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唐紀十二

  起重光赤奮若,盡昭陽單阏三月,凡二年有奇。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中之中

  ◎ 貞觀十五年辛醜,公元六四一年

  春,正月,甲戌,以吐蕃祿東贊為右衛大将軍。上嘉祿東贊善應對,以琅邪公主外孫段氏妻之。辭曰:“臣國中自有婦,父母所聘,不可棄也。且贊普未得谒公主,陪臣何敢先娶!”上益賢之,然欲撫以厚恩,竟不從其志。丁醜,命禮部尚書江夏王道宗持節送文成公主于吐蕃。贊普大喜,見道宗,盡子婿禮,慕中國衣服、儀衛之美,為公主别築城郭宮室而處之,自服纨绮以見公主。其國人皆以赭塗面,公主惡之,贊普下令禁之;亦漸革其猜暴之性,遣子弟入國學,受《詩》、《書》。
  乙亥,突厥侯利苾可汗始帥部落濟河,建牙于故定襄城,有戶三萬,勝兵四萬,馬九萬匹,仍奏言:“臣非分蒙恩,為部落之長,願子子孫孫為國家一犬,守吠北門。若薛延陀侵逼,請從家屬入長城。”诏許之。
  上将幸洛陽,命皇太子監國,留右仆射高士廉輔之。辛巳,行及溫湯,衛士崔卿、刁文懿憚于行役,冀上驚而止,乃夜射行宮,矢及寝庭者五;皆以大逆論。三月,戊辰,幸襄城宮,地既煩熱,複多毒蛇;庚午,罷襄城宮,分賜百姓,免閻立德官。
  夏,四月,辛卯朔,诏以來年二月有事于泰山。
  上以近世陰陽雜書,訛僞尤多,命太常博士呂才與諸術士刊定可行者,凡四十七卷。己酉,書成,上之;才皆為之叙,質以經史。其叙《宅經》,以為:“近世巫觋妄分五姓,如張、王為商,武、庾為羽,似取諧韻;至于以柳為宮,以趙為角,又複不類。或同出一姓,分屬宮商;或複姓數字,莫辨征羽。此則事不稽古,義理乖僻者也。”叙《祿命》,以為:“祿命之書,多言或中,人乃信之。然長平坑卒,未聞共犯三刑;南陽貴士,何必俱當六合!今亦有同年同祿而貴賤懸殊,共命共胎而壽夭更異。按魯莊公法應貧賤,又尪弱短陋,惟得長壽;秦始皇法無官爵,縱得祿,少奴婢,為人無始有終;漢武帝、後魏孝文帝皆法無官爵;宋武帝祿與命并當空亡,唯宜長子,雖有次子,法當早夭;此皆祿命不驗之著明者也。”其叙《葬》,以為:“《孝經》雲:‘蔔其宅兆而安厝之。’蓋以窀穸既終,永安體魄,而朝市遷變,泉石交侵,不可前知,故謀之龜筮。近代或選年月,或相墓田,以為一事失所,禍及死生。按《禮》,天子、諸侯、大夫葬皆有月數。是古人不擇年月也。《春秋》:‘九月丁巳,葬定公,雨,不克葬,戊午,日下昃,乃克葬。’是不擇日也。鄭葬簡公,司墓之室當路,毀之則朝而窆,不毀則日中而窆,子産不毀,是不擇時也。古之葬者皆于國都之北,兆域有常處,是不擇地也。今葬書以為子孫富貴、貧賤、壽夭,皆因蔔葬所緻。夫子文為令尹而三已,柳下惠為士師而三黜,計其丘隴,未嘗改移。而野俗無識,妖巫妄言,遂于擗踴之際,擇葬地而希官爵;荼毒之秋,選葬時而規财利。或雲辰日不可哭泣,遂莞爾而對吊客;或雲同屬忌于臨圹,遂吉服不送其親。傷教敗禮,莫斯為甚!”術士皆惡其言,而識者皆以為确論。
  丁巳,果毅都尉席君買帥精騎百二十,襲擊吐谷渾丞相宣王,破之,斬其兄弟三人。初,丞相宣王專國政,陰謀襲弘化公主,劫其王諾曷缽奔吐蕃。諾曷缽聞之,輕騎奔鄯善城,其臣威信王以兵迎之,故君買為之讨誅宣王。國人猶驚擾,遣戶部尚書唐儉等慰撫之。
  五月,壬申,并州父老詣阙請上封泰山畢,還幸晉陽,上許之。
  丙子,百濟來告其王扶馀璋之喪,遣使冊命其嗣子義慈。
  己酉,有星孛于太微,太史令薛頤上言‘未可東封’。辛亥,起居郎褚遂良亦言之。丙辰,诏罷封禅。太子詹事于志甯遭母喪,尋起複就職。太子治宮室,妨農功;又好鄭、衛之樂;志甯谏,不聽。又寵昵宦官,常在左右,志甯上書,以為:“自易牙以來,宦官覆亡國家者非一。今殿下親寵此屬,使陵易衣冠,不可長也。”太子役使司馭等,半歲不許分番,又私引突厥達哥友入宮,志甯上書切谏,太子大怒,遣刺客張師政、纥幹承基殺之。二人入其第,見志甯寝處苫塊,竟不忍殺而止。
  西突厥沙缽羅葉護可汗數遣使入貢。秋,七月,甲戌,命左領軍将軍張大師持節即其所号立為可汗,賜以鼓纛。上又命使者多赍金帛,曆諸國市良馬,魏征谏曰:“可汗位未定而先市馬,彼必以為陛下志在市馬,以立可汗為名耳。使可汗得立,荷德必淺;若不得立,為怨實深。諸國聞之,亦輕中國。市或不得,得亦非美。苟能使彼安甯,則諸國之馬,不求自至矣。”上欣然止之。
  乙毘咄陸可汗與沙缽羅葉護互相攻,乙毘咄陸浸強大,西域諸國多附之。未幾,乙毘咄陸使石國吐屯擊沙缽羅葉護,擒之以歸,殺之。
  丙子,上指殿屋謂侍臣曰:“治天下如建此屋,營構既成,勿數改移;苟易一榱,正一瓦,踐履動搖,必有所損。若慕奇功,變法度,不恒其德,勞擾實多。”
  上遣職方郎中陳大德使高麗;八月,己亥,自高麗還。大德初入其境,欲知山川風俗,所至城邑,以绫绮遺其守者,曰:“吾雅好山水,此有勝處,吾欲觀之。”守者喜,導之遊曆,無所不至,往往見中國人,自雲“家在某郡,隋末從軍,沒于高麗,高麗妻以遊女,與高麗錯居,殆将半矣。”因問親戚存沒,大德绐之曰:“皆無恙。”鹹涕泣相告。數日後,隋人望之而哭者,遍于郊野。大德言于上曰:“其國聞高昌亡,大懼,館候之勤,加于常數。”上曰:“高麗本四郡地耳,吾發卒數萬攻遼東,彼必傾國救之。别遣舟師出東萊,自海道趨平壤,水陸合勢,取之不難。但山東州縣凋瘵未複,吾不欲勞之耳。”
  乙巳,上謂侍臣曰:“朕有二喜一懼。比年豐稔,長安鬥粟直三、四錢,一喜也;北虜久服,邊鄙無虞,二喜也。治安則驕侈易生,驕侈則危亡立至,此一懼也。”
  冬,十月,辛卯,上校獵伊阙;壬辰,幸嵩陽;辛醜,還宮。
  并州大都督長史李世勣在州十六年,令行禁止,民夷懷服。上曰:“隋炀帝勞百姓,築長城以備突厥,卒無所益。朕唯置李世勣于晉陽而邊塵不驚,其為長城,豈不壯哉!”十一月,庚申,以世勣為兵部尚書。
  壬申,車駕西歸長安。
  薛延陀真珠可汗聞上将東封,謂其下曰:“天子封泰山,士馬皆從,邊境必虛,我以此時取思摩,如拉朽耳。”乃命其子大度設發同羅、仆骨、回纥、靺鞨、等兵合二十萬,度漠南,屯白道川,據善陽嶺以擊突厥。俟利苾可汗不能禦,帥部落入長城,保朔州,遣使告急。
  癸酉,上命營州都督張儉帥所部騎兵及奚、、契丹壓其東境;以兵部尚書李世勣為朔州道行軍總管,将兵六萬,騎千二百,屯羽方;右衛大将軍李大亮為靈州道行軍總管,将兵四萬,騎五千,屯靈武;右屯衛大将軍張士貴将兵一萬七千,為慶州道行軍總管,出雲中;涼州都督李襲譽為涼州道行軍總管,出其西。
  諸将辭行,上戒之曰:“薛延陀負其強盛,逾漠而南,行數千裡,馬已疲瘦。凡用兵之道,見利速進,不利速退。薛延陀不能掩思摩不備,急擊之,思摩入長城,又不速退。吾已敕思摩燒剃秋草,彼糧糗日盡,野無所獲。頃偵者來,雲其馬齧林木枝皮略盡。卿等當與思摩共為掎角,不須速戰,俟其将退,一時奮擊,破之必矣。”
  十二月,戊子,車駕至京師。
  己亥,薛延陀遣使入見,請與突厥和親。甲辰,李世勣敗薛延陀于諾真水。初,薛延陀擊西突厥沙缽羅及阿史那社爾,皆以步戰取勝;及将入寇,乃大教步戰,使五人為伍,一人執馬,四人前戰,戰勝則授以馬追奔。于是大度設将三萬騎逼長城,欲擊突厥,而思摩已走,知不可得,遣人登城罵之。會李世勣引唐兵至,塵埃漲天,大度設懼,将其衆自赤柯泺北走。世勣選麾下及突厥精騎六千自直道邀之,逾白道川,追及于青山。大度設走累日,至諾真水,勒兵還戰,陳亘十裡。突厥先與之戰,不勝,還走。大度設乘勝追之,遇唐兵。薛延陀萬矢俱發,唐馬多死。世勣命士卒皆下馬,執長槊直前沖之。薛延陀衆潰,副總管薛萬徹以數千騎收其執馬者。薛延陀失馬,不知所為,唐兵縱擊,斬首三千馀級,捕虜五萬馀人。大度設脫身走,萬徹追之不及。其衆至漠北,值大雪,人畜凍死者什八九。
  李世勣還軍定襄,突厥思結部居五台者叛走,州兵追之;會世勣軍還,夾擊,悉誅之。
  丙子,薛延陀使者辭還,上謂之曰:“吾約汝與突厥以大漠為界,有相侵者,我則讨之。汝自恃其強,逾漠攻突厥。李世勣所将才數千騎耳,汝已狼狽如此!歸語可汗:凡舉措利害,可善擇其宜。”
  上問魏征:“比來朝臣何殊不論事!”對曰:“陛下虛心采納,必有言者。凡臣徇國者寡,愛身者多,彼畏罪,故不言耳。”上曰:“然。人臣關說忤旨,動及刑誅,與夫蹈湯火冒白刃者亦何異哉!是以禹拜昌言,良為此也。”房玄齡、高士廉遇少府少監窦德素于路,問:“北門近何營繕?”德素奏之。上怒,讓玄齡等曰:“君但知南牙政事,北門小營繕,何預君事!”玄齡等拜謝。魏征進曰:“臣不知陛下何以責玄齡等,而玄齡等亦何所謝!玄齡等為陛下股肱耳目,于中外事豈有不應知者!使所營為是,當助陛下成之;為非,當請陛下罷之。問于有司,理則宜然。不知何罪而責,亦何罪而謝也!”上甚愧之。
  上嘗臨朝謂侍臣曰:“朕為人主,常兼将相之事。”給事中張行成退而上書,以為:“禹不矜伐而天下莫與之争。陛下撥亂反正,群臣誠不足望清光;然不必臨朝言之。以萬乘之尊,乃與群臣校功争能,臣竊為陛下不取。”上甚善之。

  ◎ 貞觀十六年壬寅,公元六四二年

  春,正月,乙醜,魏王泰上《括地志》。泰好學,司馬蘇勖說泰,以古之賢王皆招士著書,故泰奏請修之。于是大開館舍,廣延時俊,人物輻湊,門庭如市。泰月給逾于太子,谏議大夫褚遂良上疏,以為:“聖人制禮,尊嫡卑庶,世子用物不會,與王者共之。庶子雖愛,不得逾嫡,所以塞嫌疑之漸,除禍亂之源也。若當親者疏,當尊者卑,則佞巧之奸,乘機而動矣。昔漢窦太後寵梁孝王,卒以憂死;宣帝寵淮陽憲王,亦幾至于敗。今魏王新出閣,宜示以禮則,訓以謙儉,乃為良器,此所謂‘聖人之教不肅而成’者也。”上從之。
  上又令泰徙居武德殿。魏征上疏,以為:“陛下愛魏王,常欲使之安全,宜每抑其驕奢,不處嫌疑之地。今移居此殿,乃在東宮之西,海陵昔嘗居之,時人不以為可;雖時異事異,然亦恐魏王之心不敢安息也。”上曰:“幾緻此誤。”遽遣泰歸第。
  辛未,徙死罪者實西州,其犯流徒則充戍,各以罪輕重為年限。
  敕天下括浮遊無籍者,限來年末附華。
  以兼中書侍郎岑文本為中書侍郎,專知機密。
  夏,四月,壬子,上謂谏議大夫褚遂良曰;“卿猶知起居注,所書可得觀乎?”對曰:“史官書人君言動,備記善惡,庶幾人君不敢為非,未聞自取而觀之也!”上曰:“朕有不善,卿亦記之邪?”對曰:“臣職當載筆,不敢不記。”黃門侍郎劉洎曰:“借使遂良不記,天下亦皆記之。”上曰:“誠然。”
  六月,庚寅,诏息隐王可追複皇太子,海陵剌王元吉追封巢王,谥并依舊。
  甲辰,诏自今皇太子出用庫物,所司勿為限制。于是太子發取無度,左庶子張玄素上書,以為:“周武帝平定山東,隋文帝混一江南,勤儉愛民,皆為令主;有子不肖,卒亡宗祀。聖上以殿下親則父子,事兼家國,所應用物不為節限,恩旨未逾六旬,用物已過七萬,驕奢之極,孰雲過此!況宮臣正士,未嘗在側;群邪淫巧,昵近深宮。在外瞻仰,已有此失;居中隐密,甯可勝計!苦藥利病,苦言利行,伏惟居安思危,日慎一日。”太子惡其書,令戶奴伺玄素早朝,密以大馬棰擊之,幾斃。
  秋,七月,戊午,以長孫無忌為司徒,房玄齡為司空。
  庚申,制:“自今有自傷殘者,據法加罪,仍從賦役。”隋末賦役重數,人往往自折支體,謂之“福手”、“福足”;至是遺風猶存,故禁之。
  特進魏征有疾,上手诏問之,且言:“不見數日,朕過多矣。今欲自往,恐益為勞。若有聞見,可封狀進來。”征上言:“比者弟子陵師,奴婢忽主,下多輕上,皆有為而然,漸不可長。”又言:“陛下臨朝,常以至公為言,退而行之,未免私僻。或畏人知,橫加威怒,欲蓋彌彰,竟有何益!”征宅無堂,上命辍小殿之材以構之,五日而成,仍賜以素屏風、素褥、幾、杖等以遂其所尚。征上表謝,上手诏稱:“處卿至此,蓋為黎元與國家,豈為一人,何事過謝!”
  八月,丁酉,上曰:“當今國家何事最急?”谏議大夫褚遂良曰:“今四方無虞,唯太子、諸王宜有定分最急。”上曰:“此言是也。”時太子承乾失德,魏王泰有寵,群臣日有疑議,上聞而惡之,謂侍臣曰:“方今群臣,忠直無逾魏征,我遣傅太子,用絕天下之疑。”九月,丁巳,以魏征為太子太師。征疾小愈,詣朝堂表辭,上手诏谕以“周幽、晉獻,廢嫡立庶,危國亡家。漢高祖幾廢太子,賴四皓然後安。我今賴公,即其義也。知公疾病,可卧護之。”征乃受诏。
  癸亥,薛延陀真珠可汗遣其叔父沙缽羅泥孰俟斤來請昏,獻馬三千,貂皮三萬八千,馬腦鏡一。
  癸酉,以涼州都督郭孝恪行安西都護、西州刺史,高昌舊民與鎮兵及谪徙者雜居西州,孝恪推誠撫禦,鹹得其歡心。
  西突厥乙毘咄陸可汗既殺沙缽羅葉護,并其衆,又擊吐火羅,滅之。自恃強大,遂驕倨,拘留唐使者,侵暴西域,遣兵寇伊州;郭孝恪将輕騎二千自烏骨邀擊,敗之。乙毘咄陸又遣處月、處密二部圍天山;孝恪擊走之,乘勝進拔處月俟斤所居城,追奔至遏索山,降處密之衆而歸。
  初,高昌既平,歲發兵千馀人戍守其地。褚遂良上疏,以為:“聖王為治,先華夏而後夷狄。陛下興兵取高昌,數郡蕭然,累年不複;歲調千馀人屯戍,遠去鄉裡,破産辦裝。又谪徙罪人,皆無賴子弟,适足騷擾邊鄙,豈能有益行陳!所遣多複逃亡,徒煩追捕。加以道塗所經,沙碛千裡,冬風如割,夏風如焚,行人往來,遇之多死。設使張掖、酒泉有烽燧之警,陛下豈得高昌一夫鬥粟之用?終當發隴右諸州兵食以赴之耳。然則河西者,中國之心腹;高昌者,他人之手足;奈何糜弊本根以事無用之土乎!且陛下得突厥、吐谷渾,皆不有其地,為之立君長以撫之,高昌獨不得與為比乎!叛而執之,服而封之,刑莫威焉,德莫厚焉。願更擇高昌子弟可立者,使君其國,子子孫孫,負荷大恩,永為唐室籓輔,内安外甯,不亦善乎!”上弗聽。及西突厥入寇,上悔之,曰:“魏征、褚遂良勸我複立高昌,吾不用其言,今方自咎耳。”
  乙毘咄陸西擊康居,道過米國,破之。虜獲甚多,不分與其下,其将泥孰啜辄奪取之,乙毘咄陸怒,斬泥孰啜以徇,衆皆憤怨。泥孰啜部将胡祿屋襲擊之,乙毘咄陸衆散,走保白水胡城。于是弩失畢諸部及乙毘咄陸所部屋利啜等遣使詣阙,請廢乙毘咄陸,更立可汗。上遣使赍玺書,立莫賀咄之子為乙毘射匮可汗。乙毘射匮既立,悉禮遣乙毘咄陸所留唐使者,帥諸部擊乙毘咄陸于白水胡城。乙毘咄陸出兵擊之,乙毘射匮大敗。乙毘咄陸遣使招其故部落,故部落皆曰:“使我千人戰死,一人獨存,亦不汝從!”乙毘咄陸自知不為衆所附,乃西奔吐火羅。
  冬,十月,丙申,殿中監郢縱公宇文士及卒。上嘗止樹下,愛之,士及從而譽之不已,上正色曰:“魏征常勸我遠佞人,我不知佞人為誰,意疑是汝,今果不謬!”士及叩頭謝。
  上謂侍臣曰:“薛延陀屈強漠北,今禦之止有二策,苟非發兵殄滅之,則與之婚姻以撫之耳。二者何從?”房玄齡對曰:“中國新定,兵兇戰危,臣以為和親便。”上曰:“然。朕為民父母,苟可利之,何愛一女!”
  先是,左領軍将軍契苾何力母姑臧夫人及弟賀蘭州都督沙門皆在涼州,上遣何力歸觐,且撫其部落。時薛延陀方強,契苾部落皆欲歸之,何力大驚曰:“主上厚恩如是,奈何遽為叛逆!”其徒曰:“夫人、都督先已詣彼,若之何不往!”何力曰:“沙門孝于親,我忠于君,必不汝從。”其徒執之詣薛延陀,置真珠牙帳前。何力箕踞,拔佩刀東向大呼曰:“豈有唐烈士而受屈虜庭,天地日月,願知我心!”因割左耳以誓。真珠欲殺之,其妻谏而止。
  上聞契苾叛,曰:“必非何力之意。”左右曰:“戎狄氣類相親,何力入薛延陀,如魚趨水耳。”上曰:“不然。何力心如鐵石,必不叛我!”會有使者自薛延陀來,具言其狀,上為之下泣,謂左右曰:“何力果如何!”即命兵部侍郎崔敦禮持節谕薛延陀,以新興公主妻之,以求何力。何力由是得還,拜右骁衛大将軍。
  十一月,丙辰,上校獵于武功。丁巳,營州都督張儉奏高麗東部大人泉蓋蘇文弑其王武。蓋蘇文兇暴,多不法,其王及大臣議誅之。蓋蘇文密知之,悉集部兵若校閱者,并盛陳酒馔于城南,召諸大臣共臨視,勒兵盡殺之,死者百馀人。因馳入宮,手弑其王,斷為數段,棄溝中,立王弟子藏為王;自為莫離支,其官如中國吏部兼兵部尚書也。于是号令遠近,專制國事。蓋蘇文狀貌雄偉,意氣豪逸,身佩五刀,左右莫敢仰視。每上下馬,常令貴人、武将伏地而履之。出行必整隊伍,前導者長呼,則人皆奔迸,不避坑谷,路絕行者,國人甚苦之。
  壬戌,上校獵于岐陽,因幸慶善宮,召武功故老宴賜,極歡而罷。庚午,還京師。
  壬申,上曰:“朕為兆民之主,皆欲使之富貴。若教以禮義,使之少敬長、婦敬夫,則皆貴矣。輕徭薄斂,使之各治生業。則皆富矣。若家給人足,朕雖不聽管弦,樂在其中矣。”
  亳州刺史裴莊奏請伐高麗,上曰:“高麗王武職貢不絕,為賊臣所弑,朕哀之甚深,固不忘也。但因喪乘亂而取之,雖得之不貴。且山東凋弊,吾未忍言用兵也。”
  高祖之入關也,隋武勇郎将馮翊黨仁弘将兵二千馀人,歸高祖于蒲坂,從平京城,尋除陝州總管,大軍東讨,仁弘轉饷不絕,曆南甯、戎、廣州都督。仁弘有才略,所至著聲迹,上甚器之。然性貪,罷廣州,為人所訟,贓百馀萬,罪當死。上謂侍臣曰:“吾昨見大理五奏誅仁弘,哀其白首就戮,方晡食,遂命撤案;然為之求生理,終不可得。今欲曲法就公等乞之。”十二月,壬午朔,上複召五品已上集太極殿前,謂曰:“法者,人君所受于天,不可以私而失信。今朕私黨仁弘而欲赦之,是亂其法,上負于天。欲席藁于南郊,日一進蔬食,以謝罪于天三日。”房玄齡等皆曰:“生殺之柄,人主所得專也,何至自貶責如此!”上不許,群臣頓首固請于庭,自旦至日昃,上乃降手诏,自稱:“朕有三罪:知人不明,一也;以私亂法,二也;善善未賞,惡惡未誅,三也。以公等固谏,且依來請。”于是黜仁弘為庶人,徙欽州。
  癸卯,上幸骊山溫湯;甲辰,獵于骊山。上登山,見圍有斷處,顧謂左右曰:“吾見其不整而不刑,則堕軍法;刑之,則是吾登高臨下以求人之過也。”乃托以道險,引辔入谷以避之。乙巳,還宮。
  刑部以反逆緣坐律兄弟沒官為輕,請改從死。敕八座議之,議者皆以為“秦、漢、魏、晉之法,反者皆夷三族,今宜如刑部請為是。”給事中崔仁師駁曰:“古者父子兄弟罪不相及,奈何以亡秦酷法變隆周中典!且誅其父子,足累其心,此而不顧,何愛兄弟!”上從之。
  上問侍臣曰:“自古或君亂而臣治,或君治而臣亂,二者孰愈?”魏征對曰:“君治則善惡賞罰當,臣安得而亂之!苟為不治,縱暴愎谏,雖有良臣,将安所施!”上曰:“齊文宣得楊遵彥,非君亂而臣治乎?”對曰:“彼才能救亡耳,烏足為治哉!”

  ◎ 貞觀十七年癸卯,公元六四三年

  春,正月,丙寅,上謂群臣曰:“聞外間士民以太子有足疾,魏王穎悟,多從遊幸,遽生異議,徼幸之徒,已有附會者。太子雖病足,不廢步履。且《禮》:嫡子死,立嫡孫。太子男已五歲,朕終不以孽代宗,啟窺窬之源也。”
  鄭文貞公魏征寝疾,上遣使者問訊,賜以藥餌,相望于道。又遣中郎将李安俨宿其第,動靜以聞。上複與太子同至其第,指衡山公主,欲以妻其子叔玉。戊辰,征薨,命百官九品以上皆赴喪,給羽葆鼓吹,陪葬昭陵。其妻裴氏曰:“征平生儉素,今葬以一品羽儀,非亡者之志。”悉辭不受,以布車載柩而葬。上登苑西樓,望哭盡哀。上自制碑文,并為書石。上思征不已,謂侍臣曰:“人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見興替,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魏征沒,朕亡一鏡矣!”
  鄠尉遊文芝告代州都督劉蘭成謀反,戊申,蘭成坐腰斬。右武侯将軍丘行恭探蘭成心肝食之;上聞而讓之曰:“蘭成謀反,國有常刑,何至如是!若以為忠孝,則太子諸王先食之矣,豈至卿邪!”行恭慚而拜謝。
  二月,壬午,上問谏議大夫褚遂良曰:“舜造漆器,谏者十馀人。此何足谏?”對曰:“奢侈者,危亡之本;漆器不已,将以金玉為之。忠臣愛君,必防其漸,若禍亂已成,無所複谏矣。”上曰:“然。朕有過,卿亦當谏其漸。朕見前世帝王拒谏者,多雲‘業已為之’,或雲‘業已許之’,終不為改。如此,欲無危亡,得乎?”
  時皇子為都督、刺史者多幼稚,遂良上疏,以為:“漢宣帝雲:‘與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今皇子幼稚,未知從政,不若且留京師,教以經術,俟其長而遣之。”上以為然。
  壬辰,以太子詹事張亮為洛州都督。侯君集自以有功而下吏,怨望,有異志。亮出為洛州,君集激之曰:“何人相排?”亮曰:“非公而誰!”君集曰:“我平一國來,逢嗔如屋大,安能仰排!”因攘袂曰:“郁郁殊不聊生!公能反乎?與公反!”亮密以聞。上曰:“卿與君集皆功臣,語時旁無它人,若下吏,君集必不服。如此,事未可知,卿且勿言。”待君集如故。
  鄜州都督尉遲敬德表乞骸骨;乙巳,以敬德為開府儀同三司,五日一參。
  丁未,上曰:“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衆。或以勇力,或以辯口,或以谄谀,或以奸詐,或以嗜欲,輻湊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寵祿。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則危亡随之,此其所以難也。”
  戊申,上命圖畫功臣趙公長孫無忌、趙郡元王孝恭、萊成公杜如晦、鄭文貞公魏征、梁公房玄齡、申公高士廉、鄂公尉遲敬德、衛公李靖、宋公蕭瑀、褒忠壯公段志玄、夔公劉弘基、蔣忠公屈突通、鄖節公殷開山、谯襄公柴紹、邳襄公長孫順德、鄖公張亮、陳公侯君集、郯襄公張公謹、盧公程知節、永興文懿公虞世南、渝襄公劉政會、莒公唐儉、英公李世勣、胡壯公秦叔寶等于淩煙閣。
  齊州都督齊王祐,性輕躁,其舅尚乘直長陰弘智說之曰:“王兄弟既多,陛下千秋萬歲後,宜得壯士以自衛。”祐以為然。弘智因薦妻兄燕弘信,祐悅之,厚賜金玉,使陰募死士。
  上選剛直之士以輔諸王,為長史、司馬,諸王有過以聞。祐昵近群小,好畋獵,長史權萬紀驟谏,不聽。壯士昝君謩、梁猛彪得幸于祐,萬紀皆劾逐之,祐潛召還,寵之逾厚。上數以書切責祐,萬紀恐并獲罪,謂祐曰:“王審能自新,萬紀請入朝言之。”乃條祐過失,迫令表首,祐懼而從之。萬紀至京師,言祐必能悛改。上甚喜,勉萬紀,而數祐前過,以敕書戒之。祐聞之,大怒曰:“長史賣我!勸我而自以為功,必殺之。”上以校尉京兆韋文振謹直,用為祐府典軍,文振數谏,祐亦惡之。
  萬紀性褊,專以刻急拘持祐,城門外不聽出,悉解縱鷹犬,斥君谟、猛彪不得見祐。會萬紀宅中有塊夜落,萬紀以為君謩、猛彪謀殺己,悉收系,發驿以聞,并劾與祐同為非者數十人。上遣刑部尚書劉德威往按之,事頗有驗,诏祐與萬紀俱入朝。祐既積忿,遂與燕弘信兄弘亮等謀殺萬紀。萬紀奉诏先行,祐遣弘亮等二十馀騎追射殺之。祐黨共逼韋文振欲與同謀,文振不從,馳走數裡,追及,殺之。寮屬股栗,稽首伏地,莫敢仰視。祐因私署上柱國、開府等官,開庫物行賞,驅民入城,繕甲兵、樓堞,置拓東王、拓西王等官。吏民棄妻子夜缒出亡者相繼,祐不能禁。三月,丙辰,诏兵部尚書李世勣等發懷、洛、汴、宋、潞、滑、濟、郓、海九州兵讨之。上賜祐手敕曰:“吾常戒汝勿近小人,正為此耳。”
  祐召燕弘亮等五人宿于卧内,馀黨分統士衆,巡城自守。祐每夜與弘亮等對妃宴飲,以為得志;戲笑之際,語及官軍,弘亮等曰:“王不須憂!弘亮等右手持酒卮,左手為王揮刀拂之!”祐喜,以為信然。傳檄諸縣,皆莫肯從。時李世勣兵未至,而青、淄等數州兵已集其境。齊府兵曹杜行敏等陰謀執祐,祐左右及吏民非同謀者無不響應。庚申,夜,四面鼓噪,聲聞數十裡。祐黨有居外者,衆皆攢刃殺之。祐問何聲,左右绐雲:“英公統飛騎已登城矣。”行敏分兵鑿垣而入,祐與弘亮等被甲執兵之室,閉扉拒戰,行敏等千馀人圍之,自旦至日中,不克。行敏謂祐曰:“王昔為帝子,今乃國賊,不速降,立為煨燼矣。”因命積薪,欲焚之。祐自牖間謂行敏曰:“即啟扉,獨慮燕弘亮兄弟死耳。”行敏曰:“必相全。”祐等乃出。或抉弘亮目,投睛于地,馀皆撾折其股而殺之。執祐出牙前示吏民,還,鎖之于東廂,齊州悉平。乙醜,敕李世勣等罷兵。祐至京師,賜死于内侍省,同黨誅者四十四人,馀皆不問。
  祐之初反也,齊州人羅石頭面數其罪,援槍前,欲刺之,為燕弘亮所殺。祐引騎擊高村,村人高君狀遙責祐曰:“主上提三尺劍取天下,億兆蒙德,仰之如天。王忽驅城中數百人欲為逆亂以犯君父,無異一手搖泰山,何不自量之甚也!”祐縱擊,虜之,慚不能殺。敕贈石頭亳州刺史。以君狀為榆社令,以杜行敏為巴州刺史,封南陽郡公;其同謀執祐者官賞有差。
  上檢祐家文疏,得記室郏城孫處約谏書,嗟賞之,累遷中書舍人。庚午,贈權萬紀齊州都督,賜爵武都郡公,谥曰敬;韋文振左武衛将軍,賜爵襄陽縣公。
  初,太子承乾喜聲色及畋獵,所為奢靡,畏上知之,對宮臣常論忠孝,或至于涕泣,退歸宮中,則與群小相亵狎。宮臣有欲谏者,太子先揣知其意,辄迎拜,斂容危坐,引咎自責,言辭辯給,宮臣拜答不暇。宮省秘密,外人莫知,故時論初皆稱賢。
  太子作八尺銅爐、六隔大鼎,募亡奴盜民間馬牛,親臨烹者,與所幸厮役共食之。又好效突厥語及其服飾,選左右貌類突厥者五人為一落,辮發羊裘而牧羊,作五狼頭纛及幡旗,設穹廬,太子自處其中,斂羊而烹之,抽佩刀割肉相啖。又嘗謂左右曰:“我試作可汗死,汝曹效其喪儀。”因僵卧于地,衆悉号哭,跨馬環走,臨其身,剺面。良久,太欻起,曰:“一朝有天下,當帥數萬騎獵于金城西,然後解發為突厥,委身思摩,若當一設,不居人後矣。”
  左庶子于志甯、右庶子孔穎達數谏太子,上嘉之,賜二人金帛以風勵太子,仍遷志甯為詹事。志甯與左庶子張玄素數上書切谏,太子陰使人殺之,不果。
  漢王元昌所為多不法,上數譴責之,由是怨望。太子與之親善,朝夕同遊戲,分左右為二隊,太子與元昌各統其一,被氈甲,操手槊,布陳大呼交戰,擊刺流血,以為娛樂。有不用命者,披樹撾之,至有死者。且曰:“使我今日作天子,明日于苑中置萬人營,與漢王分将,觀其戰鬥,豈不樂哉!”又曰:“我為天子,極情縱欲,有谏者辄殺之,不過殺數百人,衆自定矣。”
  魏王泰多藝能,有寵于上,見太子有足疾,潛有奪嫡之志,折節下士以求聲譽。上命黃門侍郎韋挺攝泰府事,後命工部尚書杜楚客代之,二人俱為泰要結朝士。楚客或懷金以賂權貴,因說以魏王聰明,宜為上嗣;文武之臣,各有附托,潛為朋黨。太子畏其逼,遣人詐為泰府典簽上封事,其中皆言泰罪惡,敕捕之,不獲。
  太子私幸太常樂童稱心,與同卧起。道士秦英、韋靈符挾左道,得幸太子。上聞之,大怒,悉收稱心等殺之,連坐死者數人,诮讓太子甚至。太子意泰告之,怨怒逾甚,思念稱心不已,于宮中構室,立其像,朝夕奠祭,徘徊流涕。又于苑中作冢,私贈官樹碑。上意浸不怿,太子亦知之,稱疾不朝谒者動涉數月;陰養刺客纥幹承基等及壯士百馀人,謀殺魏王泰。
  吏部尚書侯君集之婿賀蘭楚石為東宮千牛,太子知君集怨望,數令楚石引君集入東宮,問以自安之術。君集以太子暗劣,欲乘釁圖之,因勸之反,舉手謂太子曰:“此好手,當為殿下用之。”又曰:“魏王為上所愛,恐殿下有庶人勇之禍,若有敕召,宜密為之備。”太子大然之。太子厚賂君集及左屯衛中郎将頓丘李安俨,使诇上意,動靜相語。安俨先事隐太子,隐太子敗,安俨為之力戰,上以為忠,故親任之,使典宿衛。安俨深自托于太子。
  漢王元昌亦勸太子反,且曰:“比見上側有美人,善彈琵琶,事成,願以垂賜。”太子許之。洋州刺史開化公趙節,慈景之子也,母曰長廣公主;驸馬都尉杜荷,如晦之子也,尚城陽公主;皆為太子所親昵,預其反謀。凡同謀者皆割臂,以帛拭血,燒灰和酒飲之,誓同生死,潛謀引兵入西宮。杜荷謂太子曰:“天文有變,當速發以應之,殿下但稱暴疾危笃,主上必親臨視,因茲可以得志。”太子聞齊王祐反于齊州,謂纥幹承基等曰:“我宮西牆,去大内正可二十步耳,與卿為大事,豈比齊王乎!”會治祐反事,連承基,承基坐系大理獄,當死。

譯文

{太宗文武大聖大廣孝皇帝中之中貞觀十五年(辛醜、641)
  唐紀十二唐太宗貞觀十五年(辛醜,公元641年)
  [1]春,正月,甲戌,以吐蕃祿東贊為右衛大将軍。上嘉祿東贊善應對,以琅邪公主外孫段氏妻之;辭曰:“臣國中自有婦,父母所聘,不可棄也。且贊普未得谒公主,陪臣何敢先娶!”上益賢之,然欲撫以厚恩,竟不從其志。
  [1]春季,正月,甲戌(十二日),唐朝廷任命吐蕃祿東贊為右衛大将軍。太宗嘉許祿東贊善于應對,欲将琅邪公主的外孫女段氏嫁給他為妻,祿東贊推辭說:“臣在本國中自有妻子,是父母為我聘娶的,不能夠抛棄。而且我們的贊普首領還未曾迎娶公主,陪臣我怎麼敢先娶呢?”太宗更加贊賞他,然而想要以厚禮隆恩加以撫慰,他最後還是沒有從命。
  丁醜,命禮部尚書江夏王道宗持節送文成公主于吐蕃。贊普大喜,見道宗,盡子婿禮,慕中國衣服、儀衛之美,為公主别築城郭宮室而處之,自服纨绮以見公主。其國人皆以赭塗面,公主惡之,贊普下令禁之;亦漸革其猜暴之性,遣子弟入國學,受《》、《書》。
  丁醜(十五日),太宗令禮部尚書、江夏王李道宗持旌節護送文成公主到吐蕃。吐蕃贊普非常高興,見到李道宗,完全按婿禮行事,羨慕唐朝的服裝和儀仗之美,将公主安置在特意營築的城郭宮室之内,自己穿戴着精美的絲綢服裝與公主見面。吐蕃人的臉上都塗着紅褐色、公主感到厭惡,贊普便下令禁止塗面;并且逐漸改變其猜忌粗暴的本性,派遣本族子弟到長安國子學,學習《詩經》、《尚書》等典籍。
  [2]乙亥,突厥侯利可汗始帥部落濟河,建牙于故定襄城,有戶三萬,勝兵四萬,馬九萬匹,仍奏言:“臣非分蒙恩,為部落之長,願子子孫孫為國家一犬,守吠北門。若薛延陀侵逼,請從家屬入長城。”诏許之。
  [2]乙亥(疑誤),突厥俟利可汗開始率部落渡過黃河,在舊定襄城建牙帳,共有三萬戶,軍隊四萬人,九萬匹馬,于是上奏言道:“我過分地蒙受恩寵,成為本部落的首領隻希望子子孫孫為大唐效犬馬之勞,守衛北面的大門。假如薛延陀侵犯逼近,請求允許我方家屬進入長城以内。”太宗下诏應允。
  [3]上将幸洛陽,命皇太子監國,留右仆射高士廉輔之。辛巳,行及溫湯。衛士崔卿、刁文懿憚于行役,冀上驚而止,乃夜射行宮,矢及寝庭者五;皆以大逆論。
  [3]太宗将要巡幸洛陽,命皇太子留守監國,并留下尚書右仆射高士廉輔佐太子。辛巳(十九日),太宗車辇到了溫湯。衛士崔卿、刁文懿二人厭倦于行進之苦,希望太宗能因偶受驚吓而停止巡行,于是在夜裡向太宗行宮射箭,有五枝箭射入寝宮庭院;事發後,二人均以十惡中的大逆罪被處死。
  三月,戊辰,幸襄城宮,地既煩熱,複多毒蛇;庚午,罷襄城宮,分賜百姓,免閻立德官。
  三月,戊辰(初七),太宗巡幸襄城宮,當地天氣燥熱,又多毒蛇出沒;庚午(初九),廢除襄城宮的行宮地位,将它分賜給當地的百姓,并罷免了營建此宮的閻立德的官職。
  [4]夏,四月,辛卯朔,诏以來年二月有事于泰山。
  [4]夏季,四月,辛卯朔(初一),太宗下诏宣布下一年二月份在泰山行封禅禮。
  [5]上以近世陰陽雜書,訛僞尤多,命太常博士呂才與諸術士刊定可行者,凡四十七卷。己酉,書成,上之;才皆為之叙,質以經史。其叙《宅經》,以為:“近世巫觋妄分五姓,如張、王為商,武、庚為羽,似取諧韻;至于以柳為宮,以趙為角,又複不類。或同出一姓,分屬宮商;或複姓數字,莫辨徵羽。此則事不稽古,義理乖僻者也。”叙《祿命》,以為:“祿命之書,多言或中,人乃信之。然長平坑卒,未聞共犯三刑;南陽貴士,何必俱當六合!今亦有同年同祿而貴賤懸殊,共命共胎而壽夭更異。按魯莊公法應貧賤,又弱短陋,惟得長壽;秦始皇法無官爵,縱得祿,少奴婢,為人無始有終;漢武帝、後魏孝文帝皆法無官爵;宋武帝祿與命并當空亡,唯宜長子,雖有次子,法當早夭;此皆祿命不驗之著明者也。”其叙葬,以為:“《孝經》雲:‘蔔其宅兆而安厝之,’蓋以窀穸既終,永安體魄,而朝市遷變,泉石交侵,不可前知,故謀之龜筮。近歲或選年月,或相墓田,以為一事失所,禍及死生。按《禮》:天子、諸侯、大夫葬皆有月數,是古人不擇年月也。春秋:‘九月丁巳,葬定公,雨,不克葬,戊午,日下昃,乃克葬,’是不擇日也。鄭葬簡公,司墓之室當路,毀之則朝而窆,不毀則日中而窆,子産不毀,是不擇時也。古之葬者皆于國都之北,兆域有常處,是不擇地也。今葬書以為子孫富貴、貧賤、壽夭,皆因蔔葬所緻。夫子文為令尹而三已,柳下惠為士師而三黜,計其丘隴,未嘗改移。而野俗無識,妖巫妄言,遂于擗捅之際,擇葬地以希官爵;荼毒之秋,選葬時以規财利。或雲辰日不可哭泣,遂莞爾而對吊客;或雲同屬忌于臨圹,遂吉服不送其親。傷教敗禮,莫斯為甚!”術士皆惡其言,而識者皆以為确論。
  [5]太宗認為近代以來的陰陽雜書訛誤很多,命太常博士呂才與衆多方術之士刊定其中可以通行的内容,共成四十卷。己酉(十九日),書修成,進呈太宗;呂才每本書都寫有序,質證于經史書籍。他為《宅經》作序,認為:“近代以來巫觋陰陽之術,妄自劃分姓氏以附會音律,譬如張、王姓為商,武、庚姓為羽,似乎是取其諧韻;至于以柳姓為宮,以趙姓為角,又象是不倫不類。或者同出于一姓,卻分屬宮商二調;或者屬于複姓的幾個字,卻不能分辨徵羽二調。這些都是不符合古代事例,也深乖義理的。”序《祿命》一篇認為:“福祿性命之書,說的多了總能說中,人們便相信它。然而長平之戰,秦國坑殺趙國士兵四十五萬人,沒有聽說他們都犯了三刑;漢光武帝時南陽人士多富貴,又哪裡都是遇上六合的吉日。如今也有雖然同年同榜登第,卻貴賤相差懸殊,共命運同胞兄弟卻壽命長短有異。按命理說魯莊公本來應該貧賤,又懦弱見識短,惟獨得以長壽;秦始皇不應該有官爵,縱使得到食祿,也少有奴婢,為人沒有起始而有終極;漢武帝、後魏孝文帝都是本不應有官爵;以宋武帝的祿與命來講都是截路空亡,隻對長子合宜,即使有次子,也應當早早夭折;這些都是福祿性命不征驗的明顯證明。”呂才為《葬》作序,認為:“《孝經》說:‘蔔選陰宅墓地,然後再加以安葬’,這是因為人死後長夜漫漫,體魄永遠安息,然而城邑集市不斷變化,泉水與石塊交互侵蝕,不可以預先知道,所以要謀求于龜筮占蔔之類。近幾年來喪葬選年月,或相土為墓,認為一件事偶有差失,便會累及死生的大問題。按照《周禮》的說法:天子、諸侯與士大夫的喪葬都有規定的月數,這說明古人不作年月的挑選。《春秋》寫道:‘九月丁巳(九日),安葬魯定公,趕上天下大雨,沒有安葬,戊午(十日)太陽西斜,才将定公安葬。’這說明也不選擇日期。鄭國安葬簡公,看墓的房子正好檔在安葬的道上,拆毀它則可以早晨落葬,不拆它則要到中午才能落葬,子産決定不拆毀而葬,這是不選擇時辰。古人安葬均在京城的北面,墓地有固定的地方,這便是不另外選擇墓地。如今喪葬書上說子孫富貴與貧賤、長壽與夭折,都是由于占蔔喪葬的緣故。子文三次做令尹而三次被罷免,柳下惠三次做士師也三次被免職。料想他們的丘隴墓地,也沒有移動吧。而鄉野村俗沒有知識,巫術妄說,于是便在捶胸頓足極度悲哀之際,選擇葬地希望能得到官爵;痛苦不堪的時節,希望選擇安葬時辰來獲取财物好處。有人說逢辰日不能哭泣,于是便微笑着面對吊客;有人說家人中有忌去葬地的,于是便身着吉服不去送親入葬。傷風敗俗破壞禮教,沒有比這些更為嚴重的了!”巫術之士都憎惡呂才的這一番言論,有識之士均許為精辟之論。
  [6]丁巳,果毅都尉席君買帥精騎百二十襲擊吐谷渾丞相宣王,破之,斬其兄弟三人。初,丞相宣王專國政,陰謀襲弘化公主,劫其王諾曷缽奔吐蕃。諾曷缽聞之,輕騎奔鄯善城,其臣威信王以兵迎之,故君買為之讨誅宣王。國人猶驚擾,遣戶部尚書唐儉等慰撫之。
  [6]丁巳(二十七日),果毅都尉席君買率領精銳騎兵一百二十人襲擊吐谷渾丞相宣王,重創敵軍,将其兄弟三人斬首。起初,丞相宣王獨掌吐谷渾國政,密謀襲擊下嫁吐谷渾的弘化公主,劫持吐谷渾國王諾曷缽投奔吐蕃。諾曷缽事先得知消息,率輕騎奔赴鄯善城,他手下的大臣威信王領兵迎接,所以席君買便替諾曷奔讨伐宣王。吐谷渾人大受驚擾,太宗派戶部尚書唐儉前往安撫。
  [7]五月,壬申,并州父老詣阙請上封泰山畢,還幸晉陽,上許之。
  [7]五月,壬申(十二日),并州百姓來到朝中請求太宗在泰山封禅後,回來巡幸晉陽,太宗應允。
  [8]丙子,百濟來告其王扶馀璋之喪,遣使冊命其嗣子義慈。
  [8]丙子(十六日),百濟派人來為他們的國王扶馀璋報喪,太宗派使節冊封他的兒子義慈繼任。
  [9]己酉,有星孛于太微,太史令薛頤上言,未可東封。辛亥,起居郎褚遂良亦言之;丙辰,诏罷封禅。
  [9]己酉(疑誤),有異星出現過于太微垣,太史令薛頤上書認為此時不可去泰山封禅;辛亥(二十一日),起居郎褚遂良也言及此事;丙辰(二十六日),太宗下诏停止封禅。
  [10]太子詹事于志甯遭母喪,尋起複就職。太子治宮室,妨農功;又好鄭、衛之樂;志甯谏,不聽。又寵昵宦官,常在左右,志甯上書,以為:“自易牙以來,宦官覆亡國家者非一。今殿下親寵此屬,使陵易衣冠,不可長也。”太子役使司馭等,半歲不許分番,又私引突厥達哥友入宮,志甯上書切谏,太子大怒,遣刺客張思政、纥幹承基殺之。二人入其等,見志甯寝處苫塊,竟不忍殺而止。
  [10]太子詹事于志甯母喪丁憂離職,不久服喪中重新複職。當時太子修築宮室,妨礙農事;又喜愛鄭、衛等yín靡之音。于志甯反複勸谏,太子不聽。又寵幸親近宦官,常讓他們不離身邊左右,志甯給太宗上書,認為:“自從易牙以後,宦官導緻國家滅亡的事例很多。如今太子殿下親近此類人物,并讓他們敢于與太子換穿衣服,此風不可長。”太子又私自役使皇廄駕馭手,半年不許他們輪流值班,又私下帶引突厥人達哥友進入宮中,志甯上書直言切谏,太子勃然大怒,派刺客張思政、纥幹承基二人去殺于志甯。二人進入于志甯的宅第,見志甯躺在苫席上,頭枕着土地,終于不忍心殺他而罷休。
  [11]西突厥沙缽羅葉護可汗數遣使入貢。秋,七月,甲戌,命左領軍将軍張大師持節即其所号立為可汗,賜以鼓。上又命使者多赍金帛,曆諸國市良馬,魏徵谏曰:“可汗位未定而先市馬,彼必以為陛下志在市馬,以立可汗為名耳。使可汗得立,荷德必淺;若不得立,為怨實深。諸國聞之,亦輕中國,市或不得,得亦非美。苟能使彼安甯,則諸國之馬,不求自至矣。”上欣然止之。
  [11]西突厥沙缽羅葉護可汗多次派使節進獻貢品。秋季,七月,甲戌(十五日),太宗命令左領軍将軍張大師持旌節就其已得名位立沙缽羅葉護為可汗,賜給鼓和大旗。太宗又命令使者多帶着金銀财物,在沿途經過的各國購買好馬,魏徵勸谏說:“可汗的位置還未确定卻先去買馬,他們必然認為陛下的志趣隻在買馬,立可汗隻是虛名。立了可汗,他們感戴的恩德必然淺薄;如果沒有立可汗,他們的怨恨必然深。各國聽說這件事,也會輕視我大唐。買馬也許買不成,即使買成也并非好事。如果能使西突厥安定,那麼各國的好馬,不用買自然會送上門來。”太宗信服魏徵的話,停止了買馬的事。
  乙毗咄陸可汗與沙缽羅葉護互相攻,乙毗咄陸浸強大,西域諸國多附之。未幾,乙毗咄陸使石國吐屯擊沙缽羅葉護,擒之以歸,殺之。
  乙毗咄陸可汗與沙缽羅葉護相互征戰,乙毗咄陸日漸強大,西域各國多依附于他。不久,乙毗咄陸讓掌握石國大權的突厥吐屯襲擊沙缽羅葉護,将其擒獲并送到乙毗咄陸那裡,将他殺死。
  [12]丙子,上指殿屋謂侍臣曰:“治天下如建此屋,營構既成,勿數改移;苟易一榱,正一瓦,踐履動搖,必有所損。若慕奇功,變法度,不恒其德,勞擾實多。”
  [12]丙子(十七日),太宗指着殿宇對身邊大臣說:“治理天下如同建造這些房屋,營造建成之後,不要多次改變移動;假如換一根椽,或一片瓦,上房踐踏搖動,必然有所損害。如果貪慕新奇,屢變法度,不恒守固有的道德,勞擾百姓之處實在太多。”
  [13]上遣職方郎中陳大德使高麗;八月,己亥,自高麗還。大德初入其境,欲知山川風俗,所至城邑,以绫绮遺其守者,曰:“吾雅好山水,此有勝處,吾欲觀之。”守者喜,導之遊曆,無所不至,往往見中國人,自雲:‘家在某郡,隋末從軍,沒于高麗,高麗妻以遊女,與高麗錯居,殆将半矣。”因問親戚存沒,大德绐之曰:“皆無恙”。鹹涕泣相告。數日後,隋人望之而哭者,遍于郊野。大德言于上曰:“其國聞高昌亡,大懼,館候之勤,加于常數。”上曰:“高麗本四郡地耳,吾發卒數萬攻遼東,彼必傾國救之,别遣舟師出東萊,自海道趨平壤,水陸合勢,取之不難。但山東州縣瘵未複,吾不欲勞之耳!”
  [13]太宗派職方郎中陳大德出使高麗國,八月,己亥(初十),從高麗返回長安。陳大德起初進入高麗境内時,很想知道當地山川名勝與風俗,經過某一城鎮,将绫羅綢緞送給當地官員,說:“我一向喜愛山水,此地如有名勝,我想去看一看。”當地官員十分高興,引導他去遊曆,無處不去,處處見到有中原人,自我介紹說:“家住在某郡,隋末充軍東征,留在高麗,娶離家遠遊的女子為妻,與高麗雜錯居處,幾乎占當地人的一半。”并向陳大德詢問他們中原的親屬的生死狀況,大德哄騙他們說:“均完好無恙。”他們聽後揮淚互相轉告。幾天後,隋朝留在高麗的中原人來見大德,都眼含淚水,城郊野外聚集着很多人。大德回到朝中對太宗說:“高麗人聽說高昌已經滅亡,大為驚恐,頻頻去館舍中問候,超過以往。”太宗說:“高麗本來是漢武帝所設四郡,我大唐如果發動數萬兵力攻打遼東,高麗必然要傾國相救,如果另外派水師出東萊,從海道直驅平壤,水陸合圍,攻取高麗并不難。隻是關東一帶州縣凋疲,尚未複原,朕不想再疲勞百姓。”
  [14]乙巳,上謂侍臣曰:“朕有二喜一懼。比年豐稔,長安鬥粟直三、四錢,一喜也;北虜久服,邊鄙無虞,二喜也。治安則驕侈易生,驕侈則危亡立至,此一懼也。”
  [14]乙巳(十六日),太宗對身邊大臣說:“朕有二件喜事一件憂事。連年豐收,長安城一鬥粟僅值三、四錢,這是一喜;北方部族久已服順,邊境沒有禍患,這是二喜。政治安定則容易滋生驕奢淫逸,驕奢淫逸則立刻遭緻危亡,此是一件憂慮的事。”
  [15]冬,十月,辛卯,上校獵伊阙;壬辰,幸嵩陽;辛醜,還宮。
  [15]冬季,十月,辛卯(初三),太宗到伊阙狩獵;壬辰(初四),巡幸嵩陽縣;辛醜(十三日),回到宮中。
  [16]并州大都督長史李世在州十六年,令行禁止,民夷懷服。上曰:“隋炀帝勞百姓,築長城以備突厥,卒無所益。朕唯置李世于晉陽而邊塵不驚,其為長城,豈不壯哉!”十一月,庚申,以世為兵部尚書。
  [16]并州大都督府長史李世在并州任職十六年,令行禁止,百姓順服安定。太宗說:“隋炀帝疲勞百姓,修築長城以防備突厥的進攻,最後毫無用處。朕隻是将李世安置在晉陽,而邊境安甯,将他比做長城,豈不是更為壯美嗎!”十一月,庚申(初三),任命李世為兵部尚書。
  [17]壬申,車駕西歸長安。
  [17]壬申(十五日),太宗車駕西行回到長安。
  [18]薛延陀真珠可汗聞上将東封,謂其下曰:“天子封泰山,士馬皆衆,邊境必虛,我以此時取思摩,如拉朽耳。”乃命其子大度設發同羅、仆骨、回纥、、等兵合二十萬,度漠南,屯白道川,據善陽嶺以擊突厥。俟利可汗不能禦,帥部落入長城,保朔州,遣使告急。
  [18]薛延陀真珠可汗聽說太宗想要東去泰山行封禅禮,對他的下屬說:“大唐天子去泰山封禅,護衛都跟随前往,邊境地區必然空虛,我乘此時機攻取思摩,勢如摧枯拉朽。”于是命令他的兒子大度設征發同羅、仆骨、回纥、、等族兵馬,總計二十萬人,渡過漠南,屯兵在白道川,據守善陽嶺,襲擊突厥。俟利可汗抵擋不住,率領本部落進入長城,守住朔州,派使者向唐朝告急。
  癸酉,上命營州都督張儉帥所部騎兵及奚、、契丹壓其東境,以兵部尚書李世為朔州道行軍總管,将兵六萬,騎千二百,屯羽方;右衛大将軍李大亮為靈州道行軍總管,将兵四萬,騎五千,屯靈武;右屯衛大将軍張士貴将兵一萬七千,為慶州道行軍總管,出雲中;涼州都督李襲譽為涼州道行軍總管,出其西。
  癸酉(十六日),太宗命令營州都督張儉率領本部騎兵以及奚、、契丹族兵馬進通薛延陀東部邊境;任命兵部尚書李世為朔州道行軍總管,領兵六萬,包括一千二百名騎兵,駐紮在羽方城;任命右衛大将軍李大亮為靈州道行軍總管,領兵四萬,騎兵五千,駐紮在靈武;任命右屯衛大将軍張士貴領兵一萬七千人,為慶州道行軍總管,出兵雲中;任命涼州都督李襲譽為涼州道行軍總管,出擊薛延陀西部。
  諸将辭行,上戒之曰:“薛延陀負其強盛,逾漠而南,行數千裡,馬已疲瘦。凡用兵之道,見利速進,不利速退。薛延陀不能掩思摩不備,急擊之,思摩入長城,又不速退。吾已敕思摩燒剃秋草,彼糧糗日盡,野無所獲。頃偵者來,雲其馬齧林木枝皮略盡。卿等當與思摩共為掎角,不須速戰,俟其将退,一時奮擊,破之必矣。”
  衆位将領向太宗辭行,太宗告誡他們說:“薛延陀仗着他們強盛,越過沙漠南下,行程幾千裡,馬已疲乏瘦弱。凡是用兵的道理,須是見有利迅速推進,見着不利局面迅速撤退。薛延陀不能乘思摩不防備,急速進攻,思摩進入長城以内,薛延陀兵又不立即後退;朕已敕令思摩燒掉秋草,對方糧草日益吃盡,野地中毫無所獲。剛才探馬來報,說他們的馬啃吃樹皮枝葉已經快光了。你們應當與思摩互成犄角之勢,不需要速戰,等到敵人将要撤退時,一鼓作氣,乘勝追擊,定會大破敵軍。”
  [19]十二月,戊子,車駕至京師。
  [19]十二月,戊子(初一),太宗車駕回到長安。
  [20]己亥,薛延陀遣使入見,請與突厥和親。甲辰,李世敗薛延陀于諾真水。初,薛延陀擊西突厥沙缽羅及阿史那社爾,皆以步戰取勝;及将入寇,乃大教步戰,使五人為伍,一人執馬,四人前戰,戰勝則授以馬追奔。于是大度設将三萬騎逼長城,欲擊突厥,而思摩已走,知不可得,遣人登城罵之。會李世引唐兵至,塵埃漲天,大度設懼,将其衆自赤柯泺北走,世選麾下及突厥精騎六千自直道激之,逾白道川,追及于青山。大度設走累日,至諾真水,勒兵還戰,陳亘十裡。突厥先與之戰,不勝,還走,大度設乘勝追之,遇唐兵,薛延陀萬矢俱發,唐馬多死。世命士卒皆下馬,執長,直前沖之。薛延陀衆潰,副總管薛萬徹以數千騎收其執馬者。薛延陀失馬,不知所為,唐兵縱擊,斬首三千餘級,捕虜五萬餘人。大度設脫身走,萬徹追之不及。其衆至漠北,值大雪。人畜凍死者什八九。
  [20] 己亥(十二日),薛延陀派使節入朝見太宗,請求與突厥和親。甲辰(十七日),李世在諾真水大敗薛延陀。起初,薛延陀襲擊西突厥沙缽羅以及阿史那社爾,均以步戰取勝;等到将要去進攻思摩時,便教習士兵大練步戰,讓五個人為一隊,一人牽馬,四人沖前拼戰,戰勝後則騎上馬追擊。當時大度設率三萬騎兵進逼長城,想要襲擊突厥,而思摩已經先行逃走,望塵莫及,隻得派人登上城樓謾罵。适逢李世帶領唐朝兵馬趕到,塵土飛揚,一眼望不到邊,大度設十分害怕,率領大部隊從赤柯泺向北逃去,李世挑選麾下及突厥精銳騎兵六千人抄近路攔截,跨越白道川,在青山追上敵軍。大度設狂奔數日,到了諾真水,勒住兵馬準備戰鬥,戰陣橫亘十裡地。突厥兵先和他們拼戰,不能取勝,退兵,大度設乘勝追擊,與唐朝的部隊遭遇,薛延陀兵萬箭齊發,唐軍馬匹多被射死。李世命令士兵們都下馬,手執長槊,往前直沖。薛延陀兵潰散,副總管薛萬徹用數千騎兵收捕薛延陀部隊中牽馬的士兵。薛延陀兵丢失了馬匹,張惶失措,唐兵縱馬追擊,殺死三千多人,俘虜五萬多人。大度設脫身逃走,薛萬徹追趕不及。薛延陀兵到了漠北,趕上天降大雪,人和馬匹凍死十分之八九。
  李世還軍定襄,突厥思結部居五台者叛走,州兵追之,會世軍還,夾擊,悉誅之。
  李世回師定襄,突厥思結部居住在五台縣的紛紛叛逃,當地州兵追捕他們,正趕上李世的部隊路經此地,兩軍夾擊,将他們全部殺掉。
  丙子,薛延陀使者辭還,上謂之曰:“吾約汝與突厥以大漠為界,有相侵者,我則讨之。汝自恃其強,逾漠攻突厥。李世所将才數千騎耳,汝已狼狽如此!歸語可汗:凡舉措利害,可善擇其宜。”
  丙子(十九日),薛延陀使者向太宗辭行,太宗對他說:“我約定你們與突厥以大沙漠為界,如有侵襲者,我大唐即予以讨伐。你們自恃強大,越過沙漠進入突厥。李世僅僅率領幾千騎兵,你們便如此狼狽。你回去告訴你們的可汗:做事須權衡利弊,可要善于選擇适宜的事去做。”
  [21]上問魏徵:“比來朝臣何殊不論事?”對曰:“陛下虛心采納,必有言者。凡臣徇國者寡,愛身者多,彼畏罪,故不言耳。”上曰:“然。人臣關說忤旨,動及刑誅,與夫蹈湯火冒白刃者亦何異哉!是以禹拜昌言,良為此也。”
  [21]太宗問魏徵:“近來朝廷大臣們為什麼不上書議論朝政?”魏徵答道:“陛下虛心納谏,就一定會有上書言事者。大臣們願為國徇身者少,愛惜自身的人較多,他們害怕獲罪,所以不上書言事。”太宗說:“是這樣。大臣們議論國事而忤怒聖意,動辄處以刑罰,這與上刀山下火海又有什麼區别呢?所以大禹給提意見的人行禮,正是為此。”
  房玄齡、高士廉遇少府少監窦德素于路,問:“北門近何營繕?”德素奏之。上怒,讓玄齡等拜曰:“君但知南牙政事,北門小營繕,何預君事!”玄齡等拜謝。魏徵進曰:“臣不知陛下何以責玄齡等,而玄齡等亦何所謝!玄齡等為陛下股肱耳目,于中外事豈有不應知者!使所營為是,當助陛下成之;為非,當請陛下罷之。問于有司,理則宜然。不知何罪而責,亦何罪而謝也!”上甚愧之。
  房玄齡、高士廉路上遇見少府少監窦德素,問道:“北門近來在營建什麼?”窦德素奏與太宗。太宗大怒,責備房玄齡等人說:“你隻管執掌南衙朝中政事,北門小小的營繕事,與你有什麼相幹?”房玄齡等磕頭謝罪。魏徵進谏說:“我不知道陛下為什麼要責備玄齡等人,玄齡等人又為什麼要謝罪?玄齡等人身為陛下的股肱耳目之臣,對宮内宮外事豈有不應知道的道理!如果營造的事是對的,定會幫助陛下促成其事;如果不當營造,就應當請求陛下停止此事。所以他們詢問有關部門,也是理所當然的事。不知因何罪而責怪他們,又因為什麼罪而謝罪呢?”太宗聽後十分差愧。
  [22]上嘗臨朝謂侍臣曰:“朕為人主,常兼将相之事。”給事中張行成退而上書,以為:“禹不矜伐而天下莫與之争。陛下撥亂反正,群臣誠不足望清光;然不必臨朝言之。以萬乘之尊,乃與群臣校功争能,臣竊為陛下不取。”上甚善之。
  [22]太宗曾在上朝時對身邊大臣說:“朕為萬民之主,經常要兼管武将文相的事。”給事中張行成退朝後又上書給太宗,認為:“大禹本人不自大自誇而天下人都不和他争功争能。陛下撥亂反正,衆位大臣實在是不足以眺望到聖明風采;然而陛下卻不必在上朝時言及此事。以陛下的天子尊體,卻與群臣争功比能,我認為深不足取。”太宗非常贊許張行成。
十六年(壬寅、642)
  十六年(壬寅,公元642年
  [1]春,正月,乙醜,魏王泰上《括地志》。泰好學,司馬蘇勖說泰,以古之賢王皆招士著書,故泰奏請修之。于是大開館舍,廣延時俊,人物輻湊,門庭如市。泰月給逾于太子,谏議大夫褚遂良上疏,以為:“聖人制禮,尊嫡卑庶,世子用物不會,與王者共之。庶子雖愛,不得逾嫡,所以塞嫌疑之漸,除禍亂之源也。若當親者疏,當尊者卑,則佞巧之奸,乘機而動矣。昔漢窦太後寵梁孝王,卒以憂死;宣帝寵淮陽憲王,亦幾至于敗。今魏王新出閣,宜示以禮則,訓以謙儉,乃為良器,此所謂‘聖人之教不肅而成’者也。”上從之。
  [1]春季,正月,乙醜(初九),魏王李泰進呈《括地志》一書。李泰勤勉好學,司馬蘇勖勸說李泰,古代的賢能王子均招徕學者著書立說,故而李泰奏請修撰《括地志》。于是大開館舍,廣泛延請天下俊彥賢才,人才濟濟,門庭若市。李泰每月的費用超過了太子,谏議大夫褚遂良上奏疏言道:“聖人制定禮儀,是為了尊嫡卑庶,供太子用的物品不作計算,與君王待遇相共。對庶出的兒子雖然喜歡,也不得超過嫡生子,這是為了堵塞嫌疑的發生,除去禍亂的根源。如果應當親近的人反而疏遠,應當尊貴的人反而卑賤,則那些奸佞之人,必然會乘此時機得勢。從前西漢窦太後寵幸梁孝王,最後憂慮而死;漢宣帝寵幸淮陽憲王,也幾乎導緻敗亡。如今魏王剛剛作藩王,應該向他顯示禮儀制度,用謙虛節儉來訓導,如此才能使他成為良才,正所謂‘聖人的教導不待嚴肅而自然有成。’”太宗聽從其意見。
  上又令泰徙居武德殿;魏徵上書,以為:“陛下愛魏王,常欲使之安全,宜每抑其驕奢,不處嫌疑之地。今移居此殿,乃在東宮之西,海陵昔嘗居之,時人不以為可;雖時異事異,然亦恐魏王之心不敢安息也。”上曰:“幾緻此誤。”遽遣泰歸第。
  太宗又讓李泰遷居到武德殿;魏徵上奏疏言道:“陛下喜歡魏王,常常想讓他安全,正應當多多抑制他的驕奢習氣,不讓他處于嫌疑之地。如今移居到武德殿中,位在東宮西面,當年海陵剌王李元吉曾在此居住,時人均認為不可取;雖然時勢事情都不同,然而我也擔心魏王的心裡驚恐不敢安閑。”太宗說:“差一點造成失誤。”即刻讓李泰回到原宅第。
  [2]辛未,徙死罪者實西州,其犯流徒則充戍,各以罪輕重為年限。
  [2]辛未(十五日),唐朝将死罪犯人改充西州,流放罪的改為充軍,并且各以罪行輕重劃定年限。
  [3]敕天下括浮遊無籍者,限來年末附畢。
  [3]敕令全國檢括核查無戶籍的遊民,限定下一年年未附籍完畢。
  [4]以兼中書侍郎岑文本為中書侍郎,專知機密。
  [4]太宗任命兼中書侍郎的岑文本為中書侍郎,單獨執掌朝廷機密事宜。
  [5]夏,四月,壬子,上謂谏議大夫褚遂良曰:“卿猶知起居注,所書可得觀乎?”對曰:“史官書人君言動,備記善惡,庶幾人君不敢為非,未聞自取而觀之也!”上曰:“朕有不善,卿亦記之邪?”對曰:“臣職當載筆,不敢不記。”黃門侍郎劉洎曰:“借使遂良不記,天下亦皆記之。”上曰:“誠然。”
  [5]夏季,四月,壬子(二十七日),太宗對谏議大夫褚遂良說:“你還在兼管起居注的事,朕可以看看都記了些什麼嗎?”答道:“史官記載君主言行,詳細記錄善惡諸事,這樣君主才不敢胡作非為,我未聽說君主可以親自看記錄的 。”太宗說:“朕有不妥當的事,你也記下了嗎?”答道:“我的職責在于秉筆直書,不敢不記。”黃門侍郎劉洎說:“假使褚遂良不記載下來,全國也都會記下來。”太宗說:“的确是這樣。”
  [6]六月,庚寅,诏息隐王可追複皇太子,海陵剌王元吉追封巢王,谥并依舊。
  [6]六月,庚寅(初六),太宗诏令息隐王李建成可以追封恢複皇太子稱号,海陵剌王李元吉追封為巢王,谥号一并依舊。
  [7]甲辰,诏自今皇太子出用庫物,所司勿為限制。于是太子發取無度,左庶子張玄素上書,以為:“周武帝平定山東,隋文帝混一江南,勤儉愛民,皆為令主;有子不肖,卒亡宗祀。聖上以殿下親則父子,事兼家國,所應用物不為節限,恩旨未逾六旬,用物已過七萬,驕奢之極,孰雲過此!況宮臣正士,未嘗在側;群邪淫巧,昵近深宮。在外瞻仰,已有此失;居中隐密,甯可勝計!苦藥利病,苦言利行,伏惟居安思危,日慎一日。”太子惡其書,令戶奴伺玄素早朝,密以大馬棰擊之,幾斃。
  [7]甲辰(二十日),太宗诏令從即日起皇太子領出所用庫府器物,各有關部門不必加以限制,于是太子揮霍無度。左庶子張玄素上書說:“周武帝平定關東地區,隋文帝統一江南地帶,勤儉愛護百姓,均成為一代名主;但他們的兒子不肖,才使社稷滅亡。聖上因與太子殿下乃是父子,行事兼有家、國,所應用器物無所節度限制,聖旨還未過六十天,所用器物已經超過七萬,驕奢淫逸之極,沒有人能夠超過。況且東宮臣屬與正直之士,都沒有在身旁;各種奇技淫巧,充斥深宮。從外面遠看,已經看到了這些失誤;内中深宮隐密之事,更是無法計算。良藥苦口利于病,苦言辛辣利于行,應當居安思危,一日比一日謹慎行事。”太子讨厭張玄素的上書,讓守門的小奴乘張玄素上早朝的機會,暗中用大馬棰襲擊他,差一點将他打死。
  [8]秋,七月,戊午,以長孫無忌為司徒,房玄齡為司空。
  [8]秋季,七月,戊午(初五),任命長孫無忌為司徒,房玄齡為司空。
  [9]庚申,制:“自今有自傷殘者,據法加罪,仍從賦役。”隋末賦役重數,人往往自折支體,謂之“福手”、“福足”;至是遺風猶存,故禁之。
  [9]庚申(初七),太宗下制令:“從即日起有自殘身體者,依法加重罪行,并且仍要交賦服役。”隋朝末年賦役繁重,人們往往自殘身體,稱之為“福手”、“福足”;到此時這種風氣仍在存留,所以加以禁止。
  [10]特進魏徵有疾,上手诏問之,且言:“不見數日,朕過多矣。今欲自往,恐益為勞。若有聞見,可封狀進來。”徵上言:“比者弟子陵師,奴婢忽主,下多輕上,皆有為而然,漸不可長。”又言:“陛下臨朝,常以至公為言,退而行之,未免私僻。或畏人知,橫加威怒,欲蓋彌彰,竟有何益!”徵宅無堂,上命辍小殿之材以構之,五日而成,仍賜以素屏風、素褥、幾、杖等以遂其所尚。徵上表謝,上手诏稱:“處卿至此,蓋為黎元與國家,豈為一人,何事過謝!”
  [10]特進魏徵患病,太宗手書诏令探問病情,且說:“幾天不見,朕的過錯又多起來。如今想親去探望,又恐更添煩擾。你如果聽到或看到什麼,可以封上狀子呈進來。”魏徵上書言道:“近來弟子冒犯老師,奴婢忽視主子,下屬多輕視上級,都是有原因的,此風不可長。”又說:“陛下臨朝聽政,常常将公正挂在嘴邊,退朝後所做所為,卻未免有所偏私。有時害怕别人知道,橫施神威聖怒,這樣欲蓋彌彰,有什麼好處呢?”魏徵的宅院沒有廳堂,太宗令将停建小殿的材料拿去建造廳堂,五天即完工,還賜給他質地平常色彩單調屏風和褥子,以及幾案、手杖等,以順應他的儉樸習慣。魏徵上表謝恩,太宗手書诏文稱:“朕這樣對侍你,都是為了黎民百姓與國家,難道是為朕一人?何必過于客氣呢。”
  [11]八月,丁酉,上曰:“當今國家何事最急?”谏議大夫褚遂良曰:“今四方無虞,唯太子、諸王宜有定分最急。”上曰:“此言是也。”時太子承乾失德,魏王泰有寵,群臣日有疑議,上聞而惡之,謂侍臣曰:“方今群臣,忠直無逾魏徵,我遣傅太子,用絕天下之疑。”九月,丁巳,以魏徵為太子太師。徵疾少愈,詣朝堂表辭,上手诏谕以:“周幽、晉獻,廢嫡立庶,危國亡家。漢高祖幾廢太子,賴四皓然後安。我今賴公,即其義也。知公疾病,可卧護之。”徵乃受诏。
  [11]八月,丁酉(十四日),太宗說:“如今朝廷中什麼事情最為急迫?”谏議大夫褚遂良說:“如今四方安定,隻有确定太子與諸王的名分最為緊要。”太宗說:“這話說得有道理。”當時太子李承乾德行欠缺,魏王李泰得到寵愛,衆位大臣愈益産生疑議,太宗聽說後十分厭惡,對身邊大臣說:“當朝的臣屬們,忠直沒人能超過魏徵,我讓他做太子的老師,以此杜絕天下人的疑心。”九月,丁巳(初四),任命魏徵為太子太師。魏徵病剛有好轉,親到朝堂上表推辭,太宗手書诏令曉谕他:“周幽王、晉獻公,廢除嫡子立庶子造成國家危亡。漢高祖差一點兒廢掉太子,幸虧商山四位老人才得以保住太子位。朕如今信賴你,就是這個意思。朕知道你有病在身,可以躺在床上鋪佐太子。”魏徵于是接受诏令。
  [12]癸亥,薛延陀真珠可汗遣其叔父沙缽羅泥熟俟斤來請婚,獻馬三千,貂皮三萬八千,馬腦鏡一。
  [12]癸亥(初十),薛延陀真珠可汗派他的叔父沙缽羅泥熟俟斤前來唐朝請求通婚,并獻上三千匹馬,三萬八千張貂皮,一隻瑪瑙鏡子。
  [13]癸酉,以涼州都督郭孝恪行安西都護、西州刺史。高昌舊民與鎮兵及谪徙者雜居西州,孝恪推誠撫禦,鹹得其歡心。
  [13]癸酉(二十日),唐朝廷任命涼州都督郭孝恪為安西都護、西州刺史。高昌舊部與鎮兵以及遷徙流放的犯人都居住在西州,較為混雜,郭孝恪誠心誠意撫慰治理,非常受當地人的歡迎。
  [14]西突厥乙毗咄陸可汗既沒殺沙缽羅葉護,并其衆,又擊吐火羅,滅之。自恃強大,遂驕倨,拘留唐使者,侵暴西域,遣兵寇伊州,郭孝恪将輕騎二千自烏骨邀擊,敗之。乙毗咄陸又遣處月、處密二部圍天山,孝恪擊走之,乘勝進拔處月俟斤所居城,追奔至遏索山,降處密之衆而歸。
  [14]西突厥乙毗咄陸可汗殺死沙缽羅葉護以後,吞并其兵衆,又襲擊吐火羅,将其滅掉。自恃強大,于是十分驕橫,拘留了唐朝的使者,侵擾西域地區,并且派兵進犯伊州,郭孝恪率二千輕騎兵從烏骨攔擊,将他們打得大敗。乙毗咄陸又派處月、處密二個部族圍困天山,孝格将其擊退,乘勝追擊,拔下處月首領所居住的小城,一直追到遏索山,收降處密兵衆而後凱旋。
  初,高昌既平,歲發兵千餘人戍守其地,褚遂良上疏,以為:“聖王為治,先華夏而後夷狄。陛下興兵取高昌,數郡蕭然,累年不複;歲調千馀人屯戍,遠去鄉裡,破産辦裝。又谪徙罪人,皆無賴子弟,适足騷擾邊鄙,豈能有益行陳!所遣多複逃亡,徒煩追捕。加以道塗所經,沙碛千裡,冬風如割,夏風如焚,行人往來,遇之多死。設使張掖、酒泉有烽燧之警,陛下豈得高昌一夫鬥粟之用,終當發隴右諸州兵食以赴之耳。然則河西者,中國之心腹;高昌者,他人之手足;柰何糜弊本根以事無用之土乎!且陛下得突厥、吐谷渾,皆不有其地,為之立君長以撫之,高昌獨不得與為比乎!叛而執之,服而封之,刑莫威焉,德莫存焉。願更擇高昌子弟可立者,使君其國,子子孫孫,負荷大恩,永為唐室藩輔,内安外甯,不亦善乎!”上弗聽。及西突厥入寇,上悔之,曰:“魏徵、褚遂良勸我複立高昌,吾不用其言,今方自咎耳。
  起初,平定高昌以後,每年征發一千多名士卒駐守在當地,褚遂良上奏疏言道:“自古聖王治理天下,都是先華夏而後四方邊族。陛下派軍隊功取了高昌,當地數郡一片蕭條,多年恢複不了;又每年征調一千多人駐紮戍邊,遠離鄉土,破産以置備行裝。而且又将犯人流放到此地,這些人都是些無賴之徒,正好大肆騷擾邊境,豈能有益于排兵布陣。這些人又多次逃亡,徒勞追捕。再加上一路上所經過的地區,千裡大沙漠,冬季風吹如刀割,夏季風吹如火燒,行人來來往往,遇見這種情況往往難逃一死。假使張掖、酒泉有烽火報警,陛下難道還指望用高昌的一個兵一鬥糧嗎,最終還是要征發隴右各州兵馬糧草再赴前方。然而河西地帶,乃是我大唐的心腹;高昌,不過是他人的手足;為什麼要荒廢根本來占有無用的土地呢?而且陛下打敗突厥、吐谷渾後,都沒有占有他們土地,而為他們重立君長加以安撫,惟獨高昌不能與他們相比嗎?叛離者将其抓獲,服順者封他們官職,刑罰沒有比此更威嚴的,恩德沒有比這更高厚的。深望陛下另外選擇高昌王子中可以立為可汗的,使其為高昌一國之主,子子孫孫,感荷陛下的大恩德,永遠作為大唐帝國的屏障,内部安定外圍甯靜,這不是很好的事嗎?”太宗不聽從其意見。等到西突厥進犯,太宗十分後悔,說道:“魏徵、褚遂良都勸朕再立高昌國王,朕不采納他們的建議,如今正是咎由自取呀!”
  乙毗咄陸西擊康居,道過米國,破之。虜獲甚多,不分與其下,其将泥熟啜辄奪取之,乙毗咄陸怒,斬泥熟啜以徇,衆皆憤怒。泥熟啜部将胡祿屋襲擊之,乙毗咄陸衆散,走保白水胡城。于是弩失畢諸部及乙毗咄陸所部屋利啜等遣使詣阙,請廢乙毗咄陸,更立可汗。上遣使赍玺書,立莫賀咄之子為乙毗射匮可汗。乙毗射匮既立,悉禮遣乙毗咄陸所留唐使者,帥所部擊乙毗咄陸于白水胡城。乙毗咄陸出兵擊之,乙毗射匮大敗。乙毗咄陸遣使招其故部落,故部落皆曰:“使我千人戰死,一人獨存,亦不汝從!”乙毗咄陸自知不為衆所附,乃西奔吐火羅。
  乙毗咄陸向西進攻康居國,途經米國,将其吞滅。俘獲較多的米國人,卻不分給他的下屬,其部将泥熟啜擅自搶奪俘虜,乙毗咄陸大怒,将泥熟啜斬首示衆,衆人均滿腹怨恨。泥熟啜部将胡祿屋襲擊咄陸,乙毗咄陸的部下紛紛逃散,退守在白水胡城。于是弩失畢各部以及乙毗咄陸部下屋利啜等人派使節到大唐,請求廢掉乙毗咄陸,重新立一個可汗。太宗派使節帶着玺書,立莫賀咄的兒子,是為乙毗射匮可汗。乙毗射匮即可汗位後,禮待并放回乙毗咄陸所拘留的唐朝使者,并親率部隊進攻乙毗咄陸于白水胡城。乙毗咄陸出兵迎擊,将乙毗射匮打得大敗。乙毗咄陸派人招募他的舊部落,他的舊部落都說:“即使我們一千人戰死,一人生存,也不會跟從你。”乙毗咄陸自知己不為衆人欽服,便向西投奔吐火羅。
  [15]冬,十月,丙申,殿中監郢縱公宇文士及卒。上嘗止樹下,愛之,士及從而譽之不已,上正色曰:“魏徵常勸我遠佞人,我不知佞人為誰,意疑是汝,今果不謬!”士及叩頭謝。
  [15]冬季,十月,丙申(十四日),殿中監、郢縱公宇文士及去世。太宗曾經停靠在一棵樹下,很喜歡這棵樹,宇文士及在身邊也稱贊不已,太宗正顔厲色道:“魏徵常常勸朕遠離谄谀的小人,朕還不知道是指誰,也懷疑是你,今日一見,果然不錯。”宇文士及磕頭謝罪。
  [16]上謂侍臣曰:“薛延陀屈強漠北,今禦之止有二策,苟非發兵殄滅之,則與之婚姻以撫之耳,二者何從!”房玄齡對曰:“中國新定,兵兇戰危,臣以為和親便。”上曰:”然。朕為民父母,苟可利之,何愛一女!”
  [16]太宗對身邊大臣說:“薛延陀在漠北稱雄,如今制禦它有二個辦法,如果不發兵将其消滅,就與他們通婚以安撫他們,這二個辦法執行哪個?”房玄齡答道:“中國剛剛安定,出兵征戰兇多吉少,我認為和親為上策。”太宗說:“很對。朕既為天下百姓的父母,如果對百姓有利,何必愛惜一個女兒。”
  先是左領軍将軍契何力母姑臧夫人及弟賀蘭州都督沙門皆在涼州,上遣何力歸觐,且撫其部落。時薛延陀方強,契部落皆欲歸之,何力大驚曰:“主上厚恩如是,柰何遽為叛逆!”其徒曰:“夫人、都督先已詣彼,若之何不住!”何力曰:“沙門孝于親,我忠于君,必不汝從。”其徒執之詣薛延陀,置真珠牙帳前。何力箕倨,拔佩刀東向大呼曰:“豈有唐烈士而受屈虜庭,天地日月,願知我心!”因割左耳以誓。真珠欲殺之,其妻谏而止。
  先前,左領軍将軍契何力母親姑臧夫人及他的弟弟賀蘭州都督沙門都居住在涼州,太宗派契何力回去省親,并且得便安撫契部落。當時薛延陀勢力正強大,契部落都想歸附薛延陀,何力十分驚奇地說:“大唐天子待我們如此厚恩,為什麼還有叛離呢?”契部落的人說:“老夫人及都督此前都已到了薛延陀那裡,你何不前往?”何力說:“沙門孝敬老人家,而我要對皇上忠心,堅決不跟你們去。”契人将其捆梆起來送到薛延陀部,扔在真珠可汗牙帳前。何力伸直雙腿,拔出佩刀向東面大聲喊道:“豈有大唐忠烈之士受你們的污辱,天日昭昭,望你們知道我的真心。”于是将左耳割掉發誓不從。真珠可汗想殺死他,真珠妻子力勸才作罷。
  上聞契叛,曰:“必非何力之意。”左右曰:“戎狄氣類相親,何力入薛延陀,如魚趨水耳。”上曰:“不然。何力心如鐵石,必不叛我。”會有使者自薛延陀來,具言其狀,上為之下泣,謂左右曰:“何力果如何?”即命兵部侍郎崔敦禮持節谕薛延陀,以新興公主妻之,以求何力,何力由是得還,拜右骁衛大将軍。
  太宗聽說契何力叛逃,說:“肯定不是何力的本意。”身邊的人說:“這些戎狄之族臭味相投,何力加盟薛延陀,如魚得水。”太宗說:“不對。何力心如鐵石般堅定,肯定不會背叛我。”恰巧有使者從薛延陀那裡回來,詳悉講述了真情,太宗聽完後落下淚來,對身邊的人說:“何力究竟怎樣了?”當即命令兵部侍郎崔敦禮持旌節曉谕薛延陀,将新興公主嫁給真珠可汗為妻,以換回契何力,何力因此得以回到朝中,官拜右骁衛大将軍。
  [17]十一月,丙辰,上校獵于武功。
  [17]十一月,丙辰(初四),太宗在武功狩獵。
  [18]丁巳,營州都督張儉奏高麗東部大人泉蓋蘇文弑其王武。蓋蘇文兇暴多不法,其王及大臣議誅之。蓋蘇文密知之,悉集部兵若校閱者,并盛陳酒馔于城南,召諸大臣共臨視,勒兵盡殺之,死者百餘人。因馳入宮,手弑其王,斷為數段,棄溝中,立王弟子藏為王;自為莫離支,其官如中國吏部兼兵部尚書也。于是号令遠近,專制國事。蓋蘇文狀貌雄偉,意氣豪逸,身佩五刀,左右莫敢仰視。每上下馬,常令貴人、武将伏地而履之。出行必整隊伍,前導者長呼,則人皆奔迸,不避坑谷,路絕行者,國人甚苦之。
  [18]丁巳(初五),營州都督張儉上奏稱高麗東部大人姓泉名叫蓋蘇文的殺死高麗王高武。蓋蘇文兇殘暴虐,多不守法度,高麗王和大臣們商議将其處死。蓋蘇文暗中得知消息,召集全部兵馬裝做校閱模樣,并且在城南大擺酒宴,召集衆位大臣親往觀看,勒令手下士兵将他們全部殺掉,共有一百多人。接着沖進王宮,親手殺死高麗王,腰斬數段,扔在水溝中,立高麗王的侄子高藏為王;自封為莫離支,其官職便如同我大唐的吏部兼兵部尚書。于是遠近都聽其号令,獨掌高麗國政。蓋蘇文身材魁偉,氣概豪爽,身上佩帶五把短刀,身邊的人都不敢擡頭看他。每次上馬下馬,常讓貴族、武将伏在地下由他踩着。出行定要整齊隊伍,前導者拉長聲呼喊,路人急忙奔逃,也不避積水淺坑,路上絕少有行人,高麗國百姓叫苦連天。
  [19]壬戌,上校獵于岐陽,因幸慶善宮,召武功故老宴賜,極歡而罷。庚午,還京師。
  [19]壬戌(初十),太宗在岐陽打獵,接着臨幸慶善宮,召集武功縣故老賜予酒宴,盡興而罷。庚午(十八日),返回長安。
  [20]壬申,上曰:“朕為兆民之主,皆欲使之富貴。若教以禮義,使之少敬長、婦敬夫,則皆貴矣。輕徭薄斂,使之各治生業,則皆富矣。若家給人足,朕雖不聽管弦,樂在其中矣。”
  [20]壬申(二十日),太宗說:“朕為萬民之主,想讓百姓們都富貴。如果教給他們禮義,使他們年少的孝敬年長的,妻子尊敬丈夫,那就都尊貴了。輕徭薄賦,使他們各治産業,那就都富足了。如果家給人足,朕即使不聽音樂,也自然樂在其中了。”
  [21]毫州刺史裴行莊奏請伐高麗,上曰:“高麗王武職貢不絕,為賊臣所弑,朕哀之甚深,固不忘也。但因喪乘亂而取之,雖得之不貴。且山東弊,吾未忍言用兵也。”
  [21]毫州刺史裴行莊上奏疏請求讨伐高麗,太宗說:“高麗國王高武每年貢賦不斷,被賊臣殺死後,朕非常哀痛,一直不能忘懷。但其新喪國王,乘亂而攻取,即使得勝也不足為貴,而且關東地區民生凋敝,朕實在不忍心談用兵呀。”
  [22]高祖之入關也,隋武勇郎将馮黨仁弘将兵二千餘人歸高祖于蒲阪,從平京城,尋除陝州總管,大軍東讨,仁弘轉饷不絕,曆南甯、戎、廣州都督。弘有材略,所至著聲迹,上甚器之。然性貪,罷廣州,為人所訟,贓百餘萬,罪當死。上謂侍臣曰:“吾昨見大理五奏誅仁弘,哀其白首就戮,方晡食,遂命撤案;然為之求生理,終不可得。今欲曲法就公等乞之。”十二月,壬午朔,上複召五品已上集太極殿前,謂曰:“法者,人君所受于天,不可以私而失信。今朕私黨仁弘而欲赦之,是亂其法,上負于天。欲席藁于南郊,日一進蔬食,以謝罪于天三日。”房玄齡等皆曰:“生殺之柄,人主所得專也,何至自貶責如此!”上不許,群臣頓首固請于庭,自旦至日昃,上乃降手诏,自稱:“朕有三罪:知人不明,一也;以私亂法,二也;善善未賞,惡惡未誅,三也。以公等固谏,且依來請。”于是黜仁弘為庶人,徙欽州。
  [22]當年唐高祖李淵進入關東時,隋朝武勇郎将馮人黨仁弘率部下二千多人在蒲阪歸附高祖皇帝,并且跟随他平定了京城。不久官拜陝州總管,唐朝大軍讨王世充時,黨仁弘負責轉運糧饷,沒有斷絕,曆任南甯州、戎州、廣州都督。仁弘有才識韬略,所到之處均留有聲譽,太宗十分器重他。然而性情貪婪,被罷免廣州都督,被人控告,貪贓一百多萬,其罪應當處死刑。太宗對身邊大臣說:“朕昨天看見大理寺五次上奏請求處死仁弘,朕可憐他白發蒼蒼而被處斬,正吃晚飯,便命令把食案撤掉;然而想為他求條生路,最終也難以找到理由。如今隻想變通法令請求你們同意免他一死。”十二月,壬午朔(初一),太宗又召見五品以上官員齊集太極殿前,對他們說:“法令,是君王受命于上天所得,不可因私情而失信。如今朕偏袒黨仁弘想要寬赦他,這是淆亂法度,有負于上天。朕想要在南郊坐在席子上,每日隻進一次素食,用三天時間向上天謝罪。”房玄齡等人都勸道:“生殺的權柄,都掌握在皇上一人手中,何至于如此自我貶損呢?”太宗不答應,衆位大臣一再磕頭請求,從早晨直到傍晚,太宗才降下诏書說:“朕有三項罪過:識别人而不能明察,是一罪;因私情淆亂法令,是二罪;親近善人而未予賞賜,讨厭惡人而未予誅罰,是三罪。因為你們執意苦谏,暫且依說情者。”于是将黨仁弘廢黜為平民,流放到欽州。
  [23]癸卯,上幸骊山溫湯;甲辰,獵于骊山。上登山,見圍有斷處,顧謂左右曰:“吾見其不整而不刑,則堕軍法;刑之,則是吾登高臨下以求人之過也。”乃托以道險,引辔入谷以避之。乙巳,還宮。
  [23]癸卯(二十二日),太宗巡幸骊山溫泉;甲辰(二十三日),在骊山打獵。太宗登上骊山,看見圍牆有斷垣處,回頭對身邊人說:“我看見沒整治的地方不加治理,則是在敗壞軍紀;如果加以整治呢,又象是我居高臨下在尋找别人的過失。”于是推托道路險惡,牽馬進入山谷以回避此處。乙巳(二十四日),返回宮中。
  [24]刑部以“反逆緣坐律兄弟沒官為輕,請改從死。”敕八座議之,議者皆以為“秦、漢、魏、晉之法,反者皆夷三族,今宜如刑部請為是。”給事中崔仁師駁曰:“古者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柰何以亡秦酷法變隆周中典!且誅其父子,足累其心,此而不顧,何愛兄弟!”上從之。
  [24]刑部認為:“反叛等大罪依連坐法令,兄弟沒官為奴處罰太輕,請求改為一并處死。”太宗敕令尚書省仆射以及六部尚書共同議定,議者都認為:“秦、漢、魏、晉的法律,謀反罪都要夷滅三族,如今應當改用刑部的請求為是。”給事中崔仁師反駁說:“古時候父子兄弟犯罪互不相關,為什麼要用亡秦的嚴刑酷法來改變使周朝興隆的中典呢?而且誅殺其父子,已經足以累及其心靈,這一點都不顧及,又如何談到愛惜他們的兄弟呢?”太宗聽從他的意見。  
  [25]上問侍臣曰:“自古或君亂而臣治,或君治而臣亂,二者孰愈?”魏徵對曰:“君治則善惡賞罰當,臣安得而亂之!苟為不治,縱暴愎谏,雖有良臣,将安所施!”上曰:“齊文宣得楊遵彥,非君亂而臣治乎?”對曰:“彼才能救亡耳,烏足為治哉!”
  [25]太宗問身邊大臣:“自古以來有時是君主昏愦而臣下清明,有時又是君主清明而臣下昏亂,二者之間哪個更厲害些?”魏徵答道:“君主清明則善惡賞罰得當,臣下如何能夠作亂!如果不清明,放縱暴虐剛愎自用,即使有良臣在身旁,又有何作為?”太宗說:“齊文宣帝身邊有個楊遵彥,難道不是君主昏愦而臣下清明嗎?”答道:“他也隻能延緩滅亡而已,如何談得上治理好朝政呢?”
十七年(癸卯、643)
  十七年(癸卯,公元643年)
  [1]春,正月,丙寅,上謂群臣曰:“聞外間士人以太子有足疾,魏王穎悟,多從遊幸,遽生異議,徼幸之徒,已有附會者。太子雖病足,不廢步履。且《禮》,嫡子死,立嫡孫。太子男已五歲,朕終不以孽代宗,啟窺窬之源也!”
  [1]夏季,正月,丙寅(十五日),太宗對大臣們說:“聽說外面士大夫傳言承乾太子有腳病行走不便,魏王李泰聰穎悟性高,由于李泰多次跟随朕遊幸,便突生疑義,一些别有企圖的人,已有附會其法的。太子雖然腳有病,但并不妨礙行走。而且依據《禮記》:嫡長子死,應立嫡長孫。承乾的兒子已有五歲,朕終究不會以庶子取代嫡生子,來開啟觊觎皇位的根源。”
  [2]鄭文貞公魏徵寝疾,上遣使者問訊,賜以藥餌,相望于道。又遣中郎将李安俨宿其第,動靜以聞。上複與太子同至其第,指衡山公主欲以妻其子叔玉。戊辰 ,徵薨,命百官九品以上皆赴喪,給羽葆鼓吹,陪葬昭陵。其妻裴氏曰:“徵平生儉素,今葬以一品羽儀,非亡者之志。”悉辭不受,以布車載柩而葬。上登苑西樓,望哭盡哀。上自制碑文,并為書石。上思徵不已,謂侍臣曰:“人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古為鏡,可以見興替,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魏徵沒,朕亡一鏡矣!”
  [2]鄭文貞公魏徵卧病不起,太宗派人前去問訊,賜給他藥餌,送藥的人往來不絕。又派中郎将李安俨在魏徵的宅院裡留宿,一有動靜便立即報告。太宗又和太子一同到其住處,指着衡山公主,想要将她嫁給魏徵的兒子魏叔玉。戊辰(十七日),魏徵去世,太宗命九品以上文武百官均去奔喪,賜給手持羽葆的儀仗隊和吹鼓手,陪葬在昭陵。魏徵的妻子說:“魏徵平時生活檢樸,如今用鳥羽裝飾旌旗,用一品官的禮儀安葬,這并不是死者的願望。”全都推辭不受,僅用布罩上車子載着棺材安葬。太宗登上禁苑西樓,望着魏徵靈車痛哭,非常悲哀。太宗親自撰寫碑文,并且書寫墓碑。太宗不停地思念魏徵,對身邊的大臣說:“人們用銅做成鏡子,可以用來整齊衣帽,将曆史做為鏡子,可以觀察到曆朝的興衰隆替,将人比做一面鏡子,可以确知自己行為的得失。魏徵死去了,朕失去了一面絕好的鏡子。”
  [3]雩尉遊文芝告代州都督劉蘭成謀反,戊申,蘭成坐腰斬。右武候将軍丘行恭探蘭成心肝食之;上聞而讓之曰:“蘭成謀反,國有常刑,何至如此!若以為忠孝,則太子諸王先食之矣,豈至卿邪!”行恭慚而拜謝。
  [3]雩尉遊文芝上告代州都督劉蘭成謀反,戊申(疑誤),劉蘭成被處以腰斬。右武候将軍丘行恭取出劉蘭成的心、肝吃掉;太宗聽說後責備他說:“蘭成謀反,國家有規定的刑罰,何至于如此!如果以此來表示忠孝,則應該是太子和諸親王先吃,豈能輪到你呢?”丘行恭慚愧,磕頭謝罪。
  [4]二月,壬午,上問谏議大夫褚遂良曰:“舜造漆器,谏者十餘人。此何足谏?”對曰:“奢侈者,危亡之本;漆器不已,将以金玉為之。忠臣愛君,必防其漸,若禍亂已成,無所複谏矣。”上曰:“然。朕有過,卿亦當谏其漸。朕見前世帝王拒谏者,多雲‘業已為之’,或雲‘業已許之’,終不為改。如此,欲無危亡,得乎!”
  [4]二月,壬午(初二),太宗問谏議大夫褚遂良:“舜帝制造漆器,谏阻的有十多個人。這有什麼值得進谏的?”答道:“窮奢極欲,是造成危亡的根源;漆器不能滿足了,便會進一步用金玉。忠臣敬愛君主,定要防微杜漸,如果禍亂已經形成,就用不着再去行谏了。”太宗說:“是這樣。朕一有過失,你也應當谏于初發時。朕觀察前代拒谏的帝王,多說‘已經那樣做了’,或說‘已經應允的事’,最終不加改悔,這樣一來,想要不出現危亡,能做得到嗎?”
  時皇子為都督、刺史者多幼稚,遂良上疏,以為:“漢宣帝雲:‘與我共治天下者,其惟良二千石乎!’今皇子幼稚,未知從政,不若且留京師,教以經術,俟其長而遣之。”上以為然。
  當時做都督、刺史的皇子們大多年紀幼小,褚遂良上書道:“漢宣帝曾說:‘與我共同治理天下的,就是那些稱職的郡守啊!’如今皇子們年幼,還不知道如何從政,不如暫且将他們留在長安,教他們治國方略,等到長大以後再派到各地。”太宗認為很有道理。
  [5]壬辰,以太子詹事張亮為洛州都督。侯君集自以有功而下吏,怨望有異志。亮出為洛州,君集激之曰:“何人相排?”亮曰:“非公而誰!”君集曰:“我平一國來,逢嗔如屋大,安能仰排!”因攘袂曰:“郁郁殊不聊生!公能反乎?與公反!”亮密以聞。上曰:“卿與君集皆功臣,語是旁無他人,若下吏,君集必不服。如此,事未可知,卿且勿言。”待君集如故。
  [5]壬辰(十二月),任命太子詹事張亮為洛州都督。侯君集自以為有功而被拿到職司衙門,内心怨恨而産生反叛之心。張亮出任洛州,侯君集刺激他說:“什麼人排擠你?”張亮說:“不是你又是誰呢?”侯君集說:“我剛剛平定一國歸來,即遭聖上嗔怪如鋪天蓋地一般,怎麼還能排擠你呢?”因而挽起袖子說道:“整天郁悶過不下去了,你能造反嗎?我與你一同反!”張亮密報給太宗。太宗說:“你與侯君集都是朝廷的功臣,說話時身旁沒有别人,如果審訊他,君集必然不服。那樣,事情就不一定能弄清楚,你暫且不要說出去。”太宗仍象以前那樣待侯君集。
  [6]州都督尉遲敬德表乞骸骨;乙巳,以敬德為開府議同三司,五日一參。
  [6]州都督尉遲敬德上表請求告老還鄉;乙巳(二十五日),朝廷任命敬德為開府儀同三司,五天一上朝。
  [7]丁未,上曰:“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衆。或以勇力,或以辯口,或以谄谀,或以奸詐,或以嗜欲,輻湊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寵祿。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則危亡随之,此其所以難也。”
  [7]丁未(二十七日),太宗說:“君主隻有一顆心,而攻心的卻有很多人。有的以勇武力量,有的隻憑口才,有的以谄谀逢迎,有的以奸詐邪惡,有的以嗜好欲望,各類人湊在一起,各自兜售自己的一套,以圖取得恩寵。君主稍有松懈,而接受其中的一類人,則危亡随之而來,這便是君主行事之難呐!”
  [8]戊申,上命圖畫功臣趙公長孫無忌、趙郡元王孝恭、萊成公杜如晦、鄭文貞公魏徵、梁公房玄齡、申公高士廉、鄂公尉遲敬德、衛公李靖、宋公蕭、褒忠壯公段志玄、夔公劉弘基、蔣忠公屈突通、鄖節公殷開山、谯襄公柴紹、邳襄公長孫順德、鄖公張亮、陳公侯君集、郯襄公張公謹、盧公程知節、永興文懿公虞世南、渝襄公劉政會、莒公唐儉、英公李世、胡壯公秦叔寶等于淩煙閣。
  [8]戊申(二十八日),太宗命人在淩煙閣畫上朝廷的大功臣。他們是:趙公長孫無忌、趙郡元王李孝恭、萊成公杜如晦、鄭文貞公魏徵、梁公房玄齡、申公高士廉、鄂公尉遲敬德、衛公李靖、宋公蕭、褒忠壯公段志玄、夔公劉弘基、蔣忠公屈突通、鄖節公殷開山、谯襄公柴紹、邳襄公長孫順德、勳公張亮、陳公侯君集、郯襄公張公謹、盧公程知節、永興文懿公虞世南、渝襄公劉政會、莒公唐儉、英公李世、胡壯公秦叔寶等二十四人。
  [9]齊州都督齊王,性輕躁,其舅尚乘直長陰弘智說之曰:“王兄弟既多,陛下千秋萬歲後,宜得壯士以自衛。”以為然。弘智因薦妻兄燕弘信,悅之,厚賜金玉,使陰募死士。
  [9]齊州都督齊王李,性情輕狂急躁,他的舅舅、尚乘局直長陰弘智勸他說:“您的兄弟較多,陛下一旦駕崩,您應當召募壯士來自我保護。”李深以為是。弘智進而薦舉妻兄燕弘信,李很喜歡他,賞賜很多金玉,讓他暗中召募壯士。
  上選剛直之士以輔諸王,為長史、司馬,諸王有過以聞。昵近群小,好畋獵,長史權萬紀驟谏,不聽。壯士昝君、梁猛彪得幸于,萬紀皆劾逐之,潛召還,寵之逾厚。上數以書切責,萬紀恐并獲罪,謂曰:“王審能自新,萬紀請入朝言之。”乃條過失,迫令表首,懼而從之。萬紀至京師,言必能悛改。上甚喜,勉萬紀,而數前過,以敕書戒之。聞之,大怒曰:“長史賣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