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晉紀二十七
起昭陽協洽,盡阏逢涒灘,凡二年。
烈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太元八年(癸未,公元三八三年)
春,正月,秦呂光發長安,以鄯善王休密馱、車師前部王彌窴為鄉導。
三月,丁巳,大赦。
夏,五月,桓沖帥衆十萬伐秦,攻襄陽;遣前将軍劉波等攻沔北諸城;輔國将軍楊亮攻蜀,拔五城,進攻涪城;鷹揚将軍郭铨攻武當。六月,沖别将攻萬歲、築陽,拔之。秦王堅遣征南将軍巨鹿公睿、冠軍将軍慕容垂等帥步騎五萬救襄陽,兗州刺史張崇救武當,後将軍張蚝、步兵校尉姚苌救涪城;睿軍于新野,垂軍于鄧城。桓沖退屯沔南。秋,七月,郭铨及冠軍将軍桓石虔敗張崇于武當,掠二千戶以歸。巨鹿公睿遣慕容垂為前鋒,進臨沔水。垂夜命軍士人持十炬,系于樹枝,光照數十裡。沖懼,退還上明。張蚝出斜谷,楊亮引兵還。沖表其兄子石民領襄城太守,戍夏口,沖自求領江州刺史;诏許之。
秦王堅下诏大舉入寇,民每十丁遣一兵;其良家子年二十已下,有材勇者,皆拜羽林郎。又曰:“其以司馬昌明為尚書左仆射,謝安為吏部尚書,桓沖為侍中;勢還不遠,可先為起第。”良家子至者三萬馀騎,拜秦州主簿,金城趙盛之為少年都統。是時,朝臣皆不欲堅行,獨慕容垂、姚苌及良家子勸之。陽平公融言于堅曰:“鮮卑、羌虜,我之仇雠,常思風塵之變以逞其志,所陳策畫,何可從也!良家少年皆富饒子弟,不閑軍旅,苟為谄谀之言以會陛下之意耳。今陛下信而用之,輕舉大事,臣恐功既不成,仍有後患,悔無及也!”堅不聽。
八月,戊午,堅遣陽平公融督張蚝、慕容垂等步騎二十五萬為前鋒;以兗州刺史姚苌為龍骧将軍,督益、梁州諸軍事。堅謂苌曰:“昔朕以龍骧建業,未嘗輕以授人,卿其勉之!”左将軍窦沖曰:“王者無戲言,此不祥之征也!”堅默然。
慕容楷、慕容紹言于慕容垂曰:“主上驕矜已甚,叔父建中興之業,在此行也!”垂曰:“然。非汝,誰與成之!”
甲子,堅發長安,戎卒六十馀萬,騎二十七萬,旗鼓相望,前後千裡。九月,堅至項城,涼州之兵始達鹹陽,蜀、漢之兵方順流而下,幽、冀之兵至于彭城,東西萬裡,水陸齊進,運漕萬艘。陽平公融等兵三十萬,先至颍口。
诏以尚書仆射謝石為征虜将軍、征讨大都督,以徐、兗二州刺史謝玄為前鋒都督,與輔國将軍謝琰、西中郎将桓伊等衆共八萬拒之;使龍骧将軍胡彬以水軍五千援壽陽。琰,安之子也。
是時,秦兵既盛,都下震恐。謝玄入,問計于謝安,安夷然,答曰:“已别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複言,乃令張玄重請。安遂命駕出遊山墅,親朋畢集,與圍棋賭墅。安棋常劣于玄,是日,玄懼,便為敵手而又不勝。安遂遊陟,至夜乃還。桓沖深以根本為憂,遣精銳三千入援京師。謝安固卻之,曰:“朝廷處分已定,兵甲無阙,西籓宜留以為防。”沖對佐吏歎曰:“謝安右有廟堂之量,不閑将略。今大敵垂至,方遊談不暇,遣諸不經事少年拒之,衆又寡弱,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衽矣!”
以琅邪王道子錄尚書六條事。
冬,十月,秦陽平公融等攻壽陽;癸酉,克之,執平虜将軍徐元喜等。融以其參軍河南郭褒為淮南太守。慕容垂拔鄖城。胡彬聞壽陽陷,退保硖石,融進攻之。秦衛将軍梁成等帥衆五萬屯于洛澗,栅淮以遏東兵。謝石、謝玄等去洛澗二十五裡而軍,憚成,不敢進。胡彬糧盡,潛遣使告石等曰:“今賊盛,糧盡,恐不複見大軍!”秦人獲之,送于陽平公融。融馳使白秦王堅曰:“賊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堅乃留大軍于項城,引輕騎八千,兼道就融于壽陽。遣尚書硃序來說謝石等以“強弱異勢,不如速降。”序私謂石等曰:“若秦百萬之衆盡至,誠難與為敵。今乘諸軍未集,宜速擊之;若敗其前鋒,則彼已奪氣,可遂破也。”石聞堅在壽陽,甚懼,欲不戰以老秦師。謝琰勸石從序言。十一月,謝玄遣廣陵相劉牢之帥精兵五千人趣洛澗,未至十裡,梁成阻澗為陳以待之。牢之直前渡水,擊成,大破之,斬成及弋陽太守王詠,又分兵斷其歸津,秦步騎崩潰,争赴淮水,士卒死者萬五千人。執秦揚州刺史王顯等,盡收其器械軍實。于是謝石等諸軍水陸繼進。秦王堅與陽平公融登壽陽城望之。見晉兵部陣嚴整,又望見八公山上草木,皆以為晉兵,顧謂融曰:“此亦勁敵,何謂弱也!”怃然始有懼色。
秦兵逼肥水而陳,晉兵不得渡。謝玄遣使謂陽平公融曰:“君懸軍深入,而置陳逼水,此乃持久之計,非欲速戰者也。若移陳小卻,使晉兵得渡,以決勝負,不亦善乎!”秦諸将皆曰:“我衆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萬全。”堅曰:“但引兵少卻,使之半渡,我以鐵騎蹙而殺之,蔑不勝矣!”融亦以為然,遂麾兵使卻。秦兵遂退,不可複止,謝玄、謝琰、桓伊等引兵渡水擊之。融馳騎略陳,欲以帥退者,馬倒,為晉兵所殺,秦兵遂潰。玄等乘勝追擊,至于青岡。秦兵大敗,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聞風聲鶴唳,皆以為晉兵且至,晝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饑凍,死者什七、八。初,秦兵小卻,硃序在陳後呼曰:“秦兵敗矣!”衆遂大奔。序因與張天錫、徐元喜皆來奔。獲秦王堅所乘雲母車及儀服器械、軍資珍寶畜産不可勝計,複取壽陽,執其淮南太守郭褒。
堅中流矢,單騎走至淮北,饑甚,民有進壺飧、豚髀者,堅食之,賜帛十匹,綿十斤。辭曰:“陛下厭苦安樂,自取危困。臣為陛下子,陛下為臣父,安有子飼其父而求報乎?”弗顧而去。堅謂張夫人曰:“吾今複何面目治天下乎!”潸然流涕。
是時,諸軍皆潰,惟慕容垂所将三萬人獨全,堅以千餘騎赴之。世子寶言于垂曰:“家國傾覆,天命人心皆歸至尊,但時運未至,故晦迹自藏耳。今秦主兵敗,委身于我,是天借之便以複燕祚,此時不可失也,願不以意氣微恩忘社稷之重!”垂曰:“汝言是也。然彼以赤心投命于我,若之何害之!天苟棄之,何患不亡?不若保護其危以報德,徐俟其釁而圖之!既不負宿心,且可以義取天下。”奮威将軍慕容德曰:“秦強而并燕,秦弱而圖之,此為報仇雪恥,非負宿心也;兄奈何得而不取,釋數萬之衆以授人乎?”垂曰:“吾昔為太傅所不容,置身無所,逃死于秦,秦主以國士遇我,恩禮備至。後複為王猛所賣,無以自明。秦主獨能明之,此恩何可忘也!若氐運必窮,吾當懷集關東,以複先業耳,關西會非吾有也。”冠軍行參軍趙秋曰:“明公當紹複燕祚,著于圖谶。今天時已至,尚複何待!若殺秦主,據鄴都,鼓行而西,三秦亦非苻氏之有也!”垂親黨多勸垂殺堅,垂皆不從,悉以兵授堅。平南将軍慕容屯鄖城,聞堅敗,棄其衆遁去;至荥陽,慕容德複說暐起兵以複燕祚,暐不從。
謝安得驿書,知秦兵已敗,時方與客圍棋,攝書置床上,了無喜色,圍棋如故。客問之,徐答曰:“小兒輩遂已破賊。”既罷,還内,過戶限,不覺屐齒之折。
丁亥,謝石等歸建康,得秦樂工,能習舊聲,于是宗廟始備金石之樂。乙未,以張天錫為散騎常侍,硃序為琅邪内史。
秦王堅收集離散,比至洛陽,衆十馀萬,百官、儀物,軍容粗備。
慕容農謂慕容垂曰:“尊不迫人于險,其義聲足以感動天地。農聞秘記曰:‘燕複興當在河陽。’夫取果于未熟與自落,不過晚旬日之間,然其難易美惡,相去遠矣!”垂心善其言,行至渑池,言于堅曰:“北鄙之民,聞王師不利,輕相扇動,臣請奉诏書以鎮慰安集之,因過谒陵廟。”堅許之。權翼谏曰:“國兵新破,四方皆有離心,宜征集名将,置之京師,以固根本,鎮枝葉。垂勇略過人,世豪東夏,頃以避禍而來,其心豈止欲作冠軍而已哉!譬如養鷹,饑則附人,每聞風飙之起,常有陵霄之志,正宜謹其縧籠,豈可解縱,任其所欲哉!”堅曰:“卿言是也。然朕已許之,匹夫猶不食言,況萬乘乎?”若天命有廢興,固非智力所能移也。”翼曰:“陛下重小信而輕社稷,臣見其往而不返,關東之亂,自此始矣。”堅不聽,遣将軍李蠻、闵亮、尹國帥衆三千送垂。又遣骁騎将軍石越帥精卒三千戍鄴,骠騎将軍張蚝帥羽林五千戍并州,鎮軍将軍毛當帥衆四千戌洛陽。權翼密遣壯士邀垂于河橋南空倉中,垂疑之,自涼馬台結草筏以渡,使典軍程同衣己衣,乘己馬,與僮仆趣河橋。伏兵發,同馳馬獲免。
十二月,秦王堅至長安,哭陽平公融而後入,谥曰哀公。大赦,複死事者家。
庚午,大赦。以謝石為尚書令。進謝玄号前将軍,固讓不受。
謝安婿王國寶,坦之之子也;安惡其為人,每抑而不用,以為尚書郎。國寶自以望族,故事唯作吏部,不為馀曹,固辭不拜,由是怨安。國寶從妹為會稽王道子妃,帝與道子皆嗜酒,狎昵邪谄,國寶乃谮安于道子,使離間之于帝。安功名既盛,而險诐求進之徒,多毀短安,帝由是稍疏忌之。
初開酒禁,增民稅米,口五石。
秦呂光行越流沙三百馀裡,焉耆等諸國皆降。惟龜茲王帛純拒之,嬰城固守,光進軍攻之。
秦王堅之入寇也,以乞伏國仁為前将軍,領先鋒騎。會國仁叔父步頹反于隴西,堅遣國仁還讨之。步頹聞之,大喜,迎國仁于路。國仁置酒,大言曰:“苻氏疲民逞兵,殆将亡矣,吾當與諸君共建一方之業。”及堅敗,國仁遂迫脅諸部,有不從者,擊而并之,衆至十馀萬。
慕容垂至安陽,遣參軍田山修箋于長樂公丕。丕聞垂北來,疑其欲為亂,然猶身自迎之。趙秋勸垂于座取丕,因據鄴起兵,垂不從。丕謀襲擊垂,侍郎天水姜讓谏曰:“垂反形未著,而明公擅殺之,非臣子之義;不如待以上賓之禮,嚴兵衛之,密表情狀,聽敕而後圖之。”丕從之,館垂于鄴西。
垂潛與燕之故臣謀複燕祚,會丁零翟斌起兵叛秦,謀攻豫州牧平原公晖于洛陽,秦王堅驿書使垂将兵讨之。石越言于丕曰:“王師新敗,民心未安,負罪亡匿之徒,思亂者衆,故丁零一唱,旬日之中,衆已數千,此其驗也。慕容垂,燕之宿望,有興複舊業之心。今複資之以兵,此為虎傅翼也。”丕曰:“垂在鄴如藉虎寝蛟,常恐為肘腋之變。今遠之于外,不猶愈乎!且翟斌兇悖,必不肯為垂下,使兩虎相斃,吾從而制之,此卞莊子之術也。”乃以羸兵二千及铠仗之弊者給垂,又遣廣武将軍苻飛龍帥氐騎一千為垂之副,密戒飛龍曰:“垂為三軍之帥,卿為謀垂之将,行矣,勉之!”
垂請入鄴城拜廟,丕弗許,乃潛服而入;亭吏禁之,垂怒,斬吏燒亭而去。石越言于丕曰:“垂敢輕侮方鎮,殺吏燒亭,反形已露,可因此除之。”丕曰:“淮南之敗,垂侍衛乘輿,此功不可忘也。”越曰:“垂尚不忠于燕,安能盡忠于我?失今不取,必為後患。”丕不從。越退,告人曰:“公父子好為小仁,不顧大計,終當為人擒耳。”
垂留慕容農、慕容楷、慕容紹于鄴,行至安陽之湯池,闵亮、李毘自鄴來,以丕與苻飛龍所謀告垂。垂因激怒其衆曰:“吾盡忠于苻氏,而彼專欲圖吾父子,吾雖欲已,得乎!乃托言兵少,停河内募兵,旬日間,有衆八千。
平原公晖遣使讓垂,趣使進兵。垂謂飛龍曰:“今寇賊不遠,當晝止夜行,襲其不意。”飛龍以為然。壬午,夜,垂遣世子寶将兵居前,少子隆勒兵從己,令氐兵五人為伍;陰與寶約,聞鼓聲,前後合擊氐兵及飛龍,盡殺之,參佐家在西者皆遣還,并以書遺秦王堅,言所以殺飛龍之故。
初,垂從堅入鄴,以其子麟屢嘗告變于燕,立殺其母,然猶不忍殺麟,置之外舍,希得侍見。乃殺苻飛龍,麟屢進策畫,啟發垂意,垂更奇之,寵待與諸子均矣。
慕容鳳及燕故臣之子燕郡王騰、遼西段延等聞翟斌起兵,各帥部曲歸之。平原公晖使武平武侯毛當讨斌。慕容鳳曰:“鳳今将雪先王之恥,請為斬此氐奴。”乃擐甲直進,丁零之衆随之,大敗秦兵,斬毛當;遂進攻陵雲台戍,克之,收萬馀人甲仗。
癸未,慕容垂濟河焚橋,有衆三萬,留遼東鮮卑可足渾潭集兵于河内之沙城。垂遣田山如鄴,密告慕容農等使起兵相應。時日已暮,農與慕容楷留宿鄴中;慕容紹先出,至蒲池,盜丕駿馬數百匹以待農、楷。甲申晦,農、楷将數十騎微服出鄴,遂同奔列人。
烈宗孝武皇帝上之下太元九年(甲申,公元三八四年)
春,正月,乙酉朔,秦長樂公丕大會賓客,請慕容農不得,始覺有變。遣人四出求之,三日,乃知其在列人,已起兵矣。
慕容鳳、王騰、段延皆勸翟斌奉慕容垂為盟主;斌從之。垂欲襲洛陽,且未知斌之誠僞,乃拒之曰:“吾來救豫州,不來赴君。君既建大事,成享其福,敗受其禍,吾無預焉。”丙戌,垂至洛陽,平原公晖聞其殺苻飛龍,閉門拒之。翟斌複遣長史郭通往說垂,垂猶未許。通曰:“将軍所以拒通者,豈非以翟斌兄弟山野異類,無奇才遠略,必無所成故邪?獨不念将軍今日憑之,可以濟大業乎!”垂乃許之。于是斌帥其衆來與垂會,勸垂稱尊号。垂曰:“新興侯,吾主也,當迎歸返正耳。”
垂以洛陽四面受敵,欲取鄴而據之,乃引兵而東。故扶馀王馀蔚為荥陽太守,及昌黎鮮卑衛駒各帥其衆降垂。垂至荥陽,群下固請上尊号,垂乃依晉中宗故事,稱大将軍、大都督、燕王,承制行事,謂之統府。群下稱臣,文表奏诰,封拜官爵,皆如王者。以弟德為車騎大将軍,封範陽王;兄子楷為征西大将軍,封太原王;翟斌為建義大将軍,封河南王;馀蔚為征東将軍,統府左司馬,封扶馀王;衛駒為鷹揚将軍,慕容鳳為建策将軍。帥衆二十馀萬,自石門濟河,長驅向鄴。
慕容農之奔列人也,止于烏桓魯利家,利為之置馔,農笑而不食。利謂其妻曰:“惡奴,郎貴人,家貧無以馔之,奈何?”妻曰:“郎有雄才大志,今無故而至,必将有異,非為飲食來也。君亟出,遠望以備非常。”利從之。農謂利曰:“吾欲集兵列人以圖興複,卿能從我乎?”利曰:“死生唯郎是從。”農乃詣烏桓張骧,說之曰:“家王已舉大事,翟斌等鹹相推奉,遠近響應,故來相告耳。”骧再拜曰:“得舊主而奉之,敢不盡死!”于是農驅列人居民為士卒,斬桑榆為兵,裂襜裳為旗,使趙秋說屠各畢聰。聰與屠各蔔勝、張延、李白、郭超及東夷馀和、敕勒、易陽烏桓劉大各帥部衆數千赴之。農假張骧輔國将軍,劉大安遠将軍,魯利建威将軍。農自将攻破館陶,收其軍資器械,遣蘭汗、段贊、趙秋、慕輿悕略取康台牧馬數千匹。汗,燕王垂之從舅;贊,聰之子也。于是步騎雲集,衆至數萬,骧等共推農為使持節、都督河北諸軍事、骠騎大将軍,監統諸将,随才部署,上下肅然。農以燕王垂未至,不敢封賞将士。趙秋曰:“軍無賞,士不往。今之來者,皆欲建一時之功,規萬世之利,宜承制封拜,以廣中興之基。”農從之,于是赴者相繼;垂聞而善之。農西招庫傉官偉于上黨,東引乞特歸于東阿,北召光烈将軍平睿及睿兄汝陽太守幼于燕國;偉等皆應之。又遣蘭汗等攻頓丘,克之。農号令整肅,軍無私掠,士女喜悅。
長樂公丕使石越将步騎萬馀讨之。農曰:“越有智勇之名,今不南拒大軍而來此,是畏王而陵我也;必不設備,可以計取之。”衆請治列人城,農曰:“善用兵者,結士以心,不以異物。今起義兵,唯敵是求,當以山河為城池,何列人之足治也!”辛卯,越至列人西,農使趙秋及參軍綦毋滕擊越前鋒,破之。參軍太原趙謙言于農曰:“越甲仗雖精,人心危駭,易破也,宜急擊之。”農曰:“彼甲在外,我甲在心,晝戰,則士卒見其外貌而憚之,不如待暮擊之,可以必克。”令軍士嚴備以待,毋得妄動。越立栅自固,農笑謂諸将曰:“越兵精士衆,不乘其初至之銳以擊我,方更立栅,吾知其無能為也。”向暮,農鼓噪出,陳于城西。牙門劉木請先攻越栅,農笑曰:“凡人見美食,誰不欲之,何得獨請!然汝猛銳可嘉,當以先鋒惠汝。”木乃帥壯士四百騰栅而入,秦兵披靡;農督大衆随之,大敗秦兵,斬越,送首于垂。越與毛當,皆秦之骁将也,故秦王堅使助二子鎮守;既而相繼敗沒,人情騷動,所在盜賊群起。
庚戌,燕王垂至鄴,改秦建元二十年為燕元年,服色朝儀,皆如舊章。以前岷山公庫傉官偉為左長史,肖尚書段崇為右長史,荥陽鄭豁等為從事中郎。慕容農引兵會垂于鄴,垂因其所稱之官而授之。立世子寶為太子,封從弟拔等十七人及甥宇文輸、舅子蘭審皆為王;其馀宗族及功臣封公者三十七人,侯、伯、子,男者八十九人。可足渾潭集兵得二萬馀人,攻野王,拔之,引兵會攻鄴。平幼及弟睿、規亦帥衆數萬會垂于鄴。
長樂公丕使姜讓诮讓燕王垂,且說之曰:“過而能改,今猶未晚也。”垂曰:“孤受主上不世之恩,故欲安全長樂公,使盡衆赴京師,然後修複國家之業,與秦永為鄰好。何故暗于機運,不以鄴城見歸?若迷而不複,當窮極兵勢,恐單馬求生,亦不可得也。”讓厲色責之曰:“将軍不容于家國,投命聖朝,燕之尺土,将軍豈有分乎?主上與将軍風殊類别,一見傾心,親如宗戚,寵逾勳舊,自古君臣際遇,有如是之厚者乎?一旦因王師小敗,遽有異圖。長樂公,主上元子,受分陝之任,甯可束手輸将軍以百城之地乎?将軍欲裂冠毀冕,自可極其兵勢,奚更雲雲!但惜将軍以七十之年,懸首白旗,高世之忠,更為逆鬼耳!”垂默然。左右請殺之,垂曰:“彼各為其主耳,何罪!”禮而歸之,遺丕書及上秦王堅表,陳述利害,請送丕歸長安。堅及丕怒,複書切責之。
鷹揚将軍劉牢之攻秦谯城,拔之。桓沖遣上庸太守郭寶攻秦魏興、上庸、新城三郡,拔之。将軍楊佺期進據成固,擊秦梁州刺史潘猛,走之。佺期,亮之子也。
壬子,燕王垂攻鄴,拔其外郭,長樂公丕退守中城。關東六州郡縣多送任請降于燕。癸醜,垂以陳留王紹行冀州刺史,屯廣阿。
豐城宣穆公桓沖聞謝玄等有功,自以失言,慚恨成疾;二月,辛巳,卒。朝議欲以謝玄為荊、江二州刺史。謝安自以父子名位太盛,又懼桓氏失職怨望,乃以梁郡太守桓石民為荊州刺史,河東太守桓石虔為豫州刺史,豫州刺史桓伊為江州刺史。
燕王垂引丁零、烏桓之衆二十馀萬為飛梯地道以攻鄴,不拔;乃築長圍守之,分處老弱于肥鄉,築新興城以置辎重。
秦征東府官屬疑參軍高泰,燕之舊臣,有貳心。泰懼,與同郡虞曹從事吳韶逃歸勃海。韶曰:“燕軍近在肥鄉,宜從之。”泰曰:“吾以避禍耳;去一君,事一君,吾所不為也!”申紹見而歎曰:“去就以道,可謂君子矣!”
燕範陽王德擊秦枋頭,取之,置戍而還。
東胡王晏據館陶,為鄴中聲援,鮮卑、烏桓及郡縣民據塢壁不從燕者尚衆;燕王垂遣太原王楷與鎮南将軍陳留王紹讨之。楷謂紹曰:“鮮卑、烏桓及冀州之民,本皆燕臣。今大業始爾,人心未洽,所以小異。唯宜綏之以德,不可震之以威。吾當止一處,為軍聲之本,汝巡撫民夷,示以大義,彼必當聽從。”楷乃屯于辟陽。紹帥騎數百往說王晏,為陳禍福,晏随紹詣楷降,于是鮮卑、烏桓及塢民降者數十萬口。楷留其老弱,置守宰以撫之,發其丁壯十馀萬,與王晏詣鄴。垂大悅,曰:“汝兄弟才兼文武,足以繼先王矣!”
三月,以衛将軍謝安為太保。
秦北地長史慕容泓聞燕王垂攻鄴,亡奔關東,收集鮮卑,衆至數千。還屯華陰,敗秦将軍強永,其衆遂盛。自稱都督陝西諸軍事、大将軍、雍州牧、濟北王,推垂為丞相、都督陝東諸軍事、領大司馬、冀州牧、吳王。
秦王堅謂權翼曰:“不用卿言,使鮮卑至此。關東之地,吾不複與之争,将若泓何?”乃以廣平公熙為雍州刺史,鎮蒲阪。征雍州牧巨鹿公睿為都督中外諸軍事、衛大将軍、錄尚書事,配兵五萬;以左将軍窦沖為長史,龍骧将軍姚苌為司馬,以讨泓。
平陽太守慕容沖亦起兵于平陽,有衆二萬,進攻蒲阪;堅使窦沖讨之。
庫傉官偉帥營部數萬至鄴,燕王垂封偉為安定王。
秦冀州刺史阜城侯定守信都,高城男紹在其國,高邑侯亮、重合侯谟守常山,固安侯鑒守中山。燕王垂遣前将軍、樂浪王溫督諸軍攻信都,不克;夏,四月,丙辰,遣撫軍大将軍麟益兵助之。定、鑒,秦王堅之從叔;紹、谟,從弟;亮,從子也。溫,燕王垂之弟子也。
慕容泓聞秦兵且至,懼,帥衆将奔關東。秦巨鹿愍公睿粗猛輕敵,欲馳兵邀之。姚苌谏曰:“鮮卑皆有思歸之志,故起而為亂,宜驅令出關,不可遏也。夫執鼷鼠之尾,猶能反噬于人。彼自知困窮,緻死于我;萬一失利,悔将何及!但可鳴鼓随之,彼将奔敗不暇矣。”睿弗從,戰于華澤,睿兵敗,為泓所殺。苌遣龍骧長史趙都、參軍姜協詣秦王堅謝罪;堅怒,殺之。苌懼,奔渭北馬牧。于是天水尹緯、尹詳、南龐演等糾扇羌豪,帥其戶口歸苌者五萬馀家,推苌為盟主。苌自稱大将軍、大單于、萬年秦王,大赦,改元白雀,以尹詳、龐演為左、右長史,南安姚晃及尹緯為左、右司馬,天水狄伯支等為從事中郎,羌訓等為掾屬,王據等為參軍,王欽盧、姚方成等為将帥。
秦窦沖擊慕容沖于河東,大破之;沖帥鮮卑騎八千奔慕容泓。泓衆至十馀萬,遣使謂秦王堅曰:“吳王已定關東,可速資備大駕,奉送家兄皇帝,泓當帥關中燕人翼衛乘輿,還返鄴都,與秦以虎牢為界,永為鄰好。”堅大怒,召慕容責之曰:“今泓書如此,卿欲去者,朕當相資。卿之宗族,可謂人面獸心,不可以國士期也!”叩頭流血,涕泣陳謝。堅久之曰:“此自三豎所為,非卿之過。”複其位,待之如初。命以書招谕泓、沖及垂。密遣使謂泓曰:“吾籠中之人,必無還理;且燕室之罪人也,不足複顧。汝勉建大業,以吳王為相國,中山王為太宰、領大司馬,汝可為大将軍、領司徒,承制封拜,聽吾死問,汝便即尊位。”泓于是進向長安,改元燕興。
燕王垂以鄴城猶固,會僚佐議之。右司馬封衡請引漳水灌之;從之。垂行圍,因飲于華林園,秦人密出兵掩之,矢下如雨,垂幾不得出,冠軍大将軍隆将騎沖之,垂僅而得免。
竟陵太守趙統攻襄陽,秦荊州刺史都貴奔魯陽。
五月,秦洛州刺史張五虎據豐陽來降。
梁州刺史楊亮帥衆五萬伐蜀,遣巴西太守費統等将水陸兵三萬為前鋒。亮屯巴郡,秦益州刺史王廣遣巴西太守康回等拒之。
秦苻定、苻紹皆降于燕,燕慕容麟引兵西攻常山。
後秦王苌進屯北地,秦華陰、北地、新平、安定羌胡降之者十馀萬。
六月,癸醜朔,崇德太後褚氏崩。
秦王堅自帥步騎二萬以擊後秦,軍于趙氏塢,使護軍将軍楊璧等分道攻之;後秦兵屢敗,斬後秦王苌之弟鎮軍将軍尹買。後秦軍中無井,秦人塞安公谷、堰同官水以固之。後秦人恟懼,有渴死者。會天大雨,後秦營中水三尺,繞營百步之外,寸馀而已,後秦軍複振。秦王堅歎曰:“天亦佑賊乎!”
慕容泓謀臣高蓋等以泓德望不如慕容沖,且持法苛峻,乃殺泓,立沖為皇太弟,承制行事,置百官;以蓋為尚書令。後秦王苌遣其子嵩為質于沖以請和。
将軍劉春攻魯陽,都貴奔還長安。
後秦王苌帥衆七萬擊秦,秦王堅遣楊璧等拒之,為苌所敗;獲楊璧及右将軍徐成、鎮軍将軍毛盛等将吏數十人,苌皆禮而遣之。
燕慕容麟撥常山,秦苻亮、苻谟皆降。麟進圍中山,秋,七月,克之,執苻鑒。麟威聲大振,留屯中山。
秦幽州刺史王永、平州刺史苻沖帥二州之衆以擊燕。燕王垂遣甯朔将軍平規擊永,永遣昌黎太守宋敞逆戰于範陽,敞兵敗,規進據薊南。
秦平原公晖帥洛陽、陝城之衆七萬歸于長安。
益州刺史王廣遣将軍王虬帥蜀漢之衆三萬北救長安。
秦王堅聞慕容沖去長安浸近,乃引兵歸,遣撫軍大将軍高陽公方戍骊山,拜平原公晖為都督中外諸軍事、車騎大将軍、錄尚書事,配兵五萬以拒沖。沖與晖戰于鄭西,大破之。堅又遣前将軍姜宇與少子河間公琳帥衆三萬拒沖于灞上;琳、宇皆敗死,沖遂據阿房城。
泰康回兵數敗,退還成都。梓潼太守壘襲以涪城來降。荊州刺史桓石民據魯陽,遣河南太守高茂北戍洛陽。
己酉,葬康獻皇後于崇平陵。
燕翟斌恃功驕縱,邀求無厭;又以鄴城久不下,潛有貳心。太子寶請除之,燕王垂曰:“河南之盟,不可負也。若其為難,罪由于斌。今事未有形而殺之,人必謂我忌憚其功能;吾方收攬豪傑以隆大業,不可示人以狹,失天下之望也。藉彼有謀,吾以智防之,無能為也。”範陽王德、陳留王紹、骠騎大将軍農皆曰:“翟斌兄弟恃功而驕,必為國患。”垂曰:“驕則速敗,焉能為患?彼有大功,當聽其自斃耳。”禮遇彌重。
斌諷丁零及其黨請斌為尚書令。垂曰:“翟王之功,宜居上輔;但台既未建,此官不可遽置耳。”斌努,密與前秦長樂公丕通謀,使丁零決堤潰水;事覺,垂殺斌及其弟檀、敏,馀皆赦之。斌兄子真,夜将營衆北奔邯鄲,引兵還向鄴圍,欲與丕内外相應。太子寶與冠軍大将軍隆擊破之,真還走邯鄲。
太原王楷、陳留王紹言于垂曰:“丁零非有大志,但寵過為亂耳。今急之則屯聚為寇,緩之則自散。散而擊之,無不克矣”垂從之。
龜茲王帛純窘急,重賂狯胡以求救;狯胡王遣其弟呐龍、侯将馗帥騎二十馀萬,并引溫宿、尉頭等諸國兵合七十馀萬以救龜茲;秦呂光與戰于城西,大破之。帛純出走,王侯降者三十馀國。光入其城,城如長安市邑,宮室甚盛。光撫甯西域,威恩甚著,遠方諸國,前世所不能服者,皆來歸附,上漢所賜節傳。光皆表而易之,立帛純弟震為龜茲王。
八月,翟真自邯鄲北走,燕王垂遣太原王楷、骠騎大将軍農帥騎馬追之,甲寅,及于下邑。楷欲戰,農曰:“士卒饑倦,且視賊營不見丁壯,殆有他伏。”楷不從,進戰,燕兵大敗。真北趨中山,屯于承營。
鄴中刍糧俱盡,削松木以飼馬。燕王垂謂諸将曰:“苻丕窮寇,必無降理,不如退屯新城,開丕西歸之路,以謝秦王疇昔之恩,且為讨翟真之計。”丙寅夜,垂解圍趨新城。遣慕容農徇清河、平原,征督租賦,農明立約束,均适有無,軍令嚴整,無所侵暴,由是谷帛屬路,軍資豐給。
戊寅,南昌文穆公郗愔薨。
太保安奏請乘苻氏傾敗,開拓中原,以徐、兗二州刺史謝玄為前鋒都督,帥豫州刺史桓石虔等伐秦。玄至下邳,秦徐州刺史趙遷棄彭城走,充進據彭城。
秦王堅聞呂光平西域,以光為都督玉門以西諸軍事、西域校尉;道絕,不通。
秦幽州刺史王永求救于振威将軍劉庫仁,庫仁遣其妻兄公孫希帥騎三千救之,大破平規于薊南,乘勝長驅,進據唐城,與慕容麟相持。
九月,謝玄使彭城内史劉牢之攻秦兗州刺史張崇。辛卯,崇棄鄄城奔燕。甯之據鄄城,河南城堡皆來歸附。
太保安上疏自求北征。甲午,加安都督揚、江等十五州諸軍事,加黃钺。
慕容沖進逼長安,秦王堅登城觀之,歎曰:“此虜何從出哉!”大呼責沖曰:“奴何苦來送死!”沖曰:“奴厭奴苦,欲取汝為代耳!”沖少有寵于堅,堅遣使以錦袍稱诏遺之。沖遺詹事稱皇太弟令答之曰:“孤今心在天下,豈顧一袍小惠!苟能知命,君臣束手,早送皇帝!自當寬貸苻氏,以酬曩好。”堅大怒曰:“吾不用王景略、陽平公之言,使白虜敢至于此!”
冬,十月,辛亥朔,日有食之。
乙醜,大赦。
謝玄遣陰陵太守高素攻秦青州刺史苻郎,軍至琅邪,朗來降。朗,堅之從子也。翟真在承營,與公孫希、宋敞遙相首尾。長樂公丕遣宦者冗從仆射清河光祚,将兵數百赴中山,與真相結。又遣陽平太守邵興将數千騎,招集冀州故郡縣,與祚期會襄國。是時,燕軍疲弊,秦勢複振,冀州郡縣皆觀望成敗,趙郡人趙粟等起兵柏鄉以應興。燕王垂遣冠軍大将軍隆、龍骧将軍張崇将兵邀擊興,命骠騎大将軍農自清河引兵會之。隆與興戰于襄國,大破之;興走至廣阿,遇慕容農,執之。光祚聞之,循西山走歸鄴。隆遂擊趙粟等,皆破之,冀州郡縣複從燕。
劉庫仁聞公孫希已破平規,欲大舉兵以救長樂公丕,發雁門、上谷、代郡兵,屯繁畤。燕太子太保輿句之子文、零陵公慕輿虔之子常時在庫仁所,知三郡兵不樂遠所,因作亂,夜,攻庫仁,殺之,竊其駿馬奔燕。公孫希之衆聞亂自潰,希奔翟真。庫仁弟頭眷代領庫仁部衆。
秦長樂公丕遣光祚及參軍封孚召骠騎将軍張蚝、并州刺史王騰于晉陽以自救,蚝、騰以衆少不能赴。丕進退路窮,謀于僚佐。司馬楊膺請自歸于晉,丕未許。會謝玄遣龍骧将軍劉牢之等據碻磝,濟陽太守郭滿據滑台,将軍顔肱、劉襲軍于河北;丕遣将軍桑據屯黎陽以據之。劉襲夜襲據,走之,遂克黎陽。丕懼,乃遣從弟就與參軍焦逵請救于玄,緻書稱“欲假途求糧,西赴國難,須援軍既接,以鄴與之。若西路不通,長安陷沒,請帥所領保守鄴城。”逵與參軍姜讓密謂楊膺曰:“今喪敗如此,長安阻絕,存亡不可知。屈節竭誠以求糧援,猶懼不獲;而公豪氣不除,方設兩端,事必無成。宜正書為表,許以王師之至,當緻身南歸;如其不從,可逼縛與之。”膺自以力能制丕,乃改書而遣之。
謝玄遣晉陵太守滕恬之渡河守黎陽。恬之,修之曾孫也。朝廷以兗、青、司、豫既平,加玄都督徐、兗、青、司、冀、幽、并七州諸軍事。
後秦王苌聞慕容沖攻長安,會群僚議進止,皆曰:“大王宜先取長安,建立根本,然後經營四方。”苌曰:“不然。燕人因其衆有思歸之心以起兵,若得其志,必不久留關中。吾當移屯嶺北,廣收資實,以待秦亡燕去,然後拱手取之耳。”乃留其長子興守北地,使甯北将軍姚穆守同官川,自将其衆攻新平。
初,新平人殺其郡将,秦王堅缺其城角以恥之,新平民望深以為病,欲立忠義以雪之。及後秦王苌至新平,新平太守南安苟輔欲降之,郡人遼西太守馮傑、蓮勺令馮羽、尚書郎趙義、汶山太守馮苗谏曰:“昔田單以一城存齊。今秦之州鎮,猶連城過百,奈何遽為叛臣乎!”輔喜曰:“此吾志也,但恐久而無救,郡人橫被無辜。諸君能爾,吾豈顧生哉!”于是憑城固守。後秦為土山地道,輔亦于内為之,或戰地下,或戰山上,後秦衆死者萬馀人。輔詐降以誘苌,苌将入城,覺之而返;輔仗兵邀擊,幾獲之,又殺萬馀人。
隴西處士王嘉,隐居倒虎山,有異術,能知未然,秦人神之。秦王堅、後秦王苌及慕容沖皆遣使迎之。十一月,嘉入長安,衆聞之,以為堅有福,故聖人助之,三輔堡壁及四山氐、羌歸堅者四萬馀人。堅置嘉及沙門道安于外殿,動靜咨之。
燕慕容農自信都西擊丁零翟遼于魯口,破之。遼退屯無極,農屯藁城以逼之。遼,真之從兄也。
鮮卑在長安城中者猶千馀人,慕容紹之兄肅,與慕容陰謀結鮮卑為亂。十二月,白堅,以其子新昏,請堅幸其家,置酒,欲伏兵殺之。堅許之,會天大雨,不果往。事覺,堅召及肅,肅曰:“事必洩矣,入則俱死。今城内已嚴,不如殺使者馳出,既得出門,大衆便集。不從,遂俱入。堅曰:“吾相待何如,而起此意”?飾辭以對。肅曰:“家國事重,何論意氣!”堅先殺肅,乃殺及其宗族,城内鮮卑無少長、男女,皆殺之。燕王垂幼子柔,養于宦者宋牙家為牙子,故得不坐,與太子寶之子盛乘間得出,奔慕容沖。
燕慕容麟、慕容農合兵襲翟遼,大破之,遼單騎奔翟真。
燕王垂以秦長樂公丕猶據鄴不去,乃更引兵圍鄴,開其西走之路。焦逵見謝玄,玄欲征丕任子,然後出兵;逵固陳丕款誠,并述楊膺之意,玄乃遣劉牢之、滕恬之等帥衆二萬救鄴。丕告饑,玄水陸運米二千斛以饋之。
秦梁州刺史潘猛棄漢中,奔長安。
譯文
晉紀二十七晉孝武帝太元八年(癸未,公元383年)
[1]春,正月,秦呂光發長安,以鄯善王休密馱、車師前部王彌為向導。
[1]春季,正月,前秦呂光發兵長安,以鄯善王休密馱、車師前部王彌作為向導。
[2]三月,丁巳,大赦。
[2]三月,丁巳(二十八日),東晉實行大赦。
[3]夏,五月,桓沖帥衆十萬伐秦,攻襄陽;遣前将軍劉波等攻沔北諸城;輔國将軍楊亮攻蜀,拔五城,進攻涪城;鷹揚将軍郭铨攻武當。六月,沖别将攻萬歲、築陽,拔之。秦王堅遣征南将軍钜鹿公睿、冠軍将軍慕容垂等帥步騎五萬救襄陽,兖州刺史張崇救武當,後将軍張蚝、步兵校尉姚苌救涪城;睿軍于新野,垂軍于鄧城。桓沖退屯沔南。秋,七月,郭铨及冠軍将軍桓石虔敗張崇于武當,掠二千戶以歸。钜鹿公睿遣慕容垂為前鋒,進臨沔水。垂夜命軍士人持十炬,系于樹枝,光照數十裡。沖懼,退還上明。張蚝出斜谷;楊亮引兵還。沖表其兄子石民領襄城太守,戍夏口。沖自求領江州刺史;诏許之。
[3]夏季,五月,桓沖率領十萬兵衆讨伐前秦,攻打襄陽。派前将軍劉波等攻打沔北各城。輔國将軍楊亮攻打蜀地,攻下了五座城池,又進軍攻打涪城。鷹揚将軍郭铨攻打武當。六月,桓沖的别将攻打萬歲、築陽,攻了下來。前秦王苻堅派遣征南将軍钜鹿公苻睿、冠軍将軍慕容垂等率領五萬步、騎兵救援襄陽,派兖州刺史張崇救援武當,派後将軍張蚝、步兵校尉姚苌救援涪城。桓睿駐軍于新野,慕容垂駐軍于鄧城。桓沖後退駐紮在沔南。秋季,七月,郭铨以及冠軍将軍桓石虔在武當打敗了張崇,擄掠了二千戶百姓後返回。钜鹿公苻睿派慕容垂作為前鋒,進軍來到沔水。慕容垂夜晚命令軍中士兵每人手持十個将束葦系在樹枝上做成的火把,光照數十裡。桓沖害怕了,退回上明。張蚝率兵出了斜谷,楊亮帶兵返回。桓沖上表章請求讓他哥哥的兒子桓石民兼任襄陽太守,戍守夏口。桓沖自我請求兼任江州刺史。朝廷下達诏令同意了。
[4]秦王堅下诏大舉入寇,民每十丁遣一兵;其良家子年二十已下,有材勇者,皆拜羽林郎。又曰:“其以司馬昌明為尚書左仆射,謝安為吏部尚書,桓沖為侍中;勢還不遠,可先為起第。”良家子至者三萬餘騎,拜秦州主簿趙盛之為少年都統。是時,朝臣皆不欲堅行,獨慕容垂、姚苌及良家子勸之。陽平公融言于堅曰:“鮮卑,羌虜,我之仇雠,常思風塵之變以逞其志,所陳策畫,何可從也!良家少年皆富饒子弟,不閑軍旅,苟為谄谀之言以會陛下之意。今陛下信而用之,輕舉大事,臣恐功既不成,仍有後患,悔無及也!”堅不聽。
[4]前秦王苻堅下達诏令,開始大舉入侵東晉。百姓中每十個成年人選派一人充軍,良家子弟中年齡在二十歲以下,有才能勇氣的人,全都授官羽林郎。又說:“晉朝任命司馬昌明為尚書左仆射,謝安為吏部尚書,桓沖為侍中。以此形勢來看,凱旋的時間不會太遠,可以先行起身于家,出任官職。”良家子弟應征的有三萬多騎兵,苻堅任命秦州主簿趙盛之為少年都統。這時,滿朝大臣都不想讓苻堅出征,唯獨慕容垂、姚苌及良家子弟對此加以勸勉。陽平公苻融向苻堅進言說:“鮮卑、羌族的虜臣,是我們的仇敵,經常盼望着風雲變化以實現他們的心願,他們所陳獻的辦法,怎麼能聽從呢!良家少年全都是富豪子弟,不熟悉軍事,隻是苟且進上阿谀奉承之言以迎合陛下的心願。如今陛下相信并采納了他們的話,輕率地進行大規模行動,臣恐怕既不能成就戰功,随之還會産生後患,悔之不及!”苻堅沒有聽從。
八月,戊午,堅遣陽平公融督張蚝、慕容垂等步騎二十五萬為前鋒;以兖州刺史姚苌為龍骧将軍、督益·梁州諸軍事。堅謂苌曰:“昔朕以龍骧建業,未嘗輕以授人,卿其勉之!”左将軍窦沖曰:“王者無戲言,此不祥之征也!”堅默然。
八月,戊午(初二),苻堅派遣陽平公苻融督帥張蚝、慕容垂等人的步、騎兵二十五萬人作為前鋒,任命兖州刺史姚苌為龍骧将軍,督益、梁州諸軍事。苻堅對姚苌說:“過去我靠龍骧将軍的官位建立了大業,未曾輕易地把這個官位授予别人,你努力幹吧!”左将軍窦沖說:“君王無戲言,這話是不祥之兆!”苻堅沉默不語。
慕容楷、慕容紹言于慕容垂曰:“主上驕矜已甚,叔父建中興之業,在此行也!”垂曰:“然。非汝,誰與成之!”
慕容楷、慕容紹向慕容垂進言說:“主上的驕縱傲慢已經非常嚴重,叔父建立中興大業,就在此行!”慕容垂說:“對。除了你們,誰能和我一起成就大業呢!”
甲子,堅發長安,戒卒六十餘萬,騎二十七萬,旗鼓相望,前後千裡。九月,堅至項城,涼州之兵始達鹹陽,蜀、漢之兵方順流而下,幽、冀之兵至于彭城,東西萬裡,水陸齊進,運漕萬艘。陽平公融等兵三十萬,先至颍口。
甲子(初八),苻堅發兵長安,将士共有六十多萬,騎兵二十七萬,旌旗戰鼓遙遙相望,綿延千裡。九月,苻堅抵達項城,涼州的軍隊剛剛到達鹹陽,蜀、漢的軍隊正順流而下,幽州、冀州的軍隊到了彭城,東西萬裡,水陸并進,運輸軍糧的船隻多達萬艘。陽平公苻融等人的部隊三十萬人,先期抵達颍口。
诏以尚書仆射謝石為征虜将軍、征讨大都督,以徐、兖二州刺史謝玄為前鋒都督,與輔國将軍謝琰、西中郎将桓伊等衆共八萬拒之;使龍骧将軍胡彬以水軍五千援壽陽。琰,安之子也。
東晉下達诏令,任命尚書仆射謝石為征虜将軍、征讨大都督,任命徐、兖二州刺史謝玄為前鋒都督,與輔國将軍謝琰西中郎将桓伊等人的兵衆八萬人抵抗前秦。讓龍骧将軍胡彬帶領五千水軍援助壽陽。謝琰是謝安的兒子。
是時秦兵既盛,都下震恐。謝玄入,問計于謝安,安夷然,答曰:“已别有旨。”既而寂然。玄不敢複言,乃令張玄重請。安遂命駕出遊山墅,親朋畢集,與玄圍棋賭墅。安棋常劣于玄,是日,玄懼,便為敵手而又不勝。安遂遊陟,至夜乃還。桓沖深以根本為憂,遣精銳三千入衛京師;謝安固卻之,曰:“朝廷處分已定,兵甲無阙,西藩宜留以為防。”沖對佐吏歎曰:“謝安石有廟堂之量,不閑将略。今大敵垂至,方遊談不暇,遣諸不經事少年拒之,衆又寡弱,天下事已可知,吾其左衽矣!”
這時前秦的軍隊已經非常強盛,東晉京城裡的人震驚恐懼。謝玄入朝,向謝安詢問應對之策,謝安一副平靜的樣子,回答說:“已經另有打算了。”緊接着就閉口無言。謝玄不敢再問,就讓張玄重新請求指令。謝安于是就命令駕車出遊山間别墅,親戚朋友雲集,與謝玄在别墅玩圍棋賭博。謝安的棋術一直不如謝玄,這天,謝玄由于内心恐懼,在有利的形勢下投子打劫,反而還不能獲勝。謝安于是就登山漫遊,到晚上才回來。桓沖對國家的根基大業深以為憂,派精銳部隊三千人入城保衛京師。謝安固執地阻攔他,說:“朝廷的處理辦法已經決定,士兵武器都不缺乏,應該留在西藩之地以作防備。”桓沖對藩府參佐歎息道:“謝安有身居朝廷的氣量,但不熟悉帶兵打仗的方法。如今大敵臨頭,還盡情遊玩,高談闊論不止,隻派遣未經戰事的年輕人前去抵抗,再加上數量不足,力量軟弱,天下的結局已經可以知道了,我們将要受外族的統治了!”
[5]以琅邪王道子錄尚書六條事。
[5]東晉任命琅邪王司馬道子為錄尚書六條事。
[6]冬,十月,秦陽平公融等攻壽陽;癸酉,克之,執平虜将軍徐元喜等。融以其參軍河南郭褒為淮南太守。慕容垂拔鄖城。胡彬聞壽陽陷,退保硖石,融進攻之。秦衛将軍梁成等帥衆五萬屯于洛澗,栅淮以遏東兵。謝石、謝玄等去洛澗二十五裡而軍,憚成不敢進。胡彬糧盡,潛遣使告石等曰:“今賊盛糧盡,恐不複見大軍!”秦人獲之,送于陽平公融。融馳使白秦王堅曰:“賊少易擒,但恐逃去,宜速赴之!”堅乃留大軍于項城,引輕騎八千,兼道就融于壽陽。遣尚書朱序來說謝石等,以為:“強弱異勢,不如速降。”序私謂石等曰:“若秦百萬之衆盡至,誠難與為敵。今乘諸軍未集,宜速擊之;若敗其前鋒,則彼已奪氣,可遂破也。”
[6]冬季,十月,前秦陽平公苻融等攻打壽陽。癸酉(十八日),攻克了壽陽,擒獲了平虜将軍徐元喜等人。苻融任命他的參軍河南人郭褒為淮南太守。慕容垂攻下了鄖城。胡彬聽說壽陽被攻陷,後退守衛硖石,苻融進軍攻打硖石。前秦衛将軍梁成等率領五萬兵衆駐紮在洛澗,沿淮河布防以遏制東面的部隊。謝石、謝玄等在距離洛澗二十五裡的地方駐軍,由于懼怕梁成而不敢前進。胡彬的糧食耗盡,秘密地派遣使者向謝石等報告說:“如今賊寇強盛而我的糧食已經耗盡,恐怕不能再見到大軍了!”前秦人擒獲了胡彬,把他送交給陽平公苻融。苻融急速派使者向前秦王苻堅報告說:“現在賊寇力量不足,容易擒獲,隻是怕他們逃走,應該迅速率兵前來。”苻堅于是就把大部隊留在項城,帶領八千輕裝騎兵,日夜兼程趕赴壽陽與苻融彙合。苻堅派尚書朱序前去勸說謝石等人,認為:“形勢強弱懸殊,不如迅速投降。”朱序私下裡卻對謝石等人說:“如果秦國的百萬兵衆全部抵達,确實難以與他們抗衡。如今乘着各路軍隊尚未會集,應該迅速攻擊他們。如果能打敗他們的前鋒部隊,那他們就已經喪失了士氣,最終就可以攻破他們。”
石聞堅在壽陽,甚懼,欲不戰以老秦師。謝琰勸石從序言。十一月,謝玄遣廣陵相劉牢之帥精兵五千趣洛澗,未至十裡,梁成阻澗為陳以待之。牢之直前渡水,擊成,大破之,斬成及弋陽太守王詠;又分兵繼其歸津,秦步騎崩潰,争赴淮水,士卒死者萬五千人,執秦揚州刺史王顯等,盡收其器械軍實。于是謝石等諸軍,水陸繼進。秦王堅與陽平公融登壽陽城望之,見晉兵部陣嚴整,又望八公山上草木皆以為晉兵,顧謂融曰:“此亦敵,何謂弱也!”怃然始有懼色。
謝石聽說苻堅在壽陽,十分害怕,想用不交戰的辦法來拖垮前秦的軍隊。謝琰勸說謝石聽從朱序的話。十一月,謝玄派廣陵相劉牢之率領五千精兵開赴洛澗,在離洛澗十裡的地方,梁成扼守山澗布署兵陣以等待劉牢之。劉牢之徑直向前渡河,攻擊梁成,大敗梁成,斬殺了梁成以及弋陽太守王詠。又分派部隊繼絕了他們歸途上的渡口,前秦的步、騎兵全都崩潰,争先恐後地逃向淮水,死亡的士兵有一萬五千人,抓獲了前秦揚州刺史王顯等人,全部收繳了他們的武器軍糧。于是謝石等各路軍隊,從水路、陸路相繼進發。前秦王苻堅與陽平公苻融登上壽陽城觀望,隻見東晉的軍隊布陣嚴整,又望見了八公山上的草木,也以為都是東晉的士兵,苻堅掉頭對苻融說:“這也是強敵,怎麼能說他軟弱呢!”茫然若失,臉上開始有了恐懼的神色。
秦兵逼肥水而陳,晉兵不得渡。謝玄遣使謂陽平公融曰:“君懸軍深入,而置陳逼水,此乃持久之計,非欲速戰者也。若移陳少卻,使晉兵得渡,以決勝負,不亦善乎!”秦諸将皆曰:“我衆彼寡,不如遏之,使不得上,可以萬全。”堅曰:“但引兵少卻,使之半渡,我以鐵騎蹙而殺之,蔑不勝矣!”融亦以為然,遂麾兵使卻。秦兵遂退,不可複止。謝玄、謝琰、桓伊等引兵渡水擊之。融馳騎略陳,欲以帥退者,馬倒,為晉兵所殺,秦兵遂潰。玄等乘勝追擊,至于青岡;秦兵大敗,自相蹈藉而死者,蔽野塞川。其走者聞風聲鶴唳,皆以為晉兵且至,晝夜不敢息,草行露宿,重以饑凍,死者什七、八。初,秦兵少卻,朱序在陳後呼曰:“秦兵敗矣!”衆遂大奔。序因與張天錫、徐元喜皆來奔。獲秦王堅所乘雲母車。複取壽陽,執其淮南太守郭褒。
前秦的軍隊緊逼淝水而布陣,東晉的軍隊無法渡過。謝玄派使者對陽平公苻融說:“您孤軍深入,然而卻緊逼淝水部署軍陣,這是長久相持的策略,不是想迅速交戰的辦法。如果能移動兵陣稍微後撤,讓晉朝的軍隊得以渡河,以決勝負,不也是很好的事情嗎!”前秦衆将領都說:“我衆敵寡,不如遏制他們,使他們不能上岸,這樣可以萬無一失。”苻堅說:“隻帶領兵衆稍微後撤一點,讓他們渡河渡到一半,我們再出動鐵甲騎兵奮起攻殺,沒有不勝的道理!”苻融也認為可以,于是就揮舞戰旗,指揮兵衆後退。前秦的軍隊一退就不可收拾。謝玄、謝琰、桓伊等率領軍隊渡過河攻擊他們。苻融馳馬巡視軍陣,
想來率領退逃的兵衆,結果戰馬倒地,苻融被東晉的士兵殺掉,前秦的軍隊于是就崩潰了。謝玄等乘勝追擊,一直追到青岡,前秦的軍隊大敗,自相踐踏而死的人,遮蔽山野堵塞山川。逃跑的人聽到刮風的聲音和鶴的鳴叫聲,都以為是東晉的軍隊将要來到,晝夜不敢停歇,慌不擇路,風餐露宿,凍餓交加,死亡的人十有七八。當初,前秦的軍隊稍微後撤時,朱序在軍陣後面高聲呼喊:“秦軍失敗了!”兵衆們聽到後就狂奔亂逃。朱序乘機與張天錫、徐元喜都來投奔東晉。繳獲了前秦王苻堅所乘坐的裝飾着雲母的車乘。又攻取了壽陽,抓獲了前秦的淮南太守郭褒。
堅中流矢,單騎走至淮北,饑甚,民有進壺飧、豚髀者,堅食之,賜帛十匹,綿十斤。辭曰:“陛下厭苦安樂,自取危困。臣為陛下子,陛下為臣父,安有子飼其父而求報乎!”弗顧而去。堅謂張夫人曰:“吾今複何面目治天下乎!”潸然流涕。
苻堅中了流箭,單身匹馬逃到淮河以北,十分饑餓,有的百姓送來了盛在壺裡的水泡飯、豬骨頭,苻堅吃了下去,賞賜給他們十匹布帛,十斤綿。這些人推辭說:“陛下厭倦困苦,安于享樂,自取危難。我是陛下的兒子,陛下是我的父親,哪裡有兒子給父親飯吃還求取報償的呢!”他們連賞賜的那些東西看也沒看就離開了。苻堅對張夫人說:“我如今再以什麼面目去治理天下呢!”說着便潸然淚下。
是時,諸軍皆潰,惟慕容垂所将三萬人獨全,堅以千餘騎赴之。世子寶言于垂曰:“家國傾覆,天命人心皆歸至尊,但時運未至,故晦迹自藏耳。今秦主兵敗,委身于我,是天借之便以複燕祚,此時不可失也,願不以意氣微恩忘社稷之重!”垂曰:“汝言是也。然彼以赤心投命于我,若之何害之!天苟棄之,不患不亡。不若保護其危以報德,徐俟其釁而圖之,既不負宿心,且可以義取天下。”奮威将軍慕容德曰:“秦強而并燕,秦弱而圖之,此為報仇雪恥,非負宿心也;兄柰何得而不取,釋數萬之衆以授人乎?”垂曰:“吾昔為太傅所不容,置身無所,逃死于秦,秦主以國士遇我,恩禮備至。後複為王猛所賣,無以自明,秦主獨能明之,此恩何可忘也!若氐運必窮,吾當懷集關東,以複先業耳,關西會非吾有也。”冠軍行參軍趙秋曰:“明公當紹複燕祚,著于圖谶;今天時已至,尚複何待!若殺秦主,據邺都鼓行而西,三秦亦非苻氏之有也!”垂親黨多勸垂殺堅,垂皆不從,悉以兵授堅。平南将軍慕容屯鄖城,聞堅敗,棄其衆遁去;至荥陽,慕容德複說起兵以複燕祚,不從。
這時,前秦的各路軍隊全都潰散,唯獨慕容垂所統領的三萬人完整保全,苻堅帶領一千多騎兵到了他那裡。長子慕容寶向慕容垂進言說:“宗族國家覆滅,天命人心全都歸于極其尊貴的帝王,隻是時運還未到來,所以應該掩飾形迹躲藏起來。如今秦主兵敗,委身于我們,這是上天賜予的有利時機以恢複燕國的國統,這個時機不可喪失,願您不要因為受到過恩義小惠而忘掉了國家的重任!”慕容垂說:“你說得對。然而他以一片赤誠之心把自身的安全交給我,為什麼要傷害他!假如上天抛棄他,不用擔心他不滅亡。不如在危難中保護他以報答他的恩德,慢慢地等待他的災禍,然後再圖謀他,這樣既不違背往日的心願,而且能夠以道義征服天下。”奮威将軍慕容德說:“秦國強大的時候吞并了燕國,秦國軟弱的時候圖謀他,這是報仇雪恥,不是違背往日的心願。哥哥你為什麼得到了卻不占取,放棄數萬兵衆而授予别人呢?”慕容垂說:“我過去被太傅慕容評所不容,無處安身,逃死到了秦國,秦國主像對待國中才能出衆的人那樣對待我,恩義禮遇備至。以後我又被王猛所出賣,無法自我明辯,秦國主偏偏就能明察,這樣的恩情怎麼能忘記呢!如果氐族人的命運必定窮盡,我應當招納關東的民衆,以光複先帝的大業,關西之地必定不會歸我所有!”冠軍行參軍趙秋說:“明公您應當繼承光複燕國的國統,這已經明顯地表現在圖谶上了。如今天時已經來到,還要等待什麼!如果殺掉秦國主苻堅,占據邺都後擊鼓西行,三秦之地也就不會歸苻氏所有了!”慕容垂的親信黨羽大多都勸他殺掉苻堅,慕容垂一概沒有聽從,命令把軍隊交給苻堅。平南将軍慕容駐紮在鄖城,聽說苻堅失敗後,抛棄了他的兵衆而逃走。到達荥陽,慕容德又勸說慕容起兵以恢複前燕的國統,慕容沒有聽從。
謝安得驿書,知秦兵已敗,時方與客圍棋,攝書置床上,了無喜色,圍棋如故。客問之,徐答曰:“小兒輩遂已破賊。”既罷,還内,過戶限,不覺屐齒之折。
謝安接到了驿站傳遞的書信,知道前秦的軍隊已經失敗,當時他正與客人玩圍棋,拿着信放到了床上,毫無高興的樣子,繼續下棋。客人問他是什麼事,他慢條斯理地回答說:“小孩子們已經最終攻破了寇賊。”下完棋以後,他返回屋裡,過門檻時,高興得竟然連屐齒被折斷都沒有發覺。
丁亥,謝石等歸建康,得秦樂工,能習舊聲,于是宗廟始備金石之樂。乙未,以張天錫為散騎常侍,朱序為琅邪内史。
丁亥(初二),謝石等人返回建康,由于得到了前秦的音樂工匠,熟悉過去的音樂,從此宗廟當中開始有了鐘磬樂器演奏音樂。乙未(初十),任命張天錫為散騎常侍,朱序為琅邪内史。
[7]秦王堅收集離散,比至洛陽,衆十餘萬,百官、儀物、軍容粗備。
[7]前秦王收攏逃散的兵衆,等到抵達洛陽時,兵衆已有十多萬,屬僚百官、禮儀器物、軍事裝備粗略齊備。
慕容農謂慕容垂曰:“尊不迫人于險,其義聲足以感動天地。農聞秘記曰:‘燕複興當在河陽。’夫取果于未熟與自落,不過晚旬日之間,然其難易美惡,相去遠矣!”垂心善其言,行至渑池,言于堅曰:“北鄙之民,聞王師不利,輕相扇動,臣請奉诏書以鎮慰安集之,因過谒陵廟。”堅許之。權翼谏曰:“國兵新破,四方皆有離心,宜征集名将,置之京師,以固根本,鎮枝葉。垂勇略過人,世豪東夏,頃以避禍而來,其心豈止欲作冠軍而已哉!譬如養鷹,饑則附人,每聞風飙之起,常有陵霄之志,正是謹其籠,豈可解縱,任其所欲哉!”堅曰:“卿言是也。然朕已許之,匹夫猶不食言,況萬乘乎!若天命有廢興,固非智力所能移也。”翼曰:“陛下重小信而輕社稷,臣見其往而不返,關東之亂,自此始矣。”堅不聽,遣将軍李蠻、闵亮、尹固帥衆三千送垂。又遣骁騎将軍石越帥精卒三千戍邺,骠騎将軍張蚝帥羽林五千戍并州,鎮軍将軍毛當帥衆四千戍洛陽。權翼密遣壯士邀垂于河橋南空倉中,垂疑之,自涼馬台結草筏以渡,使典軍程同衣己衣,乘己馬,與僮仆趣河橋。伏兵發,同馳馬獲免。
慕容農對慕容垂說:“您不在險境裡逼迫别人,這種道義的名聲足以感動天地。我聽說圖谶中記載:‘燕國的複興應當在河陽。’在尚未成熟時就摘取果實與等待瓜熟蒂落相比,從時間上看不過是十來天的差距,然而它們的難易美惡程度,卻相差甚遠。”慕容垂在内心裡贊同他的話,行進到渑池時,他向苻堅進言說:“北方邊遠之地的百姓,聽說您的軍隊出師不利,輕率地互相鼓動作亂,我請求尊奉诏書去鎮撫招納他們,順便路過拜谒先帝的陵廟。”苻堅同意了。權翼勸谏苻堅說:“國家的軍隊剛剛失敗,四方全都有離心傾向,應該征召集合名将,把他們安置在京城,以穩固根基,安定枝葉。慕容垂勇猛謀略過人,世代都是中原以東的豪傑,不久前因為躲避災禍而前來歸附,他的本心難道僅僅是想做一個冠軍将軍嗎!就像養育蒼鷹,它饑餓的時候依附于人,每當聽到狂風驟起,就常常有飛越雲霄的志向,正當應該緊閉藩籠的時候,豈能放縱它,聽任它為所欲為呢!”苻堅說:“你說得對。然而朕已經同意了他,一般人尚不食言,何況是萬乘君主呢!如果天命要有廢興的事變發生,本來就不是靠智慧與力量所能能改變的。”權翼說:“陛下重視小的信譽而輕視國家政權,依我之見,他一定是去而不返,關東之亂,從此就要開始了。”苻堅沒有聽,派遣将軍李蠻、闵亮、尹國率領三千兵衆護送慕容垂。又派骁騎将軍石越率領三千精銳士兵戍守邺城,派骠騎将軍張蚝率領五千羽林軍戍衛并州,派鎮軍将軍毛當率領四千兵衆戍衛洛陽。權翼悄悄地派遣勇士邀請慕容垂到河橋以南的空倉房中,慕容垂對此産生了懷疑,用草繩編結成筏子從涼馬台渡過了河,讓典軍程同穿上自己的衣服,騎上自己的馬,與童仆一起奔赴河橋。權翼埋伏在這裡的軍隊發起攻擊,程同策馬逃脫。
十二月,秦王堅至長安,哭陽平公而後入,谥曰哀公。大赦,複死事者家。
十二月,前秦王苻堅抵達長安,痛哭了陽平公苻融之後才進入,給苻融定谥号為哀公。實行大赦,恢複征收戰死者家屬的賦稅。
[8]庚午,大赦。以謝石為尚書令。進謝玄号前将軍;固讓不受。
[8]庚午(十五日),東晉實行大赦。任命謝石為尚書令。晉升謝玄的稱号為前将軍,謝玄固執地辭讓,不接受。
[9]謝安婿王國寶,坦之之子也;安惡其為人,每抑而不用,以為尚書郎。國寶自以望族,故事唯作吏部,不為餘曹,固辭不拜,由是怨安。國寶從妹為會稽王道子妃,帝與道子皆嗜酒,狎昵邪谄,國寶乃谮安于道子,使離間之于帝。安功名既盛,而險求進之徒,多毀短安,帝由是稍疏忌之。
[9]謝安的女婿王國寶,是王坦之的兒子。謝安讨厭他的為人,總是壓制着他而不加以任用,讓他擔任尚書郎。王國寶自以為出身于名門望族,按慣例隻在吏部供職,其它官署一概不幹,因此對于任命固執地辭讓,不予就任。并因此而怨恨謝安。王國寶的表妹是會稽王司馬道子的妃子,孝武帝與司馬道子全都喜歡喝酒,互相親昵邪媚,王國寶于是就向司馬道子說謝安的壞話,讓司馬道子挑撥謝安與孝武帝的關系。謝安的功名已經非常顯赫,然而那些行為邪惡,追求進升的人,卻大都诋毀謝安,孝武帝從此逐漸疏遠猜忌謝安。
[10]初開酒禁,增民稅米,口五石。
[10]東晉開始放開禁酒的戒令,增加百姓的米糧稅額,每人納糧五石。
[11]秦呂光行越流沙三百餘裡,焉耆等諸國等皆降。惟龜茲王帛純拒之,嬰城固守,光進軍攻之。
[11]前秦呂光率兵穿越沙漠三百多裡,焉耆等各國全都投降。隻有龜茲王帛純抵抗他們,環城固守,呂光進軍攻擊他們。
[12]秦王堅之入寇也,以乞伏國仁為前将軍,領先鋒騎;會國仁叔父步頹反于隴西,堅遣國仁還讨之。步頹聞之,大喜,迎國仁于路。國仁置酒,大言曰:“苻氏疲民逞兵,殆将亡矣,吾當與諸君共建一方之業。”及堅敗,國仁遂迫脅諸部,有不從者,擊而并之,衆至十餘萬。
[12]前秦王苻堅入侵東晉的時候,任命乞伏國仁為前将軍,統領作為先鋒的騎兵。恰巧乞伏國仁的叔父乞伏步頹在隴西反叛,苻堅派乞伏國仁返回去讨伐他。乞伏步頹聽說以後,非常高興,到半路去迎接乞伏國仁。乞伏國仁擺好酒大聲說:“苻氏使民衆疲憊而炫耀軍隊,大概快要滅亡了,我應當與諸君共同建立一方大業。”等到苻堅失敗以後,乞伏國仁于是就脅迫各部族,有不聽從的,就加以攻擊,然後吞并,部衆達到了十多萬人。
[13]慕容垂至安陽,遣參軍田山修箋于長樂公丕。丕聞垂北來,疑其欲為亂,然猶身自迎之。趙秋勸垂于座取丕,因據邺起兵;垂不從。丕謀襲擊垂,侍郎天水姜讓谏曰:“垂反形未著,而明公擅殺之,非臣子之義;不如待以上賓之禮,嚴兵衛之,密表情狀,聽敕而後圖之。”丕從之,館垂于邺西。
[13]慕容垂抵達安陽,參軍田山寫信給長樂公苻丕。苻丕聽說慕容垂從北方來,懷疑他想作亂,但還是親自去迎接他。趙秋勸慕容垂在座位上擒獲苻丕,順勢占據邺城起兵,慕容垂沒有聽從。苻丕謀劃襲擊慕容垂,侍郎、天水人姜讓勸谏他說:“慕容垂沒有表露出反叛的迹象,然而明公您卻要擅自殺掉他,這不是作為臣子的應有之義。不如用上賓之禮對待他,再派士兵嚴密地守護他,秘密地進上表章報告情況,聽候敕令,然後再對他作出處置。”苻丕聽從了這一意見,讓慕容垂住在邺西的館舍。
垂潛與燕之故臣謀複燕祚,會丁零翟斌起來叛秦,謀攻豫州牧平原公晖于洛陽,秦王堅驿書使垂将兵讨之。石越言于丕曰:“王師新敗,民心未安,負罪亡匿之徒,思亂者衆,故丁零一唱,旬日之中,衆已數千,此其驗也。慕容垂,燕之宿望,有興複舊業之心,今複資之以兵,此為虎傅翼也。”丕曰:“垂在邺如藉虎寝蛟,常恐為肘腋之變,今遠之于外,不猶愈乎!且翟斌兇悖,必不肯為垂下,使兩虎相斃,吾從而制之,此卞莊子之術也。”乃以羸兵二千及铠仗之弊者給垂,又遣廣武将軍苻飛龍帥氐騎一千為垂之副。密戒飛龍曰:“垂為三軍之帥,卿為謀垂之将,行矣,勉之!”
慕容垂暗地裡與前燕的舊臣圖謀恢複前燕的國統,恰好這時丁零人翟斌起兵背叛了前秦,圖謀在洛陽攻打豫州牧平原公苻晖,前秦王苻堅通過驿站送信,讓慕容垂統領軍隊去讨伐他們。石越向苻丕進言說:“國王的軍隊剛遭失敗,民心尚未安定,負罪逃亡之徒,渴望禍亂的人很多,所以丁零人一帶頭,十來天時間,響應的人已有數千,這就是證明。慕容垂,是燕國德高望重的人,有振興恢複舊業的心願,如今再交給他軍隊,這是為虎添翼。”苻丕說:“慕容垂在邺城猶如卧虎睡蛟,經常害怕他制造肘腋之變,如今讓他遠行在外,不是似乎更好一些嗎?而且翟斌兇暴悖逆,一定不肯甘居下風,讓兩虎俱傷,我緊跟着去控制他們,這是卞莊子的策略。”于是苻丕就給了慕容垂二千老弱的士兵以及一些殘次的铠甲兵器,又派廣武将軍苻飛龍率領一千氐族騎兵協助慕容垂。苻丕秘密地告誡苻飛龍說:“慕容垂是三軍的主帥,你是圖謀慕容垂的将領,出發,努力吧!”
垂請入邺城拜廟,丕弗許,乃潛服而入;亭吏禁之,垂怒,斬吏燒亭而去。石越言于丕曰:“垂敢輕侮方鎮,殺吏燒亭,反形已露,可因此除之。”丕曰:“淮南之敗,垂侍衛乘輿,此功不可忘也。”越曰:“垂尚不忠于燕,安能盡忠于我!失今不取,必為後患。”丕不從。越退,告人曰:“公父子好為小仁,不顧大計,終當為人禽耳。”
慕容垂請求進入邺城拜谒宗廟,苻丕沒有同意,慕容垂于是就穿上便服進了邺城。守衛宗廟的官吏不讓他進去,慕容垂十分憤怒,殺掉官吏、燒毀廟亭後離開了。石越向苻丕進言說:“慕容垂膽敢輕視侮辱一方長官,殺官吏燒廟亭,反叛的形迹已經顯露,可以就此而除掉他。”苻丕說:“在淮南失敗的時候,慕容垂在主上車前馬後奉侍守衛,這個功勞不能忘記。”石越說:“慕容垂對燕國尚且不忠,怎麼能對我們盡忠呢!錯過了今天就無法除掉他,肯定要成為後患。”苻丕沒有聽從。石越退下去以後,告訴人們說:“苻丕父子喜歡施行小恩小惠,而不顧天下大計,最終将會被别人所擒。”
垂留慕容農、慕容楷、慕容紹于邺,行至安陽之湯池,闵亮、李毗自邺來,以丕與苻飛龍所謀告垂。垂因激怒其衆曰:“吾盡忠于苻氏,而彼專欲圖吾父子,吾雖欲已,得乎!”乃托言兵少,停河内募兵,旬日間,有衆八千。
慕容垂把慕容農、慕容楷、慕容紹留在邺城,當他行進到安陽的湯池時,闵亮、李毗從邺城趕了上來,把苻丕與苻飛龍的圖謀告訴了慕容垂。慕容垂以此激發兵衆們的義憤,說:“我盡忠于苻氏,而他卻專門想圖謀我們父子,我雖然想善罷甘休,能行嗎!”于是就借口兵力不足,停留在河内招募兵衆,十天時間已經擁有八千兵衆。
平原公晖遣使讓垂,趣使進兵。垂謂飛龍曰:“今寇賊不遠,當晝止夜行,襲其不意。”飛龍以為然。壬午,夜,垂遣世子寶将兵居前,少子隆勒兵從己,令氐兵五人為伍;陰與寶約,聞鼓聲,前後合擊氐兵及飛龍,盡殺之,參佐家在西者皆遣還,并以書遺秦王堅,言所以殺飛龍之故。
平原公苻晖派遣使者責備慕容垂,督促他率兵前進。慕容垂告訴苻飛龍說:“如今離寇賊不遠,應當白天休息夜間前進,以攻其不意。”苻飛龍認為有理。壬午(二十七日),夜晚,慕容垂派長子慕容寶統領軍隊居前,小兒子慕容隆帶領軍隊跟随自己,命令氐族士兵每五人為一個編制單位。他暗地裡與慕容寶已有約定,當聽到戰鼓聲後,前後合擊氐族士民以及苻飛龍,把他們全部殺盡,參佐當中有家在西方的人,慕容垂全都讓他們還鄉,并且給前秦王苻堅送信,陳述所以要殺掉苻飛龍的原因。
初垂從堅入邺,以其子麟屢嘗告變于燕,立殺其母,然猶不忍殺麟,置之外舍,希得侍見。及殺苻飛龍,麟屢進策畫,啟發垂意,垂更奇之,寵待與諸子均矣。
當初,慕容垂跟随苻堅進入邺城,因為他的兒子慕容麟曾經多次向前燕慕容評告發事變,所以立即殺掉了他的母親,然而尚不忍心殺掉慕容麟,讓他住在城外的館舍,很少見他。等到殺了苻飛龍以後,慕容麟屢屢進獻計策,對慕容垂多有啟發,慕容垂轉而認為他不一般,對他的寵愛和其他的兒子一樣了。
慕容鳳及燕故臣之子燕郡王騰、遼西段延等聞翟斌起兵,各帥部曲歸之。平原公晖使武平武侯毛當讨斌。慕容鳳曰:“鳳今将雪先王之恥,請為将軍斬此氐奴。”乃擐甲直進,丁零之衆,随之,大敗秦兵,斬毛當;遂進攻陵雲台戍,克之,收萬餘人甲仗。
慕容鳳以及前燕舊臣的兒子燕郡人王騰、遼西人段延等,聽說翟斌起兵,各自率領部曲家兵歸附了他。平原公苻晖讓武平武侯毛當讨伐翟斌。慕容鳳說:“我今天将要為先王雪恥,請求為将軍斬殺這個氐奴。”于是就身披铠甲,一往直前,丁零的兵衆緊随其後,大敗前秦的軍隊,斬殺了毛當。接着又進軍攻打戍衛陵雲台的軍隊,攻克了他們,繳獲了一萬多人的铠甲兵器。
癸未,慕容垂濟河焚橋,有衆三萬,留遼東鮮卑可足渾譚集兵于河内之沙城。垂遣田山如邺,密告慕容農等使起兵相應。時日已暮,農與慕容楷留宿邺中;慕容紹先出,至蒲池,盜丕駿馬數百匹以待農、楷。甲申晦,農、楷将數十騎微服出邺,遂同奔列人。
癸未(二十八日),慕容垂渡過黃河以後焚燒了橋梁,擁有三萬兵衆,留下遼東的鮮卑人可足渾譚在河内的沙城會集兵衆。慕容垂派田山到邺城,秘密地告訴慕容農等,讓他們起兵響應。當時天色已晚,慕容農與慕容楷留在邺城中過夜。慕容紹先行出城,到了蒲池,偷盜了苻丕的數百匹駿馬以等待慕容農、慕容楷。甲申晦(二十九日),慕容農、慕容楷帶領數十名騎兵身着便服出了邺城,于是他們就一起奔赴列人縣。
九年(甲申、384)
九年(甲申,公元384年)
[1]春,正月,乙酉朔,秦長樂公丕大會賓客,請慕容農不得,始覺有變;遣人四出求之,三日,乃知其在列人,已起兵矣。
[1]春季,正月,乙酉朔(初一),前秦長樂公苻丕大規模地宴請賓客,邀請慕容農卻沒有見着人,方才發覺事有變故。派人四出尋找,三天以後,才知道他在列人縣,已經起兵反叛了。
慕容鳳、王騰、段延皆勸翟斌秦慕容垂為盟主;斌從之。垂欲襲洛陽,且未知斌之誠僞,乃拒之曰:“吾來救豫州,不來赴君。君既建大事,成享其福,敗受其禍,吾無預焉。”丙戌,垂至洛陽,平原公晖聞其殺苻飛龍,閉門拒之。翟斌複遣長史郭通往說垂,垂猶未許。通曰:“将軍所以拒通者,豈非以翟斌兄弟山野異類,無奇才遠略,必無所成故邪?獨不念将軍今日憑之,可以濟大業乎!”垂乃許之。于是斌帥其衆來與垂會,勸垂稱尊号。垂曰:“新興侯,吾主也,當迎歸返正耳。”
慕容鳳、王騰、段延全都勸翟斌尊奉慕容垂為盟主,翟斌聽從了。慕容垂想襲擊洛陽,但暫且還不知道翟斌是否有誠意,就拒絕他說:“我是來救援豫州的,不是來投奔您。您既然要幹大事,成功則享受其福,失敗則承受其禍,我不參與此事。”丙戌(初二),慕容垂抵達洛陽,平原公苻晖聽說他殺了苻飛龍,把他拒之門外。翟證又派長史郭通前去勸說慕容垂,慕容垂還是沒有同意做盟主。郭通說:“将軍之所以拒絕郭通的原因,難道不是認為翟斌的弟兄們是身居山野的異族,沒有超人的才能和遠大的謀略,肯定無所作為的緣故嗎?為什麼唯獨不考慮将軍今天憑借他們,就可以成就大業呢!”聽了這話,慕容垂就同意了。于是翟斌率領他的兵衆前來與慕容垂會合,勸慕容垂稱帝王的尊号。慕容垂說:“新興侯慕容,是我們的國主,應當迎接他回去重歸正統。”
垂以洛陽四面受敵,欲取邺而據之,乃引兵而東。故扶馀王馀蔚為荥陽太守,及昌黎鮮卑衛駒各帥其衆降垂。垂至荥陽,群下固請上尊号,垂乃依晉中宗故事,稱大将軍、大都督、燕王,承制行事,謂之統府。群下稱臣,文表奏疏,封拜官爵,皆如王者。以弟德為車騎大将軍,封範陽王;兄子楷為征西大将軍,封太原王;翟斌為建義大将軍,封河南王;馀蔚為征東将軍、統府左司馬,封扶馀王;衛駒為鷹揚将軍,慕容鳳為建策将軍。帥衆二十餘萬,自石門濟河,長驅向邺。
慕容垂考慮到洛陽四面受敵,想攻取邺城據守,于是就率兵東進。過去的扶馀王馀蔚任荥陽太守,他和昌黎的鮮卑人衛駒各自率領自己的兵衆投降了慕容垂。慕容垂抵達荥陽,衆屬下執意請求進上尊号,慕容垂就依據晉元帝的遺規,自稱大将軍、大都督、燕王,秉承君主的旨意行事,稱為統府。衆屬下稱臣,文表奏疏,封爵授官,全者和君王一樣。慕容垂任命他的弟弟慕容德為車騎大将軍,封為範陽王;任命哥哥的兒子慕容楷為征西大将軍,封為太原王;任命翟斌為建義大将軍,封為河南王;任命馀蔚為征東将軍、統府左司馬,封為扶馀王;任命衛駒為鷹揚将軍,慕容鳳為建策将軍。率領二十多萬兵衆,從石門渡過了黃河,長驅直入,奔赴邺城。
慕容農之奔列人也,止于烏桓魯利家,利為之置馔,農笑而不食。利謂其妻曰:“惡奴,郎貴人,家貧無以馔之,柰何?”妻曰:“郎有雄才大志,今無故而至,必将有民,非為飲食來也。君亟出,遠望以備非常。”利從之。農謂利曰:“吾欲集兵列人以圖興複,卿能從我乎?”利曰:“死生唯郎是從。”農乃詣烏桓張骧,說之曰:“家王已舉大事,翟斌等鹹相推奉,遠近響應,故來相告耳。”骧再拜曰:“得舊主而奉之,敢不盡死!”于是農驅列人居民為士卒,斬桑榆為兵,裂裳為旗,使趙秋說屠各畢聰。聰與屠各蔔勝、張延、李白、郭超及東夷馀和、敕勃、易陽烏桓劉大各帥部衆數千赴之。農假張骧輔國将軍,劉大安遠将軍,魯利建威将軍。農自将攻破館陶,收其軍資器械,遣蘭汗、段贊、趙秋,慕輿略取康台牧馬數千匹。汗,燕王垂之從舅;贊,聰之子也。于是步騎雲集,衆至數萬,骧等共推農為使持節、都督河北諸軍事、骠騎大将軍,監統諸将,随才部署,上下肅然。農以燕王垂未至,不敢封賞将士。趙秋曰:“軍無賞,士不往,今之來者,皆欲建一時之功,規萬世之利,宜承制封拜,以廣中興之基。”農從之于,是赴者相繼;垂聞而善之。農間招庫官偉于上黨,東引乞持歸于東阿,北召光烈将軍平睿及睿兄汝陽太守幼于燕國,偉等皆應之。又遣蘭汗攻頓丘,克之。農号令整肅,軍無私掠,士女喜悅。
慕容農奔赴列人縣的時候,在烏桓人魯利家中停留,魯利給他準備了食物,慕容農報之一笑,不吃。魯利對他妻子說:“惡奴,君郎是貴人,家窮沒有什麼可給他吃,怎麼辦呢!”妻子說:“他有雄才大志,如今無緣無故地來到,必将有不尋常的事情,不是為了吃喝才來的。你趕快出去,望遠處以防備不測。”魯利聽從妻子的吩咐。慕容農對魯利說:“我想在列人縣集結兵衆以圖謀複興,你能跟我一起幹嗎?”魯利說:“不論生死,都跟從君郎。”慕容農于是就到烏桓人張骧那裡,勸他說:“我家君王已經發動了複興舊業的大事,翟斌等人全都推舉尊奉他,遠近的民衆全都響應,所以我來告訴你。”張骧叩頭兩拜,說:“得到了過去的君主而尊奉他,怎麼敢不盡死效忠呢!”于是慕容農就讓住在列人的居民作為士兵,砍桑樹榆樹作為兵器,撕下衣襟作為旗幟,派趙秋去勸說屠各人畢聰。畢聰與屠各人蔔勝、張延、李白、郭超以及東夷人馀和、敕勃、易陽的烏桓人劉大各自率領部衆數千人投奔慕容農。慕容農暫時任命張骧為輔國将軍,劉大為安遠将軍,魯利為建威将軍。慕容農親自率兵攻克了館陶,收繳了那裡的軍糧武器,派蘭汗、段、趙秋、慕輿掠奪了康台的牧馬數千匹。蘭汗是後燕王慕容垂的堂舅;段是段聰的兒子。于是步、騎兵雲集,兵衆多達數萬,張骧等人共同推舉慕容農為使持節、都督河北諸軍事、骠騎大将軍,對于衆将領,則根據他們的才能加以任用,上上下下,恭敬順從。慕容農考慮到後燕王慕容垂還未抵達,不敢擅自賜封将賞将士。趙秋說:“軍隊沒有獎賞,士兵不會勇往直前,如今前來投奔的人,全都是想建立一時的戰功,以謀求長遠的利益,應該秉承國王的旨意對他們封爵授官,以擴大中興大業的根基。”慕容農聽從了他的意見,于是前來投奔的人絡繹不絕。慕容垂聽說了以後,對此加以贊揚。慕容農派使者招納上黨的庫官偉,在東面延引東阿的乞特歸,在北面征召後燕國的光烈将軍平睿及平睿的哥哥汝陽太守平幼,庫官偉等人全都響應他。慕容農又派蘭汗攻打頓丘,攻了下來。慕容農号令嚴肅,軍隊秋毫無犯,男女百姓十分高興。
長樂公丕使石越将步騎萬餘讨之。農曰:“越有智能之名,今不南拒大軍而來此,是畏王而陵我也;必不設備,可以計取之。”衆請治列人城,農曰:“善用兵者,結士以心,不以異物。今起義兵,唯敵是求,當以山河為城池,何列人之足治也!”辛卯,越至列人西,農使趙秋及參軍綦毋滕擊越前鋒,破之。參軍太原趙謙言于農曰:“越甲仗雖精,人心危駭,易破也,宜急擊之。”農曰:“彼甲在外,我甲在心,晝戰,則士卒見其外貌而憚之,不如待暮擊之,可以必克。”令軍士嚴備以待,毋得妄動。越立栅自固,農笑謂諸将曰:“越兵精士衆,不乘初至之銳以擊我,方更立栅,吾知其無能為也。”向暮,農鼓噪出,陳于城西,牙門劉木請先攻越栅,農笑曰:“凡人見美食,誰不欲之,何得獨請!然汝猛銳可嘉,當以先鋒惠汝。”木乃帥壯士四百騰栅而入,秦兵披靡;農督大衆随之,大敗秦兵,斬越,送首于垂。越與毛當,皆秦之骁将也,故秦王堅使助二子鎮守;既而相繼敗沒,人情騷動,所在盜賊群起。
長樂公苻丕讓石越統領一萬多步、騎兵讨伐慕容農。慕容農說:“石越有多勇多謀的名聲,如今不在南邊抵抗大軍而來這裡,這是畏懼燕王慕容垂而欺負我。他們肯定沒做防備,可以使用計謀戰勝他們。”兵衆們請求慕容農據守列人城,慕容農說:“善于用兵的人,凝聚兵衆靠的是赢得人心,不靠别的什麼東西。如今興起義兵,隻要是敵人就攻擊,應當以山河作為城池,一個小小的列人城哪裡值得據守呢!”辛卯(初七),石越抵達列人城西,慕容農讓趙秋及參軍綦毋滕攻打石越的前鋒部隊,打敗了他們。參軍太原人
趙謙慕容農進言說:“石越的铠甲兵仗雖然精良,但人心驚恐畏懼,所以容易被攻破,應該迅速攻擊他們。”慕容農說:“他們的铠甲在身外,我們的铠甲在心裡,白天交戰,則士兵們看見他們表面上的精良裝備就會畏懼,不如等到晚上再攻擊他們,必定取勝。”慕容農命令士兵嚴陣以待,不得輕舉妄動。石越修建栅欄自守,慕容農笑着對衆将領說:“石越武器精良,兵力衆多,不乘着剛剛抵達後的銳氣攻擊我們,反而在建栅欄防禦,我知道他們是沒有能力進攻了。”等到天黑以後,慕容農擊鼓呼喊出發,在城西擺開戰陣,牙門劉木請求作為先鋒攻擊石越的栅欄,慕容農笑着說:“凡人見到美食,誰不想吃,怎麼能夠獨自請求呢!然而你的勇猛鋒銳值得贊賞,應當把先鋒的角色優待給你。”劉木于是就率領四百名勇士越過栅欄沖入敵陣,前秦的軍隊驚慌潰逃。慕容農督率大軍追擊,大敗了前秦的軍隊,斬殺了石越,把他的首級送了到慕容垂那裡。石越與毛當,都是前秦的勇猛戰将,所以前秦王苻堅讓他們輔助兩個兒子鎮守,此後相繼失敗死亡,人心騷動,他們所在的地方盜賊群起。
庚戌,燕王垂至邺,改秦建元二十年為燕元年,服色朝儀,皆如舊章。以前岷山公庫官偉為左長史,前尚書段崇為右長史,荥陽鄭豁等為從事中郎。慕容農引兵會垂于邺,垂因其所稱之官而授之。立世子寶為太子,封從弟拔等十七人及甥宇文輸、舅子蘭審皆為王;其餘宗族及功臣封公者三十七人,侯、伯、子、男者八十九人。可足渾譚集兵得二萬餘人,攻野王,拔之,引兵會攻邺。平幼及其弟睿、規亦帥從數萬會垂于邺。
庚戌(二十六日),後燕王慕容垂抵達邺城,改前秦建元二十年為後燕元年,官員服飾的顔色及朝廷禮儀,全都一如舊制。任命從前的岷山公庫官偉為左長史,從前的尚書段崇為右長史,荥陽人鄭豁等人為從事中郎。慕容農帶領軍隊與慕容垂在邺城會合,慕容垂将他自稱的官職正式授予了他。立長子慕容寶為太子,封堂弟慕容拔等十七人以及外甥宇文輸、舅舅的兒子蘭審為王,其餘的宗族親屬及有功之臣被封為公的有三十七人,被封為侯、伯、子、男的有八十九人。可足渾譚聚集到了二萬兵衆,攻打野王,攻了下來,又率領軍隊與慕容垂會合攻打邺城。平幼以及他的弟弟平睿、平規也率領數萬兵衆在邺城與慕容垂會合。
長樂公丕使姜讓诮讓燕王垂,且說之曰:“過而能改,今猶未晚也。”垂曰:“孤受主上不世之恩,故欲安全長樂公,使盡衆赴京師,然後修複國家之業,與秦永為鄰好。何故暗于機運,不以邺城見歸?若迷而不複,當窮極兵勢,恐單馬求生,亦不可得也。”讓厲色責之曰:“将軍不容于家國,投命聖朝,燕之尺土,将軍豈有分乎?主上與将軍風殊類别,一見傾心,親如宗戚,寵逾勳舊,自古君臣際遇,有如是之厚者乎?一旦因王師小敗,遽有異圖!長樂公,主上元子,受分陝之任,甯可束手輸将軍以百城之地乎?将軍欲裂冠毀冕,自可極其兵勢,奚更雲雲!但惜将軍以七十之年,懸首白旗,高世之忠,更為逆鬼耳!”垂默然。左右請殺之,垂曰:“彼各為其主耳,何罪!”禮而歸之,遺丕書及秦上王堅表,陳述利害,請送丕歸長安。堅及丕怒,複書切責之。
長樂公苻丕派姜讓譴責後燕王慕容垂,并且勸他說:“有過錯而能夠改正,如今還不晚。”慕容垂說:“我承受了主上罕見的恩惠,所以想保全長樂公,讓他帶領全部軍隊返回京師長安,然後我修整恢複國家的大業,與秦國永遠結為友好鄰邦。為什麼他不識時務,不将邺城歸還給我呢?如果他執迷不悟,我就應當動用全部兵力攻打,恐怕他想單身匹馬逃竄求生,也是不可能的了。”姜讓厲言正色地責備慕容垂說:“将軍在自己的國家無處容身,投靠聖朝,燕國狹小的地域,難道能有你的份嗎?主上與将軍風俗不同,種族有異,然而卻一見傾心,親如一家,對你的寵待超過了功勳舊臣,自古君臣相遇,有像這樣優厚的嗎?一旦因為君王的軍隊遭受了小小的失敗,你馬上就另有圖謀!長樂公是主上的嫡傳長子,接受分治一方輔佐君王的重任,他難道能把百城之地拱手讓給你嗎?将軍想背棄君主,自然可以大動兵威,哪裡用得着說那麼多話呢!隻可惜将軍以七十高齡,像被周武王殺掉的商纣一樣把頭顱懸挂在白旗上,往日超越世俗的忠誠,反而要變成叛逆之鬼!”慕容垂沉默不語。周圍的人請求殺掉姜讓,慕容垂說:“那是各為其主而已,有什麼罪過!”對他以禮相待,送他回去了。并給苻丕送信,給前秦王苻堅進上表章,陳述利害,請求送苻丕返回長安。苻堅和苻丕十分憤怒,複信痛切地責備了慕容垂。
[2]鷹揚軍劉牢之攻秦谯城,拔之。桓沖遣上庸太守郭寶攻秦魏興、上庸、新城三郡,拔之。将軍楊期進據成固,擊秦梁州刺史潘猛,走之。期,亮之子也。
[2]東晉鷹揚将軍劉牢之攻打前秦的谯城,攻了下來。桓沖派上庸太守郭寶攻打前秦的魏興、上庸、新城三郡,攻了下來。将軍楊期進軍占據了成固,攻擊前秦梁州刺史潘猛,趕跑了他。楊期是楊亮的兒子。
[3]壬子,燕王垂攻邺,拔其外郭,長樂公丕退守中城。關東六州郡縣多送任請降于燕。癸醜,垂以陳留王紹行冀州刺史,屯廣阿。
[3]壬子(二十八日),後燕王慕容垂攻打邺城,攻下了外城,長樂公苻丕退守中城。關東六州的郡縣大都送來人質請求向後燕投降。癸醜(二十九日),慕容垂任命陳留王慕容紹代理冀州刺史,駐紮在廣阿。
[4]豐城宣穆公桓沖聞謝玄等有功,自以失言,慚恨成疾;二月,辛巳,卒。朝議欲以謝玄為荊、江二州刺史。謝安自以父子名位太盛,又懼桓氏失職怨望,乃以梁郡太守桓石民為荊州刺史,河東太守桓石虔為豫州刺史,豫州刺史桓伊為江州刺史。
[4]豐城宣牧公桓沖聽說謝玄等人建立了戰功,自認為以前的話說錯了,愧恨交加,釀成疾病。二月,辛巳(二十七日),桓沖去世。朝廷議論要讓謝玄出任荊、江二州刺史。謝安自認為自己父子的名聲職位太引人注目,又害怕桓氏家族的人因為失掉職位而懷恨在心,就任命梁郡太守桓石民為荊州刺史,河東太守桓石虔為豫州刺史,豫州刺史桓伊為江州刺史。
[5]燕王垂引丁零、烏桓之衆二十餘萬為飛梯地道以攻邺,不拔;乃築長圍守之,分處老弱于肥鄉,築新興城以置辎重。
[5]後燕王慕容垂帶領丁零、烏桓的二十多萬兵衆架設雲梯、開挖地道用來攻打邺城,沒有攻下。于是就建築包圍工事堅守,分别将老弱兵衆安置在肥鄉,建築新興城用來放置輕重裝備。
[6]秦征東府官屬疑參軍高泰,燕之舊臣,有貳心,泰懼,與同郡虞曹從事吳韶逃歸勃海。韶曰:“燕軍近在肥鄉,宜從之。”泰曰:“吾以避禍耳;去一君,事一君,吾所不為也!”申紹見而歎曰:“去就以道,可謂君子矣!”
[6]前秦征東府的官屬們懷疑參軍高泰是前燕的舊臣,懷有二心,高泰害怕了,與同郡的虞曹從事吳韶逃回勃海。吳韶說:“燕國的軍隊近在肥鄉,應該歸附他們。”高泰說:“我們為的是逃避災禍而已,離開一個君主,又去事奉另一個君主,這是我所不願意幹的!”申紹見到他後感歎地說:“離開與歸附全都依循一定的道理,可以稱得上是君子啊!”
[7]燕範陽王德擊秦枋頭,取之,置戍而還。
[7]後燕範陽王慕容德攻擊前秦的枋頭,攻了下來,設置了守衛力量後返回。
[8]東胡王晏據館陶,為邺中聲援,鮮卑、烏桓及郡縣民據塢壁不從燕者尚衆;燕王垂遣太原王楷與鎮南将軍陳留王紹讨之。楷謂紹曰:“鮮卑、烏桓及冀州之民,本皆燕臣,今大業始爾,人心未洽,所以小異;唯宜綏之以德,不可震之以威。吾當止一處,為軍聲之本,汝巡撫民夷,示以大義,彼必當聽從。”楷乃屯于辟陽。紹帥騎數百往說王晏,為陳禍福,晏随紹詣楷降,于是鮮卑、烏桓及塢民降者數十萬口。楷留其老弱,置守宰以撫之,發其丁壯十餘萬,與王晏詣邺。垂大悅曰:“汝兄弟才兼文武,足以繼先王矣!”
[8]東胡人王晏占據着館陶,聲援邺中,鮮卑、烏桓以及郡縣的民衆據守塢堡壁壘不服從後燕的人尚有許多。後燕王慕容垂派太原王慕容楷與鎮南将軍陳留王慕容紹讨伐他們。慕容楷對慕容紹說:“鮮卑、烏桓以及冀州的民衆,本來都是燕國的屬臣,如今大業剛剛開始,人心尚未融洽,這就是導緻小有不同的原因。隻應該用仁德安撫他們,不能靠威勢震懾他們。我應當停留在一個地方,作為軍隊聲威的根基,你去巡視安撫民衆夷狄,向他們展示大義,他們就一定會聽命服從。”慕容楷于是就駐紮在辟陽。慕容紹率領數百騎兵前去勸說王晏,為他陳述禍福,王晏跟随慕容紹到慕容楷那裡投降,于是鮮卑、烏桓以及守衛在塢堡中的民衆投降的有數十萬人。慕容楷将其中的老弱者留下,設置地方官吏以安撫他們,派遣其中十多萬身強力壯的成年人,與王晏一起到邺城。慕容垂十分高興地說:“你們弟兄的才能文武兼備,足以繼承先王的事業!”
[9]三月,以衛将軍謝安為太保。
[9]三月,東晉任命衛将軍謝安為太保。
[10]秦北地長史慕容泓聞燕王垂攻邺,亡奔關東,收集鮮卑,衆至數千,還屯華陰,敗秦将軍強永,其衆遂盛;自稱都督陝西諸軍事、大将軍、雍州牧、濟北王,推垂為丞相、都督陝東諸軍事、領大司馬、冀州牧、吳王。
[10]前秦北地長史慕容泓聽說後燕王慕容垂攻打邺城,逃奔到關東,收攏會集鮮卑人,多達數千,返回駐紮在華陰,打敗了前秦将軍強永,他的兵衆于是就更多了。慕容泓自稱都督陝西諸軍事、大将軍、雍州牧、濟北王,推舉慕容垂為丞相、都督陝東諸軍事、領大司馬、冀州牧、吳王。
秦王堅謂權翼曰:“不用卿言,使鮮卑至此。關東之地,吾不複與之争,将若泓何?”乃以廣平公熙為雍州刺史,鎮蒲阪。征雍州牧钜鹿公睿都督中外諸軍事、衛大将軍、錄尚書事,配兵五萬;以左将軍窦沖為長史,龍骧将軍姚苌為司馬,以讨泓。
前秦王苻堅對權翼說:“沒聽你的話,讓鮮卑人到了如此地步。關東之地,我不再和他們争奪,但拿慕容泓怎麼辦呢?”于是就任命廣平公苻熙為雍州刺史,鎮守蒲阪。征召雍州牧钜鹿公苻睿為都督中外諸軍事、衛大将軍、錄尚書事,給他配備五萬士兵;任命左将軍窦沖為長史,龍骧将軍姚苌為司馬,來讨伐慕容泓。
平陽太守慕容沖亦起兵于平陽,有衆二萬,進攻蒲坂;堅使窦沖讨之。
平陽太守慕容沖也在平陽起兵,擁有二萬兵衆,進軍攻打蒲阪。苻堅派窦沖去讨伐他。
[11]庫官偉帥營部數萬至邺,燕王垂封偉為安定王。
[11]庫官偉率領部衆數萬人抵達邺城,後燕王慕容垂封庫官偉為安定王。
[12]秦冀州刺史阜城侯定守信都,高城男紹在國,高邑侯亮、重合侯谟守常山,固安侯鑒守中山。燕王垂遣前将軍、樂浪王溫督諸軍攻信都,不克;夏,四月,丙辰,遣撫軍大将軍麟益兵助之。定、鑒,秦王堅之從叔;紹、谟,從弟;亮,從子也。溫,燕王垂之弟子也。
[12]前秦冀州刺史阜城侯苻定戍守信都,高城男爵苻紹在他的封地,高邑侯苻亮、重合侯苻谟戍守常山,固安侯苻鑒戍守中山。後燕王慕容垂派前将軍、樂浪王慕容溫督帥各路軍隊攻打信都,沒有攻克。夏季,四月,丙辰(初三),派撫軍大将軍慕容麟增兵協助他們。苻定、苻鑒是前秦王苻堅的堂叔;苻紹、苻谟是他的堂弟;苻亮是他的侄子。慕容溫是後燕王慕容垂弟弟的兒子。
[13]慕容泓聞秦兵且至,懼,帥衆将奔關東。秦钜鹿愍公睿粗猛輕敵,欲馳兵邀之。姚苌谏曰:“鮮卑皆有思歸之志,故起而為亂,宜驅令出關,不可遏也。夫執鼷鼠之尾,猶能反噬于人。彼自知困窮,緻死于我,萬一失利,悔将何及。但可鳴鼓随之,彼将奔敗不暇矣。”睿弗從,戰于華澤,睿兵敗,為泓所殺。苌遣龍骧長史趙都、參軍姜協詣秦王堅謝罪;堅怒,殺之。苌懼,奔渭北馬牧,于是天水尹緯、尹詳、南安龐演等糾扇羌豪,帥其戶口歸苌者五萬餘家,推苌為盟主。苌自稱大将軍、大單于、萬年秦王,大赦,改元白雀,以尹詳、龐演為左、右長史,南安姚晃及尹緯為左、右司馬,天水狄伯支等為從事中郎,羌訓等為掾屬,王據等為參軍,王欽盧、姚方成等為将帥。
[13]慕容泓聽說前秦的軍隊将要到達,很害怕,率領兵衆準備逃奔關東。前秦钜鹿公苻睿魯莽輕敵,想要迅速出兵在半路攔截他們。姚苌勸谏苻睿說:“鮮卑人全都有思念歸返的心情,所以才起兵作亂,應該驅使他們出關,不能阻截。抓住了鼷鼠的尾巴,它還能反咬人一口。他們自知陷于窮途末路,必将要與我們拼命,萬一失利,後悔将怎麼來得及。隻能擊鼓緊随他們,他們将全力潰逃。”苻睿沒有聽從勸告,在華澤交戰,苻睿的軍隊失敗,苻睿被慕容泓殺掉。姚苌派龍骧長史趙都、參軍姜協到前秦王苻堅那裡謝罪,苻堅十分憤怒,殺掉了他們。姚苌害怕了,逃奔到渭北的牧馬之地,于是天水人尹緯、尹詳、南安人龐演等,糾集煽動羌族豪強,率領他們的民戶丁口歸附姚苌的,共有五萬多家,推舉姚苌為盟主。姚苌自稱大将軍、大單于、萬年秦王,實行大赦,改年号為白雀,任命尹詳、龐演為左、右長史,南安人姚晃及尹緯為左、右司馬,天水人狄伯支等為從事中郎,羌訓等為掾屬,王據等為參軍,王欽盧,姚方成等為将帥。
[14]秦窦沖擊慕容沖于河東,大破之;沖帥鮮卑騎八千奔慕容泓。泓衆至十餘萬,遣使謂秦王堅曰:“吳王已定關東,可速資備大駕,奉送家兄皇帝,泓當帥關中燕人翼衛乘輿,還返邺都,與秦以虎牢為界,永為鄰好。”堅大怒,召慕容責之曰:“今泓書如此,卿欲去者,朕當相資。卿之宗族,可謂人面獸心,不可以國土期也!”叩頭流血,涕泣陳謝。堅久之曰:“此自三豎所為,非卿之過。”複其位,待之如初。命以書招谕泓、沖及垂。密遣使謂泓曰:“吾籠中之人,必無還理;且燕室之罪人也,不足複顧。汝勉建大業,以吳王為相國,中山王為太宰、領大司馬,汝可為大将軍、領司徒,承制封拜,聽吾死問,汝便即尊位。”泓于是進向長安,改元燕興。
[14]前秦窦沖在黃河以東攻擊慕容沖,大敗慕容沖。慕容沖率領八千鮮卑騎兵投奔慕容泓。慕容泓的兵衆達到十多萬,他派遣使者告訴前秦王苻堅說:“吳王慕容垂已經平定了關東,可以迅束就此準備車駕,奉送家兄慕容皇帝,慕容泓要率領關中的燕國人守衛車乘,返回邺都,與秦國以虎牢為界,永遠結為友鄰。”苻堅聽後勃然大怒,召來慕容責備他說:“如今慕容泓的信中把話說到了這種地步,你想離開的時候,我将提供幫助。你的宗族親戚,可以稱得上是人面獸心,無法把他們作為國士來寄于期望!”慕容叩頭叩得流了血,哭泣着表示謝罪。過了許久,苻堅說:“事情是由慕容垂、慕容泓、慕容沖三個家夥所幹的,不是你的過錯。”于是恢複了慕容的職位,對待他像當初一樣。苻堅命令慕容寫信招納勸谕慕容泓、慕容沖以及慕容垂。慕容秘密地派使者告訴慕容泓說:“我是籠中之人,肯定沒有回歸的道理;況且我還是燕王室的罪人,不值得你們再顧念。你們努力建成大業,讓吳王慕容垂做相國,中山王慕容沖做太宰、兼大司馬,你可以做大将軍、兼司徒,秉承我的旨意封爵授官,聽到我死了的消息後,你就可以即皇帝的尊位。”慕容泓于是進軍長安,改年号為燕興。
[15]燕王垂以邺城猶固,會僚佐議之。右司馬封衡請引漳水灌之;從之。垂行圍,因飲于華林園,秦人密出兵掩之,矢下如雨,垂幾不得出,冠軍大将軍隆将騎沖之,垂僅而得免。
[15]後燕王慕容垂因為邺城尚在固守,會集僚屬輔佐商議此事。右司馬封衡請求引來漳水灌入城中,慕容垂聽從了。慕容垂到了打獵場,順便在華林園飲酒,前秦人秘密出兵對他突然襲擊,亂箭如雨射來,慕容垂幾乎沒能逃出,冠軍大将軍慕容隆帶領騎兵沖擊敵人,慕容垂才幸免于難。
[16]竟陵太守趙統攻襄陽,秦荊州刺史都貴奔魯陽。
[16]竟陵太守趙統攻打襄陽,前秦荊州刺史都貴逃奔魯陽。
[17]五月,秦洛州刺史張五虎據豐陽來降。
[17]五月,前秦洛州刺史張五虎占據豐陽,前來向東晉役降。
[18]梁州刺史楊亮帥衆五萬伐蜀,遣巴西太守費統将水陸兵三萬為前鋒。亮屯巴郡,秦益州刺史王廣遣巴西太守康回等拒之。
[18]東晉梁州刺史楊亮率領五萬兵衆讨伐蜀,派遣巴西太守費統統率三萬水軍、陸軍作為前鋒。楊亮駐紮在巴郡,前秦益州刺史王廣派巴西太守康回等人抵抗他們。
[19]秦苻定、苻紹皆降于燕;燕慕容麟引兵西攻常山。
[19]前秦的苻定、苻紹全都投降了後燕。後燕慕容麟帶領軍隊西攻常山。
[20]後秦王苌進屯北地,秦華陰、北地、新平、安定羌胡降之者十餘萬。
[20]後秦王姚苌進軍駐紮在北地,前秦華陰、北地、新平、安定的羌人、胡人投降的有十多萬。
[21]六月,癸醜朔,崇德太後褚氏崩。
[21]六月,癸醜朔(初一),東晉崇德太後褚氏去世。
[22]秦王堅自帥步騎二萬以擊後秦,軍于趙氏塢,使護軍将軍楊壁等分道攻之;後秦兵屢敗,斬後秦王苌之弟鎮軍将軍尹買。後秦軍中無井,秦人塞安公谷、堰同官水以困之。後秦人懼,有渴死者。會天大雨,後秦營中水三尺,繞營百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