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唐紀二十五
起著雍涒灘,盡上章閹茂七月,凡二年有奇。
中宗大和大聖大昭孝皇帝下
◎ 景龍二年戊申,公元七零八年
春,二月,庚寅,宮有言皇後衣笥裙上有五色雲起,上令圖以示百官。韋巨源請布之天下;從之,乃赦天下。
迦葉志忠奏:“昔神堯皇帝未受命,天下歌《桃李子》;文武皇帝未受命,天下歌《秦王破陣樂》;天皇大帝未受命,天下歌《堂堂》;則天皇後未受命,天下歌《娬媚娘》;應天皇帝未受命,天下歌《英王石州》。順天皇後未受命,天下歌《桑條韋》,蓋天意以為順天皇後宜為國母,主蠶桑之事。謹上《桑韋歌》十二篇,請編之樂府,皇後祀先蠶則奏之。”太常卿鄭愔又引而申之。上悅,皆受厚賞。
右補阙趙延禧上言:“周、唐一統,符命同歸,故高宗封陛下為周王;則天時,唐同泰獻《洛水圖》。孔子曰:‘其或繼周者,雖百代可知也。’陛下繼則天,子孫當百代王天下。”上悅,擢延禧為谏議大夫。
丁亥,蕭至忠上疏,以為:“恩幸者止可富之金帛,食之梁肉,不可以公器為私用。今列位已廣,冗員倍之,幹求未厭,日月增數。陛下降不赀之澤,近戚有無涯之請,賣官利己,鬻法徇私。台寺之内,硃紫盈滿,忽事則不存職務,恃勢則公違憲章,徒忝官曹,無益時政。”上雖嘉其意,竟不能用。
三月,丙辰,朔方道大總管張仁願築三受降城于河上。
初,朔方軍與突厥以河為境,河北有拂雲祠,突厥将入寇,必先詣祠祈禱,牧馬料兵而後度河。時默啜悉衆西擊突騎施,仁願請乘虛奪取漠南地,于河北築三受降城,首尾相應,以絕其南寇之路。太子少師唐休璟以為:“兩漢以來皆北阻大河,今築城寇境,恐勞人費功,終為虜有。”仁願固請不已,上竟從之。
仁願表留歲滿鎮兵以助其功,鹹陽兵二百馀人逃歸,仁願悉擒之,斬于城下,軍中股栗,六旬而成。以拂雲祠為中城,距東西兩城各四百馀裡,皆據津要,拓地三百馀裡。于牛頭朝那山北,置烽候千八百所,以左玉钤衛将軍論弓仁為朔方軍前鋒遊弈使,戍諾真水為邏衛。自是突厥不敢度山畋牧,朔方無複寇掠,減鎮兵數萬人。
仁願建三城,不置壅門及備守之具。或問之,仁願曰:“兵貴進取,不利退守。寇至此,當并力出戰,回首望城者,猶應斬之,安用守備,生其退恧之心也!”其後常元楷為朔方軍總管,始築壅門。人以是重仁願而輕元楷。
夏,四月,癸未,置修文館大學士四員,直學士八員,學士十二員,選公卿以下善為文者李峤等為之。每遊幸禁苑,或宗戚宴集,學士無不畢從,賦詩屬和,使上官昭容第其甲乙,優者賜金帛;同預宴者,惟中書、門下及長參王公、親貴數人而已,至大宴,方召八座、九列、諸司五品以上預焉。于是天下靡然,争以文華相尚,儒學中谠之士莫得進矣。
秋,七月,癸巳,以左屯衛大将軍、朔方道大總管張仁願同中書門下三品。
甲午,清源尉呂元泰上疏,以為:“邊境未甯,鎮戍不息,士卒困苦,轉輸疲弊,而營建佛寺,月廣歲滋,勞人費财,無有窮極。昔黃帝、堯、舜、禹、湯、文、武惟以儉約仁義立德垂名,晉、宋以降,塔廟競起,而喪亂相繼,由其好尚失所,奢靡相高,人不堪命故也。伏願回營造之資,充疆場之費,使烽燧永息,群生富庶,則如來慈悲之施,平等之心,孰過于此?”疏奏,不省。
安樂、長甯公主及皇後妹成國夫人、上官婕妤、婕妤母沛國夫人鄭氏、尚宮柴氏、賀婁氏、女巫第五英兒、隴西夫人趙氏,皆依勢用事,請谒受赇,雖屠沽臧獲,用錢三十萬,則别降墨敕除官,斜封付中書,時人謂之“斜封官”;錢三萬則度為僧尼。其員外、同正、試、攝、檢校、判、知官凡數千人。西京、東都各置兩吏部侍郎,為四铨,選者歲數萬人。
上官婕妤及後宮多立外第,出入無節,朝士往往從之遊處,以求進達。安樂公主尤驕橫,宰相以下多出其門。與長樂公主競起第舍,以侈麗相高,拟于宮掖,而精巧過之。安樂公主請昆明池,上以百姓蒲魚所資,不許。公主不悅,乃更奪民田作定昆池,延袤數裡,累石象華山,引水象天津,欲以勝昆明,故名定昆。安樂有織成裙,直錢一億,花卉鳥獸,皆如粟粒,正視旁視,日中影中,各為一色。上好擊毯,由是風俗相尚,驸馬武崇訓、楊慎交灑油以築毯場。慎交,恭仁曾孫也。
上及皇後、公主多營佛寺。左拾遺京兆辛替否上疏谏,略曰:“臣聞古之建官,員不必備,士有完行,家有廉節,朝廷有馀俸,百姓有馀食。伏惟陛下百倍行賞,十倍增官,金銀不供其印,束帛不充于錫,遂使富商豪賈,居盡纓冕之流;鬻伎行巫,或涉膏腴之地。”又曰:“公主,陛下之愛女,然而用不合于古義,行不根于人心,将恐變愛成憎,翻福為禍。何者?竭人之力,費人之财,奪人之家;愛數子而取三怨,使邊疆之士不盡力,朝廷之士不盡忠,人之散矣,獨持所愛,何所恃乎!君以人為本,本固則邦甯,邦甯則陛下之夫婦母子長相保也。”又曰:“若以造寺必為理體,養人不足經邦,則殷、周已往皆暗亂,漢、魏已降皆聖明,殷、周已往為不長,漢、魏已降為不短矣。陛下緩其所急,急其所緩,親未來而疏見在,失真實而冀虛無,重俗人之為,輕天子之業,雖以陰陽為炭,萬物以銅,役不食之人,使不衣之士,猶尚不給,況資于天生地養,風動雨潤,而後得之乎!一旦風塵再擾,霜雹薦臻,沙彌不可操幹戈,寺塔不足攘饑馑,臣竊惜之。”疏奏,不省。
時斜封官皆不由兩省而授,兩省莫敢執奏,即宣示所司。吏部員外郎李朝隐前後執破一千四百馀人,怨謗紛然,朝隐一無所顧。
冬,十月,己酉,修文館直學士、直居舍人武平一上表請抑損外戚權寵;不敢斥言韋氏,但請抑損己家。上優制不許。平一名甄,以字行,載德之子也。
十一月,庚申,突騎施酋長娑葛自立為可汗,殺唐使者禦史中丞馮嘉賓,遣其弟遮努等帥衆犯塞。
初,娑葛既代烏質勒統衆,父時故将阙啜忠節不服,數相攻擊。忠節衆弱不能支,金山道行軍總管郭元振奏追忠節入朝宿衛。忠節行至播仙城,經略使、右威衛将軍周以悌說之曰:“國家不愛高官顯爵以待君者,以君有部落之衆故也。今脫身入朝,一老胡耳。豈惟不保寵祿,死生亦制于人手。方今宰相宗楚客、紀處讷用事,不若厚賂二公,請留不行,發安西兵及引吐蕃以擊娑葛,求阿史那獻為可汗以招十姓,使郭虔瓘發拔汗那兵以自助;既不失部落,又得報仇,比于入朝,豈可同日語哉!”郭虔瓘者,曆城人,時為西邊将。忠節然其言,遣間使賂楚客、處讷,請如以悌之策。
元振聞其謀,上疏,以為:“往歲吐蕃所以犯邊,正為求十姓、四鎮之地不獲故耳。比者息兵請和,非能慕悅中國之禮義也,直以國多内難,人畜疫疠,恐中國乘其弊,故且屈志求自昵。使其國小安,豈能忘取十姓、四鎮之地哉!今忠節不論國家大計,直欲為吐蕃鄉導,恐四鎮危機,将從此始。頃緣默啜憑陵,所應者多,兼四鎮兵疲弊,勢未能為忠節經略,非憐突騎施也。忠節不體國家中外之意而更求吐蕃;吐蕃得志,則忠節在其掌握,豈得複事唐也!往年吐蕃無恩于中國,猶欲求十姓、四鎮之地;今若破娑葛有功,請分于阗、疏勒,不知以何理抑之!又,其所部諸蠻及婆羅門等方不服,若借唐兵助讨之,亦不知以何詞拒之!是以古之智者皆不願受夷狄之惠,蓋豫憂其求請無厭、終為後患故也。又,彼請阿史那獻者,豈非以獻為可汗子孫,欲依之以招懷十姓乎?按獻父元慶,叔父仆羅,兄俀子及斛瑟羅、懷道等,皆可汗子孫也。往者唐及吐蕃遍曾立之以為可汗,欲以招撫十姓,皆不能緻,尋自破滅。何則?此屬非有過人之才,恩威不足以動衆,雖複可汗舊種,衆心終不親附,況獻又疏遠于其父兄乎?若使忠節兵力自能誘脅十姓,則不必求立可汗子孫也。又,欲令郭虔瓘入拔汗都,發其兵。虔瓘前此已嘗與忠書擅入拔汗那發兵,不能得其片甲匹馬,而拔汗那不勝侵擾,常引此番,奉俀子,還侵四鎮。時拔汗那四旁無強寇為援,虔瓘等恣為侵掠,如獨行無人之境,猶引俀子為患。今北有娑葛,急則與之并力,内則諸胡堅壁拒守,外則突厥伺隙邀遮。臣料虔瓘等此行,必不能如往年之得志;内外受敵,自陷危亡,徒與虜結隙,令四鎮不安。以臣愚揣之,實為非計。”
楚客等不從,建議:“遣馮嘉賓持節安撫忠節,侍禦史呂守素處置四鎮,以将軍牛師獎為安西副都護,發甘、涼以西兵,兼征吐蕃,以讨娑葛。”娑葛遣使娑臘獻馬在京師,聞其謀,馳還報娑葛。于是娑葛發五千騎出安西,五千騎出撥換,五千騎出焉耆,五千騎出疏勒,入寇。元振在疏勒,栅于河口,不敢出。忠節逆嘉賓于計舒河口,娑葛遣兵襲入,生擒忠節,殺嘉賓,擒呂守素于僻城,縛于驿柱,C061而殺之。
上以安樂公主将适左衛中郎将武延秀,遣使召太子賓客武攸緒于嵩山。攸緒将至,上敕禮官于兩儀殿設别位,欲行問道之禮,聽以山服葛巾入見,不名不拜。仗入,通事舍人引攸緒就位;攸緒趨立辭見班中,再拜如常儀。上愕然,竟不成所拟之禮。上屢延之内殿,頻煩寵錫,皆謝不受;親貴谒侯,寒溫之外,不交一言。
初,武崇訓之尚公主也,延秀數得侍宴。延秀美姿儀,善歌舞,公主悅之。及崇訓死,遂以延秀尚焉。
己卯,成禮,假皇後仗,分禁兵以盛其儀衛,命安國相王障車。庚辰,赦天下。以延秀為太常卿,兼右衛将軍。辛巳,宴群臣于兩儀殿,命公主出拜公卿,公卿皆伏地稽首。
癸未,牛師獎與突騎施娑葛戰于火燒城,師獎兵敗沒。娑葛遂陷安西,斷四鎮路,遣使上表,求宗楚客頭。楚客又奏以周以悌代郭元振統衆,征元振入朝;以阿史那獻為十姓可汗,置軍焉耆以讨娑葛。
娑葛遺元振書,稱:“我與唐初無惡,但仇阙啜。宗尚書受阙啜金,欲枉破奴部落,馮中丞、牛都護相繼而來,奴豈得坐而待死!又聞史獻欲來,徒擾軍師,恐未有甯日。乞大使商量處置。”元振奏娑葛書。楚客怒,奏言元振有異圖,召,将罪之。元振使其子鴻間道具奏其狀,乞留定西土,不敢歸。周以悌竟坐流白州,複以元振代以悌,赦娑葛罪,冊為十四姓可汗。
以婕妤上官氏為昭容。
十二月,禦史中丞姚廷筠奏稱:“比見諸司不遵律令格式,事無大小皆悉聞奏。臣聞為君者任臣,為臣者奉法。萬機叢委,不可遍覽,豈有修一水窦,伐一枯木,皆取斷宸衷!自今若軍國大事及條式無文者,聽奏取進止,自馀各準法處分。其有故生疑滞,緻有稽失,望令禦史糾彈。”從之。
丁巳晦,敕中書、門下與學士、諸王、驸馬入閣守歲,設庭燎,置酒,奏樂。酒酣,上謂禦史大夫窦從一曰:“聞卿久無伉俪,朕每憂之。今夕歲除,為卿成禮。”從一但唯唯拜謝。俄而内侍引燭籠、步障、金縷羅扇自西廊而上,扇後有人衣禮衣,花钗,令與從一對坐。上命從一誦《卻扇詩》數首。扇卻,去花易服而出,徐視之,乃皇後老乳母王氏,本蠻婢也。上與侍臣大笑。诏封莒國夫人,嫁為從一妻。俗謂乳母之婿曰:“阿沖”,從一每谒見及進表狀,自稱“翊聖皇後阿沖”,時人謂之:“國沖”,從一欣然有自負之色。
◎ 景龍三年己酉,公元七零九年
春,正月,丁卯,制廣東都聖善寺,居民失業者數十家。
長甯、安樂諸公主多縱僮奴掠百姓子女為奴婢,侍禦史袁從之收系獄,治之。公主訴于上,上手制釋之。從之奏稱:“陛下縱奴掠良人,何以理天下!”上竟釋之。
二月,己醜,上幸玄武門,與近臣觀宮女拔河。又命宮女為市肆,公卿為商旅,與之交易,因為忿争,言辭亵慢,上與後臨觀為樂。丙申,監察禦史崔琬對仗彈宗楚客、紀處讷潛通戎狄,受其貨賂,緻生邊患。故事,大臣被彈,俯偻趨出,立于朝堂待罪。至是,楚客更憤怒作色,自陳忠鲠,為琬所誣。上竟不窮問,命琬與楚客結為兄弟以和解之,時人謂之“和事天子”。
壬寅,以韋巨源為左仆射,楊再思為右仆射,并同中書門下三品。
上數與近臣學士宴集,令各效伎藝以為樂。工部尚書張錫舞《談容娘》,将作大匠宗晉卿舞《渾脫》,左衛将軍張洽舞《黃麞》,左金吾将軍杜元談誦《婆羅門咒》,中書舍人盧藏用效道士上章。國子司業河東郭山恽獨曰:“臣無所解,請歌古詩。”上許之。山恽乃歌《鹿鳴》、《蟋蟀》。明日,上賜山恽敕,嘉美其意,賜時服一襲。
上又嘗宴侍臣,使各為《回波辭》。衆皆為谄語,或自求榮祿。谏議大夫李景伯曰:“回波爾時酒卮。微臣職在箴規。侍宴既過三爵,喧嘩竊恐非儀。”上不悅。蕭至忠曰:“此真谏官也。”
三月,戊午,以宗楚客為中書令,蕭至忠為侍中,大府卿韋嗣立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中書侍郎崔湜、趙彥昭并同平章事。崔湜通于上官昭容,故昭容引以為相。彥昭,張掖人也。
時政出多門,濫官充溢,人以為三無坐處,謂宰相、禦史及員外官也。韋嗣立上疏,以為:“比者造寺極多,務取崇麗,大則用錢百數十萬,小則三五萬,無慮所費千萬以上,人力勞弊,怨嗟盈路。佛之為數,要在降伏身心,豈雕畫土木,相誇壯麗!萬一水旱為災,戎狄構患,雖龍象如雲,将何救哉!又,食封之家,其數甚衆,昨問戶部,雲用六十馀萬丁;一丁絹兩匹,凡百二十馀萬匹。臣頃在太府,每歲庸絹,多不過百萬,少則六七十萬匹,比之封家,所入殊少。夫有佐命之勳,始可分茅胙土。國初,功臣食封者不過三二十家,今以恩澤食封者乃逾百數;國家租賦,太半私門,私門有馀,徒益奢侈,公家不足,坐緻憂危,制國之方,豈謂為得!封戶之物,諸家自征,僮仆依勢,陵轹州縣,多索裹頭,轉行貿易,煩擾驅迫,不勝其苦。不若悉計丁輸之太府,使封家于左藏受之,于事為愈。又,員外置官,數倍正阙,曹署典吏,困于祗承,府庫倉儲,竭于資奉。又,刺史、縣令,近年以來,不存簡擇,京官有犯及聲望下者方遣刺州,吏部選人,衰耄無手筆者方補縣令。以此理人,何由率化!望自今應除三省、兩台及五品以上清望官,皆先于刺史、縣令中選用,則天下理矣。”上弗聽。
戊寅,以禮部尚書韋溫為太子少保、同中書門下三品,太常卿鄭愔為吏部尚書、同平章事。溫,皇後之兄也。
太常博士唐紹以武氏昊陵、順陵置守戶五百,與昭陵數同,梁宣王、魯忠王墓守戶多于親王五倍,韋氏褒德廟衛兵多于太廟,上疏請量裁減;不聽。紹,臨之孫也。
中書侍郎兼知吏部侍郎、同平章事崔湜、吏部侍郎同平章事鄭愔俱掌铨衡,傾附勢要,贓賄狼藉,數外留人,授拟不中,逆用三年阙,選法大壞。湜父挹為司業,受選人錢,湜不之知,長名放之。其人訴曰:“公所親受某賂,奈何不與官?”湜怒曰:“所親為誰,當擒取杖殺之!”其人曰:“公勿杖殺,将使公遭憂。”湜大慚。侍禦史勒恒與監察禦史李尚隐對仗彈之,上下湜等獄,命監察禦史裴漼按之。安樂公主諷漼寬其獄,漼複對仗彈之。夏,五月,丙寅,愔免死,流吉州,湜貶江州司馬。上官昭容密與安樂公主、武延秀曲為申理,明日,以湜為襄州刺史,愔為江州司馬。
六月,右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楊再思薨。
秋,七月,突騎施娑葛遣使請降;庚辰,拜欽化可汗,賜名守忠。
八月,己酉,以李峤同中書門下三品,韋安石為侍中,蕭至忠為中書令。
至忠女适皇後舅子崔無谙,成昏日,上主蕭氏,後主崔氏,時人謂之“天子嫁女,皇後娶婦”。
上将祀南郊,丁酉,國子祭酒祝欽明、國子司業郭山恽建言:“古者大祭祀,後裸獻以瑤爵。皇後當助祭天地。”太常博士唐紹、蔣欽緒駁之,以為:“鄭玄注《周禮·内司服》,惟有助祭先王先公,無助祭天地之文。皇後不當助祭南郊。”國子司業鹽官褚無量議。以為:“祭天惟以始祖為主,不配以祖妣,故皇後不應預祭。”韋巨源定儀注,請依欽明議。上從之,以皇後為亞獻,仍以宰相女為齋娘,助執豆笾。欽明又欲以安樂公主為終獻,紹、欽緒固争,乃止;以巨源攝太尉為終獻。欽緒,膠水人也。
己巳,上幸定昆池,命從官賦詩。黃門侍郎李日知詩曰:“所願暫思居者逸,勿使時稱作者勞。”及睿宗即位,謂日知曰:“當是時,朕亦不敢言之。”
九月,戊辰,以蘇瑰為右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
太平、安樂公主各樹朋黨,更相谮毀,上患之。冬,十一月,癸亥,上謂修文館直學士武平一曰:“比聞内外親貴多不輯睦,以何法和之?”平一以為:“此由讒谄之人陰為離間,宜深加誨谕,斥逐奸險。若猶未已,伏願舍近圖遠,抑慈存嚴,示以知禁,無令積惡。”上賜平一帛,而不能用其言。
上召前修文館學士崔湜、鄭愔入陪大禮。乙醜,上祀南郊,赦天下,并十惡鹹赦除之;流人并放還;齋娘有婿者,皆改官。
甲戌,開府儀同三司、平章軍國重事豆盧欽望薨。
乙亥,吐蕃贊普遣其大臣尚贊咄等千馀人逆金城公主。河南道巡察使、監察禦史宋務光,以“于時食實封者凡一百四十馀家,應出封戶者凡五十四州,皆割上腴之田,或一封分食數州;而太平、安樂公主又取高資多丁者,刻剝過苦,應充封戶者甚于征役;滑州地出绫缣,人多趨射,尤受其弊,人多流亡;請稍分封戶散配馀州。又,征封使者煩擾公私,請附租庸,每年送納。”上弗聽。
時流人皆放還,均州刺史谯王重福獨不得歸,乃上表自陳曰:“陛下焚柴展禮,郊祀上玄,蒼生并得赦除,赤子偏加擯棄,皇天平分之道,固若此乎!天下之人聞者為臣流涕。況陛下慈念,豈不愍臣栖遑!”表奏,不報。
前右仆射緻仕唐休璟,年八十馀,進取彌銳,娶賀婁尚宮養女為其子婦。十二月,壬辰,以休璟為太子少師、同中書門下三品。
甲午,上幸骊山溫湯;庚子,幸韋嗣立莊舍。以嗣立與周高士韋夐同族,賜爵逍遙公。嗣立,皇後之疏屬也。由是顧賞尤重。乙巳,還宮。
是歲,關中饑,米鬥百錢。運山東、江、淮谷輸京師,牛死什八九。群臣多請車駕複幸東都,韋後家本杜陵,不樂東遷,乃使巫觋彭君卿等說上雲:“今歲不利東行。”後複有言者,上怒曰:“豈有逐糧天子邪!”乃止。
睿宗玄真大聖大興孝皇帝上
◎ 景雲元年庚戌,公元七一零年
春,正月,丙寅夜,中宗與韋後微行觀燈于市裡,又縱宮女數千人出遊,多不歸者。
上命紀處讷送金城公主适吐蕃,處讷辭;又命趙彥昭,彥昭亦辭。丁醜,命左骁衛大将軍楊矩送之。己卯,上自送公主至始平;二月,癸未,還宮。公主至吐蕃,贊普為之别築城以居之。
庚戌,上禦梨園毯場,命文武三品以上抛毯及分朋拔河。韋巨源、唐休璟衰老,随絙踣地,久之不能興;上及皇後、妃、主臨觀,大笑。
夏,四月,丙戌,上遊芳林園,命公卿馬上摘櫻桃。
初,則天之世,長安城東隅民王純家井溢,浸成大池數十頃,号隆慶池。相王子五王列第于其北,望氣者言:“常郁郁有帝王氣,比日尤甚。”乙未,上幸隆慶池,結彩為樓,宴侍臣,泛舟戲象以厭之。
定州人郎岌上言:“韋後、宗楚客将為逆亂。”韋後白上,杖殺之。
五月,丁卯,許州司兵參軍偃師燕欽融複上言:“皇後淫亂,幹預國政,宗族強盛;安樂公主、武延秀、宗楚客圖危宗社。”上召欽融面诘之。欽融頓首抗言,神色不撓;上默然。宗楚客矯制令飛騎撲殺之,投于殿庭石上,折頸而死,楚客大呼稱快。上雖不窮問,意頗怏怏不悅;由是韋後及其黨始憂懼。
己卯,上宴近臣,國子祭酒祝欽明自請作《八風舞》,搖頭轉目,備諸醜态;上笑。欽明素以儒學著名,吏部侍郎盧藏用私謂諸學士曰:“祝公《五經》,掃地盡矣!”
散騎常侍馬秦客以醫術,光祿少卿楊均以善烹調,皆出入宮掖,得幸于韋後,恐事洩被誅;安樂公主欲韋後臨朝,自為皇太女;乃相與合謀,于餅餤中進毒。六月,壬午,中宗崩于神龍殿。
韋後秘不發喪,自總庶政。癸未,召諸宰相入禁中,征諸府兵五萬人屯京城,使驸馬都尉韋捷、韋灌、衛尉卿韋璿、左千牛中郎将韋璿、長安令韋播、郎将高嵩等分領之。璿,溫之族弟;播,從子;嵩;其甥也。中書舍人韋元徼巡六街。又命左監門大将軍兼内侍薛思簡等,将兵五百人馳驿戍均州,以備谯王重福。以刑部尚書裴談、工部尚書張錫并同中書門下三品,仍充東都留守。吏部尚書張嘉福、中書侍郎岑羲、吏部侍郎崔湜并同平章事。羲,長倩之子也。
太平公主與上官昭容謀草遺制,立溫王重茂為皇太子,皇後知政事,相王旦參謀政事。宗楚客密謂韋溫曰:“相王輔政,于理非宜;且于皇後,嫂叔不通問,聽朝之際,何以為禮?”遂帥諸宰相表請皇後臨朝,罷相王政事。蘇瑰曰:“遺诏豈可改邪!”溫、楚客怒,瑰懼而從之,乃以相王為太子太師。
甲申,梓宮遷禦太極殿,集百官,發喪,皇後臨朝攝政,赦天下,改元唐隆。進相王旦為太尉,雍王守禮為幽王,壽春王成器為宋王,以從人望。命韋溫總知内外守捉兵馬事。
丁亥,殇帝即位,時年十六。尊皇後為皇太後;立妃陸氏為皇後。
壬辰,命紀處讷持節巡撫關内道,岑羲河南道,張嘉福河北道。
宗楚客與太常卿武延秀、司農卿趙履溫、國子祭酒葉靜能及諸韋共勸韋後遵武後故事,南北衛軍、台閣要司皆以韋氏子弟領之,廣聚黨衆,中外連結。楚客又密上書稱引圖谶,謂韋氏宜革唐命。謀害殇帝,深忌相王及太平公主,密與韋溫、安樂公主謀去之。
相王子臨淄王隆基,先罷潞州别駕,在京師,陰聚才勇之士,謀匡複社稷。初,太宗選官戶及蕃口骁勇者,着虎文衣,跨豹文鞯,從遊獵,于馬前射禽獸,謂之百騎;則天時稍增為千騎,隸左右羽林;中宗謂之萬騎,置使以領之。隆基皆厚結其豪傑。兵部侍郎崔日用素附韋、武,與宗楚客善,知楚客謀,恐禍及己,遣寶昌寺僧普潤密詣隆基告之,勸其速發。隆基乃與太平公主及公主子衛尉卿薛崇暕、苑總監贛人鐘紹京、尚衣奏禦王崇晔、前朝邑尉劉幽求、利仁府折沖麻嗣宗謀先事誅之。韋播、高嵩數榜捶萬騎,欲以立威,萬騎皆怨。果毅葛福順、陳玄禮見隆基訴之,隆基諷以誅諸韋,皆踴躍請以死自效。萬騎果毅李仙凫亦預其謀。或謂隆基當啟相王,隆基曰:“我曹為此以徇社稷,事成福歸于王,不成以身死之,不以累王也。今啟而見從,則王預危事;不從,将敗大計。”遂不啟。
庚子,晡時,隆基微服與幽求等入苑中,會鐘紹京廨舍;紹京悔,欲拒之,其妻許氏曰:“忘身徇國,神必助之。且同謀素定,今雖不行,庸得免乎!”紹京乃趨出拜谒,隆基執其手與坐。時羽林将士皆屯玄武門,逮夜,葛福順、李仙凫皆至隆基所,請号而行。向二鼓,天星散落如雪,劉幽求曰:“天意如此,時不可失!”福順拔劍直入羽林營,斬韋璿、韋播、高嵩以徇,曰:“韋後鸩殺先帝,謀危社稷。今夕當共誅諸韋,馬鞭以上皆斬之!立相王以安天下。敢有懷兩端助逆黨者,罪及三族!”羽林之士皆欣然聽命。乃送璿等首于隆基,隆基取火視之,遂與幽求等出苑南門,紹京帥丁匠二百馀人,執斧鋸以從。使福順将左萬騎攻玄德門,仙凫将右萬騎攻白獸門,約會于淩煙閣前,即大噪,福順等殺守門将,斬關而入。隆基勒兵玄武門外,三鼓,聞聲,帥總監及羽林兵而入,諸衛兵在太極殿宿衛梓宮者,聞噪聲,皆被甲應之。韋後惶惑走入飛騎營,有飛騎斬首獻于隆基。安樂公主方照鏡畫眉,軍士斬之。斬武延秀于肅章門外,斬内将軍賀婁氏于太極殿西。
初,上官昭容引其從母之子王昱為左拾遺,昱說昭容母鄭氏曰:“武氏,天之所廢,不可興也。今婕妤附于三思,此滅族之道也,願姨思之!”鄭氏以戒昭容,昭容弗聽。及太子重俊起兵誅三思,索昭容,昭容始懼,思昱言;自是心附帝室,與安樂公主各樹朋黨。及中宗崩,昭容草遺制立溫王,以相王輔政;宗、韋改之。及隆基入宮,昭容執燭帥宮入迎之,以制草示劉幽求。幽求為之言,隆基不許,斬于旗下。
時少帝在太極殿,劉幽求曰:“衆約今夕共立相王,何不早定!”隆基遽止之,捕索諸韋在宮中及守諸門,并素為韋後所親信者皆斬之。比曉,内外皆定。辛巳,隆基出見相王,叩頭謝不先啟之罪。相王抱之泣曰:“社稷宗廟不墜于地,汝之力也!”遂迎相王入輔少帝。
閉宮門及京城門,分遣萬騎收捕諸韋親黨。斬太子少保、同中書門下三品韋溫于東市之北。中書令宗楚客衣斬衰、乘青驢逃出,至通化門,門者曰:“公,宗尚書也。”去布帽,執而斬之,并斬其弟晉卿。相王奉少帝禦安福門,慰谕百姓。初,趙履溫傾國資以奉安樂公主,為之起第舍,築台穿池無休已,擫紫衫,以項挽公主犢車。公主死,履溫馳詣安福樓下舞蹈稱萬歲;聲未絕,相王命萬騎斬之。百姓怨其勞役,争割其肉,立盡。秘書監汴王邕娶韋後妹崇國夫人,與禦史大夫窦從一各手斬其妻首以獻。邕,鳳之孫也。左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韋巨源聞亂,家人勸之逃匿,巨源曰:“吾位大臣,豈可聞難不赴!”出至都街,為亂兵所殺,時年八十。于是枭馬秦客、楊均、葉靜能等首,屍韋後于市。崔日用将兵誅諸韋于杜曲,襁褓兒無免者,諸杜濫死非一。
是日,赦天下,雲:“逆賊魁首已誅,自馀支黨一無所問。”以臨淄王隆基為平王,兼知内外閑廄,押左右廂萬騎。薛崇暕賜爵立節王。以鐘紹京守中書侍郎,劉幽求守中書舍人,并參知機務。麻嗣宗行左金吾衛中郎将。武氏宗屬,誅死流竄殆盡。侍中紀處讷行至華州,吏部尚書、同平章事張嘉福行至懷州,皆收斬之。
壬寅,劉幽求在太極殿,有宮人與宦官令幽求作制書立太後,幽求曰:“國有大難,人情不安,山陵未畢,遽立太後,不可。”平王隆基曰:“此勿輕言。”
遣十道使赍玺書宣撫,及詣均州宣慰谯王重福。貶窦從一為濠州司馬。罷諸公主府官。
癸卯,太平公主傳少帝命,請讓位于相王,相王固辭。以平王隆基為殿中監、同中書門下三品,以宋王成器為左衛大将軍,衡陽王成義為右衛大将軍,巴陵王隆範為左羽林大将軍,彭城王隆業為右羽林大将軍,光祿少卿嗣道王微檢校右金吾衛大将軍。微,元慶之孫也。以黃門侍郎李日知、中書侍郎鐘紹京并同中書門下三品。太平公主之子薛崇訓為右千牛衛将軍。隆基有二奴:王毛仲、李守德,皆趫勇善騎射,常侍衛左右。隆基之入苑中也,毛仲避匿不從,事定數日方歸,隆基不之責,仍超拜将軍。毛仲,本高麗也。汴王邕貶沁州刺史,左散騎常侍、驸馬都尉楊慎交貶巴州刺史,中書令蕭至忠貶許州刺史,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韋嗣立貶宋州刺史,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趙彥昭貶绛州刺史,吏部侍郎、同平章事崔湜貶華州刺史。
劉幽求言于宋王成器、平王隆基曰:“相王疇昔已居宸極,群望所屬。今人心未安,家國事重,相王豈得尚守小節,不早即位以鎮天下乎!”隆基曰:“王性恬淡,不以代事嬰懷。雖有天下,猶讓于人,況親兄之子,安肯代之乎!”幽求曰:“衆心不可違,王雖欲高居獨善,其如社稷何!”成器、隆基入見相王,極言其事,相王乃許之。甲辰,少帝在太極殿東隅西向,相王立于梓宮旁,太平公主曰:“皇帝欲以此位讓叔父,可乎?”幽求跪曰:“國家多難,皇帝仁孝,追蹤堯、舜,誠合至公;相王代之任重,慈愛尤厚矣。”乃以少帝制傳位相王。時少帝猶在禦座,太平公主進曰:“天下之心已歸相王,此非兒座!”遂提下之。睿宗即位,禦承天門,赦天下。複以少帝為溫王。
以鐘紹京為中書令。鐘紹京少為司農錄事,既典朝政,縱情賞罰,衆皆惡之。太常少卿薛稷勸其上表禮讓,紹京從之。稷入言于上曰:“紹京雖有勳勞,素無才德,出自胥徒,一旦超居元宰,恐失聖朝具瞻之美。”上以為然。丙午,改除戶部尚書,尋出為蜀州刺史。
上将立太子,以宋王成器嫡長,而平王隆基有大功,疑不能決。成器辭曰:“國家安則先嫡長,國家危則先有功;苟違其宜,四海失望。臣死不敢居平王之上。”涕泣固請者累日。大臣亦多言平王功大宜立。劉幽求曰:“臣聞除天下之禍者,當享天下之福。平王拯社稷之危,求君親之難,論功莫大,語德最賢,無可疑者。”上從之。丁未,立平王隆基為太子。隆基複表讓成器,不許。
則天大聖皇後複舊号為天後。追谥雍王賢曰章懷太子。
戊申,以宋王成器為雍州牧、揚州大都督、太子太師。
置溫王重茂于内宅。
以太常少卿薛稷為黃門侍郎,參知機務。稷以工書,事上于籓邸,其子伯陽尚仙源公主,故為相。
追削武三思、武崇訓爵谥,斫棺暴屍,平其墳墓。
以許州刺史姚元之為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宋州刺史韋嗣立、許州刺史蕭至忠為中書令,绛州刺史趙彥昭為中書侍郎,華州刺史崔湜為吏部侍郎,并同平章事。
越州長史宋之問,饒州刺史冉祖雍,坐谄附韋、武,皆流嶺表。
己酉,立衡陽王成義為申王,巴陵王隆範為岐王,彭城王隆業為薛王;加太平公主實封滿萬戶。
太平公主沈敏多權略,武後以為類己,故于諸子中獨愛幸,頗得預密謀,然尚畏武後之嚴,未敢招權勢;及誅張易之,公主有力焉。中宗之世,韋後、安樂公主皆畏之,又與太子共誅韋氏。既屢立大功,益尊重,上常與之圖議大政,每入奏事,坐語移時;或時不朝谒,則宰相就第咨之。每宰相奏事,上辄問:“嘗與太平議否?”又問:“與三郎議否?”然後可之。三郎,謂太子也。公主所欲,上無不聽,自宰相以下,進退系其一言,其馀薦士驟曆清顯者不可勝數,權傾人主,趨附其門者如市。子薛崇行、崇敏、崇簡皆封王,田園遍于近甸,收市營遠諸器玩,遠至嶺、蜀,輸送者相屬于路,居處奉養,拟于宮掖。
追贈郎岌、燕欽融谏議大夫。
秋,七月,庚戌朔,贈韋月将宣州刺史。
癸醜,以兵部侍郎崔日用為黃門侍郎,參知機務。
追複故太子重俊位号;雪敬晖、桓彥範、崔玄、張柬之、袁恕己、成王行裡、李多祚等罪,複其官爵。
丁巳,以洛州長史宋璟檢校吏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岑羲罷為右散騎常侍,兼刑部尚書。璟與姚元之協心革中宗弊政,進忠良,退不肖,賞罰盡公,請托不行,納紀修舉,當時翕然以為複有貞觀、永徽之風。
壬戌,崔湜罷為尚書左丞,張錫為绛州刺史,蕭至忠為晉州刺史,韋嗣立為許州刺史,趙彥昭為宋州刺史。丙寅,姚元之兼中書令,兵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李峤貶懷州刺史。
丁卯,太子少師、同中書門下三品唐休璟緻仕,右武衛大将軍、同中書門下三品張仁願罷為左衛大将軍。
黃門侍郎、參知機務崔日用與中書侍郎、參知機務薛稷争于上前,稷曰:“日用傾側,向附武三思,非忠臣;賣友邀功,非義士。”日用曰:“臣往雖有過,今立大功。稷外托國姻,内附張易之、宗楚客,非傾側而何!”上由是兩罷之,戊辰,以日用為雍州長史,稷為左散騎常侍。
己巳,赦天下,改元;凡韋氏馀黨未施行者,鹹赦之。
乙亥,廢武氏崇恩廟及昊陵、順陵,追廢韋後為庶人,安樂公主為悖逆庶人。
韋後之臨朝也,吏部侍郎鄭愔貶江州司馬,潛過均州,與刺史谯王重福及洛陽人張靈均謀舉兵誅韋氏,未發而韋氏敗。重福遷集州刺史,未行,靈均說重福曰:“大王地居嫡長,當為天子。相王雖有功,不當繼統。東都士庶,皆願王來。王若潛入洛陽,發左右屯營兵,襲殺留守。據東都,如從天而下也。然後西取陝州,東取河南北,天下指麾可定。”重福從之。
靈均乃密與愔結謀,聚徒數十人。時愔自秘書少監左遷沅州刺史,遲留洛陽以俟重福,為重福草制,立重福為帝,改元為中元克複。尊上為皇季叔,以溫王為皇太弟,愔為左丞相知内外文部尚書知吏部事。重福與靈均詐乘驿詣東都,愔先供張驸馬都尉裴巽第以待重福。洛陽縣官微聞其謀。
譯文
唐紀二十五唐中宗景龍二年(戊申,公元708年)
[1]春,二月,庚寅,宮中言皇後衣笥裙上有五色雲起,上令圖以示百官。韋巨源請布之天下,從之,仍赦天下。
[1]春季,二月,庚寅(二十七日),宮中的人說韋皇後藏衣服的竹箱上有五色祥雲升起,唐中宗便派人畫下來給文武百官看。韋巨源請求将這件事向全國公布,唐中宗表示同意,并且下诏赦免全國囚徒。
[2]迦葉志忠奏:“昔神堯皇帝未受命,天下歌《桃李子》;文武皇帝未受命,天下歌《秦王破陣樂》;天皇大帝未受命,天下歌《堂堂、》;則天皇後未受命,天下歌《媚娘》;應天皇帝未受命,天下歌《英王石州》;順天皇後未受命,天下歌《桑條韋》,蓋天意以為順天皇後宜為guó母,主蠶桑之事,謹上《桑韋歌》十二篇,請編之樂府,皇後祀先蠶則奏之。”太常卿鄭又引而申之。上悅,皆受厚賞。
[2]迦葉志忠上奏道:“想當初我大唐高祖神堯皇帝尚未受命于天時,天下流行的歌謠是《桃李子》;在太宗文武皇帝尚未即位之時,天下流行的樂曲是《秦王破陣樂》;在高宗天皇大帝繼位之前,天下流行傳唱的歌謠是《堂堂》;在則天大聖皇後登基以前,天下所流行的樂曲是《媚娘》;在應天皇帝陛下您繼位以前,天下流行傳唱的歌曲是《英王石州》;在順天皇後受命于天以前的永徽末年,就已有人傳唱《桑條韋》之歌,大概上天的旨意就是認為順天皇後應當當guó母,主持蠶桑之事。因此臣謹獻上《桑韋歌》共十二篇,懇請陛下允許将這首歌編入樂府歌,讓皇後在祭祀先蠶神時演奏。”接下來太常卿鄭又順着這個話題繼續加以引申說明。唐中宗聽罷十分高興,迦葉志忠和鄭都得到優厚的賞賜。
[3]右補阙趙延禧上言:“周、唐一統,符命同歸,故高宗封陛下為周王;則天時,唐同泰獻《洛水圖》。孔子曰:‘其或繼周者,雖百代可知也。’陛下繼則天,子孫當百代王天下。”上悅,擢延禧為谏議大夫。
[3]右補阙趙延禧進言道:“周、唐二代一脈相承,受命的征兆歸于一緻,所以高宗皇帝将陛下封為周王;則天太後當朝時,唐同泰進獻了《洛水圖》。孔子說過:‘如有繼承周朝制度的,就是傳一百代,也是可以預先知道的。’陛下繼承則天太後的周朝而君臨天下,子孫必将百代保有天下。”唐中宗聽過之後十分高興,将趙延禧提升為谏議大夫。
[4]丁亥,蕭至忠上疏,以為:“恩幸者止可富之金帛,食以粱肉,不可以公器為私用。今列位己廣,冗員倍之,幹求未厭,日月增數,陛下降不赀之澤,近戚有無涯之請,賣官利己,鬻法徇私。台寺之内,朱紫盈滿,忽事則不存職務,恃勢則公違憲章,徒忝官曹,無益時政。”上雖嘉其意,竟不能用。
[4]丁亥(二十四日),黃門侍郎蕭至忠上疏認為:“陛下對于那些受到您寵幸的近臣,最多也隻能讓他們多得些良田美宅,過錦衣玉食的生活,而不能允許他們将朝廷的官爵當作私有之物。現在國家官吏的定員已很多,無專職的官吏又是其數量的一倍,但求官的人仍未滿足,官吏的數量不斷增加。陛下賜給近臣無法計算的錢财,近臣貴戚卻有永無止境的貪欲,他們公然賣官鬻爵貪贓枉法,以謀求私利,結果造成了各中央官署之内擠滿了身着朱衣紫服的高級官吏,這些人玩忽職守,不辦公務,倚仗權勢,公然違抗法令,徒然置身官署,而對于時政,沒有任何裨益。”唐中宗雖然對他所講的道理十分贊賞,但最終卻還是沒有采納他的建議。
[5]三月,丙辰,朔方道大總管張仁願築三受降城于河上。
[5]三月,丙辰(二十三日),朔方道大總管張仁願在黃河邊上修築了中、東、西三個受降城。
初,朔方軍與突厥以河為境,河北有拂雲祠,突厥将入寇,必先詣祠祈禱,牧馬料兵而後渡河。時默啜悉衆西擊突騎施,仁願請乘虛奪取漠南地,于河北築三受降城,首尾相應,以絕其南寇之路。太子少師唐休以為“兩漢以來皆北阻大河,今築城寇境,恐勞人費功,終為虜有。”仁願固請不已,上竟從之。
當初,唐朔方軍與突厥隔黃河為界,在黃河以北有一座拂雲祠,突厥在即将進犯朔方軍時,每次都要先到拂雲祠中祈禱,在作好各方面準備以後才發兵渡黃河南下。當時突厥阿史那默啜調集了全部人馬進攻西部的突騎施,于是張仁願請求率所部乘默啜後方空虛之機奪取沙漠以南的大片土地,并在黃河北岸修築中、東、西三座首尾呼應的受降城,以便斷絕突厥默啜南下進犯的通道。太子少師唐休認為:“自兩漢以來,曆代都以黃河天險作為北方的邊界,如今在突厥境内修築城池,我擔心勞民費力,終究會被突厥所占有。”張仁願仍然不停地堅持請求築城,唐中宗終于同意。
仁願表留歲滿鎮兵以助其功,鹹陽兵二百餘人逃歸,仁願悉擒之,斬于城下,軍中股栗,六旬而成。以拂雲祠為中城,距東西兩城各四百餘裡,皆據津要,拓地三百餘裡。于牛頭朝那山北,置烽候千八百所,以左玉钤衛将軍論弓仁為朔方軍前鋒遊弈使,戍諾真水為邏衛。自是突厥不敢渡山畋牧,朔方無複寇掠,減鎮兵數萬人。
張仁願上表請求将戍邊期滿的鎮兵留下幫助完成這一工程,但鹹陽籍的鎮兵二百餘人逃回家鄉。張仁願将這些人全部抓回,并在即将築起的城下将這些人斬首,緻使全軍将士心驚膽戰,六十天過後,終于将三座受降城修築完畢。以拂雲祠為中城,距離東、西兩座受降城各四百餘裡,而且三城都是建在地理位置險要的地方,拓展邊境達三百多裡。此外,又在位于牛頭的朝那山以北修築了一千八百多個烽火台,并任命左玉钤衛将軍論弓仁為朔方軍前鋒遊弈使,駐紮在諾真水巡邏戍衛。從這以後突厥人再也不敢越過朝那山到南邊來打獵放牧,朔方軍也再沒有受到過突厥兵的侵犯和虜掠,因此而減少在這一帶戍邊的兵士達數萬人之多。
仁願建三城,不置壅門及備守之具。或問之,仁願曰:“兵貴進取,不利退守。寇至,當并力出戰,回首望城者,猶應斬之,安用守備,生其退恧之心也!”其後常元楷為朔方軍總管,始築壅門。人是以重仁願而輕元楷。
張仁願在修築這三座受降城時,并沒有設計出懸門,也沒有裝備守城的器械。有人問他為什麼這樣做,張仁願回答說:“用兵之道,貴在奮勇向前,撤退和防守是不利的。在敵軍來臨時,全體将士應當齊心協力地出城應戰,甚至連那些回過頭來向城池方向張望的士兵,都應當被就地處斬,修築城池時,又哪裡用得着準備防守器械來助長部下畏敵退卻之心呢!”後來常元楷擔任朔方軍總管職務,才開始修築三城懸門。人們因此輕視常元楷而推重張仁願。
[6]夏,四月,癸未,置修文館大學士四員,直學士八員,學士十二員,選公卿以下善為文者李峤等為之。每遊幸禁苑,或宗戚宴集,學士無不畢從,賦詩屬和,使上官昭容第其甲乙,優者賜金帛;同預宴者,惟中書、門下及長參王公、親貴數人而已,至大宴,方召八座、九列、諸司五品以上預焉。于是天下靡然争以文華相尚,儒學忠谠之士莫得進矣。
[6]夏季,四月,癸未(二十一日),唐中宗下令設置修文館大學士四員,直學士八員,學士十二員,選拔李峤等公卿以下善于寫文章的人士擔任這些職務。每當唐中宗到皇家園林遊玩的時候,或者是皇親國戚宴飲聚會的時候,這些大學士、直學士和學士們無不跟随,在一旁侍候着賦詩應和。唐中宗又讓上官昭容負責評判他們所作詩文的優劣高下,優勝者可以得到金銀絹帛的獎賞。一般情況下,隻有中書、門下二省高官以及長參王公大臣和受到皇帝寵幸的貴族數人有資格參加這類宴會,隻有在大規模宴飲時,唐中宗才召集被稱為八座的尚書左右仆射和六部尚書、九卿和各司五品以上官員參加。于是天下聞風披靡,争相崇尚文辭華麗,而忠誠正直的人與儒學之士則無人得到提拔重用。
[7]秋,七月,癸巳,以左屯衛大将軍、朔方道大總管張仁願同中書門下三品。
[7]秋季,七月,癸巳(初三),唐中宗任命左屯衛大将軍、朔方道大總管張仁願為同中書門下三品。
[8]甲午,清源尉呂元泰上疏,以為:“邊境未甯,鎮戍不息,士卒困苦,轉輸疲弊,而營建佛寺,日廣月滋,勞人費财,無有窮極。昔黃帝、堯、舜、禹、湯、文、武惟以儉約仁義立德垂名,晉、宋以降,塔廟競起,而喪亂相繼,由其好尚失所,奢靡相高,人不堪命故也。伏願回營造之資,充疆易之費,使烽燧永息,群生富庶,則如來慈悲之施,平等之心,孰過于此!”疏奏,不省。
[8]甲午(初四),清源尉呂元泰上疏認為:“現在邊境地區遠未安甯,對這些地區的戍守沒有停止,士卒為此而常年鞍馬勞頓,糧草辎重的轉運也導緻國窮民乏,而陛下卻日益廣建佛寺,更使得對國家人力财力的耗費永無休止。上古聖君如黃帝、唐堯、虞舜、大禹、商湯、周文王和周武王等人,都是憑着他們的勤儉節約和道德仁義來創建功德垂名後世的,兩晉和劉宋以來,各朝競相建造佛家寺塔,而各朝的死喪禍亂也接連不斷。這是由于各朝君臣喜好失當,競相崇尚奢侈豪華從而使百姓痛苦不堪所造成的。希望陛下能抽回用于營建佛寺的資财,把它用于邊境地區的軍事防務,從而使戰火永息,百姓富足,那麼如來佛祖的慈悲施予、視一切衆生平等無别的心腸,又怎能超過這一功德呢!”這篇奏疏呈上以後,唐中宗根本沒有審閱。
[9]安樂、長甯公主及皇後妹國夫人、上官婕妤、婕妤母沛國夫人鄭氏、尚宮柴氏、賀婁氏,女巫第五英兒、隴西夫人趙氏,皆依勢用事,請谒受赇,雖屠沽臧獲,用錢三十萬,則别降墨敕除官,斜封付中書,時人謂之“斜封官”;錢三萬則度為僧尼。其員外、同正、試、攝、檢校、判、知官凡數千人。西京、東都各置兩吏部侍郎,為四铨,選者歲數萬人。
[9]安樂公主、長甯公主及韋皇後的妹妹國夫人、上官婕妤、上官婕妤的母親沛國夫人鄭氏、尚宮柴氏、賀婁氏,女巫第五英兒、隴西夫人趙氏等人,全都仗勢專擅朝政,大肆收受賄賂,為行賄者請托授官。不管是屠夫酒肆之徒,還是為他人當奴婢的人,隻要向這些人行賄三十萬錢,就能夠直接得到由皇帝的親筆敕書任命的官位,由于這種敕書是斜封着交付中書省的,因而這類官員被當時的人稱為“斜封官”;如果行賄三萬錢,就可以被剃度為僧尼。她們受賄之後所任命的員外官、員外同正官、試官、攝官、檢校官、判某官事、知某官事共計數千人之多。在西京和東都兩地分别設置兩員吏部侍郎,每年四次選授官職,選任官員達數萬人。
上官婕妤及後宮多立外第,出入無節,朝士往往從之遊處,以求進達。安樂公主尤驕橫,宰相以下多出其門。與長甯公主競起第舍,以侈麗相高,拟于宮掖,而精巧過之。安樂公主請昆明池,上以百姓蒲魚所資,不許。公主不悅,乃更奪民田作定昆池,延袤數裡,累石象華山,引水象天津,欲以勝昆明,故名定昆。安樂有織成裙,直錢一億,花卉鳥獸,皆如粟粒,正視旁視,日中影中,各為一色。
上官婕妤及宮中的妃嫔姬妾們大多在宮外修建了私宅,這些人随意出入宮禁,在朝為官的人常常與她們交往以求飛黃騰達。在這些人中間,安樂公主尤為驕傲專橫,自宰相以下為官的人,大多數是由于走了她的門路才得以上任。安樂公主還與中宗的另一個女兒長甯公主競相大興土木,廣建宅第,并在建築的奢侈豪華方面互相攀比,不僅建築規模模仿皇宮,甚至精巧的程度超過皇宮。安樂公主請求将昆明池賞賜給她,唐中宗以昆明池是百姓用來養殖蒲魚的地方為由而拒絕。安樂公主很不高興,便搶奪百姓田宅修建定昆池,南北綿延數裡,仿照華山的樣子堆石建造假山,又按照天河的樣子引水入池。由于安樂公主想要使此湖勝過昆明池,所以将它命名為定昆池。安樂公主還有編織成的價值一億錢的裙子,上面有谷粒大小的花卉和鳥獸的圖案,從正面看或者從側面看,在日光中看或者在陰影中看,圖案的色彩都有不同。
上好擊,由是風俗相尚,驸馬武崇訓、楊慎交灑油以築場。慎交,恭仁曾孫也。
唐中宗喜歡玩用杖擊的遊戲,于是朝野上下競相擊為樂,驸馬武崇訓、楊慎交灑油修建場。楊慎交是楊恭仁的曾孫。
上及皇後、公主多營佛寺。左拾遺京兆辛替否上疏谏,略曰:“臣聞古之建官,員不必備,士有完行,家有廉節,朝廷有餘俸,百姓有餘食。伏惟陛下百倍行賞,十倍增官,金銀不供其印,束帛不充于錫,遂使富商豪賈,盡居纓冕之流;鬻伎行巫,或涉膏腴之地。”又曰:“公主,陛下之愛女,然而用不合于古義,行不根于人心,将恐變愛成憎,翻福為禍。何者?竭人之力,費人之财,奪人之家;愛數子而取三怨,使邊疆之士不盡力,朝廷之士不盡忠,人之散矣,獨持所愛,何所恃乎!君以人為本,本固則邦甯,邦甯則陛下之夫婦母子長相保也。”又曰:“若以造寺必為理體,養人不足經邦,則殷、周已往皆暗亂,漢、魏已降皆聖明,殷、周已往合為不長,漢、魏已降為不短矣。陛下緩其所急,急其所緩,親未來而疏見在,失真實而冀虛無,重俗人之為,輕天子之業,雖以陰陽為炭,萬物為銅,役不食之人,使不衣之士,猶尚不給,況資于天生地養,風動雨潤,而後得之乎!一旦風塵再擾,霜雹薦臻,沙彌不可操幹戈,寺塔不足攘饑馑,臣竊惜之。”疏奏,不省。
唐中宗和韋皇後以及各位公主多營建佛寺。左拾遺京兆人辛替否上疏谏阻,疏文大意是:“臣聽說上古帝王設置官署,員額不一定要求齊備,但要求士人一定要具備完美的操行,居家有清廉的節操,朝廷薪俸有節餘,百姓生計無虞。可是現在陛下頒發給臣下的賞賜相當于先代百倍,增設的官吏員額相當于先代十倍,以至于國家的金銀不足以滿足鑄造官印的需求,府庫中的絹帛等财物的儲備趕不上陛下賞賜臣下的支出,從而使得富商大賈可以通過出錢買官而居于高貴的職位,也使得有些依靠裝神弄鬼代人祈禱或者以賣藝為生的人可以占有肥沃的良田。”他又說:“公主,是陛下心愛的女兒,但是她的日常用度不符合古已有之的規矩,她的所作所為不注意立足于民心,臣擔心長此以往會使喜愛變成憎惡,将福澤變為禍患。為什麼呢?因為這樣做耗盡民力,浪費百姓錢财,強取百姓家資。陛下為憐愛幾個子女而招緻三種怨恨,将會使得戍守邊疆的将士們不願為朝廷盡力,在朝為官的人不願意為陛下盡忠,人心既已渙散,隻剩下幾個自己所寵愛的人,陛下還能依靠什麼來治理國家呢!君主是以百姓的擁戴支持為基礎的,基礎牢固則國家就安甯,國家安甯則陛下夫婦母子也就得以長久保全。”他還說:“如果認為隻有營建佛寺是治理國家的根本,休養士民不足以治理好國家,那麼殷、周以前就都是昏暗混亂的時代,而漢、魏以後則全是聖明之世了,殷、周以前的朝代是曆時不長,而漢、魏以後的朝代則是曆時不短了。陛下把治理國家的當務之急當作可以從緩的事,又把隻能緩辦的事當作治理國家的當務之急,應親近的人尚未前來而應疏遠的人已居于朝中,不做實實在在的事而寄希望于虛無飄渺之事,重視俗人的作為而輕視天子應當成就的事業,即使陛下能夠以陰陽二氣為炭,像工匠在火爐中冶銅那樣創造出萬物,役使那些不用吃飯穿衣的人,恐怕也無法供給奢侈靡費所需的支出,更何況陛下所依靠的隻能是那些天生地養、經過風雨吹打滋潤之後才能生成的自然之物呢!一旦戰亂再起,或者是霜雹成災,出家的和尚不能拿起刀槍來勤王救主,林立的寺塔更無法緩解饑荒,臣對陛下這種廣建佛寺的行為感到十分痛惜。”這篇奏疏呈上之後,唐中宗根本不審閱。
時斜封官皆不由兩省而授,兩省莫敢執奏,即宣示所司。吏部員外郎李朝隐前後執破一千四百餘人,怨謗紛然,朝隐一無所顧。
當時的斜封官都是不通過中書門下兩省而由皇帝直接降下墨敕任命的,兩省長官都不敢就其中的問題上奏,隻是将任命傳達給有關部門。但是吏部員外郎李朝隐卻前後阻止了一千四百餘名斜封官的任命,從而招來許多怨恨和诽謗,然而李朝隐對此全然不顧。
[10]冬,十月,己酉,修文館直學士、起居舍人武平一上表請抑損外戚權寵;不敢斥言韋氏,但請抑損已家。上優制不許。平一名甄,以字行;載德之子也。
[10]冬季,十月,己酉(二十一日),修文館直學士、起居舍人武平一上表請求削奪外戚的權勢,減少對外戚的寵愛;由于武平一不敢直接指斥韋後家族,所以隻能請求對自己的家族加以抑制貶損。唐中宗沒有同意他的請求。武平一名甄,人們通常稱呼他的字,是武載德的兒子。
[11]十一月,庚申,突騎施酋長娑葛自立為可汗,殺唐使者禦史中丞馮嘉賓,遣其弟遮努等帥衆犯塞。
[11]十一月,庚申(初二),突騎施酋長娑葛自立為可汗,殺死了唐朝的使者、禦史中丞馮嘉賓,又派他的弟弟遮奴等人率領人馬進犯唐朝邊塞。
初,娑葛既代烏質勒統衆,父時故将阙啜忠節不服,數相攻擊。忠節衆弱不能支,金山道行軍總管郭元振奏追忠節入朝宿衛。
當初,娑葛已經取代了他的父親烏質勒統領各部人馬,但他父親的舊将阙啜忠節不服,多次興兵與娑葛交戰。阙啜忠節的部衆力弱,頂不住娑葛的打擊,唐金山道行軍總管郭元振于是奏請唐中宗征召阙啜忠節入朝充任宿衛。
忠節行至播仙城,經略使、右威衛将軍周以悌說之曰:“國家不愛高官顯爵以待君者,以君有部落之衆故也。今脫身入朝,一老胡耳,豈惟不保寵祿,死生亦制于人手。方今宰相宗楚客、紀處讷用事,不若厚賂二公,請留不行,發安西兵及引吐蕃以擊娑葛,求阿史那獻為可汗以招十姓,使郭虔發拔汗那兵以自助;既不失部落,又得報仇,比于入朝,豈可同日語哉!”郭虔者,曆城人,時為西邊将。忠節然其言,遣間使賂楚客、處讷,請如以悌之策。
當阙啜忠節走到播仙城時,經略使、右威衛将軍周以悌勸他說:“朝廷之所以不惜用高官顯爵來優待您,是因為您掌握着自己部落的全部人馬。現在如果您離開您的部落隻身入朝,那隻不過是一個老邁的胡人罷了,不但無法保住皇帝對您的恩寵和自己的官爵俸祿,恐怕就連生死也操之于他人之手了。現今宰相宗楚客、紀處讷執掌朝政,您不如多用些錢财賄賂這兩個人,請他們讓皇帝同意您留在西域,同時調集安西都護府所轄軍隊以及引入吐蕃兵以攻打娑葛,再請求冊封阿史那獻為可汗以招撫十姓人馬,另外派郭虔調集拔汗那兵相助。這樣做既不會失去對各部落的控制,又可以報娑葛相欺之仇,比起您單身入朝受制于人來,豈可同日而語!”郭虔是曆城縣人,當時在西部邊境為将。阙啜忠節認為周以悌的話很對,便暗地裡派使者向宗楚客、紀處讷二人行賄,請他倆同意自己按照周以悌的計策行事。
元振聞其謀,上疏,以為:“往歲吐蕃所以犯邊,正為求十姓、四鎮之地不獲故耳。比者息兵請和,非能慕悅中國之禮義也,直以國多内難,人畜疫疠,恐中國乘其弊,故且屈志求自昵。使其國小安,豈能忘取十姓、四鎮之地哉!今忠節不論國家大計,直欲為吐蕃鄉導,恐四鎮危機,将從此始。頃緣默啜憑陵,所應者多,兼四鎮兵疲弊,勢未能為忠節經略,非憐突騎施也。忠節不體國家中外之意而更求吐蕃;吐蕃得志,則忠節在其掌握,豈得複事唐也!往年吐蕃無恩于中國,猶欲求十姓、四鎮之地;今若破娑葛有功,請分于阗、疏勒,不知以何理抑之!又,其所部諸蠻及婆羅門等方不服,若借唐兵助讨之,亦不知以何詞拒之!是以古之智者皆不願受夷狄之惠,蓋豫憂其求請無厭,終為後患故也。又,彼請阿史那獻者,豈非以獻為可汗子孫,欲依之以招懷十姓乎!按獻父元慶,叔父仆羅,兄子及斛瑟羅、懷道等,皆可汗子孫也。往者唐及吐蕃遍曾立之以為可汗,欲以招撫十姓,皆不能緻,尋自破滅。何則?此屬非有過人之才,恩威不足以動衆,雖複可汗舊種,衆心終不親附,況獻又疏遠于其父兄乎?若使忠節兵力自能誘脅十姓,則不必求立可汗子孫也。又,欲令郭虔入拔汗那,發其兵。虔前此已嘗與忠節擅入拔汗那發兵,不能得其片甲匹馬,而拔汗那不勝侵擾,南引吐蕃,奉子,還侵四鎮。時拔汗那四旁無強寇為援,虔等恣為侵掠,如獨行無人之境,猶引子為患。今北有娑葛,急則與之并力,内則諸胡堅壁拒守,外則突厥伺隙邀遮。臣料虔等此行,必不能如往年之得志;内外受敵,自陷危亡,徒與虜結隙,令四鎮不安。以臣愚揣之,實為非計。”
郭元振在得知阙啜忠節的計謀之後上疏認為:“往年吐蕃之所以興兵入侵,不過是由于他們要求得到突厥十姓和安西四鎮之地而沒有得到罷了。最近幾年息兵停戰,請求和親,并非因為吐蕃真心向往中國的禮義教化,隻不過是由于吐蕃自己國内多難,人口與牲畜染上了瘟疫,擔心中國乘其國弊民貧之機大舉進攻而已,所以他們暫且委屈求全,自求親近大唐,以便使其國内稍稍安定一些,他們怎麼會忘記要奪取突厥十姓和安西四鎮之地呢!現在阙啜忠節不為國家大計着想,隻想作吐蕃軍隊的向導,恐怕安西四鎮的危機将會從這時開始出現。近來由于突厥默啜的侵淩進逼,所要應付的事很多,再加上安西四鎮的兵馬疲弊,形勢使唐軍難以替阙啜忠節經營籌劃,并不是憐惜突騎施而不願出兵。現在阙啜忠節不去設身處地地為朝廷經營中外的大業着想,卻反而向吐蕃求助;一旦吐蕃在西域得志,就必然會控制阙啜忠節,阙啜忠節又哪裡能夠再事奉唐朝呢!以前吐蕃在無恩于大唐時,尚且想索取突厥十姓和安西四鎮之地;如果現在幫助大唐攻破娑葛有功,吐蕃就會請求朝廷将于阗、疏勒二鎮割讓給它,到那時不知朝廷能以什麼理由抑制這一要求!此外,吐蕃統治下的各個蠻族部落以及婆羅門正不服從贊普的号令,如果吐蕃請求借用唐兵前往征讨,也不知道朝廷又能以哪種借口拒絕它的要求!所以自古以來聰明的中國帝王都不願意接受夷狄的恩惠,這大概是由于擔心他們日後會提出永無休止的要求,最終會鑄成大患的緣故。再說,阙啜忠節請出阿史那獻來,還不就是因為阿史那獻是可汗的子孫,想靠他來招撫十姓嗎!不過阿史那獻的父親阿史那元慶、叔父阿史那仆羅、哥哥阿史那子及阿史那斛瑟羅、阿史那懷道等人也全都是可汗的子孫。過去大唐朝廷以及吐蕃贊普曾将他們一個個地冊封為可汗,都想用他們來招撫十姓,但均未能達到目的,這些人在位不久便紛紛破族滅家。為什麼呢?因為這些人都不具備超出常人的才能,恩德與威名也不足以影響部衆,所以雖然他們都是可汗的嫡系子孫,各個部落還是不肯親近依附他們,何況阿史那獻與可汗的血緣關系比他的父兄還要疏遠一些呢?倘若阙啜忠節自己的兵力就足以使西突厥十姓部落歸附的話,那麼他就沒有必要請求可汗的子孫阿史那獻出來作可汗了。還有,阙啜忠節想讓郭虔前往征調拔汗那的兵馬,但郭虔在此之前就曾經與阙啜忠節一道擅自進入拔汗那征調兵馬,但卻未能得到它的一兵一卒,反而使拔汗那因不勝侵擾而從南方引來吐蕃軍隊,并擁戴吐蕃所冊立的可汗阿史那子,回軍進犯安西四鎮。當時拔汗那周圍并無強大的部落可以援助它,郭虔等人肆意侵擾搶掠,如入無人之境,尚且招來阿史那子為患。現在拔汗那北部有娑葛部落,一旦走投無路就會與娑葛會合。在這種内有諸胡堅壁固守,外有突厥伺機阻截的不利形勢下,臣料定郭虔等此次前往拔汗那調兵,必然無法像上一次那樣志得意滿,隻能是内外受敵,自陷危亡,白白地與各部落結仇,從而使安西四鎮永無甯日。所以依臣愚見,這實在不是一條好計。”
楚客等不從,建議“遣馮嘉賓持節安撫忠節,侍禦史呂守素處置四鎮,以将軍牛師獎為安西副都護,發甘、涼以西兵,兼徵吐蕃,以讨娑葛。”娑葛遣使娑臘獻馬在京師,聞其謀,馳還報娑葛。于是娑葛發五千騎出安西,五千騎出撥換,五千騎出焉耆,五千騎出疏勒,入寇。元振在疏勒,栅于河口,不敢出。忠節逆嘉賓于計舒河口,娑葛遣兵襲之,生擒忠節,殺嘉賓,擒呂守素于僻城,縛于驿柱,而殺之。
宗楚客等人不同意郭元振的意見,建議“派遣禦史中丞馮嘉賓帶着符節前往安撫阙啜忠節,派侍禦史呂守素去處理安西四鎮的軍政事務,任命将軍牛師獎擔任安西都護府副都護,調集甘、涼二州以西各處兵馬,同時征調吐蕃軍隊,共同讨伐娑葛。”當時娑葛派來向朝廷貢獻馬匹的使者娑臘還在京師,聽到這個消息後立即馬不停蹄地回來報知娑葛。娑葛于是派遣五千騎兵出安西,五千騎兵出撥換,五千騎兵出焉耆,五千騎兵出疏勒,分路入侵。當時郭元振正好在疏勒鎮,在河口紮下栅壘,不敢出營抗擊娑葛。阙啜忠節到計舒河河口迎接馮嘉賓,娑葛派兵襲擊了他們,生擒阙啜忠節,殺死了馮嘉賓,又在僻城捉住了呂守素,并把他綁在驿站的廊柱上一刀一刀地剮死。
[12]上以安樂公主将适左衛中郎将武延秀,遣使召太子賓客武攸緒于嵩山。攸緒将至,上敕禮官于兩儀殿設别位,欲行問道之禮,聽以山服葛巾入見,不名不拜。仗入,通事舍入引攸緒就位;攸緒趨立辭見班中,再拜如常儀。上愕然,竟不成所拟之禮。上屢延之内殿,頻煩寵錫,皆謝不受;親貴谒候,寒溫之外,不交一言。
[12]唐中宗準備将安樂公主改嫁給左衛中郎将武延秀,派人到嵩山征召隐居在那裡的太子賓客武攸緒。在武攸緒快到的時候,唐中宗頒布敕命,讓禮官在兩儀殿另外設一個座位,想依照帝王問道的禮節,讓武攸緒穿着隐居時的服裝入朝參見,既不用自己稱呼自己的名字,也不需要行跪拜之禮。儀仗抵達兩儀殿後,通事舍人帶領武攸緒到另設的座位就坐。武攸緒卻恭恭敬敬地小步快走到辭見班的行列中站立,按照通常的禮儀行一拜二拜之禮。唐中宗對此感到驚訝,終于沒能按事先拟定的帝王問道之禮接待武攸緒。唐中宗一次又一次地請武攸緒進入内殿,又屢次對他恩寵有加,賞賜大量财物,武攸緒都一一推辭沒有接受;宗室、貴官前來拜谒問候時,武攸緒也隻是與他們寒暄冷暖,此外不發一言。
初,武崇訓之尚公主也,延秀數得侍宴。延秀美姿儀,善歌舞,公主悅之。及崇訓死,遂以延秀尚焉。
起初,武崇訓娶了安樂公主,武延秀曾多次陪同參加宴會。武延秀長得英俊潇灑,又能歌善舞,安樂公主很喜歡他。等到武崇訓被太子李重俊殺死後,唐中宗便把安樂公主嫁給了武延秀。
己卯,成禮,假皇後仗,分禁兵以盛其儀衛,命安國相王障車。庚辰,赦天下。以延秀為太常卿,兼右衛将軍。辛巳,宴群臣于兩儀殿,命公主出拜公卿,公卿皆伏地稽首。
己卯(二十一日),安樂公主與武延秀舉行成婚典禮,安樂公主所使用的是隻有皇後才能使用的儀仗,唐中宗又派禁兵參加典禮以壯大儀仗和衛士隊伍的聲勢,還指派安國相王李旦迎候公主的車馬。庚辰(二十二日),唐中宗下诏赦免天下罪囚,并任命武延秀為太常卿兼右衛将軍。辛巳(二十三日),唐中宗在兩儀殿設宴招待群臣,并讓安樂公主出來拜見公卿大臣,群臣一個個都趴在地上叩頭還禮。
[13]癸未,牛師獎與突騎施娑葛戰于火燒城,師獎兵敗沒。娑葛遂陷安西,斷四鎮路,遣使上表,求宗楚客頭。楚客又奏以周以悌代郭無振統衆,徵元振入朝;以阿史那獻為十姓可汗,置軍焉耆以讨娑葛。
[13]癸未(二十五日),牛師獎與突騎施娑葛在火燒城交戰,牛師獎全軍覆沒。娑葛乘勝攻陷安西都護府所在地龜茲,切斷了四鎮之間的聯系,并派遣使者入朝上表,向唐中宗索要宗楚客的頭顱。宗楚客又奏請任命周以悌取代郭元振統領安西各路兵馬,征召郭元振入朝;同時冊立阿史那獻為十姓可汗,在焉耆布署軍隊以讨伐娑葛。
娑葛遺元振書,稱:“我與唐初無惡,但雠阙啜。宗尚書受阙啜金,欲枉破奴部落,馮中丞、牛都護相繼而來,奴豈得坐而待死!又聞史獻欲來,徒擾軍州,恐未有甯日。乞大使商量處置。”元振奏娑葛書。楚客怒,奏言元振有異圖,召,将罪之。元振使其子鴻間道具奏其狀,乞留定西土,不敢歸。周以悌竟坐流白州,複以元振代以悌,赦娑葛罪,冊為十四姓可汗。
娑葛寫信給郭元振,在信中聲稱:“本來我與大唐朝廷之間沒有任何矛盾,我的仇敵隻有阙啜忠節一個人。但兵部尚書宗楚客接受了阙啜忠節的重金賄賂,就毫無道理地想發兵攻破我的部落,并且禦史中丞馮嘉賓和安西都護府副都護牛師獎将軍相繼領命而來,我又豈能坐以待斃!另外我又聽說阿史那獻也将來到此地,他的到來隻會使安西四鎮沖突增多,恐怕今後難以有安甯的日子好過。請大使商量解決吧。”郭元振将娑葛的信上奏給了唐中宗。宗楚客大怒,奏稱郭元振有不臣之心,征召他入朝,準備治罪。郭元振派他的兒子郭鴻走小路将實際情況向唐中宗一一奏明,請求留在西域穩定局勢,不敢回到朝中。周以悌最後因獲罪被流放到白州,唐中宗又任命郭元振代替他的職務,下诏赦免娑葛的罪行,并将娑葛冊立為十四姓可汗。
[14]以婕妤上官氏為昭容。
[14]唐中宗封婕妤上官氏為昭容。
[15]十二月,禦史中丞姚廷筠奏稱:“比見諸司不遵律令格式,事無大小皆悉聞奏。臣聞為君者任臣,為臣者奉法。萬機叢委,不可遍覽,豈有修一水窦,伐一枯木,皆取斷宸衷!自今若軍國大事及條式無文者,聽奏取進止,自餘各準法處分。其有故生疑滞,緻有稽失,望令禦史糾彈。”從之。
[15]十二月,禦史中丞姚廷筠上奏道:“近來各有關部門不是依據律令格式所規定的權限辦理自己的公務,而是不論大事小事都一概奏請皇帝裁決。臣聽說過君主任用臣下,臣下則應依法履行公務。陛下日理萬機,紛繁的政務堆積如山,不可能遍覽奏書,臣下怎麼能把諸如是否挖一個水孔、伐一株枯樹這樣的小事都呈奏上來由皇帝決斷呢!陛下應當明确規定從今以後,隻有遇到軍國大事或者是那些條令格式上沒有明确規定的事,有關部門才可以上奏皇帝決斷,其餘的一律依照法令的規定處理;若再有故意遲疑拖延從而導緻稽留失時的現象出現,希望讓禦史糾舉彈劾有關責任人員。”唐中宗采納了他的建議。
[16]丁巳晦,敕中書、門下與學士、諸王、驸馬入閣守歲,設庭燎,置酒,奏樂。酒酣,上謂禦史大夫窦從一曰:“聞卿久無伉俪,朕甚憂之。今夕歲除,為卿成禮。”從一但唯唯拜謝。俄而内侍引燭籠、步障、金縷羅扇自西廊而上,扇後有人衣禮衣,花钗,令與從一對坐。上命從一誦《卻扇詩》數首。扇卻,去花易服而出,徐視之,乃皇後老乳母王氏,本蠻婢也。上與侍臣大笑。诏封莒國夫人,嫁為從一妻。俗謂乳母之婿曰“阿”,從一每谒見及進表狀,自稱“翊聖皇後阿”,時人謂之“國”,從一欣然有自負之色。
[16]丁巳晦(二十九日),唐中宗下敕召中書、門下長官與學士、諸王、驸馬入内殿守歲,在宮中擺好了用于照明的火炬,布置了酒宴,還安排樂隊奏樂助興。在酒興正濃時,唐中宗對禦史大夫窦從一說:“聽說你已經打了很長時間的光棍,朕很是憂慮。今天晚上是除夕之夜,朕想為你完婚。”窦從一隻是恭敬而順從地連連答應行禮稱謝。不一會兒功夫,内侍領着手持燈籠、步障和金縷羅扇的人從西廊上殿,羅扇後面有一位身着禮服、頭戴花钗的婦人。唐中宗讓這位婦人與窦從一對面而坐,然後讓窦從一吟誦了幾首《卻扇詩》。羅扇被拿走之後,這位婦人摘下花钗,換去禮服又出來,衆人慢慢端詳,才發現她原來是韋皇後的老乳母王氏,她本是一個蠻族的婢女。唐中宗與侍臣們哄堂大笑,并下诏冊封王氏為莒國夫人,嫁給窦從一為妻。當時民間俗稱乳母的丈夫為“阿”窦從一每次谒見中宗或者呈進表狀時,都自稱為“翊聖皇後阿”,因而人們也就稱窦從一為“國”,窦從一反倒欣欣然,有自以為了不起的神色。
三年(己酉、709)
三年(己酉,公元709年)
[1]春,正月,丁卯,制廣東都聖善寺,居民失業者數十家。
[1]春季,正月,丁卯(初九),唐中宗頒下制書,下令擴建東都聖善寺,當地百姓因這一工程而失去生計的有數十家。
[2]長甯、甯樂諸公主多縱僮奴掠百姓子女為奴婢,侍禦史袁從之收系獄,治之。公主訴于上,上手制釋之。從之奏稱:“陛下縱奴掠良人,何以理天下!”上竟釋之。
[2]長甯、安樂等公主多次放縱奴仆劫掠百姓子女為奴婢,侍禦史袁從之将這些惡奴逮捕入獄治罪。公主們把這件事告訴了唐中宗,中宗便親筆書寫制書将惡奴們釋放出獄。袁從之為此向唐中宗上奏道:“陛下放縱惡奴劫掠良家子女為奴婢,又怎麼能依法治理天下呢!”但唐中宗還是将他們釋放了。
[3]二月,己醜,上幸玄武門,與近臣觀宮女拔河。又命宮女為市肆,公卿為商旅,與之交易,因為忿争,言辭亵慢,上與後臨觀為樂。
[3]二月,己醜(初二),唐中宗來到玄武門,與親近的臣子們一同觀看宮女們拔河。中宗又讓宮女們扮作市場裡的商店夥計,讓公卿大臣們扮作行商旅客,與她們作買賣,又假裝憤怒争執,彼此言辭不堪入耳。唐中宗和韋皇後則在一旁觀看,以此為樂。
[4]丙申,監察禦史崔琬對仗彈宗楚客、紀處讷潛通戎狄,受其貨賂,緻生邊患。故事,大臣被彈,俯偻趨出,立于朝堂待罪。至是,楚客更憤怒作色,自陳忠鲠,為琬所誣。上竟不窮問,命琬與楚客結為兄弟以和解之,時人謂之“和事天子”。
[4]丙申(初九),監察禦史崔琬對着皇帝的儀仗上奏,彈劾宗楚客、紀處讷二人暗地裡勾結戎狄,接受對方的賄賂,導緻邊疆地區發生叛亂。依照慣例,大臣受到彈劾時,應當彎腰低頭快步走出,站在朝堂上聽候治罪。這次宗楚客受到彈劾後,反而勃然大怒,變了臉色,向中宗自述自己的忠誠鲠直,聲稱受到了崔琬的誣陷。唐中宗對此居然沒有嚴加追究,隻是讓崔琬與宗楚客結為兄弟,以此來使兩人和解,當時的人都稱中宗為“和事天子”。
[5]壬寅,韋巨源為左仆射,楊再思為右仆射,并同中書門下三品。
[5]壬寅(十五日),唐中宗任命韋巨源為尚書左仆射,楊再思為尚書右仆射,一并任同中書門下三品。
[6]上數與近臣學士宴集,令各效伎藝以為樂。工部尚書張錫舞《談容娘》,将作大匠宗晉卿舞《渾脫》,左衛将軍張洽舞《黃獐》,左金吾将軍杜元談誦《婆羅門咒》,中書舍人盧藏用效道士上章。國子司業河東郭山恽獨曰:“臣無所解,請歌古詩。”上許之。山恽乃歌《鹿鳴》、《蟋蟀》。明日,上賜山恽敕,嘉美其意,賜時服一襲。
[6]唐中宗屢次與近臣學士宴飲聚會,讓每個人都出節目助興。工部尚書張錫跳《談容娘》舞,将作大匠宗晉卿跳《渾脫》舞,左衛将軍張洽跳《黃》舞,左金吾将軍杜元談念誦《婆羅門咒》,中書舍人盧藏用則模仿道士替人給天神上表祈求消災除難。唯獨國子司業河東人郭山恽說道:“臣沒有什麼特長可以為陛下助興,請允許我唱兩首古詩吧。”中宗表示同意。郭山恽于是唱了《鹿鳴》和《蟋蟀》兩首。第二天,唐中宗賜予郭山恽敕書一封以嘉獎他的好意,并賞賜了他一套時興的衣服。
上又嘗宴侍臣,使各為《回波辭》,衆皆為谄語,或自求榮祿,谏議大夫李景伯曰:“回波爾時灑卮。微臣職在箴規。侍宴既過三爵,喧嘩竊恐非儀!”上不悅。蕭至忠曰:“此真谏官也。”
唐中宗還曾經在宴請侍臣時,讓大家各自創作《加波辭》,大家所寫的都是阿谀奉承之言;有的人還向皇帝索要官職和俸祿,谏議大夫李景伯對中宗說:“大家在這時設宴飲酒,唱《回波辭》,跳《回波舞》,而微臣的職責在于規谏君主的過失。現在臣下為陛下侍宴已超過了三爵酒,恐怕再喧嘩下去與禮儀不符!”唐中宗不高興。蕭至忠稱贊他說:“這才是一個真正谏官呢。”
[7]三月,戊午,以宗楚客為中書令,蕭至忠為侍中,太府卿韋嗣立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中書侍郎崔、趙彥昭并同平章事。崔通于上官昭容,故昭容引以為相。彥昭,張掖人也。
[7]三月,戊午(初一),唐中宗任命宗楚客為中書令,蕭至忠為侍中,太府卿韋嗣立為中書侍郎、同中書門下三品。中書侍郎崔和趙彥昭也被任命為同平章事。崔與上官昭容私通,所以上官昭容薦舉他作了宰相。趙彥昭是張掖人。
時政出多門,濫官充溢,人以為三無坐處,謂宰相、禦史及員外官也。韋嗣立上疏,以為:“比者造寺極多,務取崇麗,大則用錢百數十萬,小則三五萬,無慮所費千萬以上,人力勞弊,怨嗟盈路。佛之為教,要在降伏身心,豈雕畫土木,相誇壯麗!萬一水旱為災,戎狄構患,雖龍象如雲,将何救哉!又,食封之家,其數甚衆,昨問戶部,雲用六十餘萬丁;一丁絹兩匹,凡百二十餘萬匹。臣頃在太府,每歲庸絹,多不過百萬,少則六七十萬匹,比之封家,所入殊少。夫有佐命之勳,始可分茅胙土。國初,功臣食封者不過三二十家,今以恩澤食封者乃逾百數;國家租賦,太半私門,私門有餘,徒益奢侈,公家不足,坐緻憂危,制國之方,豈謂為得!封戶之物,諸家自徵,僮仆依勢,陵轹州縣,多索裹頭,轉行貿易,煩擾驅迫,不勝其苦。不若悉計丁輸之太府,使封家于左藏受之,于事為愈。又,員外置官,數倍正阙,曹署典吏,困于祗承,府庫倉儲,竭于資奉。又,刺史、縣令,近年以來,不存簡擇,京官有犯及聲望下者方遣刺州,吏部選人,衰耄無手筆者方補縣令,以此理人,何望率化!望自今應除三省、兩台及五口以上清望官,皆先于刺史、縣令中選用,則天下理矣。”上弗聽。
當時朝政出自多門,朝廷沒有節制地選任官員,以至于宰相、禦史和員外官總數大增,官廳也無處可坐,被當時人稱為“三無坐處”。收嗣立上疏認為:“近年來修建的寺院太多了,而且刻意追求高大華麗,大的工程要耗資一千萬錢以上,這使得百姓疲困,怨聲載道。佛祖設教,關鍵在于降伏人們的身心,哪裡是緻力于在興土木、雕梁畫柱,以寺廟建築的壯觀華麗相誇耀呢!萬一日後出現水旱災害,或者境外的夷狄部落挑起戰争,即使高僧如雲,對于赈災救難又能有什麼幫助呢!其次,有封戶的王公貴族數量太多,臣昨天問戶部,說是已有六十多萬成丁向這些貴族交納租賦,每個成丁一年納絹兩匹,共有絹一百二十多萬匹。不久前臣在太府寺任職,每年入庫的庸絹,多的時候不超過一百萬匹,少的時候則隻有六七十萬匹,與有封戶的貴族相比收入實在太少了。一般說來,隻有為朝廷立下佐命之功的元勳,才有資格得到封戶。大唐開國初期,有封戶的人不超過一百家;國家的租賦,大部分落入私家,這些人财貨有餘,隻會更加驕奢淫佚,而官府儲備不足,就會立即帶來憂患危險。陛下用這樣的方法治理國家,怎麼能說不是失策呢!封戶應當交納的租賦,是由各家貴族自己派人征收的,被派去征收租賦的奴仆,倚仗主人的權勢,淩辱欺壓州縣官吏,額外勒索百姓财物,轉而把收取的物品拿去作買賣,到處煩擾驅迫百姓,其中的痛苦,使他們無法承受。臣認為陛下不如規定租賦由官府統一征收,再讓有封戶的王公到左藏去領取,這樣反比由他們自行征收租賦要好些。第三,陛下任命員外官的數目是正員空缺數目的好幾倍,使得官署中的屬吏,為敬奉長官所困擾,官府倉庫中蓄積的資财也被越來越寵大的官俸開支耗盡。最後,近幾年來朝廷任命州縣刺史、縣令時,未能慎重選擇,往往是把犯有過失或者聲望不高的京官派到各州去作刺史,吏部在選任地方官時,也大多是将老朽昏聩筆頭不行的補授為縣令。陛下任用這樣的人去治理百姓,天下遵循教化還有什麼指望呢!希望今後朝廷在任用三省、兩台以及五品以上侍從天子的官員時,都要先從各州縣的刺史、縣令中選拔,這樣的話,國家就會趨于大治。”唐中宗沒有采納他的建議。
[8]戊寅,以禮部尚書韋溫為太子少保、同中書門下三品,太常卿鄭為吏部尚書、同平章事。溫,皇後之兄也。
[8]戊寅(二十一日),唐中宗任命禮部尚書韋溫為太子少保、同中書門下三品,任命太常卿鄭為吏部尚書、同平章事。韋溫是韋皇後的哥哥。
[9]太常博士唐紹以武氏吳陵、順陵置守戶五百,與昭陵數同,梁宣王、魯忠王墓守戶多于親王五倍,韋氏褒德廟衛兵多于太廟,上疏請量裁減,不聽。紹,臨之孫也。
[9]太常博士唐紹認為武氏的昊陵、順陵設置五百戶守陵的人家,與太宗皇帝昭陵守戶的數目相同,梁宣王武三思和魯忠王武崇訓墳墓的守戶也比親王墓的守戶多出五倍,而皇後韋氏褒德廟的衛兵竟然比太廟的衛兵還要多,所以他向唐中宗上疏,請求酌情裁減,唐中宗沒有同意。唐紹是唐臨的孫子。
[10]中書侍郎兼知吏部侍郎、同平章事崔、吏部侍郎同平章事鄭俱掌铨衡,傾附勢要,贓賄狼籍,數外留人,授拟不足,逆用三年阙,選法大壞。父挹為司業,受選人錢,不之知,長名放之。其人訴曰:“公所親受某賂,柰何不與官?”怒曰:“所親為誰,當擒取杖殺之!”其人曰:“公勿杖殺,将使公遭憂。”大慚。侍禦史靳恒與監察禦史李尚隐對仗彈之,上下等獄,命監察禦史裴按之。安樂公主諷寬其獄,複對仗彈之。夏,五月,丙寅,免死,流吉州,貶江州司馬。上官昭容密與安樂公主、武延秀曲為申理,明日,以為襄州刺史。為江州司馬。
[10]中書侍郎兼知吏部侍郎、同平章事崔與吏部侍郎、同平章事鄭一同執掌選任官吏的大權,他們偏袒和依附有權勢的達官顯宦,肆無忌憚地貪贓受賄,在名額以外授官,授官的名額不夠,便預先占用以後三年的阙額,朝廷選任官吏之法受到很大破壞。崔的父親崔挹任司業,接受了候選官員的賄賂,但崔不知道這件事,因而把這個人的名字也寫上了落選的長名。這個人向崔問道:“您的親屬已收下了我的錢,您為什麼不給我官作呢?”崔勃然大怒道:“這是我的 哪一個親屬幹的,我要把他抓起來用杖活活打死!”這個人回答他說:“您可不能把他用杖打死,那樣會使您遭到丁憂的。”崔聽了十分羞愧。侍禦史靳恒與監察禦史李尚隐在朝廷上彈劾了崔,唐中宗于是将崔等人逮捕下獄,并且派監察禦史裴審理這件案子。安樂公主暗示裴對崔等人從寬治罪,裴又向唐中宗彈劾了他們。夏季,五月,丙寅(十一日),唐中宗将鄭免去死刑,流放到吉州,将崔貶為江州司馬。上官昭容暗地裡與安樂公主、武延秀一起曲意為他們申辯說情,第二天,唐中宗又改任崔為襄州刺史,任命鄭為江州司馬。
[11]六月,右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楊再思薨。
[11]六月,右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楊再思去世。
[12]秋,七月,突騎施娑葛遣使請降;庚辰,拜欽化可汗,賜名守忠。
[12]秋季,七月,突騎施娑葛派使者前來請求歸降;庚辰(二十六日),唐中宗冊立突騎施娑葛為欽化可汗,賜名守忠。
[13]八月,己酉,以李峤同中書門下三品,韋安石為侍中,蕭至忠為中書令。
[13]八月,己酉(二十五日),唐中宗任命李峤為同中書門下三品,韋安石為侍中,蕭至忠為中書令。
至忠女适皇後舅子崔無,成昏日,上主蕭氏,後主崔氏,時人謂之“天子嫁女,皇後娶婦”。
蕭至忠的女兒嫁給了韋皇後舅舅的兒子崔無,結婚的那一天,唐中宗作蕭氏的主婚人,韋皇後作崔氏的主婚人,當時的人都說這是“天子嫁閨女,皇後娶媳婦。”
[14]上将祀南郊,丁酉,國子祭酒祝欽明、國子司業郭山恽建言:“古者大祭祀,後裸獻以瑤爵。皇後當助祭天地。”太常博士唐紹、蔣欽緒駁之,以為:“鄭玄注《周禮》《内司服》,惟有助祭先王先公,無助祭天地之文。皇後不當助祭南郊。”國子司業鹽官褚無量議,以為:“祭天惟以始祖為主,不配以祖妣,故皇後不應預祭。”韋巨源定儀注,請依欽明議。上從之,以皇後為亞獻,仍以宰相女為齋娘,助執豆笾。欽明又欲以安樂公主為終獻,紹、欽緒固争,乃止;以巨源攝太尉為終獻。欽緒,膠水人也。
[14]唐中宗将要到南郊祭天,丁酉(十三日),國子祭酒祝欽明、國子司業郭山恽向唐中宗建議道:“古時帝王舉行大祭祀時,王後應當用瑤爵盛酒進獻。皇後應當輔助陛下祭祀天地。”太常博士唐紹、蔣欽緒對此加以反駁,認為:“鄭玄在注釋《周禮·内司服》時,隻提到王後輔助帝王祭祀先王先公,而沒有說王後應當輔助帝王祭祀天地。所以皇後不應當到南郊輔助陛下祭天。”國子司業鹽官縣人褚無量的議論認為:“祭天時隻用始祖陪從受祭,并未以始祖母配享,因此皇後不應參與祭天。”韋巨源負責制定祭天的禮儀,他請求中宗按照祝欽明的建議去辦。唐中宗聽從了他的意見,決定祭天時由韋皇後第二個獻盛了酒的爵,并用宰相的女兒作齋娘,幫助端盛放酒和食品的豆和笾。祝欽明還想讓安樂公主第三個獻爵,由于唐紹和蔣欽緒的堅決反對才作罷;最後唐中宗決定韋巨源代理太尉職務,由他第三個獻爵。蔣欽緒是膠水縣人。
[15]己巳,上幸定昆池,命從官賦詩。黃門侍郎李日知詩曰:“所願暫思居者逸,勿使時稱作者勞。”及睿宗即位,謂日知曰:“當是時,朕亦不敢言之。”
[15]己巳(疑誤),唐中宗來到定昆池遊玩,讓随從的官員作詩助興。黃門侍郎李日知所作的詩中有這樣的句子:“希望暫且考慮居民的安逸,不要讓人們常說勞作者的辛苦。”後來唐睿宗即位後對他說:“在那個時候,就連朕也不敢說這些話。”
[16]九月,戊辰,以蘇為右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
[16]九月,戊辰(十五日),唐中宗任命蘇為尚書右仆射、同中書門下三品。
[17]太平、安樂公主各樹朋黨,更相谮毀,上患之。冬,十一月,癸亥,上謂修文館直學士武平一曰:“比聞内外親貴多不輯睦,以何法和之?”平一以為:“此由讒谄之人陰為離間,宜深加誨谕,斥逐奸險。若猶未已,伏願舍近圖遠,抑慈存嚴,示以知禁,無令積惡。”上賜平一帛而不能用其言。
[17]太平公主和安樂公主各自拉幫結黨,彼此之間互相诽謗誣陷,唐中宗對此十分憂慮。冬季,十一月,癸亥(十一日),唐中宗向修文館直學士武平一問道:“近來聽說朝廷内外的很多皇親國戚彼此之間很不和睦,用什麼辦法能使他們彼此和解呢?”武平一認為:“這是由于有專門講别人壞話的人和阿谀奉承之徒暗中挑撥離間的緣故,陛下應該嚴加訓誡,并驅逐那些奸邪陰險的小人。如果這樣還不能使他們和解的話,臣希望陛下舍棄親近的人,尋求疏遠的人,遏制慈愛寬仁之心,保存嚴格要求之意,讓他們懂得應當遵守的規矩,不要使他們彼此之間的仇恨越積越多。”唐中宗賞賜了武平一一些絹帛,卻沒有采納他的建議。
[18]上召前修文館學士崔、鄭入陪大禮。乙醜,上祀南郊,赦天下,并十惡鹹赦除之;流人并放還;齋娘有婿者,皆改官。
[18]唐中宗征召前修文館學士崔、鄭入京陪同參加祭天大禮。乙醜(十三日),唐中宗到南郊祭祀天,下诏赦免天下囚徒,連犯有十惡重罪的囚犯也一律赦免;被處以流刑的人全部放回;已經成親的齋娘,丈夫都改新的官職。
[19]甲戌,開府儀同三司、平章軍國重事豆盧欽望薨。
[19]甲戌(二十二日),開府儀同三司、平章軍國重事豆盧欽望去世。
[20]乙亥,吐蕃贊普遣其大臣尚贊咄等千餘人逆金城公主。
[20]乙亥(二十三日),吐蕃贊普派遣他的大臣尚贊咄等一千餘人前來迎娶金城公主。
[21]河南道巡察使、監察禦史宋務光,以“于時食實封者凡一百四十餘家,應出封戶者凡五十四州,皆割上腴之田,或一封分食數州;而太平、安樂公主又取高赀多丁者,刻剝過苦,應充封戶者甚于征役;滑州地出绫缣,人多趨射,尤受其弊,人多流亡;請稍分封戶散配餘州。又,征封使者煩擾公私,請附租庸,每年送納。”上弗聽。
[21]河南道巡察使、監察禦史宋務光認為:“現在有封戶的王公貴族一共有一百四十餘家,應當為這些貴族出封戶的州共有五十四個,而且都割出土地最為肥沃的地區出封戶,有的一個貴族分别在好幾個州内擁有封戶;尤其是太平公主和安樂公主所占有的往往是家境富裕、人丁衆多的封戶,盤剝得又過于苛刻,以至于應當作封戶的人家比起為朝廷納稅服役的人家負擔還要沉重;由于滑州地區盛産绫缣,人們便紛紛來到這裡要封戶,因而受害尤為嚴重,以至于百姓大量逃亡;希望陛下将貴族所占有的封戶逐漸分散到其餘的州裡去。另外,由于擁有封戶的貴族派下去征收租稅的人騷擾侵害地方州縣政府和黎民百姓,希望陛下規定将應當歸貴族收取的租稅并入租庸之中,由官府統一征收然後再發放給他們。”唐中宗沒有采納他的建議。
[22]時流人皆放還,均州刺史谯王重福獨不得歸,乃上表自陳曰:“陛下焚柴展禮,郊祀上玄,蒼生并得赦除,赤子偏加擯棄,皇天平分之道,固若此乎!天下之人聞者為臣流涕。況陛下慈念,豈不愍臣栖遑!”表奏,不報。
[22]這時被流放在外的人都已因大赦而放回,惟獨均州刺史谯王李重福沒有獲準回到京城,于是他向唐中宗上表自述道:“陛下展示禮儀焚燒木柴,在南郊祭告上天,天下蒼生都因此而得以赦罪免刑,唯獨臣作為陛下的親生兒子卻無緣仰沐皇恩,上天對下民一視同仁的恩德,本來就是這樣的嗎!知道此事的朝野士庶,無不為臣流淚。況且陛下慈悲為懷,難道不能憐憫一下您這個走投無路的兒子嗎!”李重福的這份奏表呈上以後,并沒有聽到回音。
[23]前右仆射緻仕唐休,年八十餘,進取彌銳,娶賀婁尚宮養女為其子婦。十二月,壬辰,以休為太子少師、同中書門下三品。
[23]已退休的前任尚書右仆射唐休,年紀已經八十多歲了,進取心卻越來越強烈,為他的兒子娶了駕婁尚宮的養女作妻子。十二月,壬辰(初十),唐中宗又任命唐休為太子少師、同中書門下三品。
[24]甲午,上幸骊山溫湯;庚子,幸韋嗣立莊舍。以嗣立與周高士韋同族,賜爵逍遙公。嗣立,皇後之疏屬也。由是顧賞尤重。乙巳,還宮。
[24]甲午(十二日),唐中宗到骊山溫泉。庚子(十八日),中宗駕臨韋嗣立的莊園。由于韋嗣立與被賜号為逍遙公的北周名士韋同族,中宗便将他也賜爵為逍遙公。韋嗣立是韋皇後的遠親,因此格外地受到中宗的關心和賞識。乙巳(二十三日),中宗回到宮中。
[25]是歲,關中饑,米鬥百錢。運山東、江、淮谷輸京師,牛死什八九。群臣多請車駕複幸東都,韋後家本杜陵,不樂東遷,乃使巫觋彭君卿等說上雲:“今歲不利東行。”後複有言者,上怒曰:“豈有逐糧天子邪!”乃止。
[25]在這一年中,關中地區出現饑荒,每鬥米價值一百錢。朝廷從山東、江、淮等地區調運谷物供應京師,運糧的牛有十分之八、九死于途中。群臣紛紛請求唐中宗再到東都洛陽居住以減少轉運糧食的費用,韋後因家在杜陵的緣故,不願意遷到東都去,便指使彭君卿等男巫女巫勸唐中宗說:“今年不利于東行。”此後還有一些大臣勸唐中宗到東都去,唐中宗大怒道:“哪有到處找糧吃的天子!”于是再也沒人敢勸說中宗東行了。
睿宗玄真大聖大興孝皇帝上景雲元年(庚戌、710)
唐睿宗景雲元年(庚戌,公元710年)
[1]春,正月,丙寅夜,中宗與韋後微行觀燈于市裡,又縱宮女數千人出遊,多不歸者。
[1]春季,正月,丙寅(十四日)夜晚,唐中宗與韋後身着便裝到街市裡觀賞花燈,還放數千名宮女出宮遊玩,其中有很多人沒有回宮。
[2]上命紀處讷送金城公主适吐蕃,處讷辭;又命趙彥昭,彥昭亦辭。丁醜,命左骁衛大将軍楊矩送之。己卯,上自送公主至始平;二月,癸未,還宮。公主至吐蕃,贊普為之别築城以居之。
[2]唐中宗指派紀處讷送金城公主到吐蕃去與贊普成婚,紀處讷推辭不去;中宗又改派趙彥昭擔負這一使命,趙彥昭也推辭不去。丁醜(二十五日),唐中宗派左骁衛大将軍楊矩送金城公主到吐蕃去。己卯(二十七日),唐中宗親自将金城公主送到始平;二月,癸未(初二),中宗回到宮中。金城公主抵達吐蕃後,贊普另外修築了一座城讓她居住。
[3]庚戌,上禦梨園場,命文武三品以上抛及分朋拔河,韋巨源、唐休衰老,随踣地,久之不能興;上及皇後、妃、主臨觀,大笑。
[3]庚戌(二十九日),唐中宗來到梨園場,讓三品以上文武官員抛以及分隊拔河,韋巨源和唐休年事已高,随着拔河用的粗繩子摔倒在地,很長時間爬不起來;中宗和韋後及妃子、公主在一旁觀看,一個個笑得非常開心。
[4]夏,四月,丙戌,上遊芳林園,命公卿馬上摘櫻桃。
[4]夏季,四月,丙戌(初五),唐中宗到芳林園遊玩,命随從的公卿大臣們騎在馬上摘櫻桃為樂。
[5]初,則天之世,長安城東隅民王純家井溢,浸成大池數十頃,号隆慶池。相王子五王列第于其北,望氣者言,“常郁郁有帝王氣,比日尤盛。”乙未,上幸隆慶池,結彩為樓,宴侍臣,泛舟戲象以厭之。
[5]先前還是在武則天時期,長安城東邊的居民王純家的水井中往外溢水,溢出的水逐漸形成一個占地數十頃的大池塘,這個池塘被稱為隆慶池。相王李旦的五個被封為王的兒子都把宅第并排建在隆慶池以北,善于望氣的人說:“這裡常常有盛大的帝王之氣,近來這種帝王之氣尤為強勁。”乙未(十四日),唐中宗來到隆慶池,在這裡結成樓,大宴群臣,并在池中泛舟戲象,以此來抑制這裡的帝王之氣。
[6]定州人郎岌上言,“韋後、宗楚客将為逆亂,”韋後白上杖殺之。
[6]定州人郎岌上書說:“韋後、宗楚客将要謀逆作亂。”韋後告訴中宗之後讓人用杖将郎岌打死。
五月,丁卯,許州司兵參軍偃師燕欽融複上言,“皇後yín亂,幹預國政,宗族強盛;安樂公主、武延秀、宗楚客圖危宗社。”上召欽融面诘之。欽融頓首抗言,神色不桡;上默然。宗楚客矯制令飛騎撲殺之,投于殿庭石上,折頸而死,楚客大呼稱快。上雖不窮問,意頗怏怏不悅;由是韋後及其黨始憂懼。
五月,丁卯(十七日),許州司兵參軍偃師人燕欽融又進言道:“皇後yín亂,幹預朝廷政事,并且其宗族勢力強盛;安樂公主、武延秀、宗楚客陰謀危害大唐的宗廟社稷。”唐中宗召見燕欽融當面追問他。燕欽融以頭叩地高聲而言,神色毫不屈服,唐中宗默然不語。宗楚客僞造中宗制命,派侍衛天子的飛騎撲殺燕欽融。将燕欽融摔在宮殿堂前石上,燕欽融折斷了脖子死去,宗楚客見狀大聲叫好。唐中宗雖然對于此事沒有深究,但心裡卻也是怏怏不樂;從此以後韋後和她的黨羽們開始有些擔憂害怕。
[7]己卯,上宴近臣,國子祭酒祝欽明自請作《八風舞》,搖頭轉目,備諸醜态;上笑。欽明素以儒學著名,吏部侍郎盧藏用私謂諸學士曰:“祝公《五經》掃地盡矣!”
[7]己卯(二十九日),唐中宗宴請近臣,國子祭酒祝欽明自告奮勇地請求表演《八風舞》,他搖頭晃腦,眼珠亂轉,醜态百出,唐中宗看得直發笑。祝欽明向來是以精研儒學著稱于世的,吏部侍郎盧藏用私下裡對修文館各位學士說:“祝公所擅長的《五經》都扔得幹幹淨淨了!”
[8]散騎常侍馬秦客以醫術,光祿少卿楊均以善烹調,皆出入宮掖,得幸于韋後,恐事洩被誅;發樂公主欲韋後臨朝,自為皇太女;乃相與合謀,于餅中進毒,六月,壬午,中宗崩于神龍殿。
[8]散騎常侍馬秦客靠精于醫術,光祿少卿楊均靠善于烹調,都得以随意出入後宮,并與韋後勾搭成奸,他們擔心此事洩露出去會被處死;安樂公主希望韋後能臨朝主持政事,自己好當皇太女;于是這些人共同策劃殺掉唐中宗,他們在進給中宗吃的糕餅裡投放了毒藥,六月,壬午(初二),唐中宗在神龍殿駕崩。
韋後秘不發喪,自總庶政。癸未,召諸宰相入禁中,徵諸府兵五萬人屯京城,使驸馬都尉韋捷、韋灌、衛尉卿韋璇、左千牛中郎将韋、長安令韋播、郎将高嵩分領之。璇,溫之族弟;播,從子;嵩,其甥也。中書舍人韋元徼巡六街。又命左監門大将軍兼内侍薛思簡等将兵五百人馳驿戍均州,以備谯王重福。以刑部尚書裴談、工部尚書張錫并同中書門下三品,仍充東都留守。吏部尚書張嘉福、中書侍郎岑羲、吏部侍郎崔并同平章事。羲,長倩之從子也。
韋後不公布中宗駕崩的消息,自己總攬了朝廷的大小事務。癸未(初三),韋後将諸位宰相召進宮中,又調集各府兵共五萬人駐紮在長安城中,指派驸馬都尉韋捷、韋灌、衛尉卿韋、左千牛中郎将韋、長安令韋播、郎将高嵩分頭統領這些兵馬。韋是韋溫的族弟;韋播是韋溫的侄子;高嵩是韋溫的外甥。韋後又命令中書舍人韋元負責巡察城中六街,還命令左監門大将軍兼内侍薛思簡等人帶領五百名士兵迅速前往均州戍守,以防範均州刺史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