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唐紀九
起著雍困敦九月,盡重光單阏,凡三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上之中
◎ 貞觀二年戊子,公元六二八年
九月,丙午,初令緻仕官位在本品之上。
上曰:“比見群臣屢上表賀祥瑞,夫家給人足而無瑞,不害為堯、舜;百姓愁怨而多瑞,不害為桀、纣。後魏之世,吏焚連理木,煮白雉而食之,豈足為至治乎!”丁未,诏:“自今大瑞聽表聞,自外諸瑞,申所司而已。”嘗有白鵲構巢于寝殿槐上,合歡如腰鼓,左右稱賀。上曰:“我常笑隋炀帝好祥瑞。瑞在得賢,此何足賀!”命毀其巢,縱鵲于野外。
天少雨,中書舍人李百藥上言:“往年雖出宮人,竊聞太上皇宮及掖庭宮人,無用者尚多,豈惟虛費衣食,且陰氣郁積,亦足緻旱。”上曰:“婦人幽閉深宮,誠為可愍。灑掃之馀,亦何所用,宜皆出之,任求伉俪。”于是遣尚書左丞戴胄、給事中洹水杜正倫于掖庭西門簡出之,前後所出三千馀人。
己未,突厥寇邊。朝臣或請修古長城,發民乘堡障,上曰:“突厥災異相仍,颉利不懼而修德,暴虐滋甚,骨肉相攻,亡在朝夕。朕方為公掃清沙漠,安用勞民遠修障塞乎!”
壬申,以前司農卿窦靜為夏州都督。靜在司農,少卿趙元楷善聚斂,靜鄙之,對官屬大言曰:“隋炀帝奢侈重斂,司農非公不可;今天子節儉愛民,公何所用哉!”元楷大慚。
上問王珪曰:“近世為國者益不及前古,何也?”對曰:“漢世尚儒術,宰相多用經術士,故風俗淳厚;近世重文輕儒,參以法律,此治化之所以益衰也。”上然之。
冬,十月,禦史大夫參預朝政安吉襄公杜淹薨。
交州都督遂安公壽以貪得罪,上以瀛州刺史盧祖尚才兼文武,廉平公直,征入朝,谕以“交趾久不得人,須卿鎮撫。”祖尚拜謝而出,既而悔之,辭以舊疾。上遣杜如晦等谕旨曰:“匹夫猶敦然諾,奈何既許朕而複悔之!”祖尚固辭。戊子,上複引見,谕之,祖尚固執不可。上大怒曰:“我使人不行,何以為政!”命斬于朝堂,尋悔之。他日,與侍臣論“齊文宣帝何如人?”魏征對曰:“文宣狂暴,然人與之争,事理屈則從之。有前青州長史魏恺使于梁還,除光州長史,不肯行,楊遵彥奏之。文宣怒,召而責之。恺曰:‘文宣顧謂遵彥曰:‘其言有理,卿赦之。’此其所長也。”上曰:“然。向者盧祖尚雖失人臣之義,朕殺之亦為太暴,由此言之,不如文宣矣!”命複其官廕。
征狀貌不逾中人,而有膽略,善回人主意,每犯顔苦谏;或逢上怒甚,征神色不移,上亦為之霁威。嘗谒告上冢,還,言于上曰:“人言陛下欲幸南山,外皆嚴裝已畢,而竟不行,何也?”上笑曰:“初實有此心,畏卿嗔,故中辍耳。”上嘗得佳鹞,自臂之,望見征來,匿懷中;征奏事固久不已,鹞竟死懷中。
十一月,辛酉,上祀圜丘。
十二月,壬午,以黃門侍郎王珪為守侍中。上嘗閑居,與珪語,有美人侍側,上指示珪曰:“此廬江王瑗之姬也,瑗殺其夫而納之。”珪避席曰:“陛下以廬江納之為是邪,非邪?”上曰:“殺人而取其妻,卿何問是非!”對曰:“昔齊桓公知郭公之所以亡,由善善而不能用,然棄其所言之人,管仲以為無異于郭公。今此美人尚在左右,臣以為聖心是之也。”上悅,即出之,還其親族。
上使太常少卿祖孝孫教宮人音樂,不稱旨,上責之。溫彥博、王珪谏曰:“孝孫雅士,今乃使之教宮人,又從而譴之,臣竊以為不可。”上怒曰:“朕置卿等于腹心,當竭忠直以事我,乃附下罔上,為孝孫遊說邪?”彥博拜謝。珪不拜,曰:“陛下責臣以忠直,今臣所言豈私曲邪!此乃陛下負臣,非臣負陛下。”上默然而罷。明日,上謂房玄齡曰:“自古帝王納谏誠難,朕昨責溫彥博、王珪、至今悔之。公等勿為此不盡言也。”
上曰:“為朕養民者,唯在都督、刺史,朕常疏其名于屏風,坐卧觀之,得其在官善惡之迹,皆注于名下,以備黜陟。縣令尤為親民,不可不擇。”乃命内外五品已上,各舉堪為縣令者,以名聞。
上曰:“比有奴告其主反者,此弊事。夫謀反不能獨為,必與人共之,何患不發,何必使奴告邪!自今有奴告主者,皆勿受,仍斬之。”
西突厥統葉護可汗為其伯父所殺;伯父自立,是為莫賀咄侯屈利俟毘可汗。國人不服,弩矢畢部推泥孰莫賀設為可汗,泥孰不可。統葉護之子咥力特勒避莫賀咄之禍,亡在康居,泥孰迎而立之,是為乙毘缽羅肆葉護可汗,與莫賀咄相攻,連兵不息,俱遣使來請婚。上不許,曰:“汝國方亂,君臣未定,何得言婚!”且谕以各守部分,勿複相攻。于是西域諸國及敕勒先役屬西突厥者皆叛之。
突厥北邊諸姓多叛颉利可汗歸薛延陀,共推其俟斤夷男為可汗,夷男不敢當。上方圖颉利,遣遊擊将軍喬師望間道赍冊書拜夷男為真珠毘伽可汗,賜以鼓纛。夷男大喜,遣使入貢,建牙于大漠之郁督軍山下,東至靺鞨,西至西突厥,南接沙碛,北至俱倫水;回纥、拔野古、阿跌、同羅、仆骨、諸部落皆屬焉。
◎ 貞觀三年己醜、公元六二九年
春,正月,戊午,上祀太廟;癸亥,耕藉于東郊。
沙門法雅坐妖言誅。司空裴寂嘗聞其言,辛未,寂坐免官,遣還鄉裡。寂請留京師,上數之曰:“計公勳庸,安得至此!直以恩澤為群臣第一。武德之際貨賂公行,紀綱紊亂,皆公之由也,但以故舊不忍盡法。得歸守墳墓,幸已多矣!”寂遂歸蒲州。未幾,又坐狂人信行言寂有天命,寂不以聞,當死;流靜州。會山羌作亂,或言劫寂為主。上曰:“寂當死,我生之,必不然也。”俄聞寂帥家僮破賊。上思其佐命之功,征入朝,會卒。
二月,戊寅,以房玄齡為左仆射,杜如晦為右仆射,以尚書右丞魏征守秘書監,參預朝政。
三月,己酉,上錄系囚。有劉恭者,頸有“勝”文,自雲“當勝天下”,坐是系獄。上曰:“若天将興之,非朕所能除;若無天命,‘勝’文何為!”乃釋之。
丁巳,上謂房玄齡、杜如晦曰:“公為仆射,當廣求賢人,随才授任,此宰相之職也。比聞聽受辭訟,日不暇給,安能助朕求賢乎!”因敕“尚書細務屬左右丞,唯大事應奏者,乃關仆射。”
玄齡明達吏事,輔以文學,夙夜盡心,惟恐一物失所;用法寬平,聞人有善,若己有之,不以求備取人,不以己長格物。與杜如晦引拔士類,常如不及。至于台閣規模,皆二人所定。上每與玄齡謀事,必曰:“非如晦不能決。”及如晦至,卒用玄齡之策。蓋玄齡善謀,如晦能斷故也。二人深相得,同心徇國,故唐世稱賢相者,推房、杜焉。玄齡雖蒙寵待,或以事被譴,辄累日詣朝堂,稽颡請罪,恐懼若無所容。
玄齡監修國史,上語之曰:“比見《漢書》載《子虛》、《上林賦》,浮華無用。其上書論事,詞理切直者,朕從與不從,皆當載之。”
夏,四月,乙亥,上皇徙居弘義宮,更名大安宮。上始禦太極殿,謂侍臣曰:“中書、門下,機要之司,诏敕有不便者,皆應論執。比來唯睹順從,不聞違異。若但行文書,則誰不可為,何必擇才也!”房玄齡等皆頓首謝。故事:凡軍國大事,則中書舍人各執所見,雜署其名,謂之五花判事。中書侍郎、中書令省審之,給事中、黃門侍郎駁正之。上始申明舊制,由是鮮有敗事。
茌平人馬周,客遊長安,舍于中郎将常何之家。六月,壬午,以旱,诏文武官極言得失。何武人不學,不知所言,周代之陳便宜二十馀條。上怪其能,以問何,對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馬周為臣具草耳。”上即召之;未至,遣使督促者數輩。及谒見,與語,甚悅,令直門下省,尋除監察禦史,奉使稱旨。上以常何為知人,賜絹三百匹。
秋,八月,己巳朔,日有食之。
丙子,薛延陀毘伽可汗遣其弟統特勒入貢,上賜以寶刀及寶鞭,謂曰:“卿所部有大罪者斬之,小罪者鞭之。”夷男甚喜。突厥颉利可汗大懼,始遣使稱臣,請尚公主,修婿禮。
代州都督張公謹上言突厥可取之狀,以為:“颉利縱欲逞暴,誅忠良,昵奸佞,一也。薛延陀等諸部皆叛,二也。突利、拓設、欲谷設皆得罪,無所自容,三也。塞北霜早,糇糧乏絕,四也。颉利疏其族類,親委諸胡,胡人反覆,大軍一臨,必生内變,五也,華人入北,其衆甚多,比聞所在嘯聚,保據山險,大軍出塞,自然響應,六也。”上以颉利可汗既請和親,複援梁師都,丁亥,命兵部尚書李靖為行軍總管讨之,以張公謹為副。
九月,丙午,突厥俟斤九人帥三千騎來降。戊午,拔野古、仆骨、同羅、奚酋長并帥衆來降。
冬,十一月,辛醜,突厥寇河西,肅州刺史公孫武達、甘州刺史成仁重與戰,破之,捕虜千馀口。
上遣使至涼州,都督李大亮有佳鷹,使者諷大亮使獻之,大亮密表曰:“陛下久絕畋遊而使者求鷹。若陛下之意,深乖昔旨;如其自擅,乃是使非其人。”癸卯,上謂侍臣曰:“李大亮可謂忠直。”手诏褒美,賜以胡瓶及荀悅《漢紀》。
庚申,以并州都督李世勣為通漢道行軍總管,兵部尚書李靖為定襄道行軍總管,華州刺史柴紹為金河道行軍總管,靈州大都督薛萬徹為暢武道行軍總管,衆合十馀萬,皆受李靖節度,分道出擊突厥。
乙醜,任城王道宗擊突厥于靈州,破之。
十二月,戊辰,突利可汗入朝,上謂侍臣曰:“往者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稱臣于突厥,朕常痛心。今單于稽颡,庶幾可雪前恥。”
壬午,靺鞨遣使入貢,上曰:“靺鞨遠來,蓋突厥已服之故也。昔人謂禦戎無上策,朕今治安中國,而四夷自服,豈非上策乎!”
癸未,右仆射杜如晦以疾遜位,上許之。
乙酉,上問給事中孔穎達曰:“《論語》:‘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有若無,實若虛。’何謂也?”穎達具釋其義以對,且曰:“非獨匹夫如是,帝王亦然。帝王内蘊神明,外當玄默,故《易》稱‘以蒙養正,以明夷莅衆。’若位居尊極,炫耀聰明,以才陵人,飾非拒谏,則下情不通,取亡之道也。”上深善其言。
庚寅,突厥郁射設帥所部來降。
閏月,丁未,東謝酋長謝元深、南謝酋長謝強來朝。諸謝皆南蠻别種,在黔州之西。诏以東謝為應州、南謝為莊州,隸黔州都督。
是時遠方諸國來朝貢者甚衆,服裝詭異,中書侍郎顔師古請圖寫以示後,作《王會圖》,從之。
乙醜,牂柯酋長謝能羽及充州蠻入貢,诏以牂柯為牂州;黨頃酋長細封步賴來降,以其地為軌州;各以其酋長為刺史。黨項地亘三千裡,姓别為部,不相統壹,細封氏、費聽氏、往利氏、頗超氏、野辭氏、旁當氏、米擒氏、拓跋氏,皆大姓也。步賴既為唐所禮,馀部相繼來降,以其地為崌、奉、岩、遠四州。
是歲,戶部奏:中國人自塞外歸,及四夷前後降附者,男子一百二十馀萬口。
房玄齡、珪掌内外官考,治書侍禦史萬年權萬紀奏其不平,上命侯君集推之。魏征谏曰:“玄齡、珪皆朝廷舊臣,素以忠直為陛下所委,所考既多,其間能無一二人不當!察其情,終非阿私。若推得其事,則皆不可信,豈得複當重任!且萬紀比來恒在考堂,曾無駁正;及身不得考,乃始陳論。此正欲激陛下之怒,非竭誠徇國也。使推之得實,未足裨益朝廷;若其本虛,徒失陛下委任大臣之意。臣所愛者治體,非敢苟私二臣。”上乃釋不問。
濮州刺史龐相壽坐貪污解任,自陳嘗在秦王幕府;上憐之,欲聽還舊任。魏征谏曰:“秦府左右,中外甚多,恐人人皆恃恩私,是使為善者懼。”上欣然納之,謂相壽曰:“我昔為秦王,乃一府之主;今居大位,乃四海之主,不得獨私故人。大臣所執如是,朕何敢違!”賜帛遣之。相壽流涕而去。
◎ 貞觀四年庚寅,公元六三零年
春,正月,李靖帥骁騎三千自馬邑進屯惡陽嶺,夜襲定襄,破之。突厥颉利可汗不意靖猝至,大驚曰:“唐不傾國而來,靖何敢孤軍至此!”其從一日數驚,乃徙牙于碛口。靖複遣諜離其心腹,颉利所親康蘇密以隋蕭後及炀帝之孫政道來降。乙亥,至京師。先是,有降胡言“中國人或潛通書啟于蕭後者”。至是,中書舍人楊文瓘請鞫之,上曰:“天下未定,突厥方強,愚民無知,或有斯事。今天下已安,既往之罪,何須問也!”
李世勣出雲中,與突厥戰于白道,大破之。
二月,己亥,上幸骊山溫湯。
甲辰,李靖破突厥颉利可汗于陰山。
先是,颉利既敗,竄于鐵山,馀衆尚數萬;遣執失思力入見,謝罪,請舉國内附,身自入朝。上遣鴻胪卿唐儉等慰撫之,又诏李靖将兵迎颉利。颉利外為卑辭,内實猶豫,欲俟草青馬肥,亡入漠北。靖引兵與李世勣會白道,相與謀曰:“颉利雖敗,其衆猶盛,若走度碛北,保依九姓,道阻且遠,追之難及。今诏使至彼,虜必自寬,若選精騎一萬,赍二十日糧往襲之,不戰可擒矣。”以其謀告張公謹,公謹曰:“诏書已許其降,使者在彼,奈何擊之!”靖曰:“此韓信所以破齊也。唐儉輩何足惜!”遂勒兵夜發,世勣繼之,軍至陰山,遇突厥千馀帳,俘以随軍。颉利見使者,大喜,意自安。靖使武邑蘇定方帥二百騎為前鋒,乘霧而行,去牙帳七裡,虜乃覺之。颉利乘千裡馬先走,靖軍至,虜衆遂潰。唐儉脫身得歸。靖斬首萬馀級,俘男女十馀萬,獲雜畜數十萬,殺隋義成公主,擒其子疊羅施。颉利帥萬馀人欲度碛,李世勣軍于碛口,颉利至,不得度,其大酋長皆帥衆降,世勣虜五萬馀口而還。斥地自陰山北至大漠,露布以聞。
丙午,上還宮。
甲寅,以克突厥赦天下。以禦史大夫溫彥博為中書令,守侍中王珪為侍中;守戶部尚書戴胄為戶部尚書,參預朝政;太常少卿蕭瑀為禦史大夫,與宰臣參議朝政。
三月,戊辰,以突厥夾畢特勒阿史那思摩為右武修大将軍。
四夷君長詣阙請上為天可汗,上曰:“我為大唐天子,又下行可汗事乎?”群臣及四夷皆稱萬歲。是後以玺書賜西北君長,皆稱天可汗。
庚午,突厥思結俟斤帥衆四萬來降。
丙子,以突利可汗為右衛大将軍、北平郡王。
初,始畢可汗以啟民母弟蘇尼失為沙缽羅設,督部落五萬家,牙直靈州西北。及颉利政亂,蘇尼失所部獨不攜貳。突利之來奔也,颉利立之為小可汗。及颉利敗走,往依之,将奔吐谷渾。大同道行軍總管任城王道宗引兵逼之,使蘇尼失執送颉利。颉利以數騎夜走,匿于荒谷。蘇尼失懼,馳追獲之。庚辰,行軍副總管張寶相帥衆奄至沙缽羅營,俘颉利送京師,蘇尼失舉衆來降,漠南之地遂空。
蔡成公杜如晦疾笃,上遣太子問疾,又自臨視之。甲申,薨。上每得佳物,辄思如晦,遣使賜其家。久之,語及如晦,必流涕,謂房玄齡曰:“公與如晦同佐朕,今獨見公,不見如晦矣!”
突厥颉利可汗至長安,夏,四月,戊戌,上禦順天樓,盛陳文物,引見颉利,數之曰:“汝藉父兄之業,縱淫虐以取亡,罪一也;數與我盟而背之,二也;恃強好戰,暴骨如莽,三也;蹂我稼穑,掠我子女,四也;我宥汝罪,存汝社稷,而遷延不來,五也。然自便橋以來,不複大入為寇,以是得不死耳。”颉利哭謝而退。诏館于太仆,厚廪食之。
上皇聞擒颉利,歎曰:“漢高祖困白登,不能報;今我子能滅突厥,吾托付得人,複何憂哉!”上皇召上與貴臣十馀人及諸王、妃、主置酒淩煙閣,酒酣,上皇自彈琵琶,上起舞,公卿疊起為壽,逮夜而罷。
突厥既亡,其部落或北附薛延陀,或西奔西域,其降唐者尚十萬口,诏群臣議區處之宜。朝士多言:“北狄自古為中國患,今幸而破亡,宜悉徙之河南兗、豫之間,分其種落,散居州縣,教之耕織,可以化胡虜為農民,永空塞北之地。”中書侍郎顔師古以為:“突厥、鐵勒皆上古所不能臣,陛下既得而臣之,請皆置之河北。分立酋長,領其部落,則永永無患矣。”禮部侍郎李百藥以為:“突厥雖雲一國,然其種類區分,各有酋帥。今宜因其離散,各即本部署為君長,不相臣屬;縱欲存立阿史那氏,唯可使臣其本族而已。國分則弱而易制,勢敵則難相吞滅,各自保全,必不能抗衡中國。仍請于定襄置都護府,為其節度,此安邊之長策也。”夏州都督窦靜以為:“戎狄之性,有如禽獸,不可以刑法威,不可以仁義教,況彼首丘之情,未易忘也。置之中國,有損無益,恐一旦變生,犯我王略。莫若因其破亡之馀,施以望外之恩,假之王侯之号,妻以宗室之女,分其土地,析其部落,使其權弱勢分,易為羁制,可使常為籓臣,永保邊塞。”溫彥博以為:“徙于兗、豫之間,則乖違物性,非所以存養之也。請準漢建武故事,置降匈奴于塞下,全其部落,順其土俗,以實空虛之地,使為中國扞蔽,策之善者也。”魏征以為:“突厥世為寇盜,百姓之仇也;今幸而破亡,陛下以其降附,不忍盡殺,宜縱之使還故土,不可留之中國。夫戎狄人面獸心,弱則請服,強則叛亂,固其常性。今降者衆近十萬,數年之後,蕃息倍多,必為腹心之疾,不可悔也。晉初諸胡與民雜居中國,郭欽、江統,皆勸武帝驅出塞外以絕亂階,武帝不從。後二十馀年,伊、洛之間,遂為氈裘之域,此前事之明鑒也!”彥博曰:“王者之于萬物。天覆地載,靡有所遺。今突厥窮來歸我,奈何棄之而不受乎!孔子曰:‘有教無類。’若救其死亡,授以生業,教之禮義,數年之後,悉為吾民。選其酋長,使入宿衛,畏威懷德,何後患之有!”上卒用彥博策,處突厥降衆,東自幽州,西至靈州;分突利故所統之地,置順、祐、化、長四州都督府;又分颉利之地為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雲中都督府,以統其衆。
五月,辛未,以突利為順州都督,使帥其部落之官。上戒之曰:“爾祖啟民挺身奔隋,隋立以為大可汗,奄有北荒,爾父始畢反為隋患。天道不容,故使爾今日亂亡如此。我所以不立爾為可汗者,懲啟民前事故也。今命爾為都督,爾宜善守國法,勿相侵掠,非徒欲中國久安,亦使爾宗族永全也!”
壬申,以阿史那蘇尼失為懷德郡王,阿史那思摩為懷化郡王。颉利之亡也,諸部落酋長皆棄颉利來降,獨思摩随之,竟與颉利俱擒,上嘉其忠,拜右武候大将軍,尋以為北開州都督,使統颉利舊衆。
丁醜,以右武衛大将軍史大奈為豐州都督,其馀酋長至者,皆拜将軍、中郎将,布列朝廷,五品已上百馀人,殆與朝士相半,因而入居長安者近萬家。
辛巳,诏:“自今訟者,有經尚書省判不服,聽于東宮上啟,委太子裁決。若仍不服,然後聞奏。”
丁亥,禦史大夫蕭瑀劾奏李靖破颉利牙帳,禦軍無法,突厥珍物,虜掠俱盡,請付法司推科。上特敕勿劾。及靖入見,上大加責讓,靖頓首謝。久之,上乃曰:“隋史萬歲破達頭可汗,有功不賞,以罪緻戮。朕則不然,錄公之功,赦公之罪。”加靖左光祿大夫,賜絹千匹,加真食邑通前五百戶。未幾,上謂靖曰:“前有人讒公,今朕意已寤,公勿以為懷。”複賜絹二千匹。
林邑獻火珠,有司以其表辭不順,請讨之,上曰:“好戰者亡,如隋炀帝、颉利可汗,皆耳目所親見也。小國勝之不武,況未可必乎!語言之間,何足介意!”
六月,丁酉,以阿史那蘇尼失為北甯州都督,以中郎将史善應為北撫州都督。壬寅,以右骁衛将軍康蘇密為北安州都督。
乙卯,發卒修洛陽宮以備巡幸,給事中張玄素上書谏,以為:“洛陽未有巡幸之期而預修宮室,非今日之急務。昔漢高祖納婁敬之說,自洛陽遷長安,豈非洛陽之地不及關中之形勝邪!景帝用晁錯之言而七國構禍,陛下今處突厥于中國,突厥之親,何如七國;豈得不先為憂,而宮室可遽興,乘輿可輕動哉!臣見隋氏初營宮室,近山無大木,皆緻之遠方,二千人曳一柱,以木為輪,則戛摩火出,乃鑄鐵為毂,行一二裡,鐵彀辄破,别使數百人赍鐵彀随而易之,盡日不過行二三十裡,計一柱之費,已用數十萬功,則其馀可知矣。陛下初平洛陽,凡隋氏宮室之宏侈者皆令毀之,曾未十年,複加營繕,何前日惡之而今日效之也!且以今日财力,何如隋世!陛下役瘡痍之人,襲亡隋之弊,恐又甚于炀帝矣!”上謂玄素曰:“卿謂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對曰:“若此役不息,亦同歸于亂耳。”上歎曰:“吾思之不熟,乃至于是!”顧謂房玄齡曰:“朕以洛陽土中,朝貢道均,意欲便民,故使營之。今玄素所言誠有理,宜即為之罷役。後日或以事至洛陽,雖露居亦無傷也。”仍賜玄素彩二百匹。
秋,七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乙醜,上問房玄齡、蕭瑀曰:“隋文帝何如主也?”對曰:“文帝勤于為治,每臨朝,或至日昃,五品已上,引坐論事,衛士傳餐而食;雖性非仁厚,亦勵精之主也。”上曰:“公得其一,未知其二。文帝不明而喜察,不明則照有不通,喜察則多疑于物。事皆自決,不任群臣。天下至廣,一日萬機,雖複勞神苦形,豈能一一中理!群臣既知主意,唯取決受成,雖有愆違,莫敢谏争,此所以二世而亡也。朕則不然。擇天下賢才,置之百官,使思天下之事,關由宰相,審熟便安,然後奏聞。有功則賞,有罪則刑,誰敢不竭心力以修職業,何憂天下之不治乎!”因敕百司:“自今诏敕行下有未便者,皆應執奏,毋得阿從,不盡己意。”
癸酉,以前太子少保李綱為太子少師,以兼禦史大夫蕭瑀為太子少傅。
李綱有足疾,上賜以步輿,使之乘至閣下,數引入禁中,問以政事。每至東宮,太子親拜之。太子每視事,上令綱與房玄齡侍坐。
先是,蕭瑀與宰相參議朝政,瑀氣剛而辭辯,房玄齡等皆不能抗,上多不用其言,玄齡、魏征、溫彥博嘗有微過,瑀劾奏之,上竟不問。瑀由此怏怏自失,遂罷禦史大夫,為太子少傅,不複預聞朝政。
西突厥種落散在伊吾,诏以涼州都督李大亮為西北道安撫大使,于碛口貯糧,來者赈給,使者招慰,相望于道。大亮上言:“欲懷遠者必先安近,中國如本根,四夷如枝葉,疲中國以奉四夷,猶拔本根以益枝葉也。臣遠考秦、漢,近觀隋室,外事戎狄,皆緻疲弊。今招緻西突厥,但見勞費,未見其益。況河西州縣蕭條,突厥微弱以來,始得耕獲;今又供億此役,民将不堪,不若且罷招慰為便。伊吾之地,率皆沙碛,其人或自立君長,求稱臣内屬者,羁縻受之,使居塞外,為中國籓蔽,此乃施虛惠而收實利也。”上從之。
八月,丙午,诏以“常服未有差等,自今三品以上服紫,四品、五品服绯,六品、七品服綠,八品服青;婦人從其夫色。”
甲寅,诏以兵部尚書李靖為右仆射。靖性沈厚,每與時宰參議,恂恂似不能言。
突厥既亡,營州都督薛萬淑遣契丹酋長貪沒折說谕東北諸夷,奚、■、室韋等十馀部皆内附。萬淑,萬均之兄也。
戊午,突厥欲谷設來降。欲谷設,突利之弟也。颉利敗,欲谷設奔高昌,聞突利為唐所禮,遂來降。
九月,戊辰,伊吾城主入朝。隋末,伊吾内屬,置伊吾郡;隋亂,臣于突厥。颉利既滅,舉其屬七城來降,因以其地置伊西州。
思結部落饑貧,朔州刺史新豐張儉招集之,其不來者,仍居碛北,親屬私相往還,儉亦不禁。及儉徙勝州都督,州司奏思結将叛,诏儉往察之。儉單騎入其部落說谕,徙之代州,即以儉檢校代州都督,思結卒無叛者。儉因勸之營田,歲大稔。儉恐虜蓄積多,有異志,奏請和籴以充邊儲。部落喜,營田轉力,而邊備實焉。
丙子,開南蠻地置費州、夷州。
己卯,上幸隴州。
冬,十一月,壬辰,以右衛大将軍侯君集為兵部尚書,參議朝政。
甲子,車駕還京師,上讀《明堂針炙書》,雲:“人五藏之系,鹹附于背。”戊寅,诏自今毋得笞囚背。
十二月,甲辰,上獵于鹿苑;乙巳,還宮。
甲寅,高昌王麹文泰入朝。西域諸國鹹欲因文泰使入貢,上遣文泰之臣厭怛纥幹往迎之。魏征谏曰:“昔光武不聽西域送侍子,置都護,以為不以蠻夷勞中國。今天下初定,前者文泰之來,所過勞費已甚,今借使十國入貢,其徒旅不減千人。邊民荒耗,将不勝其弊。若聽其商賈往來,與邊民交市,則可矣,倘以賓客遇之,非中國之利也。”時厭怛纥幹已行,上遽令止之。
諸宰相侍宴,上謂王珪曰:“卿識鑒精通,複善談論,玄齡以下,卿宜悉加品藻,且自謂與數子何如?”對曰:“孜孜奉國,知無不為,臣不如玄齡。才兼文武,出将入相,臣不如李靖。敷奏詳明,出納惟允,臣不如溫彥博。處繁治劇,衆務畢舉,臣不如戴胄。恥君不及堯、舜,以谏争為己任,臣不如魏征。至于激濁揚清,嫉惡好善,臣于數子,亦有微長。”上深以為然,衆亦服其确論。
上之初即位也,嘗與群臣語及教化,上曰:“今承大亂之後,恐斯民未易化也。”魏征對曰:“不然。久安之民驕佚,驕佚則難教;經亂之民愁苦,愁苦則易化。譬猶饑者易為食,渴者易為飲也。”上深然之。封德彜非之曰:“三代以還,人漸澆訛,故秦任法律,漢雜霸道,蓋欲化而不能,豈能之而不欲邪!魏征書生,未識時務,若信其虛論,必敗國家。”征曰:“五帝、三王不易民而化,昔黃帝征蚩尤,颛顼誅九黎,湯放桀,武王伐纣,皆能身緻太平,豈非承大亂之後邪!若謂古人淳樸,漸至澆訛,則至于今日,當悉化為鬼魅矣,人主安得而治之!”上卒從征言。
元年,關中饑,米鬥直絹一匹;二年,天下蝗;三年,大水。上勤而撫之,民雖東西就食,未嘗嗟怨。是歲,天下大稔,流散者鹹歸鄉裡,米鬥不過三、四錢,終歲斷死刑才二十九人。東至于海,南及五嶺,皆外戶不閉,行旅不赍糧,取給于道路焉。上謂長孫無忌曰:“貞觀之初,上書者皆雲:‘人主當獨運威權,不可委之臣下。’又雲:‘宜震耀威武,征讨四夷。’唯魏征勸朕‘偃武修文,中國既安,四夷自服。’朕用其言。今颉利成擒,其酋長并帶刀宿衛,部落皆襲衣冠,征之力也,但恨不使封德彜見之耳!”征再拜謝曰:“突厥破滅,海内康甯,皆陛下威德,臣何力焉!”上曰:“朕能任公,公能稱所任,則其功豈獨在朕乎!”
房玄齡奏:“閱府庫甲兵,遠勝隋世。”上曰:“甲兵武備,誠不可阙;然炀帝甲兵豈不足邪!卒亡天下。若公等盡力,使百姓乂安,此乃朕之甲兵也。”
上謂秘書監蕭璟曰:“卿在隋世數見皇後乎?”對曰:“彼兒女且不得見,臣何人,得見之?”魏征曰:“臣聞炀帝不信齊王,恒有中使察之,聞其宴飲,則曰‘彼營何事得遂而喜!’聞其憂悴,則曰‘彼有他念故爾。’父子之間且猶如是,況他人乎!”上笑曰:“朕今視楊政道,勝炀帝之于齊王遠矣。”璟,瑀之兄也。
西突厥肆葉護可汗既先可汗之子,為衆所附,莫賀咄可汗所部酋長多歸之,肆葉護引兵擊莫賀咄,莫賀咄兵敗,逃于金山,為泥熟設所殺,諸部共推肆葉護為大可汗。
◎ 貞觀五年辛卯,公元六三一年
春,正月,诏僧、尼、道士緻拜父母。
癸酉,上大獵于昆明池,四夷君長鹹從。甲戌,宴高昌王文泰及群臣。丙子,還宮,親獻禽于大安宮。
癸未,朝集使趙郡王孝恭等上表,以四夷鹹服,請封禅;上手诏不許。”
有司上言皇太子當冠,用二月吉,請追兵備儀仗。上曰:“東作方興,宜改用十月。”少傅蕭瑀奏:“據陰陽書不若二月。”上曰:“吉兇在人。若動依陰陽,不顧禮義,吉可得乎!循正而行,自與吉會。農時最急,不可失也。”
二月,甲辰,诏:“諸州有京觀處,無問新舊,宜悉刬削,加土為墳,掩蔽枯朽,勿令暴露。”
己酉,封皇弟元裕為郐王,元名為谯王,靈夔為魏王,元祥為許王,元曉為密王。庚戌,封皇子愔為梁王,恽為郯王,貞為漢王,治為晉王,慎為申王,嚣為江王,簡為代王。
夏,四月,壬辰,代王簡薨。
壬寅,靈州斛薛叛,任城王道宗等追擊,破之。
隋末,中國人多沒于突厥,及突厥降,上遣使以金帛贖之。五月,乙醜,有司奏,凡得男女八萬口。
六月,甲寅,太子少師新昌貞公李綱薨。初,周齊王憲女,孀居無子,綱贍恤甚厚。綱薨,其女以父禮喪之。
秋,八月,甲辰,遣使詣高麗,收隋氏戰亡骸骨,葬而祭之。
河内人李好德得心疾,妄為妖言,诏按其事。大理丞張蘊古奏:“好德被疾有征,法不當坐。”治書侍禦史權萬紀劾奏:“蘊古貫在相州,好德之兄厚德為其刺史,情在阿縱,按事不實。”上怒,命斬之于市,既而悔之,因诏:“自今有死罪,雖令即決,仍三覆奏乃行刑。”
權萬紀與侍禦史李仁發,俱以告讦有寵于上,由是諸大臣數被譴怒。魏征谏曰:“萬紀等小人,不識大體,以讦為直,以讒為忠。陛下非不知其無堪,蓋取其無所避忌,欲以警策群臣耳。而萬紀等挾恩依勢,逞其奸謀,凡所彈射,皆非有罪。陛下縱未能舉善以厲俗,奈何昵奸以自損乎!”上默然,賜絹五百匹。久之,萬紀等奸狀自露,皆得罪。九月,上修仁壽宮,更命曰九成宮。又将修洛陽宮,民部尚書戴胄表谏,以“亂離甫爾,百姓凋弊,帑藏空虛,若營造不已,公私勞費,殆不能堪!”上嘉之曰:“戴胄于我非親,但以忠直體國,知無不言,故以官爵酬之耳。”久之,竟命将作大匠窦璡修洛陽宮,璡鑿池築山,雕飾華靡。上遽命毀之,免璡官。
冬,十月,丙午,上逐兔于後苑,左領軍将軍執失思力谏曰:“天命陛下為華、夷父母,奈何自輕!”上又将逐鹿,思力脫巾解帶,跪而固谏,上為之止。
初,上令群臣議封建,魏征議以為:“若封建諸侯,則卿大夫鹹資俸祿,必緻厚斂。又,京畿賦稅不多,所資畿外,若盡以封國邑,經費頓阙。又,燕、秦、趙、代俱帶外夷,若有警急,追兵内地,難以奔赴。”禮部侍郎李百藥以為:“運祚修短,定命自天,堯、舜大聖,守之而不能固;漢、魏微賤,拒之而不能卻。今使勳戚子孫皆有民有社,易世之後,将驕淫自恣,攻戰相殘,害民尤深,不若守令之疊居也。”中書侍郎顔師古以為:“不若分王諸子,勿令過大,間以州縣,雜錯而居,互相維持,使各守其境,協力同心,足扶京室;為置官寮,皆省司選用,法令之外,不得擅作威刑,朝貢禮儀,具為條式。一定此制,萬代無虞。”十一月,丙辰,诏:“皇家宗室及勳賢之臣,宜令作鎮籓部,贻厥子孫,非有大故,無或黜免,所司明為條列,定等級以聞。”
丁巳,林邑獻五色鹦鹉,丁卯,新羅獻美女二人;魏征以為不宜受。上喜曰:“林邑鹦鹉猶能自言苦寒,思歸其國,況二女遠别親戚乎!”并鹦鹉,各付使者而歸之。
倭國遣使入貢,上遣新州刺史高表仁持節往撫之;表仁與其王争禮,不宣命而還。
丙子,上禮圜丘。
十二月,太仆寺丞李世南開黨項之地十六州、四十七縣。
上謂侍臣曰:“朕以死刑至重,故令三覆奏,蓋欲思之詳熟故也。而有司須臾之間,三覆已訖。又,古刑人,君為之徹樂減膳。朕庭無常設之樂,然常為之不啖酒肉,但未有著令。又,百司斷獄,唯據律文,雖情在可矜,而不敢違法,其間豈能盡無冤乎!”丁亥,制:“決死囚者,二日中五覆奏,下諸州者三覆奏;行刑之日,尚食勿進酒肉,内教坊及太常不舉樂。皆令門下覆視。有據法當死而情可矜者,錄狀以聞。”由是全活甚衆。其五覆奏者,以決前一二日,至決日又三覆奏;唯犯惡逆者一覆奏而已。
己亥,朝集使利州都督武士彟等複上表請封禅,不許。
壬寅,上幸骊山溫湯;戊申,還宮。
上謂執政曰:“朕常恐因喜怒妄行賞罰,故欲公等極谏。公等亦宜受人谏,不可以己之所欲,惡人違之。苟自不能受谏,安能谏人?”康國求内附。上曰:“前代帝王,好招來絕域,以求服遠之名,無益于用而糜弊百姓。今康國内附,傥有急難,于義不得不救。師行萬裡,豈不疲勞!勞百姓以取虛名,朕不為也。”遂不受。
謂侍臣曰:“治國如治病,病雖愈,尤宜将護,倘遽自放縱,病複作,則不可救矣。今中國幸安,四夷俱服,誠自古所希,然朕日慎一日,唯懼不終,故欲數聞卿輩谏争也。”魏征曰:“内外治安,臣不以為喜,唯喜陛下居安思危耳。”
上嘗與侍臣論獄,魏征曰:“炀帝時嘗有盜發,帝令于士澄捕之,少涉疑似,皆拷訊取服,凡二千馀人,帝悉令斬之。大理丞張元濟怪其多,試尋其狀,内五人嘗為盜,馀皆平民;竟不敢執奏,盡殺之。”上曰:“此豈唯炀帝無道,其臣亦不盡忠。君臣如此,何得不亡?公等宜戒之!”
是歲,高州總管馮盎入朝。未幾,羅窦諸洞獠反,敕盎帥部落二萬,為諸軍前鋒。獠數萬人,屯據險要,諸軍不得進。盎持弩謂左右曰:“盡吾此矢,足知勝負矣。”連發七矢,中七人。獠皆走,因縱兵乘之,斬首千馀級。上美其功,前後賞賜,不可勝數。盎所居地方二千裡,奴婢萬馀人,珍貨充積;然為治勤明,所部愛之。
新羅王真平卒,無嗣,國人立其女善德為王。
譯文
唐紀九唐太宗貞觀二年(戊子,公元628年)
[1]九月,丙午,初令緻仕官在本品之上。
[1]九月,丙午(初三),初次下令年老退休的文武官員在上朝時列于本品現任官之上。
[2]上曰:“比見群臣屢上表賀祥瑞,夫家給人足而無瑞,不害為堯、舜;百姓愁怨而多瑞,不害為桀、纣。後魏之世,吏焚連理木,煮白雉而食之,豈足為至治乎!”丁未,诏:“自今大瑞聽表聞,自外諸瑞,申所司而已。”嘗有白鵲構巢于寝殿槐上,合歡如腰鼓,左右稱賀。上曰:“我常笑隋炀帝好祥瑞。瑞在得賢,此何足賀!”命毀其巢,縱鵲于野外。
[2]太宗說:“近來看見大臣們多次上表章恭賀祥瑞之事,百姓家中富足而沒有祥瑞,不影響成為堯、舜;百姓愁苦怨怼,而多有瑞氣,不影響成為桀、纣。後魏的時候,官吏焚燒連理樹,煮白雉雞吃,難道連理樹、白雉雞能是盛世的表征嗎?”丁未(初四),下诏說:“從今以後大的祥瑞聽任上表奏聞,大瑞之外的諸種瑞兆,申報給有關部門即可。”曾有白鵲在皇宮寝殿中的槐樹上構巢建窩,合歡交配如腰鼓狀,左右的大臣齊聲稱賀。太宗說:“我常常笑話隋炀帝喜歡祥瑞,得到賢才就是祥瑞,這有什麼值得慶賀的!”命令毀掉其巢穴,放白鵲到野外。
[3]天少雨,中書舍人李百藥上言:“往年雖出宮人,竊聞太上皇宮及掖庭宮人,無用者尚多,豈惟虛費衣食,且陰氣郁積,亦足緻旱。”上曰:“婦人幽閉深宮,誠為可愍。灑掃之馀,亦何所用,宜皆出之,任求伉俪。”于是遣尚書左丞戴胄、給事中洹水杜正倫于掖庭西門簡出之,前後所出三千餘人。
[3]天幹旱少雨,中書舍人李百藥上書說:“往年雖放出過宮女,我私下聽說太上皇宮内與掖庭的宮女,深鎖宮中的比較多,豈止是白白耗費衣物糧食,而且陰氣郁積,也足以造成幹旱。”太宗說:“婦人們常年鎖在深宮裡,實在值得同情,灑掃庭除之外,還有什麼用呢?應當全部讓她們出宮,聽任她們另尋配偶。”于是讓尚書左丞戴胄、給事中洹水人杜正倫在掖庭西門選擇遣返宮女,前後共計三千餘人。
[4]己未,突厥寇邊。朝臣或請修古長城,發民乘堡障,上曰:“突厥災異相仍,颉利不懼而修德,暴虐滋甚。骨肉相攻,亡在朝夕。朕方為公掃清沙漠,安用勞民遠修障塞乎!”
[4]己未(十六日),突厥兵侵犯邊境。大臣中有人請求修複古代的長城,征發百姓利用城堡以鞏固邊防,太宗說:“突厥天災人禍不斷,颉利可汗并不因此而積德行善,反而更加暴虐,骨肉相殘,其亡日不遠了。朕正要為您掃清沙漠上的敵人,何必辛勞百姓到遠方去修築城堡要塞呢!”
[5]壬申,以前司農卿窦靜為夏州都督。靜在司農,少卿趙元楷善聚斂,靜鄙之,對官屬大言曰:“隋炀帝奢侈重斂,司農非分不可;今天子節儉愛民,公何所用哉!”元楷大慚。
[5]壬申(二十九日),任命前司農卿窦靜為夏州都督。窦靜在司農寺時,司農少卿趙元楷,頗擅長搜括民财,窦靜鄙視他,曾對屬下的官員們大聲地說道:“隋炀帝驕奢淫逸、貪渎民财,司農署非得有您不可。現在皇帝自身節儉愛護民衆,你又有何用呢!”元楷聽後十分的愧疚。
[6]上問王曰:“近世為國者益不及前古,何也?”對曰:“漢世尚儒術,宰相多用經術士,故風俗淳厚;近世重文輕儒,參以法律,此治化之所以益衰也。”上然之。
[6]太宗問王:“近代以來國家政治越來越趕不上古代,為什麼呢?”王回答道:“漢代崇尚儒術,宰相多用通經的儒士,所以風俗淳厚;近代以來重文藝而輕儒術,又輔以法律,這便是治世化民之道所以日益衰微的原因。”太宗頗以為然。
[7]冬,十月,禦史大夫參預朝政安吉襄公杜淹薨。
[7]冬季,十月,禦史大夫、參預朝政、安吉襄公杜淹去世。
[8]交州都督遂安公壽以貪得罪,上以瀛州刺史盧祖尚才兼文武,廉平公直,征入朝,谕以“交趾久不得人,須卿鎮撫。”祖尚拜謝而出,既而悔之,辭以舊疾。上遣杜如晦等谕旨曰;“匹夫猶敦然諾,柰何既許朕而複悔之!”祖尚固辭。戊子,上複引見,谕之,祖尚固執不可。上大怒曰:“我使人不行,何以為政!”命斬于朝堂,尋悔之。他日,與侍臣論“齊文宣帝何如人?”魏徵對曰:“文宣狂暴,然人與之争,事理屈則從之。有前青州長史魏恺使于梁還,除光州長史,不肯行,楊遵彥奏之。文宣怒,召而責之。恺曰:‘臣先任大州,使還,有勞無過,更得小州,此臣所以不行也。’文宣顧謂遵彥曰:‘其言有理,卿赦之。’此其所長也。”上曰:“然。者盧祖尚雖失人臣之義,朕殺之亦為太暴,由此言之,不如文宣矣!”命複其官蔭。
[8]交州都督、遂安公李壽因貪污犯罪。太宗認為瀛州刺史盧祖尚文武全才,廉潔奉公,便征召他入朝,命令道:“交趾郡很久沒有得力人選,需要你前去鎮撫。”盧祖尚拜謝出朝,不久又後悔,以舊病複發相辭。太宗讓杜如晦對他傳旨道:“一般的人尚能夠重然諾守信用,你為什麼已答允了朕而又後悔呢!”盧祖尚執意辭退。戊子(二十五日),太宗再次召見他,曉以道理,盧祖尚仍固執己見,拒不從命。太宗大怒道:“我不能對人發号施令,又如何治理國家呢?”下令将盧祖尚斬于朝堂之上,不久又後悔。過了幾日,與大臣議論“齊文宣帝是怎麼樣一個人?”,答道:“齊文宣帝狷狂暴躁,然而人與他争論時,遇到理屈詞窮時能夠聽從對方的意見。當時前青州長史魏恺出使梁朝還朝,拜為光州長史,不肯赴任,丞相楊遵彥奏與文宣帝。文宣帝大怒,召入宮中大加責備。魏恺說:‘我先前任大州的長史,出使歸來,有功勞沒有過失,反而改任小州的長史,所以我不願意成行。’齊文宣帝回頭對楊遵彥說:‘他講得有道理,你就寬赦他吧。’這是齊文宣帝的長處。”太宗說:“有道理。先前盧祖尚雖然缺少做大臣的道義,朕殺了他也過于粗暴,如此說來,還不如齊文宣帝!”下令恢複盧祖尚子孫的門蔭。
徵狀貌不逾中人,而有膽略,善回人主意,每犯顔苦谏;或逢上怒甚,徵神色不移,上亦為霁威。嘗谒告上冢,還,言于上曰:“人言陛下欲幸南山,外皆嚴裝已畢,而竟不行,何也?”上笑曰:“初實有此心,畏卿嗔,故中辍耳。”上嘗得佳鹞,自臂之,望見徵來,匿懷中;徵奏事固久不已,鹞竟死懷中。
魏徵相貌平平,但是很有膽略,善于挽回皇帝的主意,常常犯顔直谏。有時碰上太宗非常惱怒的時候,他面不改色,太宗的神威也為之收斂。他曾經告假去祭掃祖墓,回來後,對太宗說:“人們都說陛下要臨幸南山,外面都已嚴陣以待、整裝完畢,而您最後又沒去,不知為什麼?”太宗笑着說:“起初确實有這個打算,害怕你又來嗔怪,所以中途停止了。”太宗曾得到一隻好鹞鷹,将它置于臂膀上,遠遠望見魏徵走過來,便藏在懷裡;魏徵站在那裡上奏朝政大事,很久不停下來,鹞鷹最後竟死在太宗的懷裡。
[9]十一月,辛酉,上祀圜丘。
[9]十一月,辛酉(十九日),太宗在圜丘祭祀。
[10]十二月,壬午,以黃門侍郎王為守侍中。上嘗閑居,與語,有美人侍側,上指示曰:“此廬江王瑗之姬也,瑗殺其夫而納之。”避席曰:“陛下以廬江納之為是邪,非邪?”上曰:“殺人而取其妻,卿何問是非!”對曰:“昔齊桓公知郭公之所以亡,由善善而不能用,然棄其所言之人,管仲以為無異于郭公。今此美人尚在左右,臣以為聖心是之也。”上悅,即出之,還其親族。
[10]十二月,壬午(初十),任命黃門侍郎王為守侍中。太宗曾閑居無事,與王交談,有一個美女子在旁侍侯,太宗指給王說:“這是廬江王李瑗的妾,李瑗殺了她的丈夫而收納她。”王離開座位說道:“陛下認為廬江王納她為妾是對還是不對?”太宗說:“殺了人而娶他妻子為妾,你怎麼還要問對錯呢?”王答道:“從前齊桓公知道郭公滅亡的原因,在于喜好良言而不能采用,而桓公本人棄置進良言的人,管仲認為這與郭公沒什麼兩樣。現在這個美女子還在您身邊,我認為陛下是認為廬江王做得對。”太宗聽了非常高興,即刻将此女子放出宮去,讓她回到自己父母身邊。
上使太常少卿祖孝孫教宮人音樂,不稱旨,上責之。溫彥博、王谏曰:“孝孫雅士,今乃使之教宮人,又從而譴之,臣竊以為不可。”上怒曰:“朕置卿等于腹心,當竭忠直以事我,乃附下罔上,為孝孫遊說邪!”彥博拜謝。不拜,曰:“陛下責臣以忠直,今臣所言豈私曲邪!此乃陛下負臣,非臣負陛下!”上默然而罷。明日,上謂房玄齡曰:“自古帝王納谏誠難,朕昨責溫彥博、王,至今悔之。公等勿為此不盡言也。”
太宗讓太常寺少卿祖孝孫教授宮女們音樂,不稱太宗的心意,太宗責怪他。溫彥博、王勸谏道:“孝孫乃高雅之士,卻讓他去教宮女們,進而又譴責他,我們覺得不該如此。”太宗大怒道:“朕将你們視為心腹,應當竭盡忠心正直來為我服務,現在卻附合下面欺罔君上,難道是為孝孫說情嗎?”溫彥博行禮謝罪。王不行禮,說:“陛下責令我盡忠效誠,現在我所說的話難道有私情嗎!這便是陛下有負于我,并不是我有負于陛下!”太宗沉默良久才作罷。次日,太宗對房玄齡說:“自古以來帝王虛心納谏的确很難,朕昨天責備溫彥博和王,到現在還在後悔。你們不要因此事而不能暢所欲言。”
[11]上曰:“為朕養民者,唯在都督、刺史,朕常疏其名于屏風,坐卧觀之,得其在官善惡之迹,皆注于名下,以備黜陟。縣令尤為親民,不可不擇。”乃命内外五品已上,各舉堪為縣令者,以名聞。
[11]太宗說:“為朕養護百姓的,唯有都督、刺史,朕常常将他們的名字書寫在屏風上,坐卧都留心觀看,得知在任内的善惡事迹,均注于他們的名下,以備升遷和降職時參考。縣令尤其與百姓親近,不可不慎加選擇。”于是下令朝廷内外五品以上官員,各薦舉能勝任縣令職位的人,呈報他們的姓名。
[12]上曰:“比有奴告其主反者,此弊事。夫謀反不能獨為,必與人共之,何患不發,何必使奴告邪!自今有奴告主者,皆勿受,仍斬之。”
[12]太宗說:“近有奴婢告其主子謀反的,這是個弊端。謀反不是一個人幹的事,必然有其同夥,還擔心事情不會暴露嗎?何必讓其奴婢告發呢?從今以後有奴婢告其主子的,均不受理,仍行處斬。”
[13]西突厥統葉護可汗為其伯父所殺;伯父自立,是為莫賀咄侯屈利俟毗可汗。國人不服,弩矢畢部推泥孰莫賀設為可汗,泥孰不可。統葉護之子力特勒避莫賀咄之禍,亡在康居,泥孰迎而立之,是為乙毗缽羅肆葉護可汗,與莫賀咄相攻,連兵不息,俱遣使來請婚。上不許,曰:“汝國方亂,君臣未定,何得言婚!”且谕以各守部分,勿複相攻。于是西域諸國及敕勒先役屬西突厥者皆叛之。
[13]西突厥統葉護可汗被其伯父殺死,其伯父自立為首領,是為莫賀咄侯屈利俟毗可汗。國人不服,弩矢畢部推舉泥孰莫賀設為可汗,泥孰不應允。統葉護的兒子力特勒,為躲避莫賀咄的禍亂,逃到了康居,泥孰迎回他立為首領,這便是乙毗缽羅肆葉護可汗,與莫賀咄相攻伐,争鬥不息,都派使臣請求與唐朝通婚。太宗不應允,說:“你們的國家剛發生内部争鬥,君臣尚未确定,怎麼能談得上求婚呢?”而且傳谕各部保持穩定,不要再相攻伐。于是先前依附西突厥的敕勒和西域各國均叛離。
[14]突厥北邊諸姓多叛颉利可汗歸薛延陀,共推其俟斤夷男為可汗,夷男不敢當。上方圖颉利,遣遊擊将軍喬師望間道赍冊書拜夷男為真珠毗伽可汗,賜以鼓。夷男大喜,遣使入貢,建牙于大漠之郁督軍山下,東至,西至西突厥,南接沙碛,北至俱倫水;回纥、拔野古、阿跌、同羅、仆骨、諸部皆屬焉。
[14]突厥北面的各部族大多叛離颉利可汗歸附薛延陀,共同推舉薛延陀的俟斤夷男為可汗,夷男不敢擔當此任。太宗正欲圖謀突厥颉利可汗,便派遊擊将軍喬師望擇小道帶着冊書封夷男為真珠毗伽可汗,并賜給鼓和大旗。夷男十分高興,派使臣進獻貢品,建牙帳于大漠中郁督軍山下,東至,西到西突厥,南接沙漠,北臨俱倫水;回纥、拔野古、阿跌、同羅、仆骨、各部均為其附屬。
三年(己醜、629)
三年(己醜,公元629年)
[1]春,正月,戊午,上祀太廟;癸亥,耕藉于東郊。
[1]春季,正月,戊午(十六日),太宗祭祀于太廟;癸亥(二十一日),在東郊行耕田禮。
[2]沙門法雅坐妖言誅。司空裴寂嘗聞其言,辛未,寂坐免官,遣還鄉裡。寂請留京師,上數之曰:“計公勳庸,安得至此!直以恩澤為群臣第一。武德之際,貨賂公行,紀綱紊亂,皆公之由也,但以故舊不忍盡法。得歸守墳墓,幸已多矣!”寂遂歸蒲州。未幾,又坐狂人信行言寂有天命,寂不以聞,當死;流靜州。會山羌作亂,或言劫寂為主。上曰:“寂當死,我生之,必不然也。”俄聞寂率家僮破賊。上思其佐命之功,征入朝,會卒。
[2]和尚法雅以妖言惑衆被處死。司空裴寂曾聽過他的言論,辛未(二十九日),裴寂也因此事被免職,勒令遣送回老家。裴寂請求留在長安,太宗數落他說:“你的功勞平庸,怎麼能達到今天這個地步,還不是因高祖皇帝恩澤才使你列居群臣第一。武德年間,貪污受賄風氣盛行,朝廷政綱混亂,均與你有關,隻是因為你是開國老臣,所以不忍心完全依法令處置。能夠回家守着墳墓,已經是夠幸運的人。”裴寂于是回到老家蒲州。不久,有一個狂人信行稱裴寂面有天相。裴寂并沒上報朝廷,依法令當處死;太宗将其流放到靜州。正趕上當地的山羌族叛亂,有人說叛軍劫持裴寂為其首領。太宗說:“裴寂依罪當處死,我留給他生路,他肯定不會走這條路。”不久聽說裴寂率領僮仆家丁打敗叛軍。太宗考慮他有佐命之功,征召他入進朝,裴寂恰好死去。
[3]二月,戊寅,以房玄齡為左仆射,杜如晦為右仆射,以尚書右丞魏徵守秘書監,參預朝政。
[3]二月,戊寅(初六),任命房玄齡為尚書左仆射,杜如晦為右仆射,尚書右丞魏徵為秘書監,參預朝政。
[4]三月,己酉,上錄系囚。有劉恭者,頸有“勝”文,自雲“當勝天下”,坐是系獄。上曰:“若天将興之,非朕所能除;若無天命,‘勝’文何為!”乃釋之。
[4]三月,己酉(初八),太宗考察、記錄囚犯的罪過。有個囚犯劉恭,脖頸上刻有“勝”字,自稱“定當取勝于天下”,因此入獄。太宗說:“假如上天将要使他興起,不是朕所能除掉的;如沒有天命照應,刻有‘勝’文又有何用!”于是釋放劉恭。
[5]丁巳,上謂房玄齡、杜如晦曰:“公為仆射,當廣求賢人,随才授任,此宰相之職也。比聞聽受辭訟,日不暇給,安能助朕求賢乎!”因敕“尚書細務屬左右丞,唯大事應奏者,乃關仆射。”
[5]丁巳(十六日),太宗對房玄齡、杜如晦說:“你們身為仆射,應當廣求天下賢才,因才授官,這是宰相的職責。近來聽說你們受理辭訟案情,日不暇接,怎麼能幫助朕求得賢才呢?”因此下令“尚書省瑣細事務歸尚書左右丞掌管,隻有應當奏明的大事,才由左右仆射處理。”
玄齡明達政事,輔以文學,夙夜盡心,惟恐一物失所;用法寬平,聞人有善,若己有之,不以求備取人,不以己長格物。與杜如晦引拔士類,常如不及。至于台閣規模,皆二人所定。上每與玄齡謀事,必曰:“非如晦不能決。”及如晦至,卒用玄齡之策。蓋元齡善謀,如晦能斷故也。二人深相得,同心徇國,故唐世稱賢相,推房、杜焉。玄齡雖蒙寵待,或以事被譴,辄累日詣朝堂,稽颡請罪,恐懼若無所容。
房玄齡通曉政務,又有文才,晝夜操勞,惟恐偶有差池;運用法令寬和平正,聽到别人的長處,便如同自己所有,待人不求全責備,不以己之所長要求别人,與杜如晦提拔後進,不遺餘力。至于尚書省的制度程式,均系二人所定。太宗每次與房玄齡謀劃政事,一定要說:“非杜如晦不能敲定。”等到杜如晦來,最後還是采用房玄齡的建議。這是因為房玄齡善于謀略,杜如晦長于決斷。二人深相投合,同心為國出力。所以唐朝稱為賢相者,首推房、杜二人。房玄齡雖然多蒙太宗寵愛,有時因某事受譴責,總是一連數日到朝堂内,磕頭請罪,恐懼得好象無地自容。
玄齡監修國史,上語之曰:“比見《漢書》載《子虛》、《上林賦》,浮華無用。其上書論事,詞理切直者,朕從與不從,皆當載之。”
房玄齡監修本朝國史,太宗對他說:“近來翻看《漢書》載有《子虛賦》、《上林賦》,均華而不實。凡有上書議論國事,詞理直切的,朕從與不從,均當載入國史。”
[6]夏,四月,乙亥,上皇徙居弘義宮,更名大安宮。上始禦太極殿,謂群臣曰:“中書、門下,機要之司,诏敕有不便者,皆應論執。比來唯睹順從,不聞違異。若但行文書,則誰不可為,何必擇才也!”房玄齡等皆頓首謝。
[6]夏季,四月,乙亥(初四),太上皇李淵遷居弘義宮。改弘義宮為大安宮。太宗開始到太極殿聽政,對群臣說:“中書、門下省,都是機要的部門,诏敕文書有不當之處,均應議論提出意見。近來唯見順從旨意,聽不見相反意見。如果隻是過往文書,那麼誰不能幹呢,何必又要慎擇人才呢?”房玄齡等人均磕頭謝罪。
故事:凡軍國大事,則中書舍人各執所見,雜署其名,謂之五花判事。中書侍郎、中書令省審之,給事中、黃門侍郎駁正之。上始申明舊制,由是鮮有敗事。
按以前的慣例,诏書凡涉及軍國大事,則讓中書舍人執所見,大家分别署名,稱之為五花判事。中書侍郎、中書令加以審核,給事中、黃門侍郎予以駁正。太宗開始申明舊的規制,于是很少有錯誤。
[7]茌平人馬周,客遊長安,舍于中郎将常何之家。六月,壬午,以旱,诏文武官極言得失。何武人不學,不知所言,周代之陳便宜二十餘條。上怪其能,以問何,對曰:“此非臣所能,家客馬周為臣具草耳。”上即召之;未至,遣使督促者數輩。及谒見,與語,甚悅,令直門下省,尋除監察禦史,奉使稱旨。上以常何為知人,賜絹三百匹。
[7]茌平人馬周,遊曆來到長安,住在中郎将常何家裡。六月,壬午(十二日),天下大旱,诏令文武百官暢言得失。常何乃一介武夫,不學無術,不知道說什麼,馬周便代他上呈建議二十多條。太宗驚奇常何的能力。便問常何,常何答道:“這不是我能寫的,而是我的客人馬周代我起草的。”太宗立刻召見馬周,沒有來,又派人催促了幾次。馬周到宮中谒見太宗,太宗與他談論,十分高興,令其暫在門下省做事,不久又任命為監察禦史,奉使出巡很合旨意。太宗認為常何知人善任,賜給絹帛三百匹。
[8]秋,八月,己巳朔,日有食之。
[8]秋季,八月,己巳朔(初一),出現日食。
[9]丙子,薛延陀毗伽可汗遣其弟統特勒入貢,上賜以寶刀及寶鞭,謂曰:“卿所部有大罪者斬之,小罪者鞭之。”夷男甚喜。突厥颉利可汗大懼,始遺使稱臣,請尚公主,修婿禮。
[9]丙子,(初八),薜延陀毗伽可汗派其弟弟統特勒進獻貢品,太宗賜給寶刀與寶鞭,對他說:“你統屬的部族犯下大罪的用刀斬決,小罪的用鞭抽打。”夷男非常高興。突厥颉利可汗大為驚慌,開始派使者稱臣,請求迎娶公主,修女婿禮節。
代州都督張公謹上言突厥可取之狀,以為“颉利縱欲逞暴,誅忠良,昵奸佞,一也。薛延陀等諸部皆叛,二也。突利、拓設、欲谷設皆得罪,無所自容,三也。塞北霜旱,糇糧乏絕,四也。颉利疏其族類,親委諸胡,三人反覆,大軍一臨,必生内變,五也。華人入北,其衆甚多,比聞所在嘯聚,保據山險,大軍出塞,自然響應,六也。”上以颉利可汗既請和親,複援梁師都,丁亥,命兵部尚書李靖為行軍總管讨之,以張公謹為副。
代州都督張公謹上奏稱可取突厥而代之,原因有六:“颉利可汗奢華殘暴,誅殺忠良,親近奸佞之人,是其一;薛延陀等各部落均已叛離,是其二;突利、拓設、欲谷設均得罪颉利,無地自容,是其三;塞北地區經曆霜凍幹旱,糧食匿乏,是其四;颉利疏離其族人,委重任于胡人,胡人反複無常,大唐帝國軍隊一到,必然内部紛亂,是其五;漢人早年到北方避亂,至此時人數較多,近來聽說他們聚衆武裝,占據險要之地,大軍出塞,自然内部響應,是其六。”太宗認為颉利可汗既然想與唐朝和親,又出兵援助大唐的敵人梁師都,丁亥(十九日),任命兵部尚書李靖為行軍總管,張公謹為副總管,率兵讨伐突厥。
九月,丙午,突厥俟斤九人帥三千騎來降。戊午,拔野古、仆骨、同羅、奚酋長并帥衆來降。
九月,丙午(初九),突厥九位俟斤率三千騎兵投降唐朝。戊午(二十一日),拔野古、仆骨、同羅、奚族首領率衆投降唐朝。
[10]冬,十一月,辛醜,突厥寇河西,肅州刺史公孫武達、甘州刺史成仁重與戰,破之,捕虜千餘口。
[10]冬季,十一月,辛醜(初四),突厥兵侵犯河西地區,肅州刺史公孫武達、甘州刺史成仁重,與之發生激戰,大敗突厥兵,俘虜一千多人。
[11]上遣使至涼州,都督李大亮有佳鷹,使者諷大亮使獻之,大亮密表曰:“陛下久絕畋遊而使者求鷹。若陛下之意,深乖昔旨;如其自擅,乃是使非其人。”癸卯,上謂侍臣曰:“李大亮可謂忠直。”手诏褒美,賜以胡瓶及荀悅《漢紀》。
[11]太宗派使節到涼州,都督李大亮有一隻很好的鷹,使者暗示大亮将鷹進呈給皇上,大亮給太宗上密表說:“陛下一直拒絕畋獵,而使節卻為您要鷹。假如這是陛下的意思,則深與過去的主張相背離,如果是使節自作主張,便是用人不當”。癸卯(初六),太宗對大臣說:“李大亮稱得上忠誠正直”。親書诏令加以褒獎,賜給自用的胡瓶一隻及荀悅《漢紀》一部。
[12]庚申,以行并州都督李世為通漢道行軍總管,兵部尚書李靖為定襄道行軍總管,華州刺史柴紹為金河道行軍總管,靈州大都督薛萬徹為暢武道行軍總管,衆合十餘萬,皆受李節度,分道出擊突厥。
[12]庚申(二十三日),任命兼任并州都督的李世為通漢道行軍總管,兵部尚書李靖為定襄道行軍總管,華州刺史柴紹為金河道行軍總管,靈州大都督薛萬徹為暢武道行軍總管,合兵力十餘萬,均受李節度,分兵進攻突厥。
乙醜,任城王道宗擊突厥于靈州,破之。
乙醜(二十八日),任城王李道宗在靈州擊敗突厥兵。
十二月,戊辰,突利可汗入朝,上謂侍臣曰:“往者太上皇以百姓之故,稱臣于突厥,朕常痛心。今單于稽颡,庶幾可雪前恥。”
十二月,戊辰(初二),突利可汗到唐朝請罪,太宗對大臣們說:“以前太上皇為了百姓的利益,忍辱向突厥稱臣,朕常為此事感到痛心。現在突厥首領向我磕頭,這多少可以雪洗以前的恥辱。”
壬午,遣使入貢,上曰:“遠來,蓋突厥已服之故也。昔人謂禦戎無上策,朕今治安中國,而四夷自服,豈非上策乎!”
壬午(十六日),派使節到長安進獻貢物,太宗說:“遠道而來,是因為突厥已歸服的緣故。從前東漢人稱抗禦北方戎族沒有上策,朕現在使中原安定,四方夷族歸服,難道不是上策嗎?”
[13]癸未,右仆射杜如晦以疾遜位,上許之。
[13]癸未(十七日),尚書右仆射杜如晦,因病請求離職,太宗答應了他的請求。
[14]乙酉,上問給事中孔穎達曰:“《論語》:‘以能問于不能,以多問于寡,有若無,實若虛。’何謂也?”穎達具釋其義以對;且曰:“非獨匹夫如是,帝王亦然。帝王内蘊神明,外當玄默,故《易》稱‘以蒙養正,以明夷莅衆。’若位居尊極,炫耀聰明,以才陵人,飾非拒谏,則下情不通,取亡之道也。”上深善其言。
[14]乙酉(十九日),太宗問給事中孔穎達:“《論語》說:‘有能力的人向無能力的人請教,知識豐富的人向知識匮乏的人請教;有學問像沒學問一樣,滿腹知識象空無所有一樣。’如何解釋?”孔穎達完滿地解釋其本義,且說:“非獨一般人如此,帝王也當如此。帝王内心蘊含如神之明,但外表卻當沉靜無為,所以《易經》說‘以久表蒙昧來修養貞正之德,用藏智于内的辦法來治理民衆。’假如身居至高無上的地位,炫耀自己的聰明,依恃才氣盛氣淩人,掩飾錯誤,拒絕納闌,那麼就造成下情無法上達,這是自取滅亡之道。”太宗十分贊許他的話。
[15]庚寅,突厥郁射設帥所部來降。
[15]庚寅(二十四日),突厥郁射設率領所部投降唐朝。
[16]閏月,丁未,東謝酋長謝元深、南謝酋長謝強來朝。諸謝皆南蠻别種,在黔州之西。诏以東謝為應州、南謝為莊州,隸黔州都督。
[16]閏十二月,丁未(十一日),東謝部落首領謝元深、南謝首領謝強前來歸附唐朝。諸謝部族均是南蠻一支,聚居在黔州西部地區。唐朝廷下令改東謝所在地為應州,南謝所在地為莊州,均隸屬于黔州都督。
是時遠方諸國來朝貢諸甚衆,服裝詭異,中書侍郎顔師古請圖寫以示後,作《王會圖》,從之。
當時遠方周邊各國均向唐朝進獻貢品,到長安的人較多,服裝怪異,中書侍郎顔師古請求繪制《王會圖》,繪下每個民族及其服飾以傳示給後人,太宗應允。
乙醜,柯酋長謝能羽及充州蠻入貢,诏以柯為州;黨項酋長細封步賴來降,以其地為軌州;各以其酋長為刺史。黨項地亘三千裡,姓别為部,不相統壹,細封氏,費聽氏、往利氏、頗超氏、野辭氏、旁當氏、米擒氏、拓跋氏,皆大姓也。止賴既為唐所禮,馀部相繼來降,以其地為,奉、岩、遠四州。
乙醜(二十九日),柯首領謝能羽以及充州蠻進獻貢品,诏令在柯設置州;黨項族首領細封步賴歸順唐朝,以其聚居地為軌州;又任命其首領為刺史。黨項據地三千裡,每姓别為一部,互不統屬,細封氏、費聽氏、往利氏、頗超氏、野辭氏、旁當氏、米擒氏,拓跋氏、均是其大姓。步賴既已受唐朝禮遇,其餘各部相繼來降,唐朝廷以其聚居地為、奉、岩、遠四州。
[17]是歲,戶部奏:中國人自塞外歸及四夷前後降附者,男女一百二十餘萬口。
[17]這一年,戶部上奏稱:大唐人從塞外歸來以及四方夷族前後歸順唐朝的計有男女一百二十餘萬人。
[18]房玄齡、王掌内外官考,治書侍禦史萬年權萬紀奏其不平,上命侯君集推之。魏徵谏曰:“玄齡、皆朝廷舊臣,素以忠直為陛下所委,所考既多,其間能無一二人不當!察其情,終非阿私。若推得其事,則皆不可信,豈得複當重任!且萬紀比來恒在考堂,曾無駁正;及身不得考,乃始陳論。此正欲激陛下之怒,非竭誠徇國也。使推之得實,未足裨益朝廷;若其本虛,徒失陛下委任大臣之意。臣所愛者治體,非敢苟私二臣。”上乃釋不問。
[18]房玄齡、王執掌朝廷内外官吏的考核,治書侍禦史、萬年人權萬紀上奏稱有不公平之處,太宗命侯君集重加推勘。魏徵勸谏道:“房玄齡、王均是朝中老臣,素以忠誠正直為陛下所信任,所考核的官員過多,中間能沒有一二個人考核失當?體察其實情,絕不是有偏私。假如找到失當之處,那就不可
信,怎麼能重新擔當重任呢!而且權萬紀近來一直在考堂叙職,并沒有任何駁正,等到自己沒得到好的考核結果,才開始陳述意見。這正是想激怒陛下,并非竭誠為國。假如推問後得到考核失當的實情,于朝廷也沒有什麼益處;如果本來便虛妄,徒失陛下委任大臣的一片心意。我真正關心的是國家政體,不敢袒護房、王二人。”太宗于是放下此事不再過問。
[19]濮州刺史寵相壽坐貪污解任,自陳嘗在秦王幕府;上憐之,欲聽還舊任。魏徵谏曰:“秦王左右,中外甚多,恐人人皆恃恩私,足使為善者懼。”上欣然納之,謂相壽曰:“我昔為秦王,乃一府之主;今居大位,乃四海之主,不得獨私故人。大臣所執如是,朕何敢違!”賜帛遣之。相壽流涕而去。
[19]濮州刺史龐相壽因貪污被解除職務,上表陳情曾是秦王府僚。太宗憐惜他,欲讓他官複原職。魏徵行谏說:“秦王府的舊僚屬,現居朝廷内外官的很多,我擔心每個人都仗恃您的偏袒,而讓那些真正行為端正的人恐懼。”太宗欣然采納他的意見,對寵相壽說:“我從前為秦王,乃是一個王府的主人,現在身居皇位,乃是天下百姓的君主,不能單單偏護秦王府的老人。大臣的意見都這樣,朕怎麼能違背呢?”賜帛打發他走,寵相壽流着淚離去。
四年(庚寅、630)
四年(庚寅,公元630年)
[1]春,正月,李靖帥骁騎三千自馬邑進屯惡陽嶺,夜襲定襄,破之。突厥颉利可汗不意靖猝至,大驚曰:“唐不傾國而來,靖何敢孤軍至此!”其衆一日數驚,乃徙牙于碛口。靖複遣諜離其心腹,颉利所親康蘇密以隋蕭後及炀帝之孫政道來降。乙亥,至京師。先是,有降胡言“中國人或潛通書啟于蕭後者”。至是,中書舍人楊文請鞫之,上曰:“天下未定,突厥方強,愚民無知,或有斯事。今天下已安,既往之罪,何須問也!”
[1]春季,正月,李靖率領三千骁騎從馬邑出發,進駐惡陽嶺,當夜,突襲定襄城,取得大勝。突厥颉利可汗想不到李靖出兵如此神速,大驚失色道:“唐朝沒有傾全國兵力北來,李靖怎麼敢孤軍深入到這裡。”突厥兵一天内數次受驚,于是将牙帳遷移至碛口。李靖又派間諜離間其心腹,颉利的親信康蘇密攜帶隋蕭後及炀帝的孫子楊政道投降唐朝。乙亥(初九),到達長安,先前,有投降的胡人稱“唐朝有人私下與隋蕭皇後通書信。”到此時,中書舍人楊文請求訊問,太宗說:“大唐未定天下時,突厥正當強盛,百姓愚昧無知,或許會有這種事,現在天下已安定,既往的過錯,又何須追問呢。”
李世出雲中,與突厥戰于白道,大破之。
李世出兵雲中城,與突厥兵大戰于白道,突厥大敗。
[2]二月,己亥,上幸骊山溫湯。
[2]二月,己亥(初三),太宗駕臨骊山溫泉。
[3]甲辰,李靖破突厥颉利可汗于陰山。
[3]甲辰,(初八),李靖在陰山大敗突厥颉利可汗的軍隊。
先是,颉利既敗,竄于鐵山,馀衆尚數萬;遣執失思力入見,謝罪,請舉國内附,身自入朝。上遣鴻胪卿唐儉等慰撫之,又诏李靖将兵迎颉利。颉利外為卑辭,内實猶豫,欲俟草青馬肥,亡入漠北。靖引兵與李世會白道,相與謀曰:“颉利雖敗,其衆猶盛,若走度碛北,保依九姓,道阻且遠,追之難及,今诏使至彼,虜必自寬,若選精騎一萬,赍二十日糧往襲之,不戰可擒矣。”以其謀告張公謹,公謹曰:“诏書已許其降,使者在彼,柰何擊之!”靖曰:“此韓信所以破齊也。唐儉輩何足惜!”遂勒兵夜發,世繼之,軍至陰山,遇突厥千餘帳,俘以随軍,颉利見使者大喜,意自安。靖使武邑蘇定方帥二百騎為前鋒,乘霧而行,去牙帳七裡,虜乃覺之。颉利乘千裡馬先走,靖軍至,虜衆遂潰。唐儉脫身得歸。靖斬首萬餘級,俘男女十餘萬,獲雜畜數十萬,殺隋義成公主,擒其子疊羅施。颉利師萬餘人欲度碛,李世軍于碛口,颉利至,不得度,其大酋長皆帥衆降,世虜五萬餘口而還。斥地自陰山北至大漠,露布以聞。
先前,颉利兵敗後,逃竄到鐵山,殘餘兵力尚有數萬人。颉利派執失思力谒見太宗,當面謝罪,請求傾國降附,自己入朝抵罪。太宗派鴻胪寺卿唐儉等人撫慰,又令李靖領兵迎接颉利。颉利外表謙卑,内心尚在猶豫,想等到草青馬肥的時候,再逃回到漠北重整旗鼓。李靖率領兵馬與李世在白道會合,相互謀劃道:“颉利雖然被打敗,其兵馬還很強大,如果走碛北一帶,颉利可依靠舊部族,道路阻隔而且遙遠,恐怕一時很難追上。現在朝廷的使節已經到了突厥營地,突厥颉利可汗一定覺得寬慰,如果挑選精銳騎兵一萬人,帶着二十天的糧草前去襲擊,可以不戰而生擒颉利。”二人将他們的計謀告訴張公瑾,張公瑾說:“聖上已下诏接受他們投降,大唐的使者在對方,怎麼能進攻呢?”李靖說:“當年韓信就是靠偷襲打敗齊國的。唐儉等人不值得憐惜!”于是率兵夜間出發,李世随後,行軍到陰山,遇上了突厥一千多營帳,全部俘獲令随唐軍。颉利見到大唐使者唐儉後十分高興,内心稍稍安定。李靖派武邑人蘇定方帶領二百名騎兵做為前鋒,趁大霧秘密行軍,距離突厥牙帳隻有七裡,突厥兵才發現,颉利乘千裡馬先逃,李靖大軍趕到,突厥兵紛紛潰敗。唐儉及時脫身回到唐朝。李靖軍隊殺死突厥兵一萬多人,俘虜男女十餘萬人,得牲畜數十萬頭,殺掉隋義成公主,生俘她的兒子疊羅施。颉利率領一萬多人想要渡過沙漠,李世軍隊守住碛口,颉利兵至,通不過去,手下的部族首領均率兵衆投降,李世俘虜五萬多人還朝。開拓土地從陰山北到沙漠,捷報迅速傳到了朝廷。
[4]丙午,上還宮。
[4]丙午(初十),太宗回到宮中。
[5]甲寅,以克突厥赦天下。
[5]甲寅(十八日),因平定突厥而大赦天下。
[6]以禦史大夫溫彥博為中書令,守侍中王為侍中;守戶部尚書戴胄為戶部尚書,參預朝政;太常少卿蕭為禦史大夫,與宰臣參議朝政。
[6]任命禦史大夫溫彥博為中書令,守侍中王為侍中;守戶部尚書戴胄為戶部尚書,參予朝政;太常寺少卿蕭為禦史大夫,與宰相一同參議朝政。
[7]三月,戊辰,以突厥夾畢特勒阿史那思摩為右武候大将軍。
[7]三月,戊辰(初三),唐朝任命突厥夾畢特勒阿史那思摩為右武候大将軍。
四夷君長詣阙請上為天可汗,上曰:“我為大唐天子,又下行可汗事乎!”群臣及四夷皆稱萬歲。是後以玺書賜西北君長,皆稱天可汗。
四方夷族首領齊集宮阙請求太宗做天可汗,太宗說:“我既做了大唐天子,又要做天可汗嗎?”文武大臣以及四方各族首領齊呼萬歲。此後給西北各族首領的玺書中,均署名“天可汗”。
庚午,突厥思結俟斤帥衆四萬來降。
庚午(初五),突厥首領思結俟斤率四萬多軍隊投降唐朝。
丙子,以突利可汗為右衛大将軍、北平郡王。
丙子(十一日),唐朝任命突利可汗為右衛大将軍、北平郡王。
初,始畢可汗以啟民母弟蘇尼失為沙缽羅設,督部落五萬家,牙直靈州西北。及颉利政亂,蘇尼失所部獨不攜貳。突利之來奔也,颉利立之為小可汗。及颉利敗走,往依之,将奔吐谷渾。大同道行軍總管任城王道宗引兵逼之,使蘇尼失執送颉利。颉利以數騎夜走,匿于荒谷。蘇尼失懼,馳追獲之。庚辰,行軍副總管張寶相帥衆奄至沙缽羅營,俘颉利送京師,蘇尼失舉衆來降,漠南之地遂空。
起初,始畢可汗重用啟民的舅父蘇尼失為沙缽羅設,統領五萬戶的部落,建牙帳在靈州西北。等到颉利政局混亂,惟獨蘇尼失部沒有二心。突利投奔大唐,颉利立蘇尼失為小可汗。此後颉利潰逃,前往依附蘇尼失,想去投奔吐谷渾。大同道行軍總管、任城王李道宗領兵進逼,讓蘇尼失交出颉利。颉利率幾名騎兵趁夜逃跑,藏在荒山野谷中。蘇尼失害怕,急忙派騎兵将颉利抓回。庚辰(十五日),行軍副總管張寶相率領大批兵力包圍沙缽羅營帳,俘虜颉利送回京都長安,蘇尼失舉兵投降,漠南地區于是空曠無人。
[8]蔡成公杜如晦疾笃,上遣太子問疾,又自臨視之。甲申,薨。上每得佳物,辄思如晦,遣使賜其家。久之,語及如晦,必流涕,謂房玄齡曰:“公與如晦同佐朕,今獨見公,不見如晦矣!”
[8]蔡成公杜如晦病重,太宗先派太子前去詢問病情,後又親去探視。甲申(十九日),杜如晦去世。太宗每次得到好物品,都要想起如晦,派人将物品賜給他家裡。時間長了,提到如晦,定要流下眼淚,對房玄齡說:“你與杜如晦一同輔佐朕,現在隻見到你,見不到如晦了!”
[9]突厥颉利可汗至長安。夏,四月,戊戌,上禦順天樓,盛陳文物,引見颉利,數之曰:“汝藉父兄之業,縱淫虐以取亡,罪一也。數與我盟而背之,二也。恃強好戰,暴骨如莽,三也。蹂我稼穑,掠我子女,四也。我宥汝罪,存汝社稷,而遷延不來,五也。然自便橋以來,不複大入為寇,以是得不死耳。”颉利哭謝而退。诏館于太仆,厚廪食之。
[9]突厥颉利可汗被押送到長安。夏季,四月,戊戌(初三),太宗在順天門城樓,陳列大量文物,召見颉利,責備他說:“你借父兄立下的功業,驕奢淫逸自取滅亡,這是第一條罪狀。你幾次與我訂盟而反複背約,這是第二條罪狀。你自恃強大崇武好戰,造成白骨遍野,這是第三條罪狀。踐踏我大唐土地上的莊稼,搶奪人口,這是第四條罪狀。我原宥你的罪過,保存你的社稷江山,而你卻數次拖延不來朝,這是第五條罪狀。自從武德九年我與你在渭水便橋訂盟以來,沒有大規模的入侵行為。就因這一點可免你一死。”颉利痛哭謝罪,退下宮去。太宗下诏讓其住在太仆寺,賜給豐厚的食物。
上皇聞擒颉利,歎曰:“漢高祖困白登,不能報;今我子能滅突厥,吾托付得人,複何憂哉!”上皇召上與貴臣十馀人及諸王、妃、主置酒淩煙閣,酒酣,上皇自彈琵琶,上起舞,公卿疊起為壽,逮夜而罷。
太上皇李淵聽說擒住了颉利可汗,感歎道:“當年漢高祖劉邦被匈奴圍困在白登城,不能報仇;現在我的兒子能一舉剿滅突厥,證明我托付的人是對的,我還有什麼憂慮呢!”太上皇召集太宗皇帝與十幾位顯貴大臣,以及諸王、王妃、公主等,在淩煙閣擺下酒宴,酒喝到興處,太上皇自己彈奏琵琶,太宗翩翩起舞,公卿大臣紛紛起身祝壽,一直到深夜。
突厥既亡,其部落或北附薛延陀,或西奔西域,其降唐者尚十萬口,诏群臣議區處之宜。朝士多言:“北狄自古為中國患,今幸而破亡,宜悉徙之河南兖、豫之間,分其種落,散居州縣,教之耕織,可以化胡虜為農民,永空塞北之地。”中書侍郎顔師古以為:“突厥、鐵勒皆上古所不能臣,陛下既得而臣之,請皆置之河北。分立酋長,領其部落,則永無患矣。”禮部侍郎李百藥以為:“突厥雖雲一國,然其種類區分,各有酋帥。今宜因其離散,各即本部署為君長,不相臣屬;縱欲存立阿史那氏,唯可使存其本族而已。國分則弱而易制,勢敵則難相吞滅,各自保全,必不能抗衡中國。仍請于定襄置都護府,為其節度,此安邊之長策也。”夏州都督窦靜,以為:“戎狄之性,有如禽獸,不可以刑法威,不可以仁義教,況彼首丘之情,未易忘也。置之中國,有損無益,恐一旦變生,犯我王略。莫若因其破亡之馀,施以望外之恩,假之王侯之号,妻以宗室之女,分其土地,析其部落,使其權弱勢分,易為羁制,可使常為藩臣,永保邊塞。”溫彥博以為:“徙于兖、豫之間,則乖違物性,非所以存養之也。請準漢建武故事,置降匈奴于塞下,全其部落,順其土俗,以實空虛之地,使為中國捍蔽,策之善者也。”魏徵以為:“突厥世為寇盜,百姓之雠也;今幸而破亡,陛下以其降附,不忍盡殺,宜縱之使還故土,不可留之中國。夫戎狄人面獸心,弱則請服,強則叛亂,固其常性。今降者衆近十萬,數年之後,蕃息倍多,必為腹心之疾,不可悔也。晉初諸胡與民雜居中國,郭欽、江統,皆勸武帝驅出塞外以絕亂階,武帝不從。後二十餘年,伊、洛之間,遂為氈裘之域,此前事之明鑒也!”彥博曰:“王者之于萬物,天覆地載,靡有所遺。今突厥窮來歸我,柰何棄之而不受乎!孔子曰:‘有教無類。’若救其死亡,授以生業,教之禮義,數年之後,悉為吾民。選其酋長,使入宿衛,畏威懷德,何後患之有!”上卒用彥博策,處突厥降衆,東自幽州,西至靈州;分突利故所統之地,置順、、化、長四州都督府;又分颉利之地為六州,左置定襄都督府,右置雲中都督府,以統其衆。
突厥滅亡後,其屬下的部落或北附薛延陀,或者向西投奔西域,投降唐朝的還有十萬戶,太宗下诏讓郡臣商議如何處置。大臣們都說:“北方狄人自古以來就是中原的禍患,現在很幸運他們已經敗亡,應當全部遷徙到河南兖、豫之間,分别各個種族部落,讓他們分散居住在各州縣,教他們耕種織布,将他們轉為農民,使塞北地區永遠空曠無人。”中書侍郎顔師古認為:“突厥、鐵勒族自古以來很難臣服,陛下既然使他們稱臣,請将他們安置在河北地區。分别設立酋長,統領其部落,則可以永無禍患。”禮部侍郎李百藥認為:“突厥雖然稱為一個國家,但它的各部族劃分都有其部族首領。現今應當乘其離散,各以本部族設首領,使其不互為臣屬,縱使想立阿史那氏為首領,也隻可領有其本部族而已。國家分為幾部分則力量削弱,容易控制,幾部分勢均力敵則難以相互吞并,各自力圖保全,必不能與大唐相抗衡。請求仍然在定襄置都護府,作為節度該地區的機構,這是安定邊防的長久之計。”夏州都督窦靜認為:“戎狄的本性,如同禽獸一般,不能用刑罰法令威服,不能用仁義道德教化,況且他們留戀故土的心情也不易忘卻。将他們安置在中原一帶,隻有損害大唐而沒有益處,恐怕一旦陡生變故,對大唐政權構成威脅。不如借着它将要滅亡的時機,施加意外的恩寵,封他們王侯稱号,将宗室女嫁給他們,分割他們的土地,離析他們的部落,使其權勢分化削弱,易于鉗制,可讓他們永為藩臣,使邊塞永保平定。”溫彥博認為:“将突厥人遷徙到兖、豫之間,則違背其本性,這不是讓他們生存的辦法。請求依照漢光武帝時的辦法,将投降的匈奴人安置在塞外,保全其部落,順應其風俗習慣,以充斥空曠之地,使其成為中原的屏障,這是較完善的策略。”魏徵認為:“突厥世代為寇盜,是老百姓的敵人。如今幸而滅亡,陛下因為他們投降歸附,不忍心将他們全部殺掉,應當将他們放歸故土,不能留在大唐境内。戎狄人面獸心,力量削弱則請求歸服,強盛則重又叛亂,這是其本性。現在投降的将近十萬人,幾年之後,發展到幾倍之多,必是心腹大患,後悔都來不及。西晉初年胡族與漢民在中原混居在一起,郭欽、江統都勸晉武帝将胡族驅逐出塞外,以杜絕由此産生禍亂,武帝不聽。此後二十餘年,伊水、洛水之間,遂為北方戎狄聚居之地,此乃前代的明鑒!”溫彥博說:“君王對于天地萬物,事無巨細,都要有所包容。現在突厥困窘,前來歸附我大唐,為什麼抛棄而不予接受呢。孔子說:‘對于教育對象不應區分親疏貴賤。’如果拯救他們于将亡之際,教他們生産生活,教他們仁義禮教,幾年之後,全都變成我大唐民衆。選擇他們中間的部落首領,使其入朝充任宿衛官兵,畏懼皇威留戀皇恩,有什麼後患呢!”太宗最後采納溫彥博的計謀,處置突厥投降的民衆,東起幽州,西至靈州,劃分突利可汗原來統屬之地,設置順、、化、長四州都督府,又劃分颉利之地為六州,東面設定襄都督府,西邊置雲中都督府,以統治其民衆。
五月,辛未,來突利為順州都督,使帥部落之官。上戎之曰:“爾祖啟民挺身奔隋,隋立以為大可汗,奄有北荒,爾父始畢反為隋患。天道不容,故使爾今日亂亡如此。我所以不立爾為可汗者,懲啟民前事故也。今命爾為都督,爾宜善守中國法,勿相侵掠,非徒欲中國久安,亦使爾宗族永全也!”
五月,辛未(初七),唐朝任命突利為順州都督,使其統領各部落官員。太宗告誡他說:“你的祖父啟民毅然投奔隋朝,隋朝立為大可汗,疆土覆蓋北部地區,你父親始畢可汗反而成為隋的禍患。天理不容,所以才有你今天的慘敗滅亡。我之所以不立你為可汗,就是以啟民立可汗的前事作為教訓。現在任命你為都督,你應當善守大唐法令,不要再肆意侵占掠奪,這不隻是想要大唐長治久安,也是為了使你們的種族永遠存在下去!”
壬申,以阿史那蘇尼失為懷德郡王,阿史那思摩為懷化郡王。颉利之亡也,諸部落酋長皆棄颉利來降,獨思摩随之,竟與颉利俱擒,上嘉其忠,拜右武候大将軍,尋以為北開州都督,使統颉利舊衆。
壬申(初八),任命阿史那蘇尼失為懷德郡王,阿史那思摩為懷化郡王。颉利敗亡時,各部族首領紛紛抛棄颉利投降唐朝,惟獨思摩跟随颉利,最後與颉利一同被俘。太宗嘉許他的忠誠,拜他為右武候大将軍,不久又任命為北開州都督,讓他統領颉利舊兵衆。
丁醜,以右武衛大将軍史大奈為豐州都督,其馀酋長至者,皆拜将軍中郎将,布列朝廷,五品已上百馀人,殆與朝士相半,因而入居長安者近萬家。
丁醜(十三日),任命右武衛大将軍史大奈為豐州都督,投奔唐朝的其他各族酋長,均拜為将軍中郎将,跻身朝官行列,他們當中五品以上一百多人,大抵與原唐朝官員參半,因此遷居長安人口近一萬戶。
[10]辛巳,诏:“自今訟者,有經尚書省判不服,聽于東宮上啟,委太子裁決。若仍不伏,然後聞奏。”
[10]辛巳(十七日),太宗下诏:“今後凡有訴訟,經尚書省判決不服,則上啟東宮,由太子裁定。如果仍然不服,則上奏到朕這裡。”
[11]丁亥,禦史大夫蕭劾奏李靖破颉利牙帳,禦軍無法,突厥珍物,虜掠俱盡,請付法司推科。上特敕勿劾。及靖入見,上大加責讓,靖頓首謝。久之,上乃曰:“隋史萬歲破達頭可汗,有功不賞,以罪緻戮。朕則不然,錄公之功,赦公之罪。”加靖左光祿大夫,賜絹千匹,加真食邑通前五百戶。未幾,上謂靖曰:“前有人讒公,今朕意已寤,公勿以為懷。”複賜絹二千匹。
[11]丁亥(二十三日),禦史大夫蕭彈劾李靖大破颉利可汗牙帳,治軍沒有法度,突厥珍奇寶物,搶掠一空,請交付法律部門推勘審理,太宗予以特赦,不加彈劾。等到李靖進見,太宗則大加責備,李靖磕頭謝罪。過了很久,太宗才說:“隋朝史萬歲打敗達頭可汗,有功勞不加賞賜,因罪遭緻殺戮。朕則不這樣處理,記錄下你的功勞,赦免你的過錯。”加封李靖為左光祿大夫,賜給絹一千匹,所封食邑連同以前的共五百戶。不久,太宗對李靖說:“以前有人說你的壞話,現今朕已醒悟,你不必挂在心上。”又賜給絹二千匹。
[12]林邑獻火珠,有司以其表辭不順,請讨之,上曰:“好戰者亡,隋炀帝、颉利可汗,皆耳目所親見也。小國勝之不武,況未可必乎!語言之間,何足介意!”
[12]林邑人向唐朝進獻火珠,有關部門認為所上表章文辭桀骜不馴,請求讨伐林邑。太宗說:“尚武好戰者自取滅亡,隋炀帝、颉利可汗都是親眼所見的先例。打敗一個小國并不能表明勇武,何況不一定能取勝。遣詞造句問題,何必介意呢。”
[13]六月,丁酉,以阿史那蘇尼失為北甯州都督,以中郎将史善應為北撫州都督。壬寅,以右骁衛将軍康蘇密為北安州都督。
[13]六月,丁酉(初四),任命阿史那蘇尼失為北甯州都督,任命中郎将史善應為北撫州都督。壬寅(初九),任命右骁衛将軍康蘇密為北安州都督。
[14]乙卯,發卒修洛陽宮以備巡幸,給事中張玄素上書谏,以為:“洛陽未有巡幸之期而預修宮室,非今日之急務。昔漢高祖納婁敬之說,自洛陽遷長安,豈非洛陽之地不及關中之形勝邪!景帝用晁錯之言而七國構禍,陛下今處突厥于中國,突厥之親,何如七國?豈得不先為憂,而宮室可遽興,乘輿可輕動哉!臣見隋氏初營宮室,近山無大木,皆緻之遠方,二千人曳一柱,以木為輪,則戛摩火出,乃鑄鐵為毂,行一二裡,鐵毂辄破,别使數百人赍鐵毂随而易之,盡日不過行二三十裡,計一柱之費,已用數十萬功,則其餘可知矣。陛下初平洛陽,凡隋氏宮室之宏侈者皆令毀之,曾未十年,複加營繕,何前日惡之而今日效之也!且以今日财力,何如隋世?陛下役瘡痍之人,襲亡隋之弊,恐又甚于炀帝矣!”上謂玄素曰:“卿謂我不如炀帝,何如桀、纣?”對曰:“若此役不息,亦同歸于亂耳!”上歎曰:“吾思之不熟,乃至于是!”顧謂房玄齡曰:“朕以洛陽土中,朝貢道均,意欲便民,故使營之。今玄素所言誠有理,宜即為之罷役。後日或以事至洛陽,雖露居亦無傷也。”仍賜玄素彩二百匹。
[14]乙卯(二十二日),征發士兵修築洛陽宮殿以備太宗巡幸之用,給事中張玄素上書行谏道:“還沒确定巡幸洛陽的時間就預先修築宮室,這并不是現在的急務。從前漢高祖劉邦采納婁敬的建議,從洛陽遷都到長安,難道不是因為洛陽的地利趕不上關中地區的地勢好嗎?漢景帝采用晁錯削藩的建議而導緻七國之亂,陛下現在将突厥雜處于中原漢民中間,與突厥的親近程度怎麼抵得上七國呢?怎能不先憂慮此事,卻突然興建宮室,輕易移動皇辇禦駕呢!我知道隋朝起初營造宮室,近處山上沒有大的樹木,均從遠方運來,二千人拉一根柱子,用橫木做輪子,則磨擦起火,于是鑄鐵做車毂,走一二裡路,鐵毂即破損,另差使幾百人攜帶鐵毂随時更換,每天不過走出二三十裡,總計一根柱子需花費幾十萬的勞力,其他的花費便可想而知了。陛下剛平定洛陽時,凡遇隋朝宮殿巨大奢侈均下令毀掉,還不到十年光景,又重新加以營造修繕,為什麼以前讨厭的東西現在卻要加以效仿呢?而且按照現在的财力狀況,怎麼能與隋代相比!陛下役使極為疲憊的百姓,承襲隋朝滅亡的弊端,禍亂恐怕又要超過炀帝呀!”太宗對張玄素說:“你說我不如炀帝?那麼與桀、纣相比如何?”答道:“如果此項勞役不停,恐怕也要一樣地遭緻變亂!”太宗感歎道:“我考慮的不周到,以至于此!”回頭對房玄齡說:“朕以為洛陽地處大唐中央地段,四方朝貢路途均等,想着便利百姓,所以派人營造。剛才玄素所說的确有道理,應立即停止此項工程。日後如有事去洛陽,即使居于露天也不礙事。”于是賜給張玄素彩綢二百匹。
[15]秋,七月,甲子朔,日有食之。
[15]秋季,七月,甲子朔(初一),出現日食。
[16]乙醜,上問房玄齡、蕭曰:“隋文帝何如主也?”對曰:“文帝勤于為治,每臨朝,或至日昃,五品已上,引坐論事,衛士傳餐而食;雖性非仁厚,亦勵精之主也。”上曰:“公得其一,未知其二。文帝不明而喜察;不明則照有不通,喜察則多疑于物,事皆自決,不任群臣。天下至廣,一日萬機,雖複勞神苦形,豈能一一中理!郡臣既知主意,唯取決受成,雖有有愆違,莫敢谏争,此所以二世而亡也。朕則不然。擇天下賢才,置之百官,使思天下之事,關由宰相,審熟便安,然後奏聞。有功則賞,有罪則刑,誰敢不竭心力以修職業,何憂天下之不治乎!”因敕百司:“自今诏敕行下有未便者,皆應執奏,毋得阿從,不盡己意。”
[16]乙醜(初二),太宗問房玄齡、蕭道:“隋文帝作為一代君主怎麼樣?”回答說:“文帝勤于治理朝政,每次監朝聽政,有時要到日落西山時,五品以上官員,圍坐論事,衛士不能下崗,傳遞而食。雖然品性算不上仁厚,亦可稱為勵精圖治的君主。”太宗說:“你們隻知其一,未知其二。文帝不賢明而喜歡苛察,不賢明則察事不能都通達,苛察則對事物多有疑心,萬事皆自行決定,不信任群臣。天下如此之大,日理萬機,雖傷身勞神,難道能每一事均切中要領!群臣既已知主上的意見,便隻有無條件接受,即使主上出現過失,也沒人敢争辯谏議,所以到了第二代隋朝就滅亡了。朕則不是這樣。選拔天下賢能之士,分别充任文武百官,讓他們考慮天下大事,彙總到宰相處,深思熟慮,然後上奏到朕這裡。有功則行賞,有罪即處罰,誰還敢不盡心竭力而各司職守,何愁天下治理不好呢!”因而敕令各部門:“今後诏敕文書有不當之處,均應執意禀奏,不得阿谀順從,不充分發表自己的意見。”
[17]癸酉,以前太子少保李綱為太子少師,以兼禦史大夫蕭為太子少傅。
[17]癸酉(初十),任命前任太子少保李綱為太子少師,兼任禦史大夫的蕭為太子少傅。
李綱有足疾,上賜以步輿,使之乘至阖下,數引入禁中,問以政事。每至東宮,太子親拜之。太子每視事,上令綱與房玄齡侍坐。
李綱腿腳不好,太宗賜予步辇,讓他乘步辇去東宮,又數次召入皇宮内,向他詢問政事。每次到東宮,太子都要行拜見禮。太子每次上朝聽政事,太宗都令李綱與房玄齡坐在太子身旁備顧問。
先是,蕭與宰相參議朝政,氣剛而辭辯,房玄齡等皆不能抗,上多不用其言。玄齡、魏徵、溫彥博嘗有微過,劾奏之,上竟不問。由此怏怏自失,遂罷禦史大夫,為太子少傅,不複預聞朝政。
先前,蕭與宰相參議朝政,他性情剛直又能言善辯,房玄齡等人均頂不過他,太宗也多不采用他的意見。房玄齡、魏徵、溫彥博曾有小的過失,蕭以此上奏太宗彈劾他們,太宗絲毫不理。蕭怏怏不樂,于是被免去禦史大夫職,改任太子少傅,不再參與朝政。
[18]西突厥種落散在伊吾,诏以涼州都督李大亮為西北道安撫大使,于碛口貯糧,來者赈給,使者招慰,相望于道。大亮上言:“欲懷遠者必先安近,中國如本根,四夷如枝葉,疲中國以奉四夷,猶拔本根以益枝葉也。臣遠考秦、漢,近觀隋室,外事戎狄,皆緻疲弊。今招緻西突厥,但見勞費,未見其益。況河西州縣蕭條,突厥微弱以來,始得耕獲;今又供億此役,民将不堪,不若且罷招慰為便。伊吾之地,率皆沙碛,其人或自立君長,求稱臣内屬者,羁縻受之,使居塞外,為中國藩蔽,此乃施虛惠而收實利也。”上從之。
[18]西突厥部族散居在大漠外的伊吾地區,太宗下诏任命涼州都督李大亮為西北道安撫大使,在碛口存貯糧食,凡來此地均予赈給,又讓使者四處招撫,道路相望,遠近不絕。李大亮上書言道:“想要懷柔遠方必先安撫近地,我大唐如樹根,四方如枝葉,傾盡大唐糧食以供給四方少數族,如同拔掉樹根來養活枝葉。我遠處考察秦、漢,近處觀察隋朝,對外事奉戎狄,均緻自身疲弱。如今招撫西突厥,隻見勞心費财,未見收益。更何況河西一帶州縣寥落稀少,自從突厥衰微以來,才開始耕種收獲;如今又放糧赈給,百姓不堪其苦,不如暫且停止招撫慰問。伊吾地區,多是沙漠,當地人有的自立為首領,要求歸附大唐,不妨加以聯絡,讓他們居住在塞外,為我大唐屏障,這才是施以小惠而坐收實際利益的辦法。”太宗聽從了他的意見。
[19]八月,丙午,诏以“常服未有差等,自今三品以上服紫,四品、五品服绯,六品、七品服綠,八品服青;婦人從其夫色。”
[19]八月,丙午(十四日),太宗下诏說:“官員日常服裝沒有等級差别,今後三品以上官員穿紫色衣服,四五品穿大紅色,六七品穿綠色,八品穿青色,官員夫人從其丈夫的服色。”
[20]甲寅,诏以兵部尚書李靖為右仆射。靖性沈厚,每與時宰參議,恂恂如不能言。
[20]甲寅(二十二日),太宗下诏任命兵部尚書李靖為尚書右仆射。李靖性情深沉忠厚,每次與宰相們議論政事,謙恭拘謹像是說不出話來。
[21]突厥既亡,營州都督薛萬淑遣契丹酋長貪沒折說谕東北諸夷,奚、、室韋等十馀部皆内附。萬淑,萬均之兄也。
[21]突厥滅亡後,營州都督薛萬淑派契丹族首領貪沒折遊說東北各少數族,奚、、室韋等十幾個部族先後歸順唐朝。薛萬淑是薛萬均的兄長。
[22]戊午,突厥欲谷設來降。欲谷設,突利之弟也。颉利敗,欲谷設奔高昌,聞突利為唐所禮,遂來降。
[22]戊午(二十六日),突厥人欲谷設前來投降。欲谷設是突利可汗的弟弟。颉利可汗被打敗後,欲谷設投奔高昌,聽說其兄長為唐朝所禮遇,便來投降。
[23]九月,戊辰,伊吾城主入朝。隋末,伊吾内屬,置伊吾郡;隋亂,臣于突厥。颉利既滅,舉其屬七城來降,因以其地置西伊州。
[23]九月,戊辰(初六),伊吾城的首領來到唐朝。隋朝末年,伊吾歸附,隋設置伊吾郡。隋朝大亂,改附突厥。颉利滅亡後,又舉其屬下七城投降唐朝,唐便以其所轄之地設置西伊州。
[24]思結部落饑貧,朔州刺史新豐張儉招集之,其不來者,仍居碛北,親屬私相往還,儉亦不禁。及儉徙勝州都督,州司奏思結将叛,诏儉往察之。儉單騎入其部落說谕,徙之代州,即以儉檢校代州都督,思結卒無叛者。儉因勸之營田,歲大稔。儉恐虜蓄積多,有異志,奏請和籴以充邊儲。部落喜,營田轉力,而邊備實焉。
[24]思結部落饑馑貧弱,朔州刺史、新豐人張儉召募他們,不應召的仍然住在漠北,他們的親屬私下往來,張儉也不加禁止。等到張儉升遷為勝州都督,州衙署上奏稱思結部将要反叛,太宗下诏令張儉前往按察。張儉單槍匹馬到思結部落曉以大義,讓他們遷居到代州,朝廷即任命張儉檢校代州都督,思結沒有反叛的。張儉借機勸他們從事農作,年底豐收。張儉擔心思結族人積蓄多,便會有反叛的意圖,上奏請求由官府出錢購買他們的糧食,以充邊防儲備。思結部族大為高興,種地更加努力,邊防儲備充實。
[25]丙子,開南蠻地置費州、夷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