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唐紀一

  起著雍攝提格正月,盡七月,不滿一年。

  高祖神堯大聖光孝皇帝上之上

  ◎ 武德元年戊寅,公元六一八年

  春,正月,丁未朔,隋恭帝诏唐王劍履上殿,贊拜不名。唐王既克長安,以書谕諸郡縣,于是東自商洛,南盡巴、蜀,郡縣長吏及盜賊渠帥、氐羌酋長,争遣子弟入見請降,有司複書,日以百數。
  王世充既得東都兵,進擊李密于洛北,敗之,遂屯鞏北。辛酉,世充命諸軍各造浮橋渡洛擊密,橋先成者先進,前後不一。虎贲郎将王辯破密外栅,密營中驚擾,将潰;世充不知,鳴角收衆,密因帥敢死士乘之,世充大敗,争橋溺死者萬馀人。王辯死,世充僅自免,洛北諸軍皆潰。世充不敢入東都,北趣河陽。是夜,疾風寒雨,軍士涉水沾濕,道路凍死者又以萬數。世充獨與數千人至河陽,自系獄請罪,越王侗遣使赦之,召還東都,賜金帛、美女以安其意。世充收合亡散,得萬馀人,屯含嘉城,不敢複出。
  密乘勝進據金墉城,修其門堞、廬舍而居之,钲鼓之聲,聞于東都;未幾,擁兵三十馀萬,陳于北邙,南逼上春門。乙醜,金紫光祿大夫段達、民部尚書韋津出兵拒之。達望見密兵盛,懼而先還。密縱兵乘之,軍遂潰,韋津死。于是偃師、柏谷及河陽都尉獨孤武都、檢校河内郡丞柳燮、職方郎柳續等各舉所部降于密。窦建德、硃粲、孟海公、徐圓朗等并遣使奉表勸進,密官屬裴仁基等亦上表請正位号,密曰:“東都未平,不可議此。”
  戊辰,唐王以世子建成為左元帥,秦公世民為右元帥,督諸軍十馀萬人救東都。
  東都乏食,太府卿元文都等募守城不食公糧者進散官二品,于是商賈執象而朝者,不可勝數。
  二月,己卯,唐王遣太常卿鄭元璹将兵出商洛,徇南陽,左領軍府司馬安陸馬元規徇安陸及荊、襄。
  李密遣房彥藻、鄭颋等東出黎陽,分道招慰州縣。以梁郡太守楊汪為上柱國、宋州總管,又以手書與之曰:“昔在雍丘,曾相追捕,射鈎斬袂,不敢庶幾。”汪遣使往來通意,密亦羁縻待之。彥藻以書招窦建德,使來見密。建德複書,卑辭厚禮,托以羅藝南侵,請捍禦北垂。彥藻還,至衛州,賊帥王德仁邀殺之。德仁有衆數萬,據林慮山,四出抄掠,為數州之患。
  三月,己酉,以齊公元吉為鎮北将軍、太原道行軍元帥、都督十五郡諸軍事,聽以便宜從事。
  隋炀帝至江都,荒淫益甚,宮中為百馀房,各盛供張,實以美人,日令一房為主人。江都郡丞趙元楷掌供酒馔,帝與蕭後及幸姬曆就宴飲,酒卮不離口,從姬千馀人亦常醉。然帝見天下危亂,意亦擾擾不自安,退朝則幅巾短衣,策杖步遊,遍曆台館,非夜不止,汲汲顧景,唯恐不足。
  帝自曉占候蔔相,好為吳語;常夜置酒,仰視天文,謂蕭後曰:“外間大有人圖侬,然侬不失為長城公,卿不失為沈後,且共樂飲耳!”因引滿沉醉。又嘗引鏡自照,顧謂蕭後曰:“好頭頸,誰當斫之?”後驚問故,帝笑曰:“貴賤苦樂,更疊為之,亦複何傷!”
  帝見中原已亂,無心北歸,欲都丹楊,保據江東,命群臣廷議之。内史侍郎虞世基等皆以為善;右候衛大将軍李才極陳不可,請車駕還長安,與世基忿争而出。門下錄事衡水李桐客曰:“江東卑濕,土地險狹,内奉萬乘,外給三軍,民不堪命,恐亦将散亂耳。”禦史劾桐客謗毀朝政。于是公卿皆阿意言:“江東之民望幸已久,陛下過江,撫而臨之,此大禹之事也。”乃命治丹楊宮,将徙都之。
  時江都糧盡,從駕骁果多關中人,久客思鄉裡,見帝無西意,多謀叛歸。郎将窦賢遂帥所部西走,帝遣騎追斬之,而亡者猶不止,帝患之。虎贲郎将扶風司馬德戡素有寵于帝,帝使領骁果屯于東城,德戡與所善虎贲郎将元禮、直閣裴虔通謀曰:“今骁果人人欲亡,我欲言之,恐先事受誅;不言,于後事發,亦不免族滅,奈何?又聞關内淪沒,李孝常以華陰叛,上囚其二弟,欲殺之。我輩家屬皆在西,能無此慮乎?”二人皆懼,曰:“然計将安出?”德戡曰:“骁果若亡,不若與之俱去。”二人皆曰:“善!”因轉相招引,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趙行樞、鷹揚郎将孟秉、符玺郎李覆、牛方裕、直長許弘仁、薛世良、城門郎唐奉義、醫正張恺、勳士楊士覽等皆與之同謀,日夜相結約,于廣座明論叛計,無所畏避。有宮人白蕭後曰:“外間人人欲反。”後曰:“任汝奏之。”宮人言于帝,帝大怒,以為非所宜言,斬之。其後宮人複白後,後曰:“天下事一朝至此,無可救者,何用言之!徒令帝憂耳!”自是無複言者。
  趙行樞與将作少監宇文智及素厚,楊士覽,智及之甥也,二人以謀告智及,智及大喜。德戡等期以三月望日結黨西遁,智及曰:“主上雖無道,威令尚行,卿等亡去,正如窦賢取死耳。今天實喪隋,英雄并起,同心叛者已數萬人,因行大事,此帝王之業也。”德戡等然之。行樞、薛世良請以智及兄右屯衛将軍許公化及為主,結約既定,乃告化及。化及性驽怯,聞之,變色流汗,既而從之。
  德戡使許弘仁、張恺入備身府,告所識者雲:“陛下聞骁果欲叛,多醖毒酒,欲因享會,盡鸩殺之,獨與南人留此。”骁果皆懼,轉相告語,反謀益急。乙卯,德戡悉召骁果軍吏,谕以所為,皆曰:“唯将軍命!”是日,風霾晝昏。晡後,德戡盜禦廄馬,潛厲兵刃。是夕,元禮、裴虔通直閣下,專主殿内;唐奉義主閉城門,與虔通相知,諸門皆不下鍵。至三更,德戡于東城集兵得數萬人,舉火與城外相應。帝望見火,且聞外喧嚣,問何事。虔通對曰:“草坊失火,外人共救之耳。”時内外隔絕,帝以為然。智及與孟秉于城外集千馀人,劫候衛虎贲馮普樂布兵分守衢巷。燕王倓覺有變,夜,穿芳林門側水窦而入,至玄武門,詭奏曰:“臣猝中風,命懸俄頃,請得面辭。”裴虔通等不以聞,執囚之。丙辰,天未明,德戡授虔通兵,以代諸門衛士。虔通自門将數百騎至成象殿,宿衛者傳呼有賊;虔通乃還,閉諸門,獨開東門,驅殿内宿衛者令出,皆投仗而走。右屯衛将軍獨孤盛謂虔通曰:“何物兵,形勢太異!”虔通曰:“事勢已然,不預将軍事;将軍慎毋動!”盛大罵曰:“老賊,是何物語!”不及被甲,與左右十馀人拒戰,為亂兵所殺。盛,楷之弟也。千牛獨孤開遠帥殿内兵數百人詣玄武門,叩閣請曰:“兵仗尚全,猶堪破賊。陛下若出臨戰,人情自定;不然,禍今至矣!”竟無應者,軍士稍散。賊執開遠,義而釋之。先是,帝選骁健官奴數百人置玄武門,謂之給使,以備非常,待遇優厚,至以宮人賜之。司宮魏氏為帝所信,化及等結之使為内應。是日,魏氏矯诏悉聽給使出外,倉猝之際,無一人在者。
  德戡等引兵自玄武門入,帝聞亂,易服逃西閣。虔通與元禮進兵排左閣,魏氏啟之,遂入永巷,問:“陛下安在?”有美人出,指之。校尉令狐行達拔刀直進,帝映窗扉謂行達曰:“汝欲殺我邪?”對曰:“臣不敢,但欲奉陛下西還耳。”因扶帝下閣。虔通,本帝為晉王時親信左右也,帝見之,謂曰:“卿非我敵人乎!何恨而反?”對曰:“臣不敢反,但将士思歸,欲奉陛下還京師耳。”帝曰:“朕方欲歸,正為上江米船未至,今與汝歸耳!”虔通因勒兵守之。
  至旦,孟秉以甲騎迎化及,化及戰栗不能言,人有來谒之者,但俯首據鞍稱罪過。化及至城門,德戡迎谒,引入朝堂,号為丞相。裴虔通謂帝曰:“百官悉在朝堂,陛下須親出慰勞。”進其從騎,逼帝乘之;帝嫌其鞍勒弊,更易新者,乃乘之。虔通執辔挾刀出宮門,賊徒喜噪動地。化及揚言曰:“何用持此物出,亟還與手。”帝問:“世基何在?”賊黨馬文舉曰:“已枭首矣!”于是引帝還至寝殿,虔通、德戡等拔白刃侍立。帝歎曰:“我何罪至此?”文舉曰:“陛下違棄宗廟,巡遊不息,外勤征讨,内極奢淫,使丁壯盡于矢刃,女弱填于溝壑,四民喪業,盜賊蜂起;專任佞谀,飾非拒谏;何謂無罪!”帝曰:“我實負百姓;至于爾輩,榮祿兼極,何乃如是!今日之事,孰為首邪?”德戡曰:“溥天同怨,何止一人!”化及又使封德彜數帝罪,帝曰:“卿乃士人,何為亦爾!”德彜赧然而退。帝愛子趙王杲,年十二,在帝側,号恸不已,虔通斬之,血濺禦服。賊欲弑帝,帝曰:“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鋒刃!取鸩酒來!”文舉等不許,使令狐行達頓帝令坐。帝自解練巾授行達,缢殺之。初,帝自知必及于難,常以罂貯毒藥自随,謂所幸諸姬曰:“若賊至,汝曹當先飲之,然後我飲。”及亂,顧索藥,左右皆逃散,竟不能得。蕭後與宮人撤漆床闆為小棺,與趙王杲同殡于西院流珠堂。
  帝每巡幸,常以蜀王秀自随,囚于骁果營。化及弑帝,欲奉秀立之,衆議不可,乃殺秀及其七男。又殺齊王暕及其二子并燕王倓,隋氏宗室、外戚,無少長皆死。唯秦王浩素與智及往來,且以計全之。齊王暕素失愛于帝,恒相猜忌。帝聞亂,顧蕭後曰:“得非阿孩邪?”化及使人就第誅暕,暕謂帝使收之,曰:“诏使且緩兒,兒不負國家!”賊曳至街中,斬之,暕竟不知殺者為誰,父子至死不相明。又殺内史待郎虞世基、禦史大夫裴蘊、左翊衛大将軍來護兒、秘書監袁充、右翊衛将軍宇文協、千牛宇文皛、梁公蕭钜等及其子。钜,琮之弟子也。
  難将作,江陽長張惠紹馳告裴蘊,與惠紹謀矯诏發郭下兵收化及等,扣門援帝。議定,遣報虞世基;世基疑告反者不實,抑而不許。須臾,難作,蘊歎曰:“謀及播郎,竟誤人事!”虞世基宗人亻及謂世基子符玺郎熙曰:“事勢已然,吾将濟卿南渡,同死何益?”熙曰:“棄父背君,求生何地?感尊之懷,自此決矣!”世基弟世南抱世基号泣,請以身代,化及不許。黃門侍郎裴矩知必将有亂,雖厮役皆厚遇之,又建策為骁果娶婦;及亂作,賊皆曰:“非裴黃門之罪。”既而化及至,矩迎拜馬首,故得免。化及以蘇威不預朝政,亦免之。威名位素重,往參化及;化及集衆而見之,曲加殊禮。百官悉詣朝堂賀,給事郎許善心獨不至。許弘仁馳告之曰:“天子已崩,宇文将軍攝政,阖朝文武鹹集。天道人事自有代終,何預于叔而低回若此?”善心怒,不肯行。弘仁反走上馬,泣而去。化及遣人就家擒至朝堂,既而釋之。善心不舞蹈而出,化及怒曰:“此人大負氣!”複命擒還,殺之。其母範氏,年九十二,撫柩不哭,曰:“能死國難,吾有子矣!”因卧不食,十馀日而卒。唐王之入關也,張季珣之弟仲琰為上洛令,帥吏民拒守,部下殺之以降。宇文化及之亂,仲琰弟琮為千牛左右,化及殺之,兄弟三人皆死國難,時人愧之。
  化及自稱大丞相,總百揆。以皇後令立秦王浩為帝,居别宮,令發诏畫敕書而已,仍以兵監守之。化及以弟智及為左仆射,士及為内史令,裴矩為右仆射。
  乙卯,徙秦公世民為趙公。
  戊辰,隋恭帝诏以十郡益唐國,仍以唐王為相國,總百揆,唐國置丞相以下官,又加九錫。王謂僚屬曰:“此谄谀者所為耳。孤秉大政而自加九錫,可乎?必若循魏、晉之迹,彼皆繁文僞飾,欺天罔人;考其實不及五霸,而求名欲過三王,此孤常所非笑,竊亦恥之。”或曰:“曆代所行,亦何可廢!”王曰:“堯、舜、湯、武,各因其時,取與異道,皆推其至誠以應天順人,未聞夏、商之末必效唐、虞之禅也。若使少帝有知,必不肯為;若其無知,孤自尊而飾讓,平生素心所不為也。”但改丞相為相國府,其九錫殊禮,皆歸之有司。
  宇文化及以左武衛将軍陳稜為江都太守,綜領留事。壬申,令内外戒嚴,雲欲還長安。皇後六宮皆依舊式為禦宮,營前别立帳,化及視事其中,仗衛部伍,皆拟乘輿。奪江都人舟楫,取彭城水路西歸。以折沖郎将沈光骁勇,使将給使營于禁内。行至顯福宮,虎贲郎将麥孟才、虎牙郎錢傑與光謀曰:“吾侪受先帝厚恩,今俯首事仇,受其驅帥,何面目視息世間哉!吾必欲殺之,死無所恨!”光泣曰:“是所望于将軍也!”孟才乃糾合恩舊,帥所将數千人,期以晨起将發時襲化及。語洩,化及夜與腹心走出營外,留人告司馬德戡等,使讨之。光聞營内喧,知事覺,即襲化及營,空無所獲,值内史侍郎元敏,數而斬之。德戡引兵入圍之,殺光,其麾下數百人皆鬥死,一無降者,孟才亦死。孟才,鐵杖之子也。
  武康沈法興,世為郡著姓,宗族數千家。法興為吳興太守,聞宇文化及弑逆,舉兵,以讨化及為名。比至烏程,得精卒六萬,遂攻馀杭、毘陵、丹楊,皆下之,據江表十郡。自稱江南道大總管,承制置百官。
  東國公窦抗,唐王之妃兄也。炀帝使行長城于靈武;聞唐王定關中,癸酉,帥靈武、鹽川等數郡來降。
  夏,四月,稽胡寇富平,将軍王師仁擊破之。又五萬馀人寇宜春,相國府咨議參軍窦軌将兵讨之,戰于黃欽山。稽胡乘高縱火,官軍小卻;軌斬其部将十四人,拔隊中小校代之,勒兵複戰。軌自将數百騎居軍後,令之曰:“聞鼓聲有不進者,自後斬之!”既而鼓之,将士争先赴敵,稽胡射之不能止;遂大破之,虜男女二萬口。
  世子建成等至東都,軍于芒華苑;東都閉門不出,遣人招谕,不應。李密出軍争之,小戰,各引去。城中多欲為内應者,趙公世民曰:“吾新定關中,根本未固,懸軍遠來,雖得東都,不能守也。”遂不受。戊寅,引軍還。世民曰:“城中見吾退,必來追蹑。”乃設三伏于三王陵以待之;段達果将萬馀人追之,遇伏而敗。世民逐北,抵其城下,斬四千馀級。遂置新安、宜陽二郡,使行軍總管史萬寶、盛彥師将兵鎮宜陽,呂紹宗、任瑰将兵鎮新安而還。
  初,五原通守栎陽張長遜以中原大亂,舉郡附突厥,突厥以為割利特勒。郝瑗說薛舉,與梁師都及突厥連兵以取長安,舉從之。時啟民可汗之子咄苾,号莫賀咄設,建牙直五原之北,舉遣使與莫賀咄設謀入寇,莫賀咄設許之。唐王使都水監宇文歆賂莫賀咄設,且為陳利害,止其出兵,又說莫賀咄設遣張長遜入朝,以五原之地歸之中國,莫賀咄設并從之。已卯,武都、宕渠、五原等郡皆降,王即以長遜為五原太守。長遜又詐為诏書與莫賀咄設,示知其謀。莫賀咄設乃拒舉、師都等,不納其使。
  戊戌,世子建成等還長安。
  東都号令不出四門,人無固志,朝議郎段世弘等謀應西師。會西師已還,乃遣人招李密,期以己亥夜納之。事覺,越王命王世充讨誅之。密聞城中已定,乃還。
  宇文化及擁衆十馀萬,據有六宮,自奉養一如炀帝。每于帳中南面坐,人有白事者,嘿然不對;下牙,方取啟狀與唐奉義、牛方裕、薛世良、張恺等參決之。以少主浩付尚書省,令衛士十馀人守之,遣令史取其畫敕,百官不複朝參。至彭城,水路不通,複奪民車牛得二千兩,并載宮人珍寶;其戈甲戎器,悉令軍士負之,道遠疲劇,軍士始怨。司馬德戡竊謂趙行樞曰:“君大謬,誤我!當今撥亂,必藉英賢;化及庸暗,群小在側,事将必敗,若之何?”行樞曰:“在我等耳,廢之何難!”初,化及既得政,賜司馬德戡爵溫國公,加光祿大夫;以其專統骁果,心忌之。後數日,化及署諸将分配士卒,以德戡為禮部尚書,外示美遷,實奪其兵柄。德戡由是憤怨,所獲賞賜,皆以賂智及;智及為之言,乃使之将後軍萬馀人以從。于是德戡、行樞與諸将李本、尹正卿、宇文導師等謀以後軍襲殺化及,更立德戡為主;遣人詣孟海公,結為外助;遷延未發,待海公報。許弘仁、張恺知之,以告化及。化及遣宇文士及陽為遊獵,至後軍,德戡不知事露,出營迎谒,因執之。化及讓之曰:“與公戮力共定海内,出于萬死。今始事成,方願共守富貴,公又何反也?”德戡曰:“本殺昏主,苦其淫虐;推立足下,而又甚之;逼于物情,不獲已也。”化及缢殺之,并殺其支黨十馀人。孟海公畏化及之強,帥衆具牛酒迎之。李密據鞏洛以拒化及,化及不得西,引兵向東郡,東郡通守王軌以城降之。
  辛醜,李密将井陉王君廓帥衆來降。君廓本群盜,有衆數千人,與賊帥韋寶、鄧豹合軍虞鄉,唐王與李密俱遣使招之。寶、豹欲從唐王,君廓僞與之同,乘其無備,襲擊,破之,奪其辎重,奔李密;密不禮之,複來降,拜上柱國,假河内太守。
  蕭銑即皇帝位,置百官,準梁室故事。谥其從父琮為孝靖皇帝,祖岩為河間忠烈王,父璿為文憲王,封董景珍等功臣七人皆為王。遣宋王楊道生擊南郡,下之,徒都江陵,修複園廟。引岑文本為中書侍郎,使典文翰,委以機密。又使魯王張繡徇嶺南,隋将張鎮周、王仁壽等拒之;既而聞炀帝遇弑,皆降于銑。欽州刺史甯長真亦以郁林、始安之地附于銑。漢陽太守馮盎以蒼梧、高涼、珠崖、番禺之地附于林士弘。銑、士弘各遣人招交趾太守丘和,和不從。銑遣甯長真帥嶺南兵自海道攻和,和欲出迎之,司法書佐高士廉說和曰:“長真兵數雖多,懸軍遠至,不能持久,城中勝兵足以當之,奈何望風受制于人!”和從之,以士廉為軍司馬,将水陸諸軍逆擊,破之,長真僅以身免,盡俘其衆。既而有骁果自江都至,得炀帝兇問,亦以郡附于銑。士廉,劢之子也。
  始安郡丞李襲志,遷哲之孫也,隋末,散家财,募士得三千人,以保郡城;蕭銑、林士弘、曹武徹疊來攻之,皆不克。聞炀帝遇弑,帥吏民臨三日。或說襲志曰:“公中州貴族,久臨鄙郡,華、夷悅服。今隋室無主,海内鼎沸,以公威惠,号令嶺表,尉佗之業可坐緻也。”襲志怒曰:“吾世繼忠貞,今江都雖覆,宗社尚存,尉佗狂僭,何足慕也!”欲斬說者,衆乃不敢言。堅守二年,外無聲援,城陷,為銑所虜,銑以為工部尚書,檢校桂州總管。于是東自九江,西抵三峽,南盡交趾,北距漢川,銑皆有之,勝兵四十馀萬。
  炀帝兇問至長安,唐王哭之恸,曰:“吾北面事人,失道不能救,敢忘哀乎!”
  五月,山南撫慰使馬元規擊硃粲于冠軍,破之。
  王德仁既殺房彥澡,李密遣徐世勣讨之。德仁兵敗,甲寅,與武安通守袁子幹皆來降,诏以德仁為鄴郡太守。
  戊午,隋恭帝禅位于唐,遜居代邸。甲子,唐王即皇帝位于太極殿,遣刑部尚書蕭造告天于南郊,大赦,改元。罷郡,置州,以太守為剌史。推五運為土德,色尚黃。
  隋炀帝兇問至東都,戊辰,留守官奉越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皇泰。是日于朝堂宣旨,以時鐘金革,公私皆即日大祥。追谥大行曰明皇帝,廟号世祖;追尊元德太子曰成皇帝,廟号世宗。尊母劉良娣為皇太後。以段達為納言、陳國公,王世充為納言、鄭國公,元文都為内史令、魯國公,皇甫無逸為兵部尚書、杞國公,又以盧楚為内史令,郭文懿為内史侍郎,趙長文為黃門侍郎,共掌朝政,時人号“七貴”。皇泰主眉目如畫,溫厚仁愛,風格俨然。
  辛未,突厥始畢可汗遣骨咄祿特勒來,宴之于太極殿,奏九部樂。時中國人避亂者多入突厥,突厥強盛,東自契丹、室韋,西盡吐谷渾、高昌,諸國皆臣之,控弦百馀萬。帝以初起資其兵馬,前後饷遺,不可勝紀。突厥恃功驕倨,每遣使者至長安,多暴橫,帝優容之。
  壬申,命裴寂、劉文靜等修定律令。置國子、太學、四門生,合三百馀員,郡縣學亦各置生員。
  六月,甲戌朔,以趙公世民為尚書令,黃台公瑗為刑部侍郎,相國府長史裴寂為右仆射、知政事,司馬劉文靜為納言,司錄窦威為内史令,李綱為禮部尚書、參掌選事,掾殷開山為吏部侍郎,屬趙慈景為兵部侍郎,韋義節為禮部侍郎,主簿陳叔達、博陵崔民幹并為黃門侍郎,唐儉為内史侍郎,錄事參軍裴晞為尚書右丞;以隋民部尚書蕭瑀為内史令,禮部尚書窦璡為戶部尚書,蔣公屈突通為兵部尚書,長安令獨孤懷恩為工部尚書。瑗,上之從子;懷恩,舅子也。
  上待裴寂特厚,群臣無與為比,賞賜服玩,不可勝紀;命尚書奉禦日以禦膳賜寂,視朝必引與同坐,入閣則延之卧内;言無不從,稱為裴監而不名。委蕭瑀以庶政,事無大小,莫不關掌。瑀亦孜孜盡力,繩違舉過,人皆憚之,毀之者衆,終不自理。上嘗有敕而内史不時宣行,上責其遲,瑀對曰:“大業之世,内史宣敕,或前後相違,有司不知所從,其易在前,其難在後;臣在省日久,備見其事。今王業經始,事系安危,遠方有疑,恐失機會,故臣每受一敕必勘審,使與前敕不違,始敢宣行;稽緩之愆,實由于此。”上曰:“卿用心如是,吾複何憂!”
  初,帝遣馬元規慰撫山南,南陽郡丞河東呂子臧獨據郡不從;元規遣使數輩谕之,皆為子臧所殺。及炀帝遇弑,子臧發喪成禮,然後請降;拜鄧州刺史,封南郡公。
  廢大業律令,頒新格。
  上每視事,自稱名,引貴臣同榻而坐。劉文靜谏曰:“昔王導有言:‘若太陽俯同萬物,使群生何以仰照!’今貴賤失位,非常久之道。”上曰:“昔漢光武與嚴子陵共寝,子陵加足于帝腹。今諸公皆名德舊齒,平生親友,宿昔之歡,何可忘也。公勿以為嫌!”
  戊寅,隋安陽令呂珉以相州來降,以為相州刺史。
  己卯,祔四親廟主。追尊皇高祖瀛州府君曰宣簡公;皇曾祖司空曰懿王;皇祖景王曰景皇帝,廟号太祖,祖妣曰景烈皇後;皇考元王曰元皇帝,廟号世祖,妣獨孤氏曰元貞皇後;追谥妃窦氏曰穆皇後。每歲祀昊天上帝、皇地祇、神州地祇,以景帝配,感生帝、明堂,以元帝配。庚辰,立世子建成為皇太子,趙公世民為秦王,齊公元吉為齊王,宗室黃瓜公白駒為平原王,蜀公孝基為永安王,柱國道玄為淮陽王,長平公叔良為長平王,鄭公神通為永康王,安吉公神符為襄邑王,柱國德良為新興王,上柱國博叉為隴西王,上柱國奉慈為勃海王。孝基、叔良、神符、德良,帝之從父弟;博叉、奉慈,弟子;道玄,從父兄子也。
  癸未,薛舉寇泾州。以秦王世民為元帥,将八總管兵以拒之。
  遣太仆卿宇文明達招慰山東,以永安王孝基為陝州總管。時天下未定,凡邊要之州,皆置總管府,以統數州之兵。
  乙酉,奉隋帝為酅國公。诏曰:“近世以來,時運遷革,前代親族,莫不誅夷。興亡之效,豈伊人力!其隋蔡王智積等子孫,并付所司,量才選用。”
  東都聞宇文化及西來,上下震懼。有蓋琮者,上疏請說李密與之合勢拒化及。元文都謂盧楚等曰:“今仇恥未雪而兵力不足,若赦密罪使擊化及,兩賊自鬥,吾徐承其弊。化及既破,密兵亦疲;又其将士利吾官賞,易可離間,并密亦可擒也。”楚等皆以為然,即以琮為通直散騎常侍,赍敕書賜密。
  丙申,隋信都郡丞東萊麹稜來降,拜冀州刺史。
  丁酉,萬年縣法曹武城孫伏伽上表,以為:“隋以惡聞其過亡天下。陛下龍飛晉陽,遠近響應,未期年而登帝位;徒知得之之易,不知隋失之之不難也。臣謂宜易其覆轍,務盡下情。凡人君言動,不可不慎。竊見陛下今日即位而明日有獻鹞雛者,此乃少年之事,豈聖主所須哉!又,百戲散樂,亡國淫聲。近太常于民間借婦女裙襦五百馀襲以充妓衣,拟五月五日玄武門遊戲,此亦非所以為子孫法也。凡如此類,悉宜廢罷。善惡之習,朝夕漸染,易以移人。皇太子、諸王參僚左右,宜謹擇其人;其有門風不能雍睦,為人素無行義,專好奢靡,以聲色遊獵為事者,皆不可使之親近也。自古及今,骨肉乖離,以至敗國亡家,未有不因左右離間而然也。願陛下慎之。”上省表大悅,下诏褒稱,擢為治書侍禦史,賜帛三百匹,仍頒示遠近。
  辛醜,内史令延安靖公窦威薨。以将作大匠窦抗兼納言,黃門侍郎陳叔達判納言。
  宇文化及留辎重于滑台,以王軌為刑部尚書,使守之,引兵北趣黎陽。李密将徐世勣據黎陽,畏其軍鋒,以兵西保倉城。化及渡河,保黎陽,分兵圍世勣。密帥步騎二萬,壁于清淇,與世勣以烽火相應,深溝高壘,不與化及戰。化及每攻倉城,密辄引兵以掎其後。密與化及隔水而語,密數之曰:“卿本匈奴皁隸破野頭耳,父兄子弟,并受隋恩,富貴累世,舉朝莫二。主上失德,不能死谏,反行弑逆,欲規篡奪。不追諸葛瞻之忠誠,乃為霍禹之惡逆,天地所不容,将欲何之!若速來歸我,尚可得全後嗣。”化及默然,俯視良久,瞋目大言曰:“與爾論相殺事,何須作書語邪!”密謂從者曰:“化及庸愚如此,忽欲圖為帝王,吾當折杖驅之耳!”化及盛修攻具以逼倉城,世勣于城外掘深溝以固守,化及阻塹,不得至城下。世勣于塹中為地道,出兵擊之,化及大敗,焚其攻具。
  時密與東都相持日久,又東拒化及,常畏東都議其後。見蓋琮至,大喜,遂上表乞降,請讨滅化及以贖罪,送所獲兇黨雄武郎将于洪建,遣元帥府記室參軍李儉、上開府徐師譽等入見。皇泰主命戮洪建于左掖門外,如斛斯政之法。元文都等以密降為誠實,盛飾賓館于宣仁門東。皇泰主引見儉等,以儉為司農卿,師譽為尚書右丞,使具導從,列铙吹,還館,玉帛酒馔,中使相望。冊拜密太尉、尚書令、東南道大行台行軍元帥、魏國公,令先平化及,然後入朝輔政。以徐世勣為右武候大将軍。仍下诏稱密忠款,且曰:“其用兵機略,一禀魏公節度。”
  元文都等喜于和解,謂天下可定,于上東門置酒作樂,自段達已下皆起舞。王世充作色謂起居侍郎崔長文曰:“朝廷官爵,乃以與賊,其志欲何為邪!”文都等亦疑世充欲以城應化及,由是有隙,然猶外相彌縫,陽為親善。
  秋,七月,皇泰主遣大理卿張權、鴻胪卿崔善福賜李密書曰:“今日以前,鹹共刷蕩;使至以後,彼此通懷。七政之重,伫公匡弼;九伐之利,委公指揮。”權等既至,密北面拜受诏書。既無西慮,悉以精兵東擊化及。密知化及軍糧且盡,因僞與和;化及大喜,恣其兵食,冀密饋之。會密下有人獲罪,亡抵化及,具言其情,化及大怒;其食又盡,乃渡永濟渠,與密戰于童山之下,自辰達酉;密為流矢所中,堕馬悶絕,左右奔散。追兵且至,唯秦叔寶獨捍衛之,密由是獲免。叔寶複收兵與之力戰,化及乃退。化及入汲郡求軍糧,又遣使拷掠東郡吏民以責米粟。王軌等不堪其弊,遣通事舍人許敬宗詣密請降;密以軌為滑州總管,以敬宗為元帥府記室,與魏征共掌文翰。敬宗,善心之子也。房公蘇威在東郡,随衆降密,密以其隋氏大臣,虛心禮之。威見密,初不言帝室艱危,唯再三舞蹈,稱“不圖今日複睹聖明!”時人鄙之。化及聞王軌叛,大懼,自汲郡引兵欲取以北諸郡,其将陳智略帥嶺南骁果萬馀人,樊文超帥江淮排<矛贊>,張童兒帥江東骁果數千人,皆降于密。文超,子蓋之子也。化及猶有衆二萬,北趣魏縣;密知其無能為,西還鞏洛,留徐世勣以備之。
  乙巳,宣州刺史周超擊硃粲,敗之。
  丁未,梁師都寇靈州,骠騎将軍蔺興粲擊破之。
  突厥阙可汗遣使内附。初,阙可汗附于李軌;隋西戎使者曹瓊據甘州誘之,乃更附瓊,與之拒軌;為軌所敗,竄于達鬥拔谷,與吐谷渾相表裡,至是内附,上厚加慰撫。尋為李軌所滅。
  薛舉進逼高墌,遊兵至于豳、岐,秦王世民深溝高壘不與戰。會世民得瘧疾,委軍事于長史、納言劉文靜、司馬殷開山,且戒之曰:“薛舉懸軍深入,食少兵疲,若來挑戰,慎勿應也。俟吾疾愈,為君等破之。”開山退,謂文靜曰:“王慮公不能辦,故有此言耳。且賊聞王有疾,必輕我,宜曜武以威之。”乃陳于高墌西南,恃衆而不設備。舉潛師掩其後,壬子,戰于淺水原,八總管皆敗,士卒死者什五六,大将軍慕容羅睺、李安遠、劉弘基皆沒,世民引兵還長安。舉遂拔高墌,收唐兵死者為京觀;文靜等皆坐除名。
  乙卯,榆林賊帥郭子和遣使來降。以為靈州總管。
  李密每戰勝,辄遣使告捷于皇泰主。隋人皆喜,王世充獨謂其麾下曰:“元文都輩,刀筆吏耳,吾觀其勢,必為李密所擒。且吾軍士屢與密戰,沒其父兄子弟,前後已多,一旦為之下,吾屬無類矣!”欲以激怒其衆。文都聞之,大懼,與盧楚等謀因世充入朝,伏甲誅之。段達性庸懦,恐事不就,遣其婿張志以楚等謀告世充。戊午夜三鼓,世充勒兵襲含嘉門。元文都聞變,入奉皇泰主禦乾陽殿,陳兵自衛,命諸将閉門拒守。将軍跋野綱将兵出,遇世充,下馬降之。将軍費曜、田阇戰于門外,不利。文都自将宿衛兵欲出玄武門以襲其後,長秋監段瑜稱求門鑰不獲,稽留遂久。天且曙,文都引兵複欲出太陽門逆戰,還至乾陽殿,世充已攻太陽門得入。皇甫無逸棄母及妻子,斫右掖門,西奔長安。盧楚匿于太官署,世充之黨擒之,至興教門,見世充,世充令亂斬殺之;進攻紫微宮門。皇泰主使人登紫微觀。問:“稱兵欲何為?”世充下馬謝曰:“元文都、盧楚等橫見規圖;請殺文都,甘從刑典。”段達乃令将軍黃桃樹執送文都。文都顧謂皇泰主曰:“臣今朝死,陛下夕及矣!”皇泰主恸哭遣之,出興教門,亂斬如盧楚,并殺盧、元諸子。段達又以皇泰主命開門納世充,世充悉遣人代宿衛者,然後入見皇泰主于乾陽殿。皇泰主謂世充曰:“擅相誅殺,曾不聞奏,豈為臣之道乎!公欲肆其強力,敢及我邪!”世充拜伏流涕謝曰:“臣蒙先皇采拔,粉骨非報。文都等苞藏禍心,欲召李密以危社稷,疾臣違異,深積猜嫌;臣迫于救死,不暇聞奏。若内懷不臧,違負陛下,天地日月,實所照臨,使臣阖門殄滅,無複遺類。”詞淚俱發。皇泰主以為誠,引令升殿,與語久之,因與俱入見皇太後;世充被發為誓,稱不敢有貳心。乃以世充為左仆射、總督内外諸軍事。比及日中,捕獲趙長文、郭文懿,殺之。然後巡城,告谕以誅元、盧之意。世充自含嘉城移居尚書省,漸結黨援,恣行威福。用兄世恽為内史令,入居禁中,子弟鹹典兵馬,分政事為十頭,悉以其黨主之,勢震内外,莫不趨附,皇泰主拱手而已。
  李密将入朝,至溫,聞元文都等死,乃還金墉。東都大饑,私錢濫惡,太半雜以錫環,其細如線,米斛直錢八九萬。
  初,李密嘗受業于儒生徐文遠。文遠為皇泰主國子祭酒,自出樵采,為密軍所執;密令文遠南面坐,備弟子禮,北面拜之。文遠曰:“老夫既荷厚禮,敢不盡言!未審将軍之志欲為伊、霍以繼絕扶傾乎?則老夫雖遲暮,猶願盡力;若為莽、卓,乘危邀利,則無所用老夫矣!”密頓首曰:“昨奉朝命,備位上公,冀竭庸虛,匡濟國難,此密之本志也。”文遠曰:“将軍名臣之子,失塗至此,若能不遠而複,猶不失為忠義之臣。”及王世充殺元文都等,密複問計于文遠。文遠曰:“世充亦門人也,其為人殘忍褊隘,既乘此勢,必有異圖,将軍前計為不諧矣。非破世充,不可入朝也。”密曰:“始謂先生儒者,不達時事,今乃坐決大計,何其明也!”文遠,孝嗣之玄孫也。
  庚申,诏隋氏離宮遊幸之所并廢之。
  戊辰,遣黃台公瑗安撫山南。
  己巳,以隋右武衛将軍皇甫無逸為刑部尚書。隋河間郡丞王琮守郡城以拒群盜,窦建德攻之,歲馀不下;聞炀帝兇問,帥吏士發喪,乘城者皆哭。建德遣使吊之,琮因使者請降,建德退舍具馔以待之。琮言及隋亡,俯伏流涕,建德亦為之泣。諸将曰:“琮久拒我軍,殺傷甚衆,力盡乃降,請烹之。”建德曰:“琮,忠臣也,吾方賞之以勸事君,奈何殺之!往在高雞泊為盜,容可妄殺人;今欲安百姓,定天下,豈得害忠良乎!”乃徇軍中曰:“先與王琮有怨敢妄動者,夷三族!”以琮為瀛州刺史。于是河北郡縣聞之,争附于建德。
  先是,建德陷景城,執戶曹河東張玄素,将殺之,縣民千馀人号泣請代其死,曰:“戶曹清慎無比,大王殺之,何以勸善!”建德乃釋之,以為治書侍禦史,固辭;及江都敗,複以為黃門侍郎,玄素乃起。饒陽令宋正本,博學有才氣,說建德以定河北之策,建德引為謀主。建德定都樂壽,命所居曰金城宮,備置百官。

譯文

{高祖神堯大聖光孝皇帝上之上武德元年(戊寅、618)
  唐紀一 唐高祖武德元年(戊寅,公元618年)
  [1]春,正月,丁未朔,隋恭帝诏唐王劍履上殿,贊拜不名。
  [1]春季,正月丁未朔(初一)。隋恭帝下诏允許唐王佩帶寶劍穿鞋上殿朝見,行禮時不必通報姓名。
  唐王既克長安,以書谕諸郡縣,于是東自商洛,南盡巴、蜀,郡縣長吏及盜賊渠帥、氏、羌酋長,争遣子弟入見請降,有司複書,日以百數。
  唐王攻克長安之後,便緻函通告各郡縣,于是東起商洛,南至巴蜀,各地的郡縣長官、盜賊首領、氐羌酋長,争相派遣子弟見唐王請求歸順,有關衙門每天要回複數以百計的信函。
  [2]王世充既得東都兵,進擊李密于洛北,敗之,遂屯鞏北。辛酉,世充命諸軍各造浮橋渡洛擊密,橋先成者先進,前後不一。虎贲郎将王辯破密外栅,密營中驚擾,将潰;世充不知,鳴角收衆,密因帥敢死士乘之,世充大敗,争橋溺死者萬餘人。王辯死,世充僅自免,洛北諸軍皆潰。世充不敢入東都,北趣河陽,是夜,疾風寒雨,軍士涉水沾濕,道路凍死者又以萬數。世充獨與數千人至河陽,自系獄請罪,越王侗遣使赦之,召還東都,賜金帛、美女以安其意。世充收合亡散,得萬餘人,屯含嘉城,不敢複出。
  [2]王世充獲得東都兵馬,在洛北打敗了李密,便駐劄在鞏縣北面。辛酉(十五日),王世充命令各軍分别搭設浮橋渡洛河向李密進攻,先搭好橋的軍隊先攻擊,各軍前後不一緻,虎贲郎将王辯突破李密軍外層營牆,李密軍營之中一片驚恐混亂,就要潰敗,可王世充并不了解這一情況,吹号角收兵。李密乘機帶領敢死者反攻,王世充大敗,敗軍争相過浮橋,落水淹死了一萬多人。王辯陣亡,王世充隻保得自己脫身,洛北各軍全線崩潰。王世充不敢回東都,率軍北赴河陽。當晚,風狂雨冷,士兵趟水渾身上下都打濕了,一路凍死的又數以萬計。跟随王世充到達河陽的隻有幾千人。王世充綁縛自己投獄請求治罪。隋越王楊侗派人赦免了王世充,召他回東都,賜給他金錢錦緞美女安慰他。王世充召集逃散的舊部,得一萬多人,駐紮于含嘉城,不敢再出戰。
  密乘勝進據金墉城,修其門堞、廬舍而居之,钲鼓之聲,聞于東都;未幾,擁兵三十萬,陳于北邙,南逼上春門。乙醜,金紫光祿大夫段達、民部尚書韋津出兵拒之;達望見密兵盛,懼而先還,密縱兵乘之,軍遂潰,韋津死。于是偃師、柏谷及河陽都尉獨孤武都、檢校河内郡丞柳燮、職方郎柳續等各舉所部降于密。窦建德、朱粲、孟海公、徐圓朗等并遣使奉表勸進,密官屬裴仁基等亦上表請正位号,密曰:“東都未平,不可議此。”
  李密乘勝進據金墉城,修複城門堞、房屋,住在城内,戰鼓的聲音由此傳到東都。不久,李密擁兵三十萬,在北邙列戰陣,南邊逼近東都上春門。乙醜(十九日),隋金紫光祿大夫段達、民部尚書韋津領兵抵禦李密,段達一見李密軍勢強盛,心中害怕,率先回逃,李密縱兵追擊,隋軍潰敗,韋津死。于是隋偃師、柏谷及河陽都尉獨孤武都、檢校河内郡丞柳燮、職方郎柳續等各自率領部下投降了李密。窦建德、朱粲、孟海公、徐圓朗等都派人奉表勸李密稱帝,李密屬下裴仁基等也上表請正位号。李密回答:“東都沒有攻克,還談不上這事。”
  [3]戊辰,唐王以世子建成為左元帥,秦公世民為右元帥,督諸軍十餘萬人救東都。
  [3]戊辰(二十二日),唐王以世子李建成為左元帥,秦公李世民為右元帥,率領各路兵馬十餘萬救援東都。
  [4]東都乏食,太府卿元文都等募守城不食公糧者進散官二品;于是商賈執象而朝者,不可勝數。
  [4]東都缺糧,隋太府卿元文都等人召募守城人,不吃公糧的進散官二品,這一來手持象牙笏闆上朝的商人,不計其數。
  [5]二月,己卯,唐王遣太常卿鄭元将兵出商洛,徇南陽,左領軍府司馬安陸馬元規徇安陸及荊、襄。
  [5]二月,己卯(初四),唐王派太常卿鄭元領兵從商洛攻取南陽;派左領軍府司馬安陸人馬元規攻取安陸及荊州、襄州。
  [6]李密遣房彥藻、鄭等。東出黎陽,分道招慰州縣。以梁郡太守楊汪為上柱國、宋州總管,又以手書與之曰:“昔在雍丘,曾相追捕,射鈎斬袂,不敢庶幾。”汪遣使往來通意,密亦羁縻待之。彥藻以書招窦建德,使來見密。建德複書,卑辭厚禮,托以羅藝南侵,請捍禦北垂。彥藻還,至衛州,賊帥王德仁邀殺之。德仁有衆數萬,據林慮山,四出抄掠,為數州之患。
  [6]李密派房彥藻、鄭等人東行出黎陽分别招慰各州縣。李密以梁郡太守楊汪為上柱國、宋州總管,給楊汪的親筆信寫道:“過去我在雍丘曾遭您追捕,古人射鈎斬袂的不計前嫌,我不敢說已經仿效了!”楊汪派人與李密聯系,李密也極盡籠絡。房彥藻緻書窦建德,請他來見李密,窦建德複信雖然言辭很謙卑、禮數很周全,但推托羅藝南下,請求守北邊,不見李密。房彥藻回程走到衛州,賊帥王德仁截擊并殺了他。王德仁有數萬人,占據林慮山,四處搶劫,是幾個州縣的禍患。
  [7]三月,己酉,以齊公元吉為鎮北将軍、太原道行軍元帥、都督十五郡諸軍事,聽以便宜從事。
  [7]三月,己酉(初四),唐王以齊公李元吉為鎮北将軍、太原道行軍元帥,都督十五郡諸軍事,允許他有權随機行事。
  [8]隋炀帝至江都,荒淫益甚,宮中為百餘房,各盛供張,實以美人,日令一房為主人。江都郡丞趙元楷掌供酒馔,帝與蕭後及幸姬曆就宴飲,酒卮不離口,從姬千餘人亦常醉。然帝見天下危亂,意亦擾擾不自安,退朝則幅巾短衣,策杖步遊,遍曆台館,非夜不止,汲汲顧景,唯恐不足。
  [8]隋炀帝到江都,更加荒淫,宮中一百多間房,每間擺設都極盡豪華,内住美女,每天以一房的美女作主人。江都郡丞趙元楷負責供應美酒飲食,炀帝與蕭後以及寵幸的美女吃遍了宴會,酒杯不離口,随從的一千多美女也經常喝醉。不過炀帝看到天下大亂,心情也憂慮不安,下朝後常頭戴幅巾,身穿短衣,柱杖散步,走遍行宮的樓台館舍,不到晚上不止步,不停地觀賞四周景色,唯恐沒有看夠。
  帝自曉占候蔔相,好為吳語;常夜置酒,仰視天文,謂蕭後曰:“外間大有人圖侬,然侬不失為長城公,卿不失為沈後,且共樂飲耳!”因引滿沈醉。又嘗引鏡自照,顧謂蕭後曰:“好頭頸,誰當斫之!”後驚問故,帝笑曰:“貴賤苦樂,更疊為之,亦複何傷!”
  炀帝通曉占蔔相面,愛說江浙話,經常半夜擺酒,擡頭看星象,對蕭後說:“外間有不少人算計侬,不過侬不失為長城公陳叔寶,卿也不失為沈後。我們姑且隻管享樂飲酒吧!”然後倒滿杯喝得爛醉。炀帝還曾拿着鏡子照着,回頭對蕭後說:“好一個頭顱,該由誰斬下來?”蕭後驚異地問他為什麼這樣說,炀帝笑着說:“貴賤苦樂循環更替,又有什麼好傷感的?”
  帝見中原已亂,無心北歸,欲都丹陽,保據江東,命群臣廷議之,内史侍郎虞世基等皆以為善;右候衛大将軍李才極陳不可,請車駕還長安,與世基忿争而出。門下錄事衡水李桐客曰:“江東卑濕,土地險狹,内奉萬乘,外給三軍,民不堪命,亦恐終散亂耳。”禦史劾桐客謗毀朝政。于是公卿皆阿意言:“江東之民望幸已久,陛下過江,撫而臨之,此大禹之事也。”乃命治丹陽宮,将徙都之。
  炀帝見中原已亂,不想回北方,打算把國都遷到丹陽,保守江東,下令群臣在朝堂上議論遷都之事,内史侍郎虞世基等人都認為不錯;右候衛大将軍李才極力說明不可取,請炀帝禦駕回長安,并與虞世基忿然争論而下殿。門下錄事衡水人李桐客說:“江東地勢低窪,氣候潮濕,環境惡劣,地域狹小,對内要奉養朝廷,對外要供奉三軍,百姓承受不起,恐怕最終要起來造反的。”禦史彈劾李桐客诽謗朝政,于是公卿都曲意阿奉炀帝之意說:“江東百姓渴望陛下臨幸已經很久了,陛下過江撫慰統治百姓,這是大禹那樣的作為。”于是炀帝下令修建丹陽宮,準備遷都丹陽。
  時江都糧盡,從駕骁果多關中人,久客思鄉裡,見帝無西意,多謀叛歸,郎将窦賢遂帥所部西走,帝遣騎追斬之,而亡者猶不止,帝患之。虎贲郎将扶風司馬德戡素有寵于帝,帝使領骁果屯于東城,德戡與所善虎贲郎将元禮、直裴虔通謀曰:“今骁果人人欲亡,我欲言之,恐先事受誅;不言,于後事發,亦不免族滅,奈何?又聞關内淪沒,李孝常以華陰叛,上囚其二弟,欲殺之。我輩家屬皆在西,能無此慮乎!”二人皆懼,曰:“然則計将安出?”德戡曰:“骁果若亡,不若與之俱去。”二人皆曰:“善!”因轉相招引,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趙行樞、鷹揚郎将孟秉、符玺郎牛方裕、直長許弘仁、薛世良、城門郎唐奉義、醫正張恺、勳侍楊士覽等皆與之同謀,日夜相結約,于廣座明論叛計,無所畏避。有宮人白蕭後曰:“外間人人欲反。”後曰:“任汝奏之。”宮人言于帝,帝大怒,以為非所宜言,斬之。其後宮人複白後,後曰:“天下事一朝至此,無可救者,何用言之,徒令帝憂耳!”自是無複言者。
  當時江都的糧食吃完了,随炀帝南來的骁果大多是關中人,長期在外,思戀故鄉,見炀帝沒有回長安的意思,大都策劃逃回鄉。郎将窦賢便帶領部下西逃。炀帝派騎兵追趕,殺了他,但仍然不斷有人逃跑,令炀帝很頭痛。虎贲郎将扶風人司馬德戡一向得炀帝信任,炀帝派他統領骁果,駐紮在東城,司馬德戡與平時要好的虎贲郎将元禮、直裴虔通商量,說:“現在骁果人人想逃跑,我想說,又怕說早了被殺頭;不說,事情真發生了,也逃不了族滅,怎麼辦?又聽說關内淪陷,李孝常以華陰反叛,皇上囚禁了他的兩個弟弟,準備殺掉,我們這些人的家屬都在西邊,能不擔心這事嗎?”元、裴二人都慌了,問:“既然如此,有什麼好辦法嗎?”司馬德戡說:“如果骁果逃亡,我們不如和他們一齊跑。”元、裴二人都說:“好主意!”于是相互聯絡,内史舍人元敏、虎牙郎将趙行樞、鷹揚郎将孟秉、符玺郎牛方裕、直長許弘仁、薛世良、城門郎唐奉義、醫正張恺、勳侍楊士覽等人都參與同謀,日夜聯系,在大庭廣衆之下公開商議逃跑的事,毫無顧忌。有一位宮女告訴蕭後:“外面人人想造反。”蕭後說:“由你去報告吧。”宮女便對炀帝說了,炀帝很生氣,認為這不是宮女該過問的事,殺了這個宮女。後來又有人對蕭後說起,蕭後說:“天下局面到了今天這個地步,沒法挽救了,不用說了,免得白讓皇上擔心!”從此以後,再也沒人說起外面的情況。
  趙行樞與将作少監宇文智及素厚,楊士覽,智及之甥也,二人以謀告智及;智及大喜。德戡等期以三月望日結黨西遁,智及曰:“主上雖無道,威令尚行,卿等亡去,正如窦賢取死耳。今天實喪隋,英雄并起,同心叛者已數萬人,因行大事,此帝王之業也。”德戡等然之。行樞、薛世良請以智及兄右屯衛将軍許公化及為主,結約既定,乃告化及。化及性驽怯,聞之,變色流汗,既而從之。
  趙行樞與将作少監宇文智及曆來很要好,楊士覽是宇文智及的外甥,趙、楊二人把他們的計劃告訴了宇文智及,智及很高興。司馬德戡等人定于三月月圓那天結伴西逃,宇文智及說:“皇上雖然無道,可是威令還在,你們逃跑,和窦賢一樣是找死,現在實在是老天爺要隋滅亡,英雄并起,同樣心思想反叛的已有數萬人,乘此機會起大事,正是帝王之業。”司馬德戡等人同意他的意見。趙行樞、薛世良要求由宇文智及的兄長右屯衛将軍許公宇文化及為首領,協商定了,才告訴宇文化及。宇文化及性格怯懦,能力低下,聽說後,臉色都變了,直冒冷汗,後來又聽從了衆人的安排。
  德戡使許弘仁、張恺入備身府,告所識者雲:“陛下聞骁果欲叛,多醞毒酒,欲因享會,盡鸩殺之,獨與南人留此。”骁果皆懼,轉相告語,反謀益急。乙卯,德戡悉召骁果軍吏,谕以所為,皆曰:“唯将軍命!”是日,風霾晝昏。晡後,德戡盜禦廄馬,潛厲兵刃。是夕,元禮、裴虔通直下,專主殿内;唐奉義主閉城門,與虔通相知,諸門皆不下鍵。至三更,德戡于東城集兵得數萬人,舉火與城外相應。帝望見火,且聞外喧嚣,問何事。虔通對曰:“草坊失火,外人共救之耳。”時内外隔絕,帝以為然。智及與孟秉于城外集千餘人,劫候衛虎贲馮普樂布兵分守衢巷。燕王覺有變,夜,穿芳林門側水窦而入,至玄武門,詭奏曰:“臣猝中風,命懸俄頃,請得面辭。”裴虔通等不以聞,執囚之。丙辰,天未明,德戡授虔通兵,以代諸門衛士。虔通自門将數百騎至成象殿,宿衛者傳呼有賊,虔通乃還,閉諸門,獨開東門,驅殿内宿衛者令出,皆投仗而走。右屯衛将軍獨孤盛謂虔通曰:“何物兵勢太異!”虔通曰:“事勢已然,不預将軍事;将軍慎毋動!”盛大罵曰:“老賊,是何物語!”不及被甲,與左右十餘人拒戰,為亂兵所殺。盛,楷之弟也。千牛獨孤開遠帥殿内兵數百人詣玄覽門,叩請曰:“兵仗尚全,猶堪破賊。陛下若出臨戰,人情自定;不然,禍今至矣。”竟無應者,軍士稍散。賊執開遠,義而釋之。先是,帝選骁健官奴數百人置玄武門,謂之給使,以備非常,待遇優厚,至以宮人賜之。司宮魏氏為帝所信,化及等結之使為内應。是日,魏氏矯诏悉聽給使出外,倉猝際制無一人在者。
  司馬德戡讓許弘仁、張恺去備身府,對認識的人說:“陛下聽說骁果想反叛,釀了很多毒酒,準備利用宴會,把骁果都毒死,隻和南方人留在江都。”骁果都很恐慌,互相轉告,更加速了反叛計劃。乙卯(初十),司馬德戡召集全體骁果軍吏,宣布了計劃,軍吏們都說:“就聽将軍的吩咐!”當天,大風刮得天昏地暗,黃昏,司馬德戡偷出禦廄馬,暗地磨快了武器。傍晚,元禮、裴虔通在下值班,專門負責大殿内;唐奉義負責關閉城門,唐奉義與裴虔通等商量好,各門都不上鎖。到三更時分,司馬德戡在東城集合數萬人,點起火與城外相呼應,炀帝看到火光,又聽到宮外面的喧嚣聲,詢問發生了什麼事。裴虔通回答:“草坊失火,外面的人在一起救火呢。”當時宮城内外相隔絕,炀帝相信了。宇文智及和孟秉在宮城外面集合了一千多人,劫持了巡夜的候衛虎贲馮普樂,布署兵力分頭把守街道。燕王楊發覺情況不對,晚上穿過芳林門邊的水閘入宮,到玄武門假稱:“臣突然中風,就要死了,請讓我當面向皇上告别。”裴虔通等人不通報,而把楊關了起來。丙辰(十一日),天還沒亮,司馬德戡交給裴虔通兵馬,用來替換各門的衛士。裴虔通由宮門率領數百騎兵到成象殿,值宿衛士高喊有賊,于是裴虔通又返回去,關閉各門,隻開東門,驅趕殿内宿衛出門,宿衛紛紛放下武器往外走。右屯衛将軍獨孤盛對裴虔通說:“什麼人的隊伍,行動太奇怪了!”裴虔通說:“形勢已經這樣了,不關将軍您的事,您小心些不要輕舉妄動!”獨孤盛大罵:“老賊,說的什麼話!”顧不上披铠甲,就與身邊十幾個人一起拒戰,被亂兵殺死。獨孤盛是獨孤楷的弟弟。千牛獨孤開遠帶領數百殿内兵到玄覽門,敲請求:“武器完備,足以破賊,陛下如能親自臨敵,人情自然安定;否則,禍事就在眼前。”竟然沒有回答的人,軍士逐漸散去。反叛者捉住獨孤開遠,又為他的忠義行為感動而放了他。早先,炀帝挑選了幾百名勇猛矯健的官奴,安置在玄武門,稱為“給使”,以防備突然發生的情況,待遇優厚,甚至把宮女賜給給使。司宮魏氏得炀帝信任,宇文化及等人勾結她作内應。這天,魏氏假稱聖旨放全體給使出宮,緻使倉促之際玄武門沒有一個給使在場。
  德戡等引兵自玄武門入,帝聞亂,易服逃于西。虔通與元禮進兵排左閣,魏氏啟之,遂入永巷,問:“陛下安在?”有美人出,指之。校尉令狐行達拔刀直進,帝映窗扉謂行達曰:“汝欲殺我邪?”對曰:“臣不敢,但欲奉陛下西還耳。”因扶帝下閣。虔通,本帝為晉王時親信左右也,帝見之,謂曰:“卿非我故人乎!何恨而反?”對曰:“臣不敢反,但将士思歸,欲奉陛下還京師耳。”帝曰:“朕方欲歸,正為上江米船未至,今與汝歸耳!”虔通因勒兵守之。
  司馬德戡等人領兵從玄武門進入宮城,炀帝聽到消息,換了衣服逃到西。裴虔通和元禮進兵推撞左門,魏氏開,亂兵進了永巷,問:“陛下在哪裡?”有位美人出來指出了炀帝的所在。校尉令狐行達拔刀沖上去,炀帝躲在窗後對令狐行達說:“你想殺我嗎?”令狐行達回答:“臣不敢,不過是想奉陛下西還長安罷了。”說完扶炀帝下。裴虔通本來是炀帝作晉王時的親信,炀帝見到他,對他說:“你不是我的舊部嗎!有什麼仇要謀反?”裴虔通回答:“臣不敢謀反,但是将士想回家,我不過是想奉陛下回京師罷了。”炀帝說:“朕正打算回去,隻為長江上遊的運米船未到,現在和你們回去吧!”裴虔通于是領兵守住炀帝。
  至旦,孟秉以甲騎迎化及,化及戰栗不能言,人有來谒之者,但俯首據鞍稱罪過。化及至城門,德戡迎谒,引入朝堂,号為丞相。裴虔通謂帝曰:“百官悉在朝堂,陛下須親出慰勞。”進其從騎,逼帝乘之;帝嫌其鞍勒弊,更易新者,乃乘之。虔通執辔挾刀出宮門,賊徒喜噪動地。化及揚言曰:“何用持此物出,亟還與手。”帝問:“世基何在?”賊黨馬文舉曰:“已枭首矣!”于是引帝還至寝殿,虔通、德戡等拔白刃侍立。帝歎曰:“我何罪至此?”文舉曰:“陛下違棄宗廟,巡遊不息,外勤征讨,内極奢淫,使丁壯盡于矢刃,女弱填于溝壑,四民喪業,盜賊蜂起;專任佞谀,飾非拒谏:何謂無罪!”帝曰:“我實負百姓;至于爾輩,榮祿兼極,何乃如是!今日之事,孰為首邪?”德戡曰:“溥天同怨,何止一人!”化及又使封德彜數帝罪,帝曰:“卿乃士人,何為亦爾?”德彜赧然而退。帝愛子趙王杲,年十二,在帝側,号恸不已,虔通斬之,血濺禦服。賊欲弑帝,帝曰:“天子死自有法,何得加以鋒刃!取鸩酒來!”文舉等不許,使令狐行達頓帝令坐。帝自解練巾授行達,缢殺之。初,帝自知必及于難,常以罂貯毒藥自随,謂所幸諸姬曰:“若賊至,汝曹當先飲之,然後我飲。”及亂,顧索藥,左右皆逃散,竟不能得。蕭後與宮人撤漆床闆為小棺,與趙王杲同殡于西院流珠堂。
  天明後,孟秉派武裝騎兵迎接宇文化及,宇文化及渾身顫抖說不出話,有人來參見,他隻會低頭靠在馬鞍上連說:“罪過”表示感謝。宇文化及到宮城門前,司馬德戡迎接他入朝堂,稱丞相。裴虔通對炀帝說:“百官都在朝堂,需陛下親自出去慰勞。”送上自己随從的坐騎,逼炀帝上馬,炀帝嫌他的馬鞍籠頭破舊,換過新的才上馬。裴虔通牽着馬缰繩提着刀出宮城門,亂兵歡聲動地。宇文化及揚言:“哪用讓這家夥出來,趕快弄回去結果了。”炀帝問:“虞世基在哪兒?”亂黨馬文舉說:“已經枭首了。”于是将炀帝帶回寝殿,裴虔通、司馬德戡等拔出兵刃站在邊上。炀帝歎息道:“我有什麼罪該當如此?”馬文舉說:“陛下抛下宗廟不顧,不停地巡遊,對外頻頻作戰,對内極盡奢侈荒淫。緻使強壯的男人都死于刀兵之下,婦女弱者死于溝壑之中,民不聊生,盜賊蜂起;一味任用奸佞,文過飾非,拒不納谏,怎麼說沒罪!”炀帝說:“我确實對不起老百姓,可你們這些人,榮華富貴都到了頭,為什麼還這樣?今天這事,誰是主謀?”司馬德戡說:“整個天下的人都怨恨,哪止一個人!”宇文化及又派封德彜宣布炀帝的罪狀。炀帝說:“你可是士人,怎麼也幹這種事?”封德彜羞紅了臉,退了下去。炀帝的愛子趙王楊杲才十二歲,在炀帝身邊不停地嚎啕大哭,裴虔通殺了趙王,血濺到炀帝的衣服上。這些人要殺炀帝,炀帝說:“天子自有天子的死法,怎麼能對天子動刀,取鸩酒來!”馬文舉等人不答應,讓令狐行達按着炀帝坐下。炀帝自己解下練巾交給令狐行達,令狐行達絞死了炀帝。當初,炀帝料到有遇難的一天,經常用罂裝毒酒帶在身邊,對寵幸的各位美女說:“如果賊人到了,你們要先喝,然後我喝。”等到亂事真的來到,找毒酒時,左右都逃掉,竟然找不到。蕭後和宮女撤下漆床闆,做成小棺材,把炀帝和趙王楊杲一起停柩在西院流珠堂。
  帝每巡幸,常以蜀王秀自随,囚于骁果營。化及弑帝,欲奉秀立之,衆議不可,乃殺秀及其七男。又殺齊王及其二子并燕王,隋氏宗室、外戚,無少長皆死。唯秦王浩素與智及往來,且以計全之。齊王素失愛于帝,恒相猜忌,帝聞亂,顧蕭後曰:“得非阿孩邪?”化及使人就第誅,謂帝使收之,曰:“诏使且緩兒,兒不負國家!”賊曳至街中,斬之,竟不知殺者為誰,父子至死不相明。又殺内史侍郎虞世基、禦史大夫裴蘊、左翊衛大将軍來護兒、秘書監袁充、右翊衛将軍宇文協、千牛字文、梁公蕭钜等及其子。钜,琮之弟子也。
  炀帝每次巡幸,常常将蜀王楊秀随行,囚禁在骁果營。宇文化及弑炀帝,準備奉楊秀為皇帝,衆人輿論以為不行,于是殺了楊秀和他的七個兒子。又殺齊王楊及其兩個兒子和燕王楊,隋朝的宗室、外戚,無論老幼一律殺死。隻有秦王楊浩平時與宇文智及有來往,宇文智及想辦法保全了他。齊王楊一向失寵于炀帝,父子一直相互猜忌,炀帝聽說起亂事,對蕭後說:“不會是阿孩(楊)吧?”宇文化及派人到楊府第殺人,楊以為是炀帝下令來捕他,還說:“诏使暫且放開孩兒,兒沒有對不起國家!”亂兵将他曳到街當中,殺了他,楊最終也不知道要殺他的是誰,父子之間至死也沒能消除隔閡。亂兵又殺了内史侍郎虞世基、禦史大夫裴蘊、左翊衛大将軍來護兒、秘書監袁充、右翊衛将軍宇文協、千牛宇文、梁公蕭钜等人及其兒子。蕭钜是蕭綜弟弟的兒子。
  難将作,江陽長張惠紹馳告裴蘊,與惠紹謀矯诏發郭下兵收化及等,扣門援帝。議定,遣報虞世基;世基疑告反者不實,抑而不許。須臾,難作,蘊歎曰:“謀及播郎,竟誤人事!”虞世基宗人謂世基子符玺郎熙曰:“事勢已然,吾将濟卿南渡,同死何益!”熙曰:“棄父背君,求生何地!感尊之懷,自此決矣!”世基弟世南抱世基号泣請代,化及不許。黃門侍郎裴钜知必将有亂,雖厮役皆厚遇之,又建策為骁果娶婦;及亂作,賊皆曰:“非裴黃門之罪。”既而化及至,钜迎拜馬首,故得免。化及以蘇威不預朝政,亦免之。威名位素重,往參化及;化及集衆而見之,曲加殊禮。百官悉詣朝堂賀,給事郎許善心獨不至。許弘仁馳告之曰:“天子已崩,宇文将軍攝政,阖朝文武鹹集,天道人事自有代終,何預于叔而低回若此!”善心怒,不肯行。弘仁反走上馬,泣而去。化及遣人就家擒至朝堂,既而釋之。善心不舞蹈而出,化及怒曰:“此人大負氣!”複命擒還,殺之。其母範氏,年九十二,撫柩不哭,曰:“能死國難,吾有子矣!”因卧不食,十餘日而卒。唐王之入關也,張季之弟仲琰為上洛令,帥吏民拒守,部下殺之以降。宇文化及之亂,仲琰弟琮為千牛左右,化及殺之,兄弟三人皆死國難,時人愧之。
  動亂就要發生時,江陽縣長張惠紹飛馳去通告了裴蘊,裴蘊與張惠紹商量假稱聖旨調江都城外的軍隊逮捕宇文化及等人,敲開城門援救炀帝。二人商量好後,派人報告虞世基,虞世基懷疑謀反的事不真實,壓下來沒有答複。一會兒,發難,裴蘊歎息道:“和播郎(虞世基)商量,竟然誤了事!”虞世基的同宗虞對世基的兒子符玺郎虞熙說:“事情已經這樣了,我打算送你過長江去南邊,一起死了又有什麼用!”虞熙說:“扔下父親背叛君主,又有什麼臉活着!感謝您的關心,從此永别了!”虞世基的弟弟虞世南抱着世基大哭,請求代替他赴死,宇文化及不準。黃門侍郎裴矩知道肯定要發生動亂,因此對待作賤役的人也很優厚,又建議為骁果娶婦;待亂事發生後,亂兵都說:“不是裴黃門的錯。”不久,宇文化及到了,裴矩迎到馬前行禮,因此得以免去了禍事。宇文化及因為蘇威不參與朝政,也放過了他。蘇威名聲、地位曆來顯赫,他去參見宇文化及,宇文化及集合衆人來見他,對他格外尊重。百官都到朝堂祝賀宇文化及,隻有給事郎許善心不到。許弘仁騎馬跑去告訴他說:“天子已經駕崩了,宇文将軍代理朝政,滿朝文武都集于朝堂,天道人事自有它相互代替終結的道理,又與叔叔您有什麼相幹,何至于這樣流連不舍!”善心很生氣,不肯去。弘仁回身上馬,哭着走了。宇文化及派人到家裡把許善心捉到朝堂上,一會兒又放了他。許善心不按朝見的規矩行禮就走出朝堂,宇文化及生氣地說:“這人真不知好歹!”重新下令把許善心捉回朝堂,殺了。許善心的母親範氏九十二歲了,撫摸着靈柩但并不哭泣,說:“能死國難,真是我的兒子!”躺着不吃東西,十幾天後去世。唐王李淵入關時,張季的弟弟張仲琰是上洛令,帶領部下、百姓占據城池抵抗,部下殺了他投降唐王。宇文化及之亂,仲琰的弟弟張琮為千牛左右,宇文化及殺了張琮,兄弟三人都死于國難,令當時的人感到羞愧。
  化及自稱大丞相,總百揆。以皇後令立秦王浩為帝,居别宮,令發诏畫敕書而已,仍以兵監守之。化及以弟智及為左仆射,士及為内史令,裴矩為右仆射。
  宇文化及自稱大丞相,總理百官。以炀帝皇後的命令立秦王楊浩為皇帝,住在别宮,隻讓皇帝簽署發布诏敕而已,仍然派兵監守。宇文化及以弟弟宇文智及為左仆射,宇文士及為内史令,裴矩為右仆射。
  [9]乙卯,徙秦公世民為趙公。
  [9]乙卯(初九),改封秦公李世民為趙公。
  [10]戊辰,隋恭帝诏以十郡益唐國,仍以唐王為相國,總百揆,唐國置丞相以下官,又叫九錫。王謂僚屬曰:“此谄谀者所為耳。孤秉大政而自加寵錫,可乎!必若循魏、晉之迹,彼皆繁文僞飾,欺天罔人;考其實不及五霸,而求名欲過三王,此孤常所非笑,竊亦恥之。”或曰:“曆代所行,亦何可廢!”王曰:“堯、舜、湯、武,各因其時,取與異道,皆推其至誠以應天順人,未聞夏、商之末必效唐、虞之禅也。若使少帝有知,必不肯為;若其無知,孤自尊而飾讓,平生素心所不為也。”但改丞相為相國府,其九錫殊禮,皆歸之有司。
  [10]戊辰(二十三日),隋恭帝下诏将十個郡增加給唐國,仍然以唐王為相國,總理百官,唐國可以設置丞相以下官吏,又加唐王九錫。唐王對手下的官員說:“這是阿谀奉承的人幹的事,孤自己把握大政又給自己加優寵和九錫,能行嗎?若說一定要照着魏、晉的規矩,那些都是些虛禮,欺騙人的;他們實際的作為趕不上春秋時的五霸,而追求的名聲卻想超過禹、湯、文王三王,這樣的事是孤經常嘲笑的,也認為這樣做很可恥。”也有人說:“曆朝都這樣做,怎麼可以廢除?”唐王說:“堯、禹、湯、武王分别以自己的時機,以不同方式登上王位,但都是以其至誠上應天意、下順民情,沒聽說夏朝、商代末年一定得效法唐、虞的禅位。這事如果少帝知道,一定不肯做,如果少帝不知道,孤自己尊崇自己又假意推讓,是平生從心裡不願做的事。”唐王隻是把丞相府改為相國府,九錫之類的特殊禮儀,則退還給負責官署。
  [11]宇文化及以左武衛将軍陳棱為江都太守,綜領留事。壬申,令内外戒嚴,雲欲還長安。皇後六宮皆依舊式為禦營,營前别立帳,化及視事其中,仗衛部伍,皆拟乘輿。奪江都人舟楫,取彭城水路西歸。以折沖郎将沈光骁勇,使将給使營于禁内。行至顯福宮,虎贲郎将麥孟才、虎牙郎錢傑與光謀曰:“吾侪受先帝厚恩,今俯首事雠,受其驅帥,何面目視息世間哉!吾必欲殺之,死無所恨!”光泣曰:“是所望于将軍也。”孟才乃糾合恩舊,帥所将數千人,期以晨起将發時襲化及。語洩,化及夜與腹心走出營外,留人告司馬德戡等,使讨之。光聞營内喧,知事覺,即襲化及營,空無所獲,值内史侍郎元敏,數而斬之。德戡引兵入圍之,殺光,其麾下數百人皆斬死,一無降者,孟才亦死。孟才,鐵杖之子也。
  [11]宇文化及以左武衛将軍陳棱為江都太守,總管留守事宜。壬申(二十七日),命令内外戒嚴,聲稱準備回長安。皇後和六宮都按照老規矩作為禦營,營房前另外搭帳,宇文化及在裡面辦公,儀仗和侍衛的人數,都比照着皇帝的規模。他們搶了江都人的船,取道彭城由水路向西行。宇文化及因折沖郎将沈光骁勇,讓他在禦營内統領給使營。行進到顯福宮,虎贲郎将麥孟才、虎牙郎錢傑和沈光商議:“我們都受了先帝極大的恩典,現在低頭為仇人做事,受他驅使指揮,有什麼臉見人!我一定要殺了他,死了也沒有什麼遺憾的!”沈光流着淚說:“這正是我指望将軍的。”于是孟才聯合了與他有恩舊的人,率領數千名部下,約定早晨起床後準備出發時襲擊宇文化及。消息走露,夜裡宇文化及和心腹走到禦營外面,派人通知司馬德戡,讓他去誅戮麥孟才等人。沈光聽到營裡喧嘩,知道事情被發覺了,馬上襲擊宇文化及的營帳,空無所獲,碰着内史侍郎元敏,就列舉了元敏的罪狀,殺了他。司馬德戡領着兵進入營中圍住沈光一行,殺了沈光,沈光手下的幾百人全都拼殺而死,沒有一個人投降,孟才也死了。麥孟才是麥鐵杖的兒子。
  [12]武康沈法興,世為郡著姓,宗族數千家。法興為吳興太守,聞宇文化及弑逆,舉兵以讨化及為名,比至烏程,得精卒六萬,遂攻餘杭、毗陵、丹陽,皆下之;據江表十餘郡,自稱江南道大總管,承制置百官。
  [12]武康人沈法興,世代都是郡中有聲望的大姓,同一宗族就有幾千家。沈法興做吳興太守,聽說宇文化及弑君謀逆,以讨宇文化及為名起兵,待進發到烏程時,已擁有六萬精兵,于是攻打餘杭、毗陵、丹陽,全都攻克;占據了長江以南十幾個郡,自稱江南道大總管,承制設置百官。
  [13]陳國公窦抗,唐王之妃兄也,炀帝使行長城于靈武;聞唐王定關中,癸酉,帥靈武、鹽川等數郡來降。
  [13]陳國公窦抗是唐王妃子的兄長,隋炀帝派遣他到靈武一帶巡視長城,聽說唐王平定了關中,癸酉(二十八日),率領靈武、鹽川幾個郡前來歸順唐王。
  [14]夏,四月,稽胡寇富平,将軍王師仁擊破之。又五萬餘人寇宜春,相國府谘議參軍窦軌将兵讨之,戰于黃欽山。稽胡乘高縱火,官軍小卻;軌斬其部将十四人,拔隊中小校代之,勒兵複戰。軌自将數百騎居軍後,令之曰:“聞鼓聲有不進者,自後斬之!”既而鼓之,将士争先赴敵,稽胡射之不能止,遂大破之,虜男女二萬口。
  [14]夏季,四月,稽胡侵犯富平,唐将軍王師仁打敗了稽胡。又有五萬稽胡侵犯宜春,唐王相國府谘議參軍窦軌統領兵馬讨伐稽胡,在黃欽山交戰,稽胡登高放火,官軍稍退卻;窦軌殺了十四名部将,提拔隊中的小校代替,領兵重新作戰。窦軌自己帶領幾百騎兵在軍隊後面,下令說:“聽到鼓聲有不前進的,我們從後面殺了他!”不一會兒,戰鼓響起,将士争先沖向敵人,稽胡放箭也阻止不了,于是大敗稽胡,俘虜男女二萬人。
  [15]世子建成等至東都,軍于芳華苑;東都閉門不出,遣人招谕,不應。李密出軍争之,小戰,各引去。城中多欲為内應者,趙公世民曰:“吾新定關中,根本未固,雖得東都,不能守也。”遂不受。戊寅,引軍還。世民曰:“城中見吾退,必來追蹑。”乃設三伏于三王陵以待之;段達果将萬餘人追之,遇伏而敗。世民逐北,抵其城下,斬四千餘級。遂置新安、宜陽二郡,使行軍總管史萬寶、盛彥師鎮宜陽,呂紹宗、任将兵鎮新安而還。
  [15]唐王世子李建成等人到東都,駐劄在芳華苑;東都城關閉城門不出,唐軍派人招谕,又不答複。李密出軍與唐軍相争,稍微接觸,就各自離開。東都城裡有不少人想作為唐軍的内應,趙公李世民說:“我們平定關中不久,根基還不牢固,即使得東都,也不能守住。”于是沒有答允作内應的要求。戊寅(初四),領軍隊回關中。世民說:“城裡看見咱們撤退,肯定會追來。”于是在三王陵設下三處埋伏等待追兵;段達果然帶一萬多人追來,遇到埋伏打了敗仗。李世民追擊敗軍,直到東都城下,殺了四千多人。于是設置新安、宜陽二郡,派行軍總管史萬寶、盛彥師鎮守宜陽,呂紹宗、任統兵鎮守新安,唐軍回師。
  [16]初,五原通守栎陽張長遜以中原大亂,舉郡附突厥,突厥以為割利特勒。郝瑗說薛舉,與梁師都及突厥連兵以取長安,舉從之。時啟民可汗之子咄号莫賀咄設,建牙直五原之北,舉遣使與莫賀咄設謀入寇;莫賀咄設許之。唐王使都水監宇文歆賂莫賀咄設,且為陳利害,止其出兵,又說莫賀咄設遣張長遜入朝,以五原之地歸之中國,莫賀咄設并從之。己卯,武都、宕渠、五原等郡皆降,王即以長遜為五原太守。長遜又作為诏書與莫賀咄設,示知其謀。莫賀咄設乃拒舉、師都等,不納其使。
  [16]當初,五原通守栎陽人張長遜因為中原大亂,以整個郡歸附突厥,突厥封他為割利特勒。郝瑷勸薛舉與梁師都及突厥聯合兵力攻取長安,薛舉聽從他的意見。當時啟民可汗之子咄稱莫賀咄設,就在五原北面設官署,薛舉派使節與莫賀咄設協商入侵長安;莫賀咄設答應了薛舉的邀請。唐王派遣都水監宇文歆賄賂莫賀咄設,并且向他陳述了利害得失,阻止他出兵,又勸莫賀咄設派張長遜入朝,把五原地區歸還給中國,莫賀咄設全都應允。己卯(初五),武都、宕渠、五原等郡全部歸順唐王,唐王就以張長遜為五原太守。張長遜又寫假诏書給莫賀咄設,表示已經知道了莫賀咄設等人的陰謀。莫賀咄設于是拒絕了薛舉、梁師都等的邀請,不接受他們派來的使者。
  [17]戊戌,世子建成等還長安。
  [17]戊戌(二十四日),唐世子李建成等回到長安。
  [18]東都号令不出四門,人無固志,朝議郎段世弘等謀應西師。會西師已還,乃遣人招李密,期以己亥夜納之。事覺,越王命王世充讨誅之。密聞城中已定,乃還。
  [18]東都隋廷能管轄的地方隻有城裡,人心不定,朝議郎段世弘等人謀劃響應李建成等率領的西軍。恰好李建成的軍隊已經回師,他們便派人聯絡李密,約定己亥(二十五日)夜裡迎接李密軍進城。事情被發覺,隋越王楊侗命令王世充誅殺了段世弘等人。李密聽說城内已經被平定,便回去了。
  [19]宇文化及擁衆十餘萬,據有六宮,自奉養一如炀帝。每于帳中南面坐,人有白事者,嘿然不對;下牙,方取啟狀與唐奉義、牛方裕、薛世良、張恺等參決之。以少主浩付尚書省,令衛士十餘人守之,遣令史取其畫敕,百官不複朝參。至彭城,水路不通,複奪民車牛得二千兩,并載宮人珍寶;其戈甲戎器,悉令軍士負之,道遠疲劇,軍士始怨。司馬德戡竊謂趙行樞曰:“君大謬誤我!當今撥亂,必借英賢;化及庸暗,群小在側,事将必敗,若之何?”行樞曰:“在我等耳,廢之何難!”初,化及既得政,賜司馬德戡爵溫國公,加光祿大夫;以其專統骁果,心忌之。後數日,化及署諸将分部士卒,以德戡為禮部尚書,外示美遷,實奪其兵柄。德戡由是憤怨,所獲賞賜,皆以賂智及;智及為之言,乃使之将後軍萬餘人以從。于是德戡、行樞與諸将李本、尹正卿、宇文導師等謀,以後軍襲殺化及,更立德戡為主;遣人詣孟海公,結為外助,遷延未發,待海公報。許弘仁、張恺知之,以告化及,化及遣宇文士及陽為遊獵,至後軍,德戡不知事露,出營迎谒,因執之。化及讓之曰:“與公戮力共定海内,出于萬死。今始事成,方願共守富貴,公又何反也?”德戡曰:“本殺昏主,若其淫虐;推立足下,而又甚之;逼于物情,不得已也。”化及缢殺之,并殺其支黨十餘人。孟海公畏化及之強,帥衆具牛酒迎之。李密據鞏洛以拒化及,化及不得西,引兵向東郡,東郡通守王軌以城降之。
  [19]宇文化及擁有十幾萬人,占有六宮,自己的供養與隋炀帝完全相同。每天象帝王一樣面朝南坐在帳中,有人奏事,他默然無語;下朝後,才取出上報的啟、狀和唐奉義、牛方裕、薛世良、張恺等人商量着處理。把少主楊浩交付給尚書省,命十幾名衛士看守,派令史取少主簽署的敕書,百官不再朝見皇帝。到彭城,水路不通,又搶百姓車、牛得二千輛,用來運載宮女和珍寶;長槍铠甲武器準備,全都由士兵背着,因為路遠,累得很,士兵開始不滿。司馬德戡私下裡對趙行樞說:“你真是害我不淺!當今治平亂世,一定得靠傑出而有才幹的人,化及沒才能又糊塗,一群小人在他身邊,肯定要壞事,那該怎麼辦?”趙行樞說:“全在我們這些人了,廢除他又有什麼難?”當初宇文化及得政之後,便賜司馬德戡溫國公爵位,加光祿大夫;因為司馬德戡專門統領骁果,又從心裡防備他。沒過幾天,化及布署諸将分别領兵,以司馬德戡為禮部尚書,表面看是升官,實際是奪他的兵權。司馬德勘因此憤恨不平,得到賞賜,都用來賄賂宇文智及;智及替他說情,才派他領着一萬多後軍殿後。于是,司馬德戡、趙行樞與幾位将領李本、尹正卿、宇文導師等策劃,準備用後軍襲擊誅殺宇文化及,改立司馬德戡為主。派人到孟海公那裡,聯結他做外援,拖延着沒有發動,等着孟海公的回音。許弘仁、張恺知道了他們的計劃,報告了宇文化及,宇文化及派宇文士及裝作遊獵,到後軍,司馬德戡不知道事情敗露,出營迎接,宇文士及趁勢逮捕他。宇文化及責備司馬德戡道:“我和閣下共同努力平定海内,冒着天大的風險。如今事情剛剛成功,正想一起保富貴,閣下又為何要謀反呢?”司馬德戡說:“本來殺昏主,就是受不了他的荒淫暴虐;推立足下,卻比昏主有過之而無不及;迫于人心,也是不得已。”宇文化及吊死了司馬德戡,并殺了司馬德戡十九名同黨。孟海公害怕宇文化及的強盛,率領部下備辦了牛和酒迎接宇文化及。李密占領了鞏洛抵抗宇文化及,宇文化及不能向西前進,便領着隊伍朝着東郡進發,東郡通守王軌以城投降了宇文化及。
  [20]辛醜,李密将井陉王君廓帥衆來降。君廓本群盜,有衆數千人,與賊帥韋寶、鄧豹合軍虞鄉,唐王與李密俱遣使招之。寶、豹欲從唐王,君廓僞與之同,乘其無備,襲擊,破之,奪其辎重,奔李密;密不禮之,複來降,拜上柱國,假河内大守。
  [20]辛醜(二十七日),李密的将領井陉人王君廓率部來降唐王。王君廓部原本是一夥強盜,有數千人,和賊帥韋寶、鄧豹隊伍一同駐紮在虞鄉,唐王和李密都派人去招降三人,韋寶、鄧豹想從唐王,王君廓假意和二人相同,乘二人不防備,襲擊并打敗了韋、鄧二人,搶了二人的辎重,投奔李密;李密對他不太尊重,又來投降唐王,唐王拜王君廓為上柱國、代理河内太守。
  [21]蕭銑即皇帝位,置百官,準梁室故事。谥事從父琮為孝靖皇帝,祖岩為河間忠烈王,父璇為文憲王,封董景珍等功臣七人皆為王。遣宋王楊道生擊南郡,下之,徙都江陵,修複園廟。引岑文本為中書侍郎,使典文翰,委以機密。又使魯王張繡徇嶺南,隋将張鎮周、王仁壽等拒之;既而聞炀帝遇弑,皆降于銑。欽州刺史甯長真亦以郁林、始安之地附于銑。漢陽太守馮盎以蒼梧、高涼、珠崖、番禺之地附于林士弘。銑、士弘各遣人招交趾太守丘和,和不從。銑遣甯長真帥嶺南之兵自海道攻和,和欲出迎之,司法書佐高士廉說和曰:“長真兵數雖多,懸軍遠至,不能持久,城中勝兵足以當之,奈何望風受制于人!”和從之,以士廉為軍司馬,将水陸諸軍逆擊,破之,長真僅以身免,盡俘其衆。既而有骁果自江都至,得炀帝兇問,亦以郡附于銑。士廉,劢之子也。
  [21]蕭銑即皇帝位,設置屬官,完全遵照梁朝的制度。追谥他的叔父蕭琮為孝靖皇帝,祖父蕭岩為河間忠烈王,父親蕭璇為文憲王,董景珍等七位功臣都封為王。派宋王楊道生進攻并攻克了南郡,把都城遷到江陵,修複了園林宗廟。招岑文本為中書侍郎。派他掌管诏令文書,把機密委托給他。又派魯王張繡攻占嶺南,隋朝将領張鎮周、王仁壽等人抵抗張繡的進攻,不久聽說隋炀帝遇弑,都投降了蕭銑。欽州刺史甯長真也以郁林、始安地區歸附于蕭銑。漢陽太守馮盎以蒼梧、高涼、珠崖、番禺地區歸附了林士弘。蕭銑、林士弘分别派人招降交趾太守丘和,丘和沒有順從。蕭銑派甯長真率領嶺南的兵力從海路攻打丘和,丘和打算出城迎接,司法書佐高士廉勸他道:“長真的軍隊雖然人多,但是孤軍深入遠道而來,不能長期堅持,我們城裡能打仗的士兵足以抵抗敵人,怎麼能望風而降,受制于人?”丘和聽從他的勸告,以高士廉為軍司馬,統領水陸各軍迎擊,打敗了甯長真,甯長真隻身逃脫,他的部下全部被俘。不久有骁果從江都到交趾,交趾知道了隋炀帝的死訊,也以郡歸附于蕭銑。高士廉是高劢的兒子。
  始安郡丞李襲志,遷哲之孫也,隋末,散家财,募士得三千人,以保郡城;蕭銑、林士弘、曹武徹疊來攻之,皆不克。聞炀帝遇弑,帥吏民臨三日。或說襲志曰:“公中州貴族,久臨鄙郡,華、夷悅服。今隋室無主,海内鼎沸,以公威惠,号令嶺表,尉佗之業可坐緻也。”襲志怒曰:“吾世繼忠貞,今江都雖覆,宗社尚存,尉佗狂僭,何足慕也!”欲斬說者,衆乃不敢言。堅守二年,外無聲援,城陷,為銑所虜,銑以為工部尚書,檢校桂州總管。于是東自九江,西抵三峽,南盡交趾,北距漢川,銑皆有之,勝兵四十餘萬。
  始安郡丞李襲志是李遷哲的孫子,隋末,拿出自己的财産,召募了三千士兵保衛郡城;蕭銑、林士弘、曹武徹輪番進攻始安,都沒有攻克。李襲志聽說隋炀帝遇弑,率領吏民哭吊了三天。有人勸李襲志說:“您是中州的貴族,長期在這邊遠的郡縣,無論華夏人還是夷族對您都心悅誠服。現在隋王室無主,四海之内動蕩不安,憑着您的威信德行,号令嶺南,不費力就可以成就尉佗那樣的事業。”李襲志十分生氣,說:“我家世代都是忠貞不二,現在炀帝雖然被弑,但隋的宗廟社稷還在,尉佗狂妄僭立,又有什麼可以羨慕的!”要殺了勸說的人,衆人于是再不敢說這樣的話。李襲志堅守了兩年,外面沒有聲援的軍隊,城池陷落,李襲志被蕭銑俘虜,蕭銑以他為工部尚書、檢校桂州總管。于是東邊從九江西邊到三峽,南到交趾,北到漢川,都為蕭銑所有,蕭銑有四十萬能作戰的軍隊。
  [22]炀帝兇問至長安,唐王哭之恸,曰:“吾北面事人,失道不能救,敢忘哀乎!”
  [22]隋炀帝的死訊傳到長安,唐王李淵恸哭,說道:“我北面稱臣侍奉君王,君主失道不能挽救,豈敢忘記哀痛悲傷呢?”
  [23]五月,山南撫慰使馬元規擊朱粲于冠軍,破之。
  [23]五月,山南撫慰使馬元規在冠軍進攻朱粲,打敗了他。
  [24]王德仁既殺房彥藻,李密遣徐世讨之。德仁兵敗,甲寅,與武安通守袁子皆來降,诏以德仁為邺郡太守。
  [24]王德仁殺了房彥藻後,李密派遣徐世征伐他。王德仁戰敗,甲寅(初十),王德仁和武安通守袁子都向唐王投降,唐王以王德仁為邺郡太守。
  [25]戊午,隋恭帝禅位于唐,遜居代邸。甲子,唐王即皇帝位于太極殿,遣刑部尚書蕭造告天于南郊,大赦,改元。罷郡,置州,以太守為刺史。推五運為土德,色尚黃。
  [25]戊午(十四日),隋恭帝禅位給唐,讓出皇宮住在代邸。甲子(二十日),唐王在太極殿即皇帝位,派刑部尚書蕭造在南郊祭告上天,大赦天下,改換年号為武德。停止用郡,設置州,改太守為刺史。推求五行的運行屬土德,顔色以黃色為尊。
  [26]隋炀帝兇問至東都,戊辰,留守官奉越王即皇帝位,大赦,改元皇泰。是時于朝堂宣旨,以時鐘金革,公私皆即日大祥。追谥大行曰明皇帝,廟号世祖;追尊元德太子曰成皇帝,廟号世宗。尊母劉良娣為皇太後。以段達為納言、陳國公,王世充為納言、鄭國公,元文都為内史令、魯國公,皇甫無逸為兵部尚書、杞國公;又以盧楚為内史令,郭文懿為内史侍郎,趙長文為黃門侍郎,共掌朝政。時人号“七貴”。皇泰主眉目如畫,溫厚仁愛,風格俨然。
  [26]隋炀帝的死訊傳到東都,戊辰(二十四日),留守東都的隋朝官員擁戴隋越王楊侗即皇帝位,大赦,改年号為皇泰。當即在朝堂宣旨,由于當時正值戰争期間,公私都以當天為守喪兩年除去喪服的大祥日。追谥死去的皇帝為明皇帝,廟号世祖;追尊元德太子為成皇帝,廟号世宗。尊母親劉良娣為皇太後。以段達為納言、陳國公,王世充為納言、鄭國公,元文都為内史令、魯國公,皇甫無逸為兵部尚書、杞國公;又以盧楚為内史令,郭文懿為内史侍郎,趙長文為黃門侍郎,共同掌握朝政。當時人稱“七貴”。皇泰主楊侗眉目如畫,溫和仁愛,儀容風度矜持莊重。
  [27]辛未,突厥始畢可汗遣骨咄祿特勒來,宴之于太極殿,奏九部樂。時中國人避亂者多入突厥,突厥強盛,東自契丹、室韋,西盡吐谷渾、高昌,諸國皆臣之,控弦百餘萬。帝以初起資其兵馬,前後饷遺,不可勝紀。突厥恃功驕倨,每遣使者至長安,多暴橫,帝優容之。
  [27]辛未(二十七日),突厥始畢可汗派遣骨咄祿特勒前來唐朝,朝廷在太極殿宴請他,奏宴樂、清商、西涼等九部樂。當時中原避亂的人大多逃入突厥,突厥強盛,東自契丹、室韋,西邊包括吐谷渾、高昌,各國都臣服于突厥,突厥有一百多萬士兵。唐高祖因為起事初期曾借助于突厥兵馬,所以前前後後贈送給突厥的東西,無法計算。突厥憑借過去的功勞,傲慢無禮,每次派遣使者來長安,大多都胡作非為,蠻不講理,但皇上都優待、寬容他們。
  [28]壬申,命裴寂、劉文靜等修定律令。置國子、太學、四門生,合三百餘員,郡縣學亦各置生員。
  [28]壬申(二十八日),唐高祖命令裴寂、劉文靜等人編纂審定律令。設置國子學、太學、四門學生,共三百多人,各郡縣學校也都設置學員名額。
  [29]六月,甲戌朔,以趙公世民為尚書令,黃台公為刑部侍郎,相國府長史裴寂為右仆射、知政事,司馬劉文靜為納言,司錄窦威為内史令、李綱為禮部尚書、參掌選事,掾殷開山為吏部侍郎,屬趙慈景為兵部侍郎,韋義節為禮部侍郎,主薄陳叔達、博陵崔民并為黃門侍郎,唐儉為内史侍郎,錄事參軍裴為尚書左丞;以隋民部尚書蕭為内史令,禮部尚書窦為戶部尚書,蔣公屈突通為兵部尚書,長安令獨孤懷恩為工部尚書。,上之從子;懷恩,舅子也。
  [29]六月,甲戌朔(初一),任命趙公李世民為尚書令,黃台公李為刑部侍郎,相國府長史裴寂為右仆射、知政事,司馬劉文靜為納言,司錄窦威為内史令,李綱為禮部尚書、參掌選事,掾殷開山為吏部侍郎,屬趙慈景為兵部侍郎,韋義節為禮部侍郎,主簿陳叔達、博陵人崔民同為黃門侍郎,唐儉為内史侍郎,錄事參軍裴為尚書左丞;任命隋民部尚書蕭為内史令,禮部尚書窦為戶部尚書,蔣公屈突通為兵部尚書,長安令獨孤懷恩為工部尚書。李是唐高祖的侄子;獨孤懷恩是唐高祖舅舅的兒子。
  上待裴寂特厚,群臣無與為比,賞賜服玩,不可勝紀;命尚書奉禦日以禦膳賜寂,視朝必引與同坐,入閣則延之卧内;言無不從,稱為裴監而不名。委蕭以庶政,事無大小,無不關掌。亦孜孜盡力,繩違舉過,人皆憚之,毀之者衆,終不自理。上嘗有敕而内史不時宣行,上責其遲,對曰:“大業之世,内史宣敕,或前後相違,有司不知所從,其易在前,其難在後;臣在省日久,備見其事。今王業經始,事系安危,遠方有疑,恐失機會,故臣每受一敕必勘審,使與前敕不違,始敢宣行,稽緩之愆,實由于此。”上曰:“卿用心如是,吾複何憂!”
  唐高祖對待裴寂特别優厚,群臣沒有能與之相比的,賞賜給裴寂的服用和玩賞的物品無法計算;命尚食奉禦每天将禦膳賜給裴寂,上朝時,一定讓裴寂與自己坐在一起,回到寝宮,一定邀請裴寂到内室;裴寂說什麼是什麼,不稱裴寂的名字而稱其舊官名“裴監”。唐高祖把各種行政事務托付給蕭,事情無論大小,沒有不由蕭掌握的。蕭也盡心盡力糾正違失,舉發過錯,人們都懼怕他,诋毀他的人很多,但他始終不為自己辯解。高祖曾經下達命令而内史沒有及時宣布,高祖責備内史遲緩,蕭回答:“隋炀帝大業年間,内史宣布命令,有時前後命令相反,負責部門不知怎麼辦才好,隻好把容易執行的命令放在前面,難的放在後面;臣下我在隋朝内史省待的時間很久,這樣的事都見到了。如今陛下的大業剛剛開創,事情關系着社稷安危,遠方的人有懷疑,恐怕就失去了機會,所以,臣下我每接受一個敕令,必須調查核審,使之與前面發布的敕令不相矛盾,然後才敢宣行,您所責備的命令遲遲沒有宣布的過失,實際上是由于上述的緣故。”高祖說:“你這樣用心辦事,我又還有什麼可憂慮的!”
  [30]初,帝遣馬元規慰撫山南,南陽郡丞河東呂子臧獨據郡不從;元規遣使數輩谕之,皆為子臧所殺。及炀帝遇弑,子臧發喪成禮,然後請降;拜鄧州刺史,封南郡公。
  [30]當初,唐高祖派馬元規宣慰安撫山南,唯有南陽郡丞河東人呂子臧據郡不歸順;馬元規派好幾個人前往勸喻,都被呂子臧殺了。待隋炀帝遇弑,呂子臧發喪完成禮數,然後請求投降;唐任命他為鄧州刺史、封南郡公。
  [31]廢大業律令,頒新格。
  [31]唐廢除隋朝大業律令,頒布新的法律條文
  [32]上每視事,自稱名,引貴臣同榻而坐。劉文靜谏曰:“昔王導有言:‘若太陽俯同萬物,使群生何以仰照!’今貴賤失位,非常久之道。”上曰:“昔漢光武與嚴子陵共寝,子陵加足于帝腹。今諸公皆名德舊齒,平生親友,宿昔之歡,何可忘也。公勿以為嫌!”
  [32]唐高祖每次上朝,都自稱名字,請貴臣們與他同坐一條榻上。劉文靜勸谏說:“過去王導說過這樣的話:‘假如太陽俯身與萬物等同,那麼一切生物又怎麼仰賴它的照耀呢?’現在您的做法使貴賤失去了秩序,這不是國家長久之道。”高祖回答:“過去漢光武帝與嚴子陵一起睡覺,嚴子陵把腳伸到漢光武帝的肚子上。今天諸位大臣都是德高望重的舊同僚,平生的親友,過去的歡情,怎能忘懷。此事您不必疑慮!”
  [33]戊寅,隋安陽令呂珉以相州來降,以為相州刺史。
  [33]戊寅(初五),隋安陽令呂珉以相州降唐,唐封他為相州刺史。
  [34]己卯,四親廟主。追尊皇高祖瀛州府君曰宣簡公;皇曾祖司空曰懿王;皇祖景王曰景皇帝,廟号太祖,祖妣曰景烈皇後;皇考元王曰元皇帝,廟号世祖,妣獨孤氏曰元貞皇後;追谥妃窦氏曰穆皇後。每歲祀昊天上帝、皇地祗、神州地祗,以景帝配,感生帝、明堂,以元帝配。庚辰,立世子建成為皇太子,趙公世民為秦王,齊公元吉為齊王,宗室黃瓜公白駒為平原王,蜀公孝基為永安王,柱國道玄為淮陽王,長平公叔良為長平王,鄭公神通為永康王,安吉公神符為襄邑王,柱國德良為新興王,上柱國博叉為隴西王,上柱國奉慈為勃海王。孝基、叔良、神符、德良,帝之從父弟;博叉、奉慈,弟子;道玄,從父兄子也。
  [34]己卯(初六),唐祭祀四親廟主。追尊皇高祖瀛州府君為宣簡公;皇曾祖司空為懿王;皇祖景王為景皇帝,廟号為太祖,祖母為景烈皇後;皇父元王為元皇帝,廟号為世祖,母親獨孤氏為元貞皇後;追谥皇妃窦氏為穆皇後。每年祭祀昊天上帝、皇地祗、神州地祗,以景帝配享,祭感生帝、明堂,以元帝配享。庚辰(初七),立世子李建成為皇太子,趙公李世民為秦王,齊公李元吉為齊王,宗室黃瓜公李白駒為平原王,蜀公李孝基為永安王,柱國李道玄為淮陽王,長平公李叔良為長平王,鄭公李神通為永康王,安吉公李神符為襄邑王,柱國李德良為新興王,上柱國李博義為隴西王,上柱國李奉慈為勃海王。孝基、叔良、神符、德良,都是高祖的堂弟;博義、奉慈是高祖的侄子;道玄是高祖的堂侄。
  [35]癸未,薛舉寇泾州,以秦王世民為元帥,将八總管兵以拒之
  [35]癸未(初十),薛舉侵犯泾州,高祖任命秦王李世民為元帥,統帥八路總管的軍隊去抵禦。
  [36]遣太仆卿宇文明達招慰山東,以永安王孝基為陝州總管。時天下未定,凡邊要之州,皆置總管府,以統數州之兵。
  [36]唐派遣太仆卿宇文明達招撫慰問崤山以東地區,任命永安王李孝基為陝州總管。當時天下還不安定,凡是邊遠重要的州郡,都設置總管府,以統帥幾個州的軍隊。
  [37]乙酉,奉隋帝為國公。诏曰:“近世以來,時運遷革,前代親族,莫不誅夷。興亡之效,豈伊人力!其隋蔡王智積等子孫,并付所司,量才選用。”
  [37]乙酉(十二日),唐尊奉隋恭帝為國公。高祖下诏說:“近世以來,時運變革更新,以前朝代的皇帝宗族,沒有不被殺戮除滅的。但朝代所以興亡,豈隻靠人力所為!隋朝的蔡王楊智積等王室子孫,都交付有關官署,量才使用。”
  [38]東都聞宇文化及西來,上下震懼。有蓋琮者,上疏請說李密與之合勢拒化及。元文都謂盧楚等曰:“今雠恥未雪而兵力不足,若赦密罪使擊化及,兩賊自鬥,吾徐承其弊。化及既破,密兵亦疲;又其将士利吾官賞,易可離間,并密亦可擒也。”楚等皆以為然,即以琮為通直散騎常侍,赍敕書賜密。
  [38]東都聽說宇文化及向西而來,上下震驚,一片恐慌。有一位蓋琮上疏請求聯合李密一起抵抗宇文化及。元文都對盧楚等人說:“現在宇文化及弑主之仇未報,而兵力又不足以報仇,假如赦免李密的罪過,讓他攻宇文化及,兩賊互相争鬥,我們可以慢慢利用們的敗落,宇文化及敗了,李密的部隊也疲勞不堪;他的将士貪圖我們的官爵賞賜,容易離間,連李密也可以活捉。”盧楚等人都認為說得對,便任命蓋琮為通直散騎常侍,攜帶敕書賜予李密。
  [39]丙申,隋信都郡丞東萊棱來降,拜冀州刺史。
  [39]丙申(二十三日),隋信都郡郡丞東萊人棱前來投降唐朝,唐拜他為冀州刺史。
  [40]萬年縣法曹武城孫伏伽上表,以為:“隋以惡聞其過亡天下。陛下龍飛晉陽,遠近響應,未期年而登帝位;徒知得之之易,不知隋失之之不難也。臣謂宜易其覆轍,務盡下情。凡人君言動,不可不慎。竊見陛下今日即位而明日有獻鹞雛者,此乃少年之事,豈聖主所須哉!又,百戲散樂,亡國淫聲。近太常于民間借婦女裙襦五百餘襲以充妓衣,拟五月五日玄武門遊戲,此亦非所以為子孫法也。凡如此類,悉宜廢罷。善惡之習,朝夕漸染,易以移人。皇太子、諸王參僚左右,宜謹擇其人;其有門風不能雍睦,為人素無行義,專好奢靡,以聲色遊獵為事者,皆不可使之親近也。自古及今,骨肉乖離,以至敗國亡家,未有不因左右離間而然也。願陛下慎之。”上省表大悅,下诏褒稱,擢為治書侍禦史,賜帛三百匹,仍頒示遠近。
  [40]萬年縣法曹武城人孫伏伽上表,以為:“隋朝因為不願聽到批評而喪失了天下。陛下興起于晉陽,遠近響應,不到一年就登上帝位,隻知道得天下容易,而不知隋朝失天下也不難。臣下我以為應當改變隋朝的作法,盡量了解下面的民情。凡是人君的言行,不能不慎重。我見到今天陛下即位,明天就有人獻鹞雛,玩鹞雛是少年人的事,哪裡是聖主所需要的?又,樂舞雜技是亡國的淫聲,最近太常寺在民間借了五百多套婦女的裙子短衣充作歌妓之衣,拟于五月五日在玄武門演戲,這可不是子孫後代可以效法的事。諸如此類,應當全部廢止。好的與不好的習慣,每天接觸一點,很容易改變人的性情。皇太子、諸王身邊的官吏,應當謹慎挑選合适的人選;那種門風不能和睦相處,為人曆來沒有德行,專好奢侈靡爛,酷嗜樂舞遊獵的人,都不能讓他們接近皇太子、諸王。從古到今,骨肉親人不和、分離,以至敗國亡家,沒有不是由于身邊親近的人離間造成的。望陛下慎重對待。”高祖看了表章非常高興,下诏獎勵,提升孫伏伽為治書侍禦史,賜帛三百匹,并将獎勵的決定公布到各處。
  [41]辛醜,内史令延安靖公窦威薨。以将作大匠窦抗兼納言,黃門侍郎陳叔達判納言。
  [41]辛醜(二十八日),唐内史令延安靖公窦威去世。任命将作大匠窦抗兼納言,黃門侍郎陳叔達判納言。
  [42]宇文化及留辎重于滑台,以王軌為刑部尚書,使守之,引兵北趣黎陽。李密将徐世據黎陽,畏其軍鋒,以兵西保倉城。化及渡河,保黎陽,分兵圍世。密帥步騎二萬,壁于清淇,與世以烽火相應,深溝高壘,不與化及戰。化及每攻倉城,密辄引兵以掎其後。密與化及隔水而語,密數之曰:“卿本匈奴皂隸破野頭耳;父兄子弟,并受隋恩,富貴累世,舉朝莫二。主上失德,不能死谏,反行弑逆,欲規篡奪。不追諸葛瞻之忠誠,乃為霍禹之惡逆,天地聽不容,将欲何之!若速來歸我,尚可得全後嗣。”化及默然,俯視良久,目大言曰:“與爾論相殺事,何須作書語邪!”密謂從者曰:“化及庸遇如此,忽欲圖為帝王,吾當折杖驅之耳!”化及盛修攻具以逼倉城,世于城外掘深溝以固守,化及阻塹,不得至城下。世于塹中為地道,出兵擊之,化及大敗,焚其攻具。
  [42]宇文化及将辎重留在滑台,任命王軌為刑部尚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