州牧,隻有我留存下來。石勒占據襄國,與我僅隔一座山,早晨出兵晚上就能到達,各個城堡都震駭驚恐,雖然心懷忠誠與仇恨,但是也力不從心呀!”
劉翰不欲從石勒,乃歸段匹,匹遂據薊城。王浚從事中郎陽裕,之兄子也,逃奔令支,依段疾陸眷。會稽朱左車、魯國孔纂、泰山胡母翼自薊逃奔昌黎,依慕容。是時中國流民歸者數萬家,以冀州人為冀陽郡,豫州人為成周郡,青州人為營丘郡,并州人為唐國郡。
劉翰不想附從石勒,于是投靠段匹,段匹于是便占據了薊城。王浚的從事中郎陽裕是陽哥哥的兒子,逃奔到令支縣,依附于段疾陸眷。會稽人朱左車、魯國人孔纂,泰山人胡母翼等從薊城逃奔昌黎,依附于慕容。當時中原投奔慕容的流民有幾萬家,慕容為冀州人設置冀陽郡,豫州人設置成周郡,青州人設置營丘郡,并州人設置唐國郡。
[9]初,王浚以邵續為樂陵太守,屯厭次。浚敗,續附于石勒,勒以續子為督護。浚所署勃海太守東萊劉胤棄郡依續,謂續曰:“凡立大攻,必杖大義。君,晉之忠臣,柰何從賊以自污乎!”會段匹以書邀續同歸左丞相睿,續從之。其人皆曰:“今棄勒歸匹,其如何?”續泣曰:“我豈得顧子而為叛臣哉!”殺異議者數人。勒聞之,殺。續遣劉胤使江東,睿以胤為參軍,以續為平原太守。石勒遣兵圍續,匹使其弟文鴦救之,勒引去。
[9]當初,王浚以邵續任樂陵太守,駐紮在厭次縣。王浚失敗,邵續依附于石勒,石勒以邵續的兒子邵任督護。王浚所管轄的勃海太守東萊人劉胤棄職投奔邵續,對邵續說:“凡是建立大功,一定要依仗大義。您是晉朝的忠臣,為什麼順從賊寇玷污自己呢?”正好段匹來信邀請邵續一同投靠左丞相司馬睿,邵續同意了這個邀請。他手下的人都說:“現在離棄石勒而投靠段匹,那邵怎麼辦?”邵續哭着說:“我難道能為顧惜兒子而作叛臣嗎?”殺了幾個持異議的人。石勒聽說後,殺了邵。邵續派遣劉胤作為使者到江東,司馬睿讓劉胤擔任參軍,任邵續為平原太守。石勒派兵包圍邵續,段匹派他弟弟段文鴦救援邵續,石勒帶兵離去。
[10]襄國大饑,谷二升直銀一斤,肉一斤直銀一兩。
[10]襄國饑荒嚴重,二升谷子價值一斤銀子,一斤肉價值一兩銀子。
[11]杜将王真襲陶侃于林障,侃奔滠中。周訪救侃,擊兵,破之。
[11]杜帶領王真到林障襲擊陶侃,陶侃逃奔滠中。周訪救援陶侃,打敗了杜的軍隊。
[12]夏,五月,西平武穆公張軌寝疾,遺令:“文武将佐,務安百姓,上思報國,下以甯家。”己醜,軌薨;長史張玺等表世子攝父位。
[12]夏季,五月,西平武穆公張軌病危,下達遺令:“文武官員,一定要使百姓安定,一方面報國,一方面甯家。”己醜(二十日),張軌去世。長史張玺等人表奏張軌的長子張代理他父親的職務。
[13]漢中山王曜、趙染寇長安。六月,曜屯渭,染屯新豐,索将兵出拒之。染有輕之色,長史魯徽曰:“晉之君臣,自知強弱不敵,将緻死于我,不可輕也。”染曰:“以司馬模之強,吾取之如拉朽;索小豎,豈能污吾馬蹄、刀刃邪!”晨,帥輕騎數百逆之,曰:“要當獲而後食。”與戰于城西,染兵敗而歸。悔曰:“吾不用魯徽之言以至此,何面目見之!”先命斬徽,徽曰:“将軍愚愎以取敗,乃複忌前害勝,誅忠良以逞忿,猶有天地,将軍其得死于枕席乎!”诏加索骠騎大将軍、尚書左仆射、錄尚書,承制行事。
[13]漢中山王劉曜、趙染進犯長安。六月,劉曜在渭駐紮,趙染在新豐駐紮。索帶兵出去阻擊。趙染有輕視索的表現,長史魯徽說:“晉朝的君主大臣,自己知道力量懸殊不是對手,将與我們拼命,不能夠輕視。”趙染說:“司馬模那麼強大,我打敗他如同摧枯拉朽。索這小子,難道還能弄髒我的馬蹄、刀刃嗎?”早晨,率領幾百輕騎兵迎着索的軍隊而去,說:“抓到索以後再吃飯。”索與趙染在新豐城西交戰,趙染兵敗而歸。懊悔說:“我不聽魯徽的話以緻失敗,有什麼臉面見他!”先命令殺掉魯徽,魯徽說:“将軍您愚魯剛愎所以失敗,卻又忌恨殘害在你前面勝過你的人,誅殺忠良以發洩憤恨,天地報應尚在,您難道能有善終嗎?”朝廷诏令任命索為骠騎大将軍、尚書左仆射、錄尚書事,奉制書行事。
曜、染複與将軍殷凱帥衆數萬向長安,允逆戰于馮翊,允敗,收兵;夜,襲凱營,凱敗死。曜乃還攻河内太守郭默于懷,列三屯圍之。默食盡,送妻子為質,請于曜;畢,複嬰城固守。曜怒,沈默妻子于河而攻之。默欲投李矩于新鄭,矩使其甥郭誦迎之,兵少,不敢進。會劉琨遣參軍張肇帥鮮卑五百餘騎詣長安,道阻不通,還,過矩營,矩說肇,使擊漢兵。漢兵望見鮮卑,不戰而走,默遂率衆歸矩。漢主聰召曜還屯蒲坂。
劉曜、趙染又與将軍殷凱率領幾萬軍隊進發長安,允在馮翊迎戰,結果允失敗,收兵。夜裡,襲擊殷凱軍營,殷凱失敗而死。劉曜于是回師到懷縣攻打河内太守郭默,屯列三處包圍他。郭默糧食吃完了,就把妻兒送到劉曜那裡當人質,請求在劉曜處買糧,買完糧食,郭默又關閉四周城門固守。劉曜發怒,把郭默的妻兒沉到河中而攻打郭默。郭默想到新鄭投奔李矩,李矩派自己的外甥郭誦去迎接郭默,結果兵少而不敢向前。這時劉琨派遣參軍張肇帶領五百多鮮卑騎兵到長安,因道路不通,正往回走,路過李矩的軍營,李矩勸說張肇,讓他攻打漢軍。結果,漢軍遠遠看到鮮卑騎兵,不戰而走,這樣郭默便率衆歸了李矩。漢主劉聰召劉曜回到蒲坂駐紮。
[14]秋,趙染攻北地,允拒之,染中弩而死。
[14]秋季,趙染攻打北地,遭到允阻擊,趙染身中弩箭而死。
[15]石勒始命州郡閱實戶口,戶出帛二匹,谷二斛。
[15]石勒開始命令所據各州郡核實戶口,每戶征收二匹帛、二斛谷。
[16]冬,十月,以張為都督涼州諸軍事、涼州刺史、西平公。
[16]冬季,十月,朝廷任張為都督涼州諸軍事、涼州刺史、西平公。
[17]十一月,漢主聰以晉王粲為相國、大單于,總百揆。粲少有俊才,自為宰相,驕奢專恣,遠賢親佞,嚴刻愎谏,國人始惡之。[17]十一月,漢主劉聰任晉王劉粲為相國、大單于,總領文武百官。劉粲年輕時有傑出的才能,但自從當了宰相後,驕縱奢侈獨斷專行,疏遠賢能親近奸詐機巧的人,嚴厲苛刻,一意孤行不聽規勸,開始遭到國人的憎惡。
[18]周勰以其父遺言,因吳人之怨,謀作亂;使吳興功曹徐馥矯稱叔父丞相從事中郎劄之命,收合徒衆,以讨王導、刁協,豪傑翕然附之,孫皓族人弼亦起兵于廣德以應之。
[18]周勰根據他父親的遺言,利用吳地士人的怨恨,密謀叛亂。他派吳興功曹徐馥假稱叔父丞相從事中郎周劄的命令,收攬聚合部衆,來讨伐王導、刁協,江南豪傑紛紛前來歸附他,孫皓的族人孫弼也在廣德起兵響應他。
三年(乙亥、315)
三年(乙亥,公元315年)
[1]春,正月,徐馥殺吳興太守袁,有衆數千,欲奉周劄為主。劄聞之,大驚,以告義興太守孔侃,勰知劄意不同,不敢發。馥黨懼,攻馥,殺之;孫弼亦死。劄子續亦聚衆應馥,左丞相睿議發兵讨之。王導曰:“今少發兵則不足以平寇,多發兵則根本空虛。續族弟黃門侍郎,忠果有謀,請獨使往,足以誅續。”睿從之。晝夜兼行,至郡,将入,遇續于門,謂續曰:“當與君共詣孔府君,有所論。”續不肯入,牽逼與俱。坐定,謂孔侃曰:“府君何以置賊在坐?”續衣中常置刀,即操刀逼,叱郡傳教吳曾格殺之。因欲誅勰,劄不聽,委罪于從兄邵而誅之。不歸家省母,遂長驅而去,母狼狽追之。睿以劄為吳興太守,為太子右衛率。以周氏吳之豪望,故不窮治,撫勰如舊。
[1]春季,正月,徐馥殺吳興太守袁,擁有幾千人,想尊奉周劄為首領。周劄聽說後,非常驚恐,把這事告訴了義興太守孔侃。周勰知道周劄的想法不同,不敢冒然舉事。徐馥的部衆害怕,就攻打徐馥,把他殺了,孫弼也被殺死。周劄的兒子周續也聚集部衆響應徐馥,左丞相司馬睿商議發兵讨伐他。王導說:“現在派兵少了不足以平定敵寇,派兵多了會使得我們根基空虛。周續的族弟黃門侍郎周,忠誠果敢有謀略,請派周獨自帶兵前往,完全能夠誅殺周續。”司馬睿采納了這個建議。周日夜兼程,到了郡城,正要進去,在城門遇到周續,就對周續說:“正要與您一起去拜會府君孔侃,有話要說。”周續不肯進去,周拉着逼迫他一起去。進去坐定後,周對孔侃說:“您為什麼安排亂賊坐下?”周續的衣服裡常常藏着刀,随即拿起刀逼臨周,周喝令郡傳教吳曾殺了周續。周便想去誅殺周勰,周劄不同意,就将罪名加到堂兄周邵身上,把他殺了。周不回家看望母親,就直接離開了,他的母親跌跌撞撞地追他。司馬睿讓周劄任吳興太守,周任太子右衛率。因為周氏是吳地的豪門望族,所以并不深究,并像以前一樣撫慰周勰。
[2]诏平東将軍宋哲屯華陰。
[2]朝廷诏令平東将軍宋哲駐紮在華陰。
[3]成主雄立後任氏。
[3]成漢主李雄把任氏立為皇後。
[4]二月,丙子,以琅邪王睿為丞相、大都督、督中外諸軍事,南陽王保為相國,荀組為太尉、領豫州牧,劉琨為司空、都督并、冀、幽三州諸軍事。琨辭司空,不受。
[4]二月,丙子(十二日),朝廷任琅邪王司馬睿為丞相、大都督、都督中外諸軍事,任南陽王司馬保為相國,荀組為太尉、兼豫州牧,任劉琨為司空、都督并、幽、冀三州諸軍事。劉琨推辭司空的職務,不接受。
[5]南陽王模之敗也,都尉陳安往歸世子保于秦州,保命安将千餘人讨叛羌,寵待甚厚。保将張春疾之,谮安,雲有異志,請除之,保不許;春辄伏刺客以刺安。安被創,馳還隴城,遣使詣保,貢獻不絕。
[5]南陽王司馬模失敗後,都尉陳安前往秦州把司馬模的長子司馬保送回,司馬保命令陳安率領一千多兵士讨伐叛亂的羌人,對陳安的寵信待遇很深重。司馬保的部将張春嫉妒陳安,就誣陷陳安,說陳安有異心,請司馬保除掉他,司馬保不同意。張春就埋伏了刺客刺殺陳安。陳安被刺傷,縱馬馳騁回隴城,派使者到司馬保那裡,并不斷地給司馬保進貢獻禮。
[6]诏進拓跋猗盧爵為代王,置官屬,食代、常山二郡。猗盧請并州從事雁門莫含于劉琨,琨遣之。含不欲行,琨曰:“以并州單弱,吾之不材而能自存于胡、羯之間者,代王之力也。吾傾身竭赀,以長子為質而奉之者,庶幾為朝廷雪大恥也。卿欲為忠臣,柰何惜共事之小誠而忘徇國之大節乎!往事代王,為之腹心,乃一州之所賴也。”含遂行。猗盧甚重之,常與參大計。
[6]朝廷诏令進封拓跋猗盧的爵位為代王,設置安排屬官,以代郡、常山郡作為封邑。拓跋猗盧向劉琨要并州從事雁門人莫含,劉琨派遣莫含前往。莫含不想走,劉琨說:“以并州的勢單力薄,我無能而仍能夠在胡人、羯人之間生存,完全是靠代王的力量。我之所以一心竭盡财産,并拿長子作為人質而對待代王,就是希望也許能夠為朝廷洗雪大恥。你想當忠臣。為什麼顧惜能夠在一起共事的小小忠誠而忘記為國獻身的大節呢?”去為代王做事,成為他的心腹,這是全州所依賴的呀。”莫含于是走了。拓跋猗盧非常重用莫含,常常讓他參與制定大計。
猗盧用法嚴,國人犯法者,或舉部就誅,老幼相攜而行;人問:“何之?”曰:“往就死。”無一人敢逃匿者。
拓跋猗盧用法嚴峻,國人中有犯法的,有時整個部落被處死,這個部落就老幼互相攙扶着前往。有人問:“去哪兒?”回答說:“去接受死刑。”沒有一人敢逃跑躲藏。
[7]王敦遣陶侃、甘卓等讨杜,前後數十戰,将士多死,乃請降于丞相睿,睿不許。遺南平太守應詹書,自陳昔與詹“共讨樂鄉,本同休戚。後在湘中,懼死求生,遂相結聚。傥以舊交之情,為明枉直,使得輸誠盟府,廁列義徒,或北清中原,或西取李雄,以贖前愆,雖死之日,猶生之年也!”詹為啟呈其書,且言“,益州秀才,素有清望,為鄉人所逼。今悔惡歸善,宜命使撫納,以息江、湘之民!”睿乃使前南海太守王運受降,赦其反逆之罪,以為巴東監軍。既受命,諸将猶攻之不已。不勝憤怒,遂殺運複反,遣其将杜弘、張彥殺臨川内史謝,遂陷豫章。三月,周訪擊彥,斬之,弘奔臨賀。
[7]王敦派遣陶侃、甘卓等人讨伐杜,前後幾十次戰鬥,杜的官兵大多戰死,就向丞相司馬睿請求投降。司馬睿不同意。杜給南平太守應詹去信,自述過去與應詹“共同讨伐樂鄉,本來同喜同愁。後來在湘中,畏死求生,這才聚衆。假如能夠以過去交往的情分,為我說明真情,使我能盡效忠誠,參加列入舉義的人們當中,或者北伐清理中原,或者西征攻取李雄,來贖我以前犯的罪過,即使是死的日子,也像是再生之年!”應詹替他呈交了這封信,并且說:“杜是益州的秀才,一直享有很好的名望,被鄉裡人所逼迫才聚衆叛亂。現在悔惡從善,應當派使者去安撫接受他投降,以使江、湘地區的百姓安定。”司馬睿就派前南海太守王運去接受杜投降,赦免了杜的叛逆罪行,并任杜為巴東監軍。杜接受任命後,各将領卻仍然不停地攻打他。杜非常憤怒,于是殺了王運重新反叛,派他的部将杜弘、張彥殺了臨川内史謝,攻陷了豫章。三月,周訪攻打張彥,把他殺了,杜弘逃往臨賀。
[8]漢大赦,改元建元。
[8]漢實行大赦,改年号為建元。
[9]雨血于漢東宮延明殿,太弟惡之,以問太傅崔玮、太保許遐。玮、遐說曰:“主上往日以殿下為太弟者,欲以安衆心耳;其志在晉王久矣,王公已下莫不希旨附之。今複以晉王為相國,羽儀威重,逾于東宮,萬機之事,無不由之,諸王皆置營兵以為羽翼,事勢已去;殿下非徒不得立也,朝夕且有不測之危,不如早為之計。今四衛精兵不減五千,相國輕佻,正煩一刺客耳。大将軍無日不出,其營可襲而取;餘王并幼,固易奪也。苟殿下有意,二萬精兵指顧可得,鼓行入雲龍門,宿衛之士,孰不倒戈以迎殿下者!大司馬不慮其為異也。”弗從。東宮舍人荀裕告玮、遐勸謀反,漢主聰收玮、遐于诏獄,假以他事殺之。使冠威将軍蔔抽将兵監守東宮,禁不聽朝會。憂懼不知所為,上表乞為庶人,并除諸子之封,褒美晉王,請以為嗣;抽抑而弗通。
[9]漢東宮延明殿降了血雨,太弟劉對此很厭惡,詢問太傅崔玮、太保許遐。崔玮、許遐對劉說:“皇上過去讓殿下擔任太弟是想安定人心罷了。他要讓晉王劉粲當皇位繼承人的想法已經産生很久了。王公以下的官員沒有誰不迎合他的旨意附和他。現在又讓晉王擔任相國,儀仗威嚴莊重,超過了殿下的東宮。國務軍政大事,沒有不由他決定的,另外親王們也都安置營兵作為羽翼,殿下繼承皇位的趨勢已經沒有了。殿下非但不能夠繼承皇位,而且早晚還有不測的危險,不如盡快安排對策。現在皇宮的禁衛有五千人以上的精銳兵士,相國劉粲輕佻,正可以煩勞一個刺客解決。大将軍劉敷沒有一天不出去,他的軍營可以襲擊奪取。剩下的親王都年紀幼小容易解決。如果殿下有心,那麼兩萬精銳兵士舉手之勞便可完成,擂鼓走入雲龍門,禁衛的兵士,誰能不倒戈來歡迎殿下!不必憂慮大司馬劉曜會有異常舉動。”劉不同意。東宮舍人荀裕告發崔玮、許遐勸說劉謀反,漢主劉聰把崔玮、許遐拘捕關入專設的監獄,并安上其他罪名殺了。派冠威将軍蔔抽帶兵監視守衛東宮,軟禁劉不許他參加朝會。劉憂憤恐懼不知所措,上表請求貶為庶人,并把兒子們的封爵也全部免去,褒揚贊美晉王劉粲,請求以劉粲為繼承人。但蔔抽壓住沒有上報。
[10]漢青州刺史曹嶷盡得齊、魯間郡縣,自鎮臨,有衆十餘萬,臨河置戍。石勒表稱:“嶷有專據東方之志,請讨之。”漢主聰恐勒滅嶷,不可複制,弗許。
[10]漢青州刺史曹嶷奪取了齊、魯地區的全部郡縣,自己鎮守臨,有十多萬軍隊,沿黃河安排戍守。石勒上奏表說:“曹嶷有獨據東方的想法,請去征讨他。”漢主劉聰擔心石勒消滅了曹嶷,不能再控制石勒,因此不同意。
聰納中護軍靳準二女月光、月華,立月光為上皇後,劉貴妃為左皇後,月華為右皇後。左司隸陳元達極谏,以為“并立三後,非禮也。”聰不悅,以元達為右光祿大夫,外示優崇,實奪其權。于是太尉範隆等皆請以位讓元達,聰乃複以元達為禦史大夫,儀同三司。月光有穢行,元達奏之,聰不得已廢之,月光慚恚自殺,聰恨元達。
劉聰娶中護軍靳準的兩個女兒靳月光、靳月華,把靳月光立為上皇後,把劉貴妃立為左皇後,把靳月華立為右皇後。左司隸陳元達極力勸谏,認為“并立三個皇後,不符合禮”。劉聰很不高興,讓陳元達任右光祿大夫,表面上表示優待提高陳元達的地位,實際上是剝奪他的權力。這樣,太尉範隆等人都請求以自己的職位讓給陳元達,劉聰才又以陳元達任禦史大夫,儀同三司。靳月光行為不端,陳元達奏報了這個情況,劉聰不得已廢黜了她,靳月光羞慚憤恨而自殺,劉聰對陳元達也懷恨在心。
[11]夏,四月,大赦。
[11]夏季,四月,晉朝宣布大赦。
[12]六月,盜發漢霸、杜二陵及薄太後陵,得金帛甚多;诏收其餘以實内府。
[12]六月,有盜賊掘開漢霸陵、杜陵以及薄太後陵,得到很多金帛。诏令把剩下的金帛拿回來充實皇宮倉庫。
[13]辛巳,大赦。
[13]辛巳(十九日),宣布大赦。
[14]漢大司馬曜攻上黨,八月,癸亥,敗劉琨之衆于襄垣。曜欲進攻陽曲,漢主聰遣使謂之曰:“長安未平,宜以為先。”曜乃遠屯蒲坂。
[14]漢大司馬劉曜攻打上黨,八月,癸亥(初二),在襄垣打敗劉琨的軍隊。劉曜想進攻陽曲,漢主劉聰派使者對他說:“長安還沒有平定,應當把攻長安放在前面。”劉曜就回到蒲坂駐紮。
[15]陶侃與杜相攻,使王貢出挑戰,侃遙謂之曰:“杜為益州小吏,盜用庫錢,父死不奔喪。卿本佳人,何為随之!天下甯有白頭賊邪?”貢初橫腳馬上,聞侃言,斂容下腳。侃知可動,複遣使谕之,截發為信,貢遂降于侃。衆潰,遁走,道死。侃與南平太守應詹進克長沙,湘州悉平。丞相睿承制赦其所部,進王敦鎮東大将軍,加都督江·揚·荊·湘·交·廣六州諸軍事、江州刺史。敦始自選置刺史以下,益驕橫。
[15]陶侃與杜互相攻打,杜派王貢出去挑戰,陶侃遠遠地對王貢說:“杜是益州的小官吏,盜用州庫中的錢,他父親死了也不去奔喪。你本來是好人,為什麼要跟随他?天下難道有能夠白頭到老的賊寇嗎?”王貢當初把腳橫在馬上,聽了陶侃的話,面容變嚴肅,把腳放下來,陶侃知道可以使他動心,就又派遣使者告谕他,并割下頭發做為信物,王貢于是向陶侃投降。杜的軍隊潰散逃走,他自己也死在路上。陶侃與南平太守應詹進軍攻克長沙,湘州全部平定。丞相司馬睿按照皇帝的旨意寬赦他的部下,提升王敦為鎮東大将軍,加授都督江、揚、荊、湘、交、廣六州諸軍事,江州刺史。王敦開始自己選擇安排刺史以下的官職,逐漸地更加驕縱蠻橫。初,王如之降也,敦從弟愛如骁勇,請敦配己麾下。敦曰:“此輩險悍難畜,汝性狷急,不能容養,更成禍端。”固請,乃與之。置左右,甚加寵遇。如數與敦諸将角射争鬥,杖之,如深以為恥。及敦潛畜異志,每谏之。敦怒其異己,密使人激如令殺。如因閑宴,請劍舞為歡,許之。如舞劍漸前,惡而呵之,如直前殺。敦聞之,陽驚,亦捕如誅之。
當初,王如投降後,王敦的堂弟王棱珍惜王如的骁勇,請王敦把他安排在自己的指揮下,王敦說:“這類人奸險蠻悍難以教養,你的性情急躁,不能寬容地對待他,反而成了禍患的根子。”王棱堅持請求,也就安排給了他。王棱把王如安排在自己身邊,特别加以寵信。王如多次與王敦的部将們比試射箭及臂力,而王棱就用棍杖打他,王如深以為恥。等到王敦暗自産生對晉朝的異心,王棱經常勸谏他。王敦對王棱與自己有不一緻的想法感到憤怒,就秘密派人去激王如讓他殺掉王棱。王如趁着宴會空閑,請求舞劍助興,王棱同意了。王如舞劍逐漸靠到王棱面前,王棱發怒而呵斥他,王如徑直向前刺殺了王棱。王敦聽說後,表面震驚,還是逮捕王如并把他殺了。
[16]初,朝廷聞張光死,以侍中第五猗為安南将軍,監荊·梁·益·甯四州諸軍事、荊州刺史,自武關出。杜曾迎猗于襄陽,為兄子娶猗女,遂聚兵萬人,與猗分據漢、沔。
[16]當初,朝廷聽說張光死了,就命侍中第五猗擔任安南将軍,監荊、梁、益、甯四州諸軍事,荊州刺史,從武關出行。杜曾到襄陽迎接第五猗,并為哥哥的兒子娶了第五猗的女兒,于是聚集了軍隊一萬人,與第五猗分别占據漢水、沔水地區。
陶侃既破杜,乘勝進擊曾,有輕曾之志。司馬魯恬谏曰:“凡戰,當先料其将。今使君諸将,無及曾者,未易可逼也。”侃不從,進圍曾于石城。曾軍多騎兵,密開門突侃陳,出其後,反擊之,侃兵死者數百人。曾将趨順陽,下馬拜侃,告辭而去。
陶侃打敗杜後,乘勝進軍攻打杜曾,有輕視杜曾的想法。司馬魯恬勸谏說:“凡是戰鬥,應當先了解雙方的将領。現在您的部将,沒有比得上杜曾的,不能輕視認為可以逼迫他。”陶侃不接受勸谏,進兵把杜曾包圍在石城中。杜曾的軍隊騎兵多,偷偷打開城門用騎兵突破陶侃的兵陣,又從陶侃軍隊的背後,反攻陶侃,陶侃的軍隊死了幾百人。杜曾将要到順陽去,于是下馬拜陶侃,告辭而離去。
時荀崧都督荊州江北諸軍事,屯宛,曾引兵圍之。崧兵少食盡,欲求救于故吏襄城太守石覽。崧小女灌,年十三,帥勇士數十人,逾城突圍夜出,且戰且前,遂達覽所;又為崧書,求救于南中郎将周訪。訪遣子撫帥兵三千,與覽共救崧,曾乃遁去。
當時荀崧任都督荊州江北諸軍事,駐守宛城,杜曾帶領軍隊包圍了他,荀崧兵少糧盡,想向以前的部下襄城太守石覽求救。荀崧的小女兒荀灌,十三歲,帶領幾十個勇士,夜裡越過城牆突圍出去,邊戰邊向前,終于到達石覽處。又替荀崧寫信,向南中郎将周訪求救。周訪派兒子周撫帶領三千兵士,與石覽一起救援荀崧,杜曾這才逃走。
曾複緻箋于崧,求讨丹水賊以自效,崧許之。陶侃遺崧書曰:“杜曾兇狡,所謂‘鸱枭食母之物。’此人不死,州土未甯,足下當識吾言!”崧以宛中兵少,藉曾為外援,不從。曾複帥流亡二千餘人圍襄陽,數日,不克而還。
杜曾又給荀崧去信,請求讨伐丹水縣的賊寇來報效,荀崧同意了他。陶侃給荀崧去信說:“杜曾兇惡狡猾,人們說‘鸱枭是吃自己母親的動物’,這個人就是這樣,他不死,荊州的土地就不會安甯,您應該記住我的話!”荀崧因為宛城軍中兵少,想借杜曾的力量作為外援,沒有采納。杜曾又帶領流亡的二千餘人包圍襄陽,連續幾天,沒有攻下來就回師了。
[17]王敦嬖人吳興錢鳳,疾陶侃之功,屢毀之。侃将還江陵,欲詣敦自陳。朱伺及安定皇甫方回谏曰:“公入必不出。”侃不從。既至,敦留侃不遣,左轉廣州刺史,以其從弟丞相軍谘祭酒為荊州刺史。荊州将吏鄭攀、馬隽等詣敦,上書留侃,敦怒,不許。攀等以侃始滅大賊,而更被黜,衆情憤惋;又以忌戾難事,遂帥其徒三千人屯口,西迎杜曾。為攀等所襲,奔于江安。杜曾與攀等北迎第五猗以拒。督諸軍讨曾,複為曾所敗。敦意攀承侃風旨,被甲持矛将殺侃,出而複還者數四。侃正色曰:“使君雄斷,當裁天下,何此不決乎!”因起如廁。谘議參軍梅陶、長史陳頒言于敦曰:“周訪與侃親姻,如左右手,安有斷人左手而右手不應者乎!”敦意解,乃設盛馔以餞之,侃便夜發,敦引其子瞻為參軍。
[17]王敦所寵信的吳興人錢鳳,嫉妒陶侃的功勞,多次诋毀陶侃。陶侃将要回江陵,想到王敦那兒去陳說解釋。朱伺和安定人皇甫方回勸谏說:“您進去以後就會出不來了。”陶侃不聽。到了以後,王敦果然扣留住陶侃不放,後來王敦讓他降職擔任廣州刺史,而派自己的堂弟丞相軍谘祭酒王任荊州刺史。荊州的武将官吏鄭攀、馬隽等拜訪王敦,給王敦上書,挽留陶侃,王敦發怒,不同意。鄭攀等人因為陶侃剛剛消滅了大賊寇,卻反而被貶黜,大家群情激憤;又因為王猜忌暴戾難以共事,鄭攀于是率領部衆三千人到口駐紮,向西迎接杜曾。王遭到鄭攀等人的襲擊,投奔到江安縣。杜曾與鄭攀等人又向北迎接第五猗來抵禦王。王督率各支軍隊讨伐杜曾,又被杜曾打敗。王敦猜測鄭攀是接受了陶侃暗中勸告的旨意,就身披铠甲手持長矛将要殺陶侃,把陶侃押出來又帶進去,來回四次。陶侃表情嚴肅地說:“您雄才大略善于決斷,應該能夠決斷天下的大事,為什麼這樣猶豫不決呢?”說完就站起來向廁所走去。咨議參軍梅陶、長史陳頒對王敦說:“周訪與陶侃是姻親,就像左右手,哪裡有截斷人的左手而他的右手沒有反應的呢?”王敦于是放棄了猜測,就安排豐盛的宴席為陶侃餞行,陶侃便連夜出發,王敦提拔他的兒子陶瞻擔任參軍。
初,交州刺史顧秘卒,州人以秘子壽領州事。帳下督梁碩起兵攻壽,殺之,碩遂專制交州。王機自以盜據廣州,恐王敦讨之,更求交州。會杜弘詣機降,敦欲因機以讨碩,乃以降杜弘為機功,轉交州刺史。機至郁林,碩迎前刺史則子湛行州事以拒之。機不得進,乃更與杜弘及廣州将溫邵、交州秀才劉沈謀複還據廣州。陶侃至始興,州人皆言宜觀察形勢,不可輕進;侃不聽,直至廣州,諸郡縣皆已迎機矣。杜弘遣使僞降,侃知其謀,進擊弘,破之,遂執劉沈于小桂。遣督護許高讨王機,走之。機病死于道,高掘其屍,斬之。諸将皆請乘勝擊溫邵,侃笑曰:“吾威名已著,何事遣兵!但一函紙自定耳。”乃下書谕之。邵懼而走,追獲于始興。杜弘詣王敦降,廣州遂平。
當初,交州刺史顧秘去世,州裡的人們讓顧秘的兒子顧壽代理州政事務。帳下督梁碩起兵攻打顧壽,把他殺了,梁碩于是獨自控制了交州。王機認為自己是竊據廣州,擔心王敦讨伐,就向王敦請求改到交州任職。正遇到杜弘到王機這裡投降。王敦想用王機的力量來讨伐梁碩,就把收降杜弘當作王機的功勞,讓他轉任交州刺史。王機到郁林,梁碩迎來前刺史則的兒子湛擔任交州刺史,以抗拒王機。王機不能進去,就又與杜弘以及廣州武将溫邵、交州秀才劉沈謀劃再回去占據廣州。陶侃到達始興,州裡的人都說應當觀察形勢,不能輕率前進。陶侃不聽,直接到達廣州,但廣州所轄的各郡縣都已經迎奉了王機。杜弘派使者假裝投降,陶侃知道了他的陰謀,上前攻打杜弘,把他打敗了,在小桂抓獲劉沈,又派遣督護許高讨伐王機,趕跑了王機。王機在路上病死,許高挖出他的屍體砍下首級。部将們都請求乘勝攻打溫邵,陶侃笑着說:“我已經顯示了威名,還用得着派兵嗎?隻需一紙信函自然就平定了。”就給溫邵去信告谕。溫邵因恐懼而逃跑,陶侃的軍隊在始興追上并抓獲了溫邵。杜弘也向王敦投降,廣州于是平定。
侃在廣州無事,辄朝運百甓于齋外,暮運于齋内。人問其故,答曰:“吾方緻力中原,過爾優逸,恐不堪事,故自勞耳。”
陶侃在廣州沒有什麼事情可做,就每天早晨把一百塊磚搬到屋外,黃昏時又搬回到屋齋裡。有人問他其中的緣故,陶侃回答說:“我正緻力于收複中原,現在的生活過于優閑安逸,我擔心那時不能夠承擔工作,所以自己活動活動罷了。”
王敦以杜弘為将,寵任之。
王敦讓杜弘作部将,十分信任地用他。
[18]九月,漢主聰使大鴻胪賜石勒弓矢,策命勒為陝東伯,得專征伐,拜刺史、将軍、守宰,封列侯,歲盡集上。
[18]九月,漢主劉聰派遣大鴻胪給石勒賞賜弓箭,用策書封石勒為陝東伯,可以獨立自行征戰讨伐,任命刺史、将軍、郡守縣令、分封列侯,到年底時再集中上報。[19]漢大司馬曜寇北地,诏以允為大都督、骠騎将軍以禦之。冬,十月,以索為尚書仆射、都督宮城諸軍事。曜進拔馮翊,太守梁肅奔萬年。曜轉寇上郡。允去黃白城,軍于靈武,以兵弱,不敢進。
[19]漢大司馬劉曜進犯北地郡,晉朝诏令命允擔任大都督、骠騎将軍,抵禦劉曜。冬季,十月,晉朝以索擔任尚書左仆射、都督宮城諸軍事。劉曜進軍攻取了馮翊,太守梁肅逃奔到萬年縣。劉曜轉而進犯上郡。允離開黃白城,到靈武駐軍,因為兵力微弱,不敢冒然前進。
帝屢征兵于丞相保,保左右皆曰:“蝮蛇螫手,壯士斷腕。今胡寇方盛,且宜斷隴道以觀其變。”從事中郎裴诜曰:“今蛇已螫頭,頭可斷乎!”保乃以鎮軍将軍胡崧行前鋒都督,須諸軍集乃發。允欲奉帝往就保,索曰:“保得天子,必逞其私志。”乃止。于是自長安以西,不複貢奉朝廷,百官饑乏,采稆以自存。
愍帝多次向丞相司馬保征召軍隊,司馬保身邊的官員都說:“被蝮蛇咬了手,壯士便截斷手腕防止蛇毒蔓延。現在胡人賊寇士氣正盛,應當暫時截斷隴地的道路來觀察事态的變化。”從事中郎裴诜說:“現在蛇已經咬頭,頭難道也能截斷嗎?”司馬保這才以鎮軍将軍胡崧為前鋒都督,等各軍集中後始進發。允想護送愍帝到司馬保那裡,索說:“司馬保得到了天子,一定會放縱他自己的私心。”于是就沒有動。這樣長安以西的地區,不再進貢尊奉朝廷,朝廷中的文武百官都饑餓困乏,靠采集野生的谷子來生存。
[20]涼州軍士張冰得玺,文曰“皇帝行玺”,獻于張,僚屬皆賀。曰:“是非人臣所得留。”遣使歸于長安。
[20]涼州軍士張冰拾得一方印玺,印文是“皇帝行玺”,獻給了張,僚屬們都來祝賀。張說:“這不是作臣下的所能留存的。”派使者送到長安。
四年(丙子、316)
四年(丙子,公元316年)
[1]春,正月,司徒梁芬議追尊吳王晏,右仆射索等引魏明帝诏以為不可;乃贈太保,谥曰孝。
[1]春季,正月,司徒梁芬提議追封吳王司馬晏尊号,右仆射索等人引用魏明帝的诏書為例,認為不能這樣,于是追贈為太保,谥号為孝。
[2]漢中常侍王沈、宣懷、中宮仆射郭猗等,皆寵幸用事。漢主聰遊宴後宮,或三日不醒,或百日不出;自去冬不視朝,政事一委相國粲,唯殺生、除拜乃使沈等入白之。沈等多不白,而自以其私意決之,故勳舊或不叙,而奸佞小人有數日至二千石者。軍旅歲起,将士無錢帛之賞,而後宮之家,賜及僮仆,動至數千萬。沈等車服、第舍逾于諸王,子弟中表為守令者三十餘人,皆貪殘為民害。靳準阖宗诏事之。
[2]漢宮宦官中常侍王沈、宣懷,中宮仆射郭猗等人,都受到恩寵信任而掌權。漢主劉聰到後宮遊玩宴樂,有時三天不醒,有時一百天都不出後宮。從去年冬天開始不察視朝政,政事全部委交給相國劉粲,隻有需判定大臣的生死或升降時才讓王沈等人進宮報告。而王沈等人多數情況都不報告,而是以自己的想法去決斷,所以使得有些建立過功勳的舊臣不被任用,而有些奸詐、谄谀的小人卻幾天之内就提升到二千石俸祿的高官。連年興兵征戰,武将兵士沒有一點錢、帛之類的獎賞;而後宮國威,給仆人侍僮的賞賜,一賞便是幾千幾萬。王沈等人的車乘服飾、府第的規格都超過了親王們,王沈等人的子弟以及表親擔任郡守縣令的有三十多人,而且都貪婪殘忍成為百姓的禍害。靳準則以全宗族來阿谀奉承地對待王沈等人。
郭猗與準皆有怨于太弟,猗謂相國粲曰:“殿下光文帝之世孫,主上之嫡子,四海莫不屬心,柰何欲以天下與太弟乎!且臣聞太弟與大将軍謀因三月上巳大宴作亂,事成,許以主上為太上皇,大将軍為皇太子,又許衛軍為大單于。三王處不疑之地,并握重兵,以此舉事,無不成者。然二王貪一時之利,不顧父兄,事成之後,主上豈有全理!殿下兄弟,固不待言;東宮、相國、單于,當在武陵兄弟,何肯與人也!今禍期甚迫,宜早圖之。臣屢言于主上,主上笃于友愛,以臣刀鋸之餘,終不之信,願殿下勿洩,密表其狀。殿下傥不信臣,可召大将軍從事中郎王皮、衛軍司馬劉,假之恩意,許其歸首以問之,必可知也。”粲許之。猗密謂皮、曰:“二王逆狀,主上及相國具知之矣,卿同之乎?”二人驚曰:“無之。”猗曰:“茲事已決,吾憐卿親舊并見族耳!”因欷流涕。二人大懼,叩頭求哀。猗曰:“吾為卿計,卿能用之乎?相國問卿,卿但雲‘有之’;若責卿不先啟,卿即雲‘臣誠負死罪。然仰惟主上寬仁,殿下敦睦,苟言不見信,則陷于誣谮不測之誅,故不敢言也。’”皮、許諾。粲召問之,二人至不同時,而其辭若一,粲以為信然。
郭猗與靳準都和太弟劉有仇怨,郭猗對相國劉粲說:“殿下是光文帝劉淵的長孫,皇上的嫡子,四海沒有誰不把心寄托在您身上,為什麼卻想把天下傳給太弟呢?況且我聽說太弟劉與大将軍劉骥密謀趁三月上旬的巳日宴會之機發動叛亂,事情成功,應允以皇上為太上皇,大将軍劉骥為皇太子,又應允衛将軍劉劢為大單于。三王都處于不被猜疑的地位,并且掌握着重兵,靠這條件來成就大事,沒有不成功的。但是二王貪圖一時的小利,不顧忌父親、哥哥,他們一旦得逞,皇上怎麼有能夠保全的道理?殿下兄弟,自然更不用說了。這樣,東宮、相國、單于這些地位,将屬于劉的兒子劉武陵兄弟,怎麼肯讓給别人呢?現在離出現災禍的日子已經非常緊迫,應當盡快謀劃這件事。我多次對皇上說起這件事,可皇上真誠地愛重親情,因為我是刑餘的宦官,終究不能讓他相信,希望殿下不要洩露今天的談話,秘密地表奏劉謀反的情況。殿下如果不相信我,可以召來大将軍從事中郎王皮、衛軍司馬劉,給他們以恩德,允許他們自首,再向他們詢問,就一定會了解了。”劉粲同意了。郭猗暗自對王皮、劉說:“二王謀反的情況,皇上與相國劉粲都知道了,你們參與了嗎?”二人驚駭地說:“沒有。”郭猗說:“這件事已決定了處理辦法,我隻是憐憫你們的親戚朋友都要被滅族罷了!”說完抽泣着流淚。二人大為恐懼,連忙磕頭哀求。郭猗說:“我替你們考慮,你們能采用嗎?相國如果問你們,你們隻說‘有此事’,如果相國斥責你們不事先啟奏,你們就說:‘我們的确身負死罪,但是我們隻考慮皇上寬厚仁愛、殿下也敦厚溫和,如果我們說了而不被相信,就會遭到誣陷挑撥的罪名而被處死,所以不敢說了。’”王皮、劉答應了。劉粲召他們詢問,兩人來的時間不同,但所說的話相同,劉粲就認為劉謀反是真的了。
靳準複說粲曰:“殿下宜自居東宮以領相國,使天下早有所系。今道路之言,皆雲大将軍、衛将軍欲奉太弟為變,期以季春;若使太弟得天下,殿下無容足之地矣。”粲曰:“為之柰何?”準曰:“人告太弟為變,主上必不信,宜緩東宮之禁,使賓客得往來;太弟雅好待士,必不以此為嫌,輕薄小人不能無迎合太弟之意為之謀者。然後下官為殿下露表其罪,殿下收其賓客與太弟交通者考問之,獄辭既具,則主上無不信之理也。”粲乃令蔔抽引兵去東宮。
靳準又對劉粲說:“殿下應當自己到東宮做皇位繼承人,兼任相國,使天下早一點有所寄托。現在街談巷議,都說大将軍、衛将軍想尊奉太弟進行變亂,時間約定為春季三月。如果讓太弟得到了天下,那麼殿下将沒有立足之地了。”劉粲說:“怎麼辦呢?”靳準說:“有人報告太弟要變亂,皇上一定不會相信。應當放開對東宮的監視禁戒,使賓客能夠往來出入,太弟高雅喜歡接待士人,一定不懷疑解禁有什麼問題。輕薄的小人中不可能沒有迎合太弟的心意而為他謀劃的人。這樣以後我替殿下表奏太弟的罪行,殿下把太弟的賓客和與太弟有來往的人拘捕審問,有了獄案的供詞以後,那皇上就沒有不相信的道理。”劉粲于是命令負責監視禁戒東宮的蔔抽帶兵離開東宮。
少府陳休、左衛将軍蔔崇,為人清直,素惡沈等,雖在公座,未嘗與語,沈等深疾之。侍中蔔謂休、崇曰:“王沈等勢力足以回天地,卿輩自料親賢孰與窦武、陳蕃?”休、崇曰:“吾輩年逾五十,職位已崇,唯欠一死耳!死于忠義,乃為得所;安能俯首眉以事閹豎乎!去矣蔔公,勿複有言!”
少府陳休、左衛将軍蔔崇,為人清高正直,平素就憎惡王沈等人,即使在公事場合,也未曾說過話。王沈等人深深地忌恨他們。侍中蔔對陳休、蔔崇說:“王沈等人的勢力完全可以翻天覆地,你們自己料想一下誰有東漢窦武那樣與皇帝的親近關系,誰有東漢陳蕃那樣的賢能?”陳休、蔔崇說:“我們已年過五十,職任地位已經很高了,隻缺一死罷了!為忠義而死,死得其所。怎麼能俯首低眉為閹宦做事呢?走吧蔔公,不要再說了?”
二月,漢主聰出臨上秋閣,命收陳休、蔔崇及特進綦毋達、太中大夫公師、尚書王琰、田歆、大司農朱諧并誅之,皆宦官所惡也。蔔泣谏曰:“陛下方側席求賢,而一旦戮卿大夫七人,皆國之忠良,無乃不可乎!藉使休等有罪,陛下不下之有司,暴明其狀,天下何從知之!诏尚在臣所,未敢宣露,願陛下熟思之!”因叩頭流血。王沈叱曰:“蔔侍中欲拒诏乎!”聰拂衣而入,免為庶人。
二月,漢主劉聰從後宮來到上秋閣,命令拘捕陳休、蔔崇和特進綦毋達、太中大夫公師、尚書王琰、田歆、大司農朱誕,一起殺了,這些人都是宦官所忌恨的。蔔哭着勸谏劉聰說:“陛下正恭敬地召求賢能之士,卻一個早晨殺戮七個卿大夫,他們都是國家的忠良,豈不是不可以嗎?即使陳休等人有罪。陛下不把他們下送到有關部門,讓他們的罪狀暴露清楚,天下從哪兒了解呢?诏令還在我那裡,沒有敢宣布讓大家知道,希望陛下能夠仔細想一想。”說完磕頭磕得流了血。王沈喝叱蔔說:“蔔侍中想抗拒诏令嗎?”劉聰甩着衣袖走進去,罷免蔔的官職貶為庶人。
太宰河間王易、大将軍勃海王敷、禦史大夫陳元達、金紫光祿大夫西河王延等皆詣阙表谏曰:“王沈等矯弄诏旨,欺誣日月,内诏陛下,外佞相國,威權之重,侔于人主,多樹奸黨,毒流海内。知休等忠臣,為國盡節,恐發其奸狀,故巧為誣陷。陛下不察,遽加極刑,痛徹天地,賢愚傷懼。今遺晉未殄,巴、蜀不賓,石勒謀據趙、魏,曹嶷欲王全齊,陛下心腹四支,何處無患!乃複以沈等助亂,誅巫鹹,戮扁鵲,臣恐遂成膏肓之疾,後雖救之,不可及已。請免沈等官,付有司治罪。”聰以表示沈等,笑曰:“群兒為元達所引,遂成癡也。”沈等頓首泣曰:“臣等小人,過蒙陛下識拔,得灑掃閨閣;而王公、朝士疾臣等如仇,又深恨陛下。願以臣等膏鼎镬,則朝廷自然雍穆矣。”聰曰:“此等狂言常然,卿何足恨乎!”聰問沈等于相國粲,粲盛稱沈等忠清;聰悅,封沈等為列侯。
太宰河間王劉易、大将軍勃海王劉敷、禦史大夫陳元達、金紫光祿大夫西河人王延等人都到皇宮上奏表勸谏說:“王沈等人假做聖旨,欺天瞞日,在宮内謅媚陛下,在宮外讨好相國,威勢之盛權力之大可以與君主相比。還培養了很多奸佞黨羽,危害遍及海内。他們知道陳休等人是忠臣,始終不渝地為國家盡心盡力,因此害怕陳休等忠臣們揭露他們的奸惡罪行,所以才巧妙地對陳休等進行誣蔑陷害。而陛下不僅沒有察覺,還倉促地對忠臣處以極刑,天地也要為之痛心,社會上下都為之悲痛心驚。現在殘留的晉朝還沒有消滅,巴、蜀也不來朝見,石勒圖謀占據趙、魏地區,曹嶷想在齊地稱王,陛下的心腹四肢,哪一處沒有危險呢?卻還寵信王沈等人再來增加麻煩,誅殺神巫巫鹹、殺戮神醫扁鵲,我們耽心這樣會病入膏肓,成為不治之症,以後即使想搶救,也來不及了。請求免除王沈等人的官職,交付有關部門治罪。”劉聰把這份奏表給王沈等人看,并笑道:“這群小子被陳元達帶着,也都成了癡呆的人了。”王沈等人磕頭哭着說:“我們都是小人,承蒙陛下錯愛提拔,能夠為陛下掃灑閨閣,而王公、朝臣嫉恨我們如同仇敵,又對陛下深感遺憾。願陛下把我們放到鼎沸的油鍋中,那麼朝廷自然平和靜穆了。”劉聰說:“這樣的狂言亂語是很平常的,你們哪裡值得痛恨呢?”劉聰向相國劉粲問王沈等人怎麼樣,劉粲非常稱贊王沈等人忠心清廉。劉聰高興了,把王沈等人封為列侯。
太宰易又詣阙上疏極谏,聰大怒,手壞其疏。三月,易忿恚而卒。易素忠直,陳元達倚之為援,得盡谏诤。及卒,元達哭之恸,曰:“‘人之雲亡,邦國殄悴。’吾既不複能言,安用默默苟生乎!”歸而自殺。
太宰劉易又到皇宮上奏疏極力勸谏,劉聰大為憤怒,撕碎了這份奏疏。三月,劉易憤怒而死。劉易一向忠心率直,陳元達依靠他為後援,才得以盡心勸谏。劉易去世後,陳元達哭得非常悲痛,說:“《經》雲:‘賢人死亡,國家必将窘困。’我既然不能再盡言了,還用得着沉默不語苟且偷生嗎?”回去後便自殺了。
[3]初,代王猗盧愛其少子比延,欲以為嗣,使長子六出居新平城,而黜其母。六有駿馬,日行五百裡,猗盧奪之,以與比延。六來朝,猗盧使拜比延,六不從。猗盧乃坐比延于其步辇,使人導從出遊。六望見,以為猗盧,伏谒路左;至,乃比延,六慚怒而去。猗盧召之不至,大怒,帥衆讨之,為六所敗。猗盧微服逃民間,有賤婦人識之,遂為六所弑。拓跋普根先守外境,聞難來赴,攻六,滅之。
[3]當初,代王拓跋猗盧偏愛小兒子拓跋比延,想讓他作為繼承人,便讓長子拓跋六出去居住在新平城,并廢黜了他的母親。拓跋六有駿馬,能日行五百裡,拓跋猗盧便把馬要過來送給拓跋比延。拓跋六來朝見,拓跋猗盧讓他給拓跋比延行禮,拓跋六不答應。拓跋猗盧于是讓拓跋比延乘坐自己辇乘,派人當先導和随從,出去巡遊。拓跋六遠遠看見,還以為是拓跋猗盧,便在路左邊伏首拜谒,來了一看,原來是拓跋比延,拓跋六羞慚憤怒地揚長而去。拓跋猗盧宣召他而不來,勃然大怒,率領軍隊讨伐拓跋六,結果被拓跋六打敗。拓跋猗盧穿上百姓的衣服逃到百姓中,有一個貧賤的婦人認出了他,于是被拓跋六殺了。拓跋普根原先在外面鎮守,聽說後便來赴難,攻打拓跋六,把他消滅了。
普根代立,國中大亂,新舊猜嫌,疊相誅滅。左将軍衛雄、信義将軍箕澹,久佐猗盧,為衆所附,謀歸劉琨,乃言于衆曰:“聞舊人忌新人悍戰,欲盡殺之,将奈何?”晉人及烏桓皆驚懼,曰:“死生随二将軍!”乃與琨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