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唐紀三十

  起阏逢閹茂,盡重光大荒落,凡八年。

玄宗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中之中

  ◎ 開元二十二年甲戌,公元七三四年

  春,正月,己巳,上發西京;己醜,至東都。張九齡自韶州入見,求終喪;不許。
  二月,壬寅,秦州地連震,壞公私屋殆盡,吏民壓死者四千馀人;命左丞相蕭嵩赈恤。
  方士張果自言有神仙術,诳人雲堯時為侍中,于今數千歲;多往來恒山中,則天以來,屢征不至。恒州刺史韋濟薦之,上遣中書舍人徐峤赍玺書迎之。庚寅,至東都,肩輿入宮,恩禮甚厚。
  張九齡請不禁鑄錢,三月,庚辰,敕百官議之。裴耀卿等皆曰:“一啟此門,恐小人棄農逐利,而濫惡更甚。”秘書監崔沔曰:“若稅銅折役,則官冶可成,計估度庸,則私鑄無利,易而可久,簡而難誣。且夫錢之為物,貴以通貨,利不在多,何待私鑄然後足用也!”右監門錄事參軍劉秩曰:“夫人富則不可以賞勸,貧則不可以威禁,若許其私鑄,貧者必不能為之;臣恐貧者益貧而役于富,富者益富而逞其欲。漢文帝時,吳王濞富埒天子,鑄錢所緻也。”上乃止。秩,子玄之子也。
  夏,四月,壬辰,以朔方節度使信安王祎兼關内道采訪處置使,增領泾、原等十二州。
  吏部侍郎李林甫,柔佞多狡數,深結宦官及妃嫔家,侍候上動靜,無不知之。由是每奏對,常稱旨,上悅之。時武惠妃寵幸傾後宮,生壽王清,諸子莫得為比,太子浸疏薄。林甫乃因宦官言于惠妃,願盡力保護壽王;惠妃德之,陰為内助,由是擢黃門侍郎。五月,戊子,以裴耀卿為侍中,張九齡為中書令,林甫為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
  上種麥于苑中,帥太子以來親往芟之,謂曰:“此所以薦宗廟,故不敢不親,且欲使汝曹知稼穑艱難耳。”又遍以賜侍臣曰:“比遣人視田中稼,多不得實,故自種以觀之。”
  六月,壬辰,幽州節度使張守珪大破契丹,遣使獻捷。
  薛王業疾病,上憂之,容發為變。七月,己巳,薨,贈谥惠宣太子。
  上以裴耀卿為江淮、河南轉運使,于河口置輸場。八月,壬寅,于輸場東置河陰倉,西置柏崖倉,三門東置集津倉,西置鹽倉;鑿漕渠十八裡,以避三門之險。
  先是,舟運江、淮之米至東都含嘉倉,僦車陸運,三百裡至陝,率兩斛用十錢。耀卿令江、淮舟運悉輸河陰倉,更用河舟運至含嘉倉及太原倉,自太原倉入渭輸關中,凡三歲,運米七百萬斛,省僦車錢三十萬缗。或說耀卿獻所省錢,耀卿曰:“此公家赢縮之利耳,奈何以之市寵乎!”悉奏以為市籴錢。
  張果固請歸恒山,制以為銀青光祿大夫,号通玄先生,厚賜而遣之。後卒,好異者奏以為屍解;上由是頗信神仙。
  冬,十二月,戊子朔,日有食之。
  乙巳,幽州節度使張守珪斬契丹王屈烈及可突幹,傳首。時可突幹連年為邊患,趙含章、薛楚玉皆不能讨。守珪到官,屢擊破之。可突幹困迫,遣使詐降,守珪使管記王悔就撫之。悔至其牙帳,察契丹上下初無降意,但稍徙營帳近西北,密遣人引突厥,謀殺悔以叛;悔知之。牙官李過折與可突幹分典兵馬,争權不葉,悔說過折使圖之。過折夜勒兵斬屈烈及可突幹,盡誅其黨,帥馀衆來降。守珪出師紫蒙州,大閱以鎮撫之,枭屈烈、可突幹首于天津之南。
  突厥毘伽可汗為其大臣梅錄啜所毒,未死,讨誅梅錄啜及其族黨。既卒,子伊然可汗立。尋卒,弟登利可汗立。庚戌,來告喪。禁京城匄者,置病坊以廪之。

  ◎ 開元二十三年乙亥,公元七三五年

  春,正月,契丹知兵馬中郎李過折來獻捷;制以過折為北平王,檢校松漠州都督。
  乙亥,上耕藉田,九推乃止;公卿以下皆終畝。赦天下,都城酺三日。
  上禦五鳳樓酺宴,觀者喧隘,樂不得奏,金吾白梃如雨,不能遏;上患之。高力士奏河南丞嚴安之為理嚴,為人所畏,請使止之;上從之。安之至,以手闆繞場畫地曰:“犯此者死!”于是盡三日,人指其畫以相戒,無敢犯者。時命三百裡内刺史、縣令各帥所部音樂集于樓下,各較勝負。懷州刺史上車載樂工數百,皆衣文繡,服箱之牛皆為虎豹犀象之狀。魯山令元德秀惟遣樂工數人,連袂歌《于蔿》。上曰:“懷州之人,其塗炭乎!”立以刺史為散官。德秀性介潔質樸,士大夫皆服其高。
  上美張守珪之功,欲以為相,張九齡谏曰:“宰相者,代天理物,非賞功之官也。”上曰:“假以其名而不使任其職,可乎?”對曰:“不可。惟名與器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且守珪才破契丹,陛下即以為宰相;若盡滅奚、厥,将以何官賞之?”上乃止。二月,守珪詣東都獻捷,拜右羽林大将軍,兼禦史大夫,賜二子官,賞赉甚厚。
  初,殿中侍禦史楊汪既殺張審素,更名萬頃。審素二子瑝、琇皆幼,坐流嶺表;尋逃歸,謀伺便複仇。三月,丁卯,手殺萬頃于都城。系表于斧,言父冤狀,欲之江外殺與萬頃同謀陷其父者。至汜水,為有司所得。議者多言二子父死非罪,稚年孝烈,能複父仇,宜加矜宥;張九齡亦欲活之。裴耀卿、李林甫以為如此壞國法,上亦以為然,謂九齡曰:“孝子之情,義不顧死;然殺人而赦之,此塗不可啟也。”乃下敕曰:“國家設法,期于止殺。各伸為子之志,誰非徇孝之人?展轉相仇,何有限極!咎繇作士,法在必行。曾參殺人,亦不可恕。宜付河南府杖殺。”士民皆憐之,為作哀诔,榜于衢路。市人斂錢葬之于北邙。恐萬頃家發之,仍為作疑冢凡數處。
  唐初,公主實封止三百戶,中宗時,太平公主至五千戶,率以七丁為限。開元以來,皇妹止千戶,皇女又半之,皆以三丁為限;驸馬皆除三品員外官,而不任以職事。公主邑入少,至不能具車服,左右或言其太薄,上曰:“百姓租賦,非我所有。戰士出死力,賞不過束帛;女子何功,而享多戶邪?且欲使之知儉啬耳。”秋,七月,鹹宜公主将下嫁,始加實封至千戶。公主,武惠妃之女也。于是諸公主皆加至千戶。
  冬,十月,戊申,突騎施寇北庭及安西拔換城。
  閏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十二月,乙亥,冊故蜀州司戶楊玄琰女為壽王妃。玄琰,汪之曾孫也。是歲,契丹王過折為其臣涅禮所殺,并其諸子,一子刺乾奔安東得免。涅禮上言,過折用刑殘虐,衆情不安,故殺之。上赦其罪,因以涅禮為松漠都督,且賜書責之曰:“卿之蕃法多無義于君長,自昔如此,朕亦知之。然過折是卿之王,有惡辄殺之,為此王者,不亦難乎!但恐卿今為王,後人亦爾。常不自保,誰願作王!亦應防慮後事,豈得取快目前!”突厥尋引兵東侵奚、契丹,涅禮與奚王李歸國共擊破之。

  ◎ 開元二十四年丙子,公元七三六年

  春,正月,庚寅,敕:“天下逃戶,聽盡今年内自首,有舊産者令還本貫,無者别俟進止;逾限不首,當命專使搜求,散配諸軍。”
  北庭都護蓋嘉運擊突騎施,大破之。
  二月,甲寅,宴新除縣令于朝堂,上作《令長新戒》一篇,賜天下縣令。
  庚午,更皇子名:鴻曰瑛,潭曰琮,浚曰玙,洽曰琰,涓曰瑤,滉曰琬,氵居曰琚,濰曰璲,沄曰璬,澤曰璘,清曰瑁,回曰玢,沐曰琦,溢曰環,沔曰理,泚曰玼漼曰珪,澄曰珙,潓曰瑱,漎曰璿,滔曰璥。
  舊制,考功員外郎掌試貢舉人。有進士李權,陵侮員外郎李昂,議者以員外郎位卑,不能服衆;三月,壬辰,敕自今委禮部侍郎試貢舉人。
  張守珪使平盧讨擊使、左骁衛将軍安祿山讨奚、契丹叛者,祿山恃勇輕進,為虜所敗。夏,四月,辛亥,守珪奏請斬之。祿山臨刑呼曰:“大夫不欲滅奚、契丹邪!奈何殺祿山!”守珪亦惜其骁勇,欲活之,乃更執送京師。張九齡批曰:“昔穰苴誅莊賈,孫武斬宮嫔。守珪軍令若行,祿山不宜免死。”上惜其才,敕令免官,以白衣将領。九齡固争曰:“祿山失律喪師,于法不可不誅。且臣觀其貌有反相,不殺必為後患。”上曰:“卿勿以王夷甫識石勒,枉害忠良。”竟赦之。
  安祿山者,本營州雜胡,初名阿荦山。其母,巫也;父死,母攜之再适突厥安延偃。會其部落破散,與延偃兄子思順俱逃來,故冒姓安氏,名祿山。又有史窣幹者,與祿山同裡闬,先後一日生。及長,相親愛,皆為互市牙郎,以骁勇聞。張守珪以祿山為捉生将,祿山每與數騎出,辄擒契丹數十人而返。狡黠,善揣人情,守珪愛之,養以為子。
  窣幹嘗負官債亡入奚中,為奚遊弈所得,欲殺之;窣幹绐曰:“我,唐之和親使也。汝殺我,禍且及汝國。”遊弈信之,送詣牙帳。窣幹見奚王,長揖不拜,奚王雖怒,而畏唐,不敢殺,以客禮館之,使百人随窣幹入朝。窣幹謂奚王曰:“王所遣人雖多,觀其才皆不足以見天子。聞王有良将瑣高者,何不使之入朝!”奚王即命瑣高與牙下三百人随窣幹入朝。窣幹将至平盧,先使人謂軍使裴休子曰:“奚使瑣高與精銳俱來,聲雲入朝,實欲襲軍城,宜謹為之備,先事圖之。”休子乃具軍容出迎,至館,悉坑殺其從兵,執瑣高送幽州。張守珪以窣幹為有功,奏為果毅,累遷将軍。後入奏事,上與語,悅之,賜名思明。
  故連州司馬武攸望之子溫昚,坐交通權貴,杖死。乙醜,朔方、河東節度使信安王祎貶衢州刺史,廣武王承宏貶房州别駕,泾州刺史薛自勸貶澧州别駕;皆坐與溫昚交遊故也。承宏,守禮之子也。辛未,蒲州刺史王琚貶通州刺史;坐祎交書也。
  五月,醴泉妖人劉志誠作亂,驅掠路人,将趣鹹陽。村民走告縣官,焚橋斷路以拒之,其衆遂潰。數日,悉擒斬之。
  六月,初分月給百官俸錢。
  初,上因藉田赦,命有司議增宗廟笾豆之薦及服紀未通者。太常卿韋縚奏請宗廟每坐笾豆十二。
  兵部侍郎張均、職方郎中韋述議曰:“聖人知孝人之情深而物類之無限,故為之節制。人之嗜好本無憑準,宴私之馔與時遷移,故聖人一切同歸于古。屈到嗜芰,屈建不以薦,以為不以私欲幹國之典。今欲取甘旨肥濃,皆充祭用,苟逾舊制,其何限焉!《書》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若以今之珍馔,平生所習,求神無方,何必泥古,則簠簋可去而盤盂杯案當在禦矣,韶濩可息而箜篌筝笛當在奏矣。既非正物,後嗣何觀!夫神,以精明臨人者也,不求豐大;苟失于禮,雖多何為!豈可廢棄禮經以從流俗!且君子愛人以禮,不求苟合;況在宗廟,敢忘舊章?”
  太子賓客崔沔議曰:“祭祀之興,肇于太古。茹毛飲血,則有毛血之薦;未有麹蘖,則有玄酒之奠。施及後王,禮物漸備;然以神道緻敬,不敢廢也。笾豆簠簋樽罍之實,皆周人之時馔也,其用通于宴飨賓客,而周公制禮,與毛血玄酒同薦鬼神。國家由禮立訓,因時制範,清廟時飨,禮馔必陳,用周制也。園寝上食,時膳具設,遵漢法也。職貢來祭,緻遠物也。有新必薦,順時令也。苑囿之内,躬稼所收,搜狩之時,親發所中,莫不薦而後食,盡誠敬也。若此至矣,複何加焉!但當申敕有司,無或簡怠,則鮮美肥濃,盡在是矣,不必加笾豆之數也。”
  上固欲量加品味。縚又奏每室加笾豆各六,四時各實以新果珍羞;從之。
  縚又奏:“《喪服》‘舅,缌麻三月,從母,外祖父母皆小功五月。’外祖至尊,同于從母之服;姨、舅一等,服則輕重有殊。堂姨、舅親即未疏,恩絕不相為服,舅母來承外族,不如同爨之禮。竊以古意猶有所未暢者也,請加外祖父母為大功九月,姨、舅皆小功五月,堂舅、堂姨、舅母并加至袒免。”
  崔沔議曰:“正家之道,不可以貳;總一定義,理歸本宗。是以内有齊、斬,外皆缌麻,尊名所加,不過一等,此先王不易之道也。願守八年明旨,一依古禮,以為萬代成法。”
  韋述議曰:“《喪服傳》曰:‘禽獸知母而不知父。野人曰,父母何等焉!都邑之士則知尊祢矣;大夫及學士則知尊祖矣。’聖人究天道而厚于祖祢,系族姓而親其子孫,母黨比于本族,不可同貫,明矣。今若外祖及舅加服一等,堂舅及姨列于服紀,則中外之制,相去幾何!廢禮徇情,所務者末。古之制作者,知人情之易搖,恐失禮之将漸,别其同異,輕重相懸,欲使後來之人永不相雜。微旨斯在,豈徒然哉!苟可加也,亦可減也;往聖可得而非,則《禮經》可得而隳矣。先王之制,謂之彜倫,奉以周旋,猶恐失墜;一紊其叙,庸可止乎!請依《儀禮》喪服為定。”
  禮部員外郎楊仲昌議曰:“鄭文貞公魏征始加舅服至小功五月。雖文貞賢也,而周、孔聖也,以賢改聖,後學何從!竊恐内外乖序,親疏奪倫,情之所沿,何所不至!昔子路有姊之喪而不除,孔子曰:‘先王制禮,行道之人,皆不忍也。’子路除之。此則聖人援事抑情之明例也。《記》曰:‘無輕議禮。’明其蟠于天地,并彼日月,賢者由之,安敢損益也!”
  敕:“姨舅既服小功,舅母不得全降,宜服缌麻,堂姨舅宜服袒免。”
  均,說之子也。
  秋,八月,壬子,千秋節,群臣皆獻寶鏡。張九齡以為以鏡自照見形容,以人自照見吉兇,乃述前世興廢之源,為書五卷,謂之《千秋金鏡錄》,上之;上賜書褒美。
  甲寅,突騎施遣其大臣胡祿達幹來請降,許之。
  禦史大夫李适之,承乾之孫也,以才幹得幸于上,數為承乾論辨;甲戌,追贈承乾恒山愍王。
  乙亥,汴哀王璥薨。
  冬,十月,戊申,車駕發東都。先是,敕以來年二月二日行幸西京,會宮中有怪,明日,上召宰相,即議西還。裴耀卿、張九齡曰:“今農收未畢,請俟仲冬。”李林甫潛知上指,二相退,林甫獨留,言于上曰:“長安、洛陽,陛下東西宮耳,往來行幸,何更擇時!借使妨于農收,但應蠲所過租稅而已。臣請宣示百司,即日西行。”上悅,從之。過陝州,以刺史盧奂有善政,題贊于其聽事而去。奂,懷慎之子也。丁卯,至西京。朔方節度使牛仙客,前在河西,能節用度,勤職業,倉庫充實,器械精利;上聞而嘉之,欲加尚書。張九齡曰:“不可。尚書,古之納言,唐興以來,惟舊相及揚曆中外有德望者乃為之。仙客本河湟使典,今驟居清要,恐羞朝廷。”上曰:“然則但加實封可乎?”對曰:“不可。封爵所以勸有功也。邊将實倉庫,修器械,乃常務耳,不足為功。陛下賞其勤,賜之金帛可也;裂土封之,恐非其宜。”上默然。李林甫言于上曰:“仙客,宰相才也,何有于尚書!九齡書生,不達大體。”上悅。明日,複以仙客實封為言,九齡固執如初。上怒,變色曰:“事皆由卿邪?”九齡頓首謝曰:“陛下不知臣愚,使待罪宰相,事有未允,臣不敢不盡言。”上曰:“卿嫌仙客寒微,如卿有何閥閱!”九齡曰:“臣嶺海孤賤,不如仙客生于中華;然臣出入台閣,典司诰命有年矣。仙客邊隅小吏,目不知書,若大任之,恐不惬衆望。”林甫退而言曰:“苟有才識,何必辭學!天子用人,有何不可!”十一月,戊戌,賜仙客爵隴西縣公,食實封三百戶。
  初,上欲以李林甫為相,問于中書令張九齡,九齡對曰:“宰相系國安危,陛下相林甫,臣恐異日為廟社之憂。”上不從。時九齡方以文學為上所重,林甫雖恨,猶曲意事之。侍中裴耀卿與九齡善,林甫并疾之。是時,上在位歲久,漸肆奢欲,怠于政事。而九齡遇事無細大皆力争;林甫巧伺上意,日思所以中傷之。
  上之為臨淄王也,趙麗妃、皇甫德儀、劉才人皆有寵,麗妃生太子瑛,德儀生鄂王瑤,才人生光王琚。及即位,幸武惠妃,麗妃等愛皆馳;惠妃生壽王瑁,寵冠諸子。太子與瑤、琚會于内第,各以母失職有怨望語。驸馬都尉楊洄尚鹹宜公主,常伺三子過失以告惠妃。惠妃泣訴于上曰:“太子陰結黨與,将害妾母子,亦指斥至尊。”上大怒,以語宰相,欲皆廢之。九齡曰:“陛下踐祚垂三十年,太子諸王不離深宮,日受聖訓,天下之人皆慶陛下享國久長,子孫蕃昌。今三子皆已成人,不聞大過,陛下奈何一旦以無根之語,喜怒之際,盡廢之乎!且太子天下本,不可輕搖。昔晉獻公聽骊姬之讒殺申生,三世大亂。漢武帝信江充之誣罪戾太子,京城流血。晉惠帝用賈後之谮廢愍懷太子,中原塗炭。隋文帝納獨孤後之言黜太子勇,立炀帝,遂失天下。由此觀之,不可不慎。陛下必欲為此,臣不敢奉诏。”上不悅。林甫初無所言,退而私謂宦官之貴幸者曰:“此主上家事,何必問外人!”上猶豫未決。惠妃密使官奴牛貴兒謂九齡曰:“有廢必有興,公為之援,宰相可長處。”九齡叱之,以其語白上;上為之動色,故訖九齡罷相,太子得無動。林甫日夜短九齡于上,上浸疏之。
  林甫引蕭炅為戶部侍郎。炅素不學,嘗對中書侍郎嚴挺之讀“伏臘”為“伏獵”。挺之言于九齡曰:“省中豈容有‘伏獵侍郎’!”由是出炅為岐州刺史,故林甫怨挺之。九齡與挺之善,欲引以為相,嘗謂之曰:“李尚書方承恩,足下宜一造門,與之款昵。”挺之素負氣,薄林甫為人,竟不之詣;林甫恨之益深。挺之先娶妻,出之,更嫁蔚州刺史王元琰,元琰坐贓罪下三司按鞫,挺之為之營解。林甫因左右使于禁中白上。上謂宰相曰:“挺之為罪人請屬所由。”九齡曰:“此乃挺之出妻,不宜有情。”上曰:“雖離乃複有私。”
  于是上積前事,以耀卿、九齡為阿黨;壬寅,以耀為左丞相,九齡為右丞相,并罷政事。以林甫兼中書令;仙客為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鄰朔方節度如故。嚴挺之貶洺州刺史,王元琰流嶺南。
  上即位以來,所用之相,姚崇尚通,宋珪尚法,張嘉貞尚吏,張說尚文,李元纮、杜暹尚儉,韓休、張九齡尚直,各其所長也。九齡既得罪,自是朝廷之士,皆容身保位,無複直言。
  李林甫欲蔽塞人主視聽,自專大權,明召諸谏官謂曰:“今明主在上,群臣将順之不暇,烏用多言!諸君不見立仗馬乎?食三品料,一鳴辄斥去,悔之何及!”
  補阙杜璡嘗上書言事,明日,黜為下邽令。自是谏争路絕矣。
  牛仙客既為林甫所引進,專給唯諾而已。然二人皆謹守格式,百官遷除,各有常度,雖奇才異行,不免終老常調;其以巧谄邪險自進者,則超騰不次,自有它蹊矣。林甫城府深密,人莫窺其際。好以甘言啖人,而陰中傷之,不露辭色。凡為上所厚者,始則親結之,及位勢稍逼,辄以計去之。雖老奸巨猾,無能逃其術者。

  ◎ 開元二十五年丁醜,公元七三七年

  春,正月,初置玄學博士,每歲依明經舉。
  二月,敕曰:“進士以聲韻為學,多昧古今;明經以貼誦為功,罕窮旨趣。自今明經問大義十條,對時務策三首;進士試大經十貼。”
  戊辰,新羅王興光卒,子承慶襲位。
  乙酉,幽州節度使張守珪破契丹于捺祿山。
  己亥,河西節度使崔希逸襲吐蕃,破之于青海西。
  初,希逸遣使謂吐蕃邊将乞力徐曰:“兩國通好,今為一家,何必更置兵守捉,妨人耕牧!請皆罷之。”乞力徐曰:“常侍忠厚,言必不欺。然朝廷未必專以邊事相委,萬一有奸人交鬥其間,掩吾無備,悔之何及!”希逸固請,乃刑白狗為盟,各去守備;于是吐蕃畜牧被野。時吐蕃西擊勃律,勃律來告急。上命吐蕃罷兵,吐蕃不奉诏,遂破勃律;上甚怒。會希逸傔人孫誨入奏事,自欲求功,奏稱吐蕃無備,請掩擊,必大獲。上命内給事趙惠琮與誨偕往,審察事宜。惠琮等至,則矯诏令希逸襲之。希逸不得已,發兵自涼州南入吐蕃境二千馀裡,至青海西,與吐蕃戰,大破之,斬首二千馀級,乞力徐脫身走。惠琮、誨皆受厚賞。自是吐蕃複絕朝貢。
  夏,四月,辛酉,監察禦史周子諒彈牛仙客非才,引谶書為證。上怒,命左右扌暴于殿庭,絕而複蘇;仍杖之朝堂,流瀼州,至藍田而死。李林甫言:“子諒,張九齡所薦也。”甲子,貶九齡荊州長史。
  楊洄又谮太子瑛、鄂王瑤、光王琚,雲與太子妃兄驸馬薛鏽潛構異謀,上召宰相謀之。李林甫對曰:“此陛下家事,非臣等所宜豫。”上意乃決。乙醜,使宦者宣制于宮中,廢瑛、瑤、琚為庶人,流鏽于瀼州。瑛、瑤、琚尋賜死城東驿,鏽賜死于藍田。瑤、琚皆好學,有才識,死不以罪,人皆惜之。丙寅,瑛舅家趙氏、妃家薛氏、瑤舅家皇甫氏,坐流貶者數十人,惟瑤妃家韋氏以妃賢得免。
  五月,夷州刺史楊浚坐贓當死,上命杖之六十,流古州。左丞相裴耀卿上疏,以為:“決杖贖死,恩則甚優;解體受笞,事頗為辱,上可施之徒隸,不當及于士人。”上從之。
  癸未,敕以方隅底定,令中書門下與諸道節度使量軍鎮閑劇利害,審計兵防定額,于諸色征人及客戶中召募丁壯,長充邊軍,增給田宅,務加優恤。
  辛醜,上命有司選宗子有才者,授以台省及法官、京縣官,敕曰:“違道慢常,義無私于王法;修身效節,恩豈薄于它人!期于帥先,勵我風俗。”
  秋,七月,己卯,大理少卿徐峤奏:“今歲天下斷死刑五十八,大理獄院,由來相傳殺氣太盛,鳥雀不栖,今有鵲巢其樹。”于是百官以幾緻刑措,上表稱賀。上歸功宰輔,庚辰,賜李林甫爵晉國公,牛仙客豳國公。
  上命李林甫、牛仙客與法官删修《律令格式》成,九月,壬申,頒行之。
  先是,西北邊數十州多宿重兵,地租營田皆不以贍,始用和籴之法。有彭果者,因牛仙客獻策,請行籴法于關中。戊子,敕以歲稔谷賤傷農,命增時價什二三,和籴東、西畿粟各數百萬斛,停今年江、淮所運租。自是關中蓄積羨溢,車駕不複幸東都矣。癸巳,敕河南、北租應輸含嘉、太原倉者,皆留輸本州。
  太常博士王玙上疏請立青帝壇以迎春;從之。冬,十月,辛醜,制自今立春親迎春于東郊。
  時上頗好祀神鬼,故玙專習祠祭之禮以幹時。上悅之,以為侍禦史,領祠祭使。玙祈禱或焚紙錢,類巫觋,習禮者羞之。壬申,上幸骊山溫泉。乙酉,還宮。
  己醜,開府儀同三司廣平文貞公宋璟薨。
  十二月,丙午,惠妃武氏薨,贈谥貞順皇後。
  是歲,命将作大匠康愆素之東都毀明堂。愆素上言:“毀之勞人,請去上層,卑于舊九十五尺,仍舊為乾元殿。”從之。
  初令庸調租資課皆以土物輸京都。

  ◎ 開元二十六年戊寅,公元七三八年

  春,正月,乙亥,以牛仙客為侍中。
  丁醜,上迎氣于浐水之東。
  制邊地長征兵,召募向足,自今鎮兵勿複遣,在彼者縱還。
  令天下州、縣、裡别置學。
  壬辰,以李林甫領隴右節度副大使,以鄯州都督杜希望知留後。
  二月,乙卯,以牛仙客兼河東節度副大使。
  己未,葬貞順皇後于敬陵。
  壬戌,敕河曲六州胡坐康待賓散隸諸州者,聽還故土,于鹽、夏之間,置宥州以處之。
  三月,吐蕃寇河西,節度使崔希逸擊破之。鄯州都督、知隴右留後杜希望攻吐蕃新城,拔之,以其地為威戎軍,置兵一千戍之。
  夏,五月,乙酉,李林甫兼河西節度使。
  丙申,以崔希逸為河南尹。希逸自念失信于吐蕃,内懷愧恨,未幾而卒。
  太子瑛既死,李林甫數勸上立壽王瑁。上以忠王玙年長,且仁孝恭謹,又好學,意欲立之,猶豫歲馀不決。自念春秋浸高,三子同日誅死,繼嗣未定,常忽忽不樂,寝膳為之減。高力士乘間請其故,上曰:“汝,我家老奴,豈不能揣我意!”力士曰:“得非以郎君未定邪?”上曰:“然。”對曰:“大家何必如此虛勞聖心,但推長而立,誰敢複争!”上曰:“汝言是也!汝言是也!”由是遂定。六月,庚子,立玙為太子。
  辛醜,以岐州刺史蕭炅為河西節度使總留後事,鄯州都督杜希望為隴右節度使,太仆卿王昱為劍南節度使,分道經略吐蕃,仍毀所立赤嶺碑。
  突騎施可汗功祿,素廉儉,每攻戰所得,辄與諸部分之,不留私蓄,由是衆樂為用。既尚唐公主,又潛通突厥及吐蕃,突厥、吐蕃各以女妻之。蘇祿以三國女為可敦,又立數子為葉護,用度浸廣,由是攻戰所得,不複更分。晚年病風,一手攣縮,諸部離心。酋長莫賀達幹、都摩度兩部最強,其部落又分為黃姓、黑姓,互相乖阻,于是莫賀達幹勒兵夜襲蘇祿,殺之。都摩度初與莫賀達幹連謀,既而複與之異,立蘇祿之子骨啜為吐火仙可汗,以收其馀衆,與莫賀達幹相攻。莫賀達幹遣使告碛西節度使蓋嘉運,上命嘉運招集突騎施、拔汗那以西諸國;吐火仙與都摩度據碎葉城,黑姓可汗爾微特勒據怛邏斯城,相與連兵以拒唐。
  太子将受冊命,儀注有中嚴、外辦及绛紗袍,太子嫌與至尊同稱,表請易之。左丞相裴耀卿奏停中嚴,改外辦曰外備,改绛紗袍為硃明服。秋,七月,己巳,上禦宣政殿,冊太子。故事,太子乘辂至殿門。至是,太子不就辂,自其宮步入。是日,赦天下。己卯,冊忠王妃韋氏為太子妃。
  杜希望将鄯州之衆奪吐蕃河橋,築鹽泉城于河左,吐蕃發兵三萬逆戰,希望衆少,不敵,将卒皆懼。左威衛郎将王忠嗣帥所部先犯其陳,所向辟易,殺數百人,虜陳亂。希望縱兵乘之,虜遂大敗。置鎮西軍于鹽泉。忠嗣以功遷左金吾将軍。
  八月,辛巳,勃海王武藝卒,子欽茂立。
  九月,丙申朔,日有食之。
  初,儀鳳中,吐蕃陷安戎城而據之,其地險要,唐屢攻之,不克。劍南節度使王昱築兩城于其側,頓軍蒲婆嶺下,運資糧以逼之。吐蕃大發兵救安戎城,昱衆大敗,死者數千人。昱脫身走,糧仗軍資皆棄之。貶昱括州刺史,再貶高要尉而死。
  戊午,冊南诏蒙歸義為雲南王。
  歸義之先本哀牢夷,地居姚州之西,東南接交趾,西北接吐蕃。蠻語謂王曰诏,先有六诏:曰蒙舍,曰蒙越,曰越析,曰浪穹,曰樣備,曰越澹,兵力相埒,莫能相壹;曆代因之以分其勢。蒙舍最在南,故謂之南诏。高宗時,蒙舍細奴邏初入朝。細奴邏生邏盛,邏盛生盛邏皮,盛邏皮生皮邏閣。皮邏閣浸強大,而五诏微弱;會有破渳河蠻之功,乃賂王昱,求合六诏為一。昱為之奏請,朝遷許之,仍賜名歸義。于是以兵威脅服群蠻,不從者滅之,遂擊破吐蕃,徙居大和城;其後卒為邊患。
  冬,十月,戊寅,上幸骊山溫泉,壬辰,上還宮。
  是歲,于西京、東都往來之路,作行宮千馀間。
  分左右羽林置龍武軍,以萬騎營隸焉。潤州刺史齊澣奏:“舊自瓜步濟江,迂六十裡。請自京口埭下直濟江,穿伊婁河二十五裡即達揚子縣,立伊婁埭。”從之。

  ◎ 開元二十七年己卯,公元七三九年

  春,正月,壬寅,命隴右節度大使榮王琬自至本道巡按處置諸軍,選募關内、河東壯士三五萬人,詣隴右防遏,至秋末無寇,聽還。
  群臣請加尊号曰聖文;二月,己巳,許之,因赦天下,免百姓今年田租。
  夏,四月,癸酉,敕:“諸陰陽術數,自非婚喪蔔擇,皆禁之。”
  己醜,以牛仙客為兵部尚書兼侍中,李林甫為吏部尚書兼中書令,總文武選事。
  六月,癸酉,以禦史大夫李适之兼幽州節度使。
  幽州将趙堪、白真陁羅矯節度使張守珪之命,使平盧軍使烏知義邀擊叛奚馀黨于橫水之北;知義不從,白真陁羅矯稱制指以迫之。知義不得已出師,與虜遇,先勝後敗;守珪隐其敗狀,以克獲聞。事頗洩,上令内谒者監牛仙童作察之。守珪重賂仙童,歸罪于白真陁羅,逼令自缢死。仙童有寵于上,衆宦官疾之,共發其事。上怒,甲戌,命楊思勖杖殺之。思勖縛格,杖之數百,刳取其心,割其肉啖之。守珪坐貶括州刺史。太子太師蕭嵩嘗賂仙童以城南良田數頃,李林甫發之,嵩坐貶青州刺史。
  秋,八月,乙亥,碛西節度使蓋嘉運擒突騎施可汗吐火仙。嘉運攻碎葉城,吐火仙出戰,敗走,擒之于賀邏嶺。分遣疏勒鎮守使夫蒙靈察與拔汗那王阿悉爛達幹潛引兵突入怛邏斯城,擒黑姓可汗爾微,遂入曳建城,取交河公主,悉收散發之民數萬以與拔汗那王,威震西陲。
  壬午,吐蕃寇白草、安人等軍,隴右節度使蕭炅擊破之。
  甲申,追谥孔子為文宣王。先是,祀先聖先師,周公南向,孔子東向坐。制:“自今孔子南向坐,被王者之服,釋奠用宮懸。”追贈弟子皆為公、侯、伯。
  九月,戊午,處木昆、鼠尼施、弓月等諸部先隸突騎施者,皆帥衆内附,仍請徙居安西管内。
  太子更名紹。
  冬,十月,辛巳,改修東都明堂。
  丙戌,上幸骊山溫泉;十一月,辛醜,還宮。
  甲辰,明堂成。
  劍南節度使張宥,文吏不習軍旅,悉以軍政委團練副使章仇兼瓊。兼瓊入奏事,盛言安戎城可取,上悅之。丁巳,以宥為光祿卿。十二月,以兼瓊為劍南節度使。
  初,睿宗喪既除,祫于太廟;自是三年一祫,五年一禘。是歲,夏既禘,冬又當祫。太常議以為祭數則渎,請停今年祫祭,自是通計五年一祫、一禘;從之。

  ◎ 開元二十八年庚寅,公元七四零年

  春,正月,癸巳,上幸骊山溫泉;庚子,還宮。二月,荊州長史張九齡卒。上雖以九齡忤旨逐之,然終愛重其人,每宰相薦士,辄問曰:“風度得如九齡不?”
  三月,丁亥朔,日有食之。
  章仇兼瓊潛與安戎城中吐蕃翟都局及維州别駕董承晏結謀,使局開門引内唐兵,盡殺吐蕃将卒,使監察禦史許遠将兵守之。遠,敬宗之曾孫也。
  甲寅,蓋嘉運入獻捷。上赦吐火仙罪,以為左金吾大将軍。嘉運請立阿史那懷道之子昕為十姓可汗;從之。夏,四月,辛未,以昕妻李氏為交河公主。
  六月,吐蕃圍安戎城。
  上嘉蓋嘉運之功,以為河西、隴右節度使,使之經略吐蕃。嘉運恃恩流連,不時發。左丞相裴耀卿上疏,以為:“臣近與嘉運同班,觀其舉措,誠勇烈有馀,然言氣矜誇,恐難成事。昔莫敖忸于蒲騷之役,卒喪楚師;今嘉運有驕敵之色,臣竊憂之。況防秋非遠,未言發日,若臨事始去,則吏卒尚未相識,何以制敵!且将軍受命,鑿兇門而出;今乃酣宴朝夕,殆非憂國愛人之心。若不可改易,宜速遣進塗,仍乞聖恩嚴加訓勵。”上乃趣嘉運行。已而嘉運竟無功。
  秋,八月,甲戌,幽州奏破奚、契丹。
  冬,十月,甲子,上幸骊山溫泉;辛巳,還宮。
  吐蕃寇安戎城及維州;發關中強騎救之,吐蕃引去。更命安戎城曰平戎。
  十一月,罷牛仙客朔方、河東節度使。
  突騎施莫賀達幹聞阿史那昕為可汗,怒曰:“首誅蘇祿,我之謀也;今立史昕,何以賞我?”遂帥諸部叛。上乃立莫賀達幹為可汗,使統突騎施之衆,命蓋嘉運招谕之。十二月,乙卯,莫賀達幹降。
  金城公主薨;吐蕃告喪,且請和,上不許。
  是歲,天下縣千五百七十三,戶八百四十一萬二千八百七十一,口四千八百一十四萬三千六百九。西京、東都米斛直錢不滿二百,絹匹亦如之。海内富安,行者雖萬裡不持寸兵。

  ◎ 開元二十九年辛巳,公元七四一年

  春,正月,癸巳,上幸骊山溫泉。
  丁酉,制:“承前諸州饑馑,皆待奏報,然始開倉赈給。道路悠遠,何救懸絕!自今委州縣長官與采訪使量事給訖奏聞。”
  庚子,上還宮。上夢玄元皇帝告雲:“吾有像在京城西南百馀裡,汝遣人求之,吾當與汝興慶宮相見。”上遣使求得之于盩厔樓觀山間。夏,閏四月,迎置興慶宮。五月,命畫玄元真容,分置諸州開元觀。
  六月,吐蕃四十萬衆入寇,至安仁軍,渾崖峰騎将臧希液帥衆五千擊破之。
  秋,七月,丙寅,突厥遣使來告登利可汗之喪。初,登利從叔二人,分典兵馬,号左、右殺。登利患兩殺之專,與其母謀,誘右殺,斬之,自将其衆。左殺判阙特勒兵攻登利,殺之,立毘伽可汗之子為可汗;俄為骨咄葉護所殺,更立其弟;尋又殺之,骨咄葉護自立為可汗。上以突厥内亂,癸酉,命左羽林将軍孫老奴招谕回纥、葛邏祿、拔悉密等部落。
  乙亥,東都洛水溢,溺死者千馀人。
  平盧兵馬使安祿山,傾巧,善事人,人多譽之。上左右至平盧者,祿山皆厚賂之,由是上益以為賢。禦史中丞張利貞為河北采訪使,至平盧。祿山曲事利貞,乃至左右皆有賂。利貞入奏,盛稱祿山之美。八月,乙未,以祿山為營州都督,充平盧軍使,兩蕃、勃海、黑水四府經略使。
  冬,十月,丙申,上幸骊山溫泉。
  壬寅,分北庭、安西為二節度。
  十一月,庚戌,司空邠王守禮薨。守禮庸鄙無才識,每天将雨及霁,守禮必先言之,已而皆驗。岐、薛諸王言于上曰:“邠兄有術。”上問其故,對曰:“臣無術。則天時以章懷之故,幽閉宮中十馀年,歲賜敕杖者數四,背瘢甚厚,将雨則沉悶,将霁則輕爽,臣以此知之耳。”因流涕沾襟;上亦為之慘然。
  辛酉,上還宮。
  辛未,太尉甯王憲薨。上哀惋特甚,曰:“天下,兄之天下也;兄固讓于我,為唐太伯,常名不足以處之。”乃谥曰讓皇帝。其子汝陽王璡,上表追述先志謙沖,不敢當帝号;上不許。劍日,内出服,以手書緻于靈座,書稱“隆基白”;又名其墓曰惠陵,追谥其妃元氏曰恭皇後,附葬焉。
  十二月,乙巳,吐蕃屠達化縣,陷石堡城,蓋嘉運不能禦。

譯文

{玄宗至道大聖大明孝皇帝中之中開元二十二年(甲戌、734)
  唐紀三十唐玄宗開元二十二年(甲戌,公元734年)
  [1]春,正月,己巳,上發西京;己醜,至東都。張九齡自韶州入見,求終喪;不許。
  [1]春季,正月,己巳(初六),玄宗從西京出發;己醜(二十六日),到達東都。張九齡從韶州來入見,請求守喪結束後再回到朝廷,玄宗不準許。
  [2]二月,壬寅,秦州地連震,壞公私屋殆盡,吏民壓死者四千餘人;命左丞相蕭嵩赈恤。
  [2]二月壬寅(初十),秦州接連發生地震,公私房屋大多都被毀壞,壓死官吏和民衆四千餘人。玄宗命左丞相蕭嵩前去赈濟慰問災民。
  [3]方士張果自言有神仙術,诳人雲堯時為侍中,于今數千歲;多往來恒山中,則天以來,屢征不至。恒州刺史韋濟薦之,上遣中書舍人徐峤赍玺書迎之。庚寅,至東都,肩輿入宮,恩禮甚厚。
  [3]方士張果自稱懂神仙道術,并騙人說自己在堯帝時代就做過侍中,至今已有數千歲。張果常常來往于恒山之中,從武則天當朝以來,朝廷多次征召而他不至。現在恒州刺史韋濟又向朝廷推薦,玄宗就派中書舍人徐峤持玺書去迎接。庚寅(疑誤),張果來到東都,被人用轎子擡入宮中,受到玄宗的隆重接待。
  [4]張九齡請不禁鑄錢,三月,庚辰,敕百官議之。裴耀卿等皆曰:“一啟此門,恐小人棄農逐利,而濫惡更甚。”秘書監崔沔曰:“若稅銅折役,則官冶可成,計估度庸,則私鑄無利,易而可久,簡而難誣。且夫錢之為物,貴以通貨,利不在多,何待私鑄然後足用也!”右監門錄事參軍劉秩曰:“夫人富則不可以賞勸,貧則不可以威禁。若許其私鑄,貧者必不能為之;臣恐貧者益貧而役于富,富者益富而逞其欲。漢文帝時,吳王濞富埒天子,鑄錢所緻也。”上乃止。秩,子玄之子也。
  [4]張九齡請求不要禁止私人鑄錢。三月庚辰(十九日),玄宗敕令百官商議此事。裴耀卿等人都說:“一旦取消這樣的禁令,恐怕那些小人都會棄農逐利,錢的濫惡就會更加嚴重。”秘書監崔沔說:“如果折勞役為收銅,官方就可以用來鑄錢,計算估價物品的價格,加上雇工的費用,私人鑄錢就無利可圖了。這樣的辦法既簡易可行,還可以杜絕欺詐行為。再說錢的用處,貴在通商,不在于謀利,為什麼說要允許私人鑄錢才能使錢夠用呢!”右監門錄事參軍劉秩說:“人富有了,就難以用獎賞來勸誘他,人貧窮了,就難以用威權來禁止他。如果允許民間私人鑄錢,貧窮的人必定不能冶鑄,我擔心這樣貧窮的人就會更加窮困,隻有被富人役使;富有的人就會更加富有,因而為所欲為。漢文帝時代,吳王劉濞之所以富有與天子相等,就是私人鑄錢所招緻的結果。”于是玄宗才打消了這一念頭。劉秩是劉子玄的兒子。
  [5]夏,四月,壬辰,以朔方節度使信安王兼關内道采訪處置使,增領泾、原等十二州。
  [5]夏季,四月,壬辰(初一),任命朔方節度使信安王李兼關内道采訪處置使,并增加管領泾、原等十二州。
  [6]吏部侍郎李林甫,柔佞多狡數,深結宦官及妃嫔家,伺候上動靜,無不知之,由是每奏對,常稱旨,上悅之。時武惠妃寵幸傾後宮,生壽王清,諸子莫得為比,太子浸疏薄。林甫乃因宦官言于惠妃,願盡力保護壽王;惠妃德之,陰為内助,由是擢黃門侍郎。五月,戊子,以裴耀卿為侍中,張九齡為中書令,林甫為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
  [6]吏部侍郎李林甫奸滑狡詐,與宦官以及後宮中的嫔妃深相交結,讓他們暗中伺察玄宗的行動,掌握了他的一舉一動,因此每次上朝奏事,都經常符合玄宗的意圖,深受玄宗的喜愛。當時武惠妃在後宮的嫔妃中最受玄宗的寵愛,生子為壽王李清,也深得玄宗的喜歡,諸皇子難以為比,因此太子漸漸被疏遠了。李林甫于是托宦官告訴武惠妃說,自己願意盡力保護壽王。武惠妃聽後十分感激,就暗中為助,因此李林甫被升為黃門侍郎。五月戊子(二十八日),玄宗任命裴耀卿為待中,張九齡為中書令,李林甫為禮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
  [7]上種麥于苑中,帥太子以下親往芟之,謂曰:“此所以薦宗廟,故不敢不親,且欲使汝曹知稼穑艱難耳。”又遍以賜侍臣曰:“比遣人視田中稼,多不得實,故自種以觀之。”
  [7]玄宗在宮苑中種小麥,率領太子以下等皇子親自去收割,并借此對太子說:“這些麥子将來是要用來祭祀祖先宗廟的,所以不敢不親自去收割,并想借此使你們知道耕種莊稼的艱辛。”然後玄宗又把這些小麥遍賜侍臣,并對他們說:“近年來我常派人去觀察百姓田中莊稼的好壞,但難以得到實情,所以我就親自耕種,來觀察收成好壞。”
  [8]六月,壬辰,幽州節度使張守大破契丹,遣使獻捷。
  [8]六月壬辰(初三),幽州節度使張守大敗契丹軍,并派使者前來報捷。
  [9]薛王業疾病,上憂之,容發為變。七月,己巳,薨,贈谥惠宣太子。
  [9]薛王李業病重,玄宗十分擔憂,以緻面容憔悴,頭發變白。七月己巳(初十),薛王李業去世,贈谥号為惠宣太子。
  [10]上以裴耀卿為江淮、河南轉運使,于河口置輸場。八月,壬寅,于輸場東置河陰倉,西置柏崖倉,三門東置集津倉,西置鹽倉;鑿漕渠十八裡以避三門之險。先是,舟運江、淮之米至東都含嘉倉;僦車陸運,三百裡至陝,率兩斛用十錢。耀卿令江、淮舟運悉輸河陰倉,更用河舟運至含嘉倉及太原倉,自太原倉入渭輸關中,凡三歲,運米七百萬斛,省僦車錢三十萬缗。或說耀卿獻所省錢,耀卿曰:“此公家赢縮之利耳,柰何以之市寵乎!”悉奏以為市籴錢。
  [10]玄宗任命裴耀卿為江淮、河南轉運使,并在河口建了運輸場。八月壬寅(十四日),又于運輸場東設置了河陰倉,于運輸場西設置了柏崖倉,于三門東設置集津倉,于三門西設置鹽倉。又開鑿漕渠十八裡以避開三門之險。先前,用船運江淮地區的米至東都含嘉倉,再雇車陸運三百裡至陝郡,大約兩斛米運費一千錢。裴耀卿命令江淮地區的運米船都把米運到河陰倉,再用船通過黃河運到含嘉倉及太原倉,然後由太原倉通過渭水運到關中。三年中共運米七百萬斛,節省雇傭車費三十萬缗。有人勸裴耀卿把所節省的錢獻給皇上,裴耀卿說:“這是公家的赢利錢,我怎麼能借此來讨好皇上呢!”于是就全部上奏作為調節市場糧價的經費。
  [11]張果固請歸恒山,制以為銀青光祿大夫,号通玄先生,厚賜而遣之。後卒,好異者奏以為屍解;上由是頗信神仙。
  [11]張果堅決請求返回恒山,玄宗下制任命他為銀青光祿大夫,賜号為通玄先生,然後重加賞賜而放歸。後來張果死後,一些好奇的人上奏說他屍體雖在,而靈魂已飛升成仙,因此玄宗更加相信神仙。
  [12]冬,十二月,戊子朔,日有食之。
  [12]冬季,十二月戊子朔(初一),出現日食。
  [13]乙巳,幽州節度使張守斬契丹王屈烈及可突幹,傳首。
  [13]乙巳(十八日),幽州節度使張守殺了契丹王屈烈及可突幹,并傳他們的頭顱到京城。
  時可突幹連年為邊患,趙含章、薛楚玉皆不能讨,守到官,屢擊破之。可突幹困迫,遣使詐降,守使管記王悔就撫之。悔至其牙帳,察契丹上下殊無降意,但稍徙營帳近西北,密遣人引突厥,謀殺悔以叛;悔知之。牙官李過折與可突幹分典兵馬,争權不葉,悔說過折使圖之。過折夜靳兵斬屈烈及可突幹,盡誅其黨,帥餘衆來降。守出師紫蒙州,大閱以鎮撫之。枭屈烈、可突幹首于天津〔橋〕之南。
  當時可突幹連年侵擾唐朝的邊疆,趙含章和薛楚玉都無法讨平,張守任節度使後,多次擊敗了可突幹。可突幹勢困計窮,派使者假裝說要降附,張守就派管記王悔前去安撫。王悔到了可突幹的牙帳,覺察到契丹上下并沒有真心降附的意思,隻不過是把軍營稍往西北移了一些,并秘密地派人去聯兵突厥,陰謀殺掉王悔而反叛。于是王悔知道可突幹是詐降。契丹牙官李過折與可突幹分掌兵馬,因争權不和,于是王悔勸李過折謀取可突幹。李過折就在夜間領兵殺了屈烈及可突幹,并殺掉了他們的黨羽,然後率領其他部衆來降附唐朝。張守率兵來到紫蒙州,大顯兵威以鎮撫契丹。并割下屈烈與可突幹的頭顱在天津橋南面示衆。
  [14]突厥毗伽可汗為其大臣梅錄啜所毒,未死,讨誅梅錄啜及其族黨。既卒,子伊然可汗立,尋卒,弟登利可汗立,庚戌,來告喪。
  [14]突厥毗伽可汗曾經被他的大臣梅錄啜投毒謀害,但沒有毒死,于是毗伽就殺了梅錄啜的家族和黨羽。毗伽死後,他的兒子伊然可汗繼位,不久伊然又去世,他的弟弟登利可汗繼位,庚戌(二十三日),派人前來告喪。
  [15]禁京城丐者,置病坊以廪之。
  [15]禁止乞丐在京城行乞,并設置病坊接濟。
二十三年(乙亥、735)
  二十三年(乙亥,公元735年)
  [1]春,正月,契丹知兵馬中郎李過折來獻捷;制以過折為北平王,檢校松漠州都督。
  [1]春季,正月,契丹知兵馬中郎李過折入朝報捷,玄宗下制任李過折為北平王、檢校松漠州都督。
  乙亥,上耕藉田,九推乃止;公卿以下皆終畝。赦天下,都城三日。
  乙亥(十八日),玄宗行藉田禮,親自春耕,以示重農,推耒九次之後才停止,公卿及以下官員都耕種到終畝。又大赦天下,東都城内聚會飲酒三天。
  上禦五鳳樓宴,觀者喧隘,樂不得奏,金吾白梃如雨,不能遏;上患之。高力士奏河南丞嚴安之為理嚴,為人所畏,請使止之;上從之。安之至,以手闆繞場畫地曰:“犯此者死!”于是盡三日,人指其畫以相戒,無敢犯者。
  玄宗登臨五鳳樓設宴,觀看的人十分擁擠喧鬧,以至宴樂也無法演奏,金吾衛兵像下雨般揮動白棍,但也無法遏制人群,玄宗十分憂愁。這時宦官高力士上奏說河南縣丞嚴安之為政嚴厲,人們都害怕他,請讓他來管制,玄宗同意。嚴安之到後,用手笏闆繞着場地畫了一圈說:“違犯禁令越過此線的人問死罪!”于是三天之中,人們都指點告誡這條線,沒有敢于違犯的人。
  時命三百裡内刺史、縣令各帥所部音樂集于樓下,各較勝負。懷州刺史以車載樂工數百,皆衣文繡,服箱之牛皆為虎豹犀象之狀。魯山令元德秀惟遣樂工數人,連袂歌《于》。上曰:“懷州之人,其塗炭乎!”立以刺史為散官。德秀性介潔質樸,士大夫皆服其高。
  當時命令三百裡以内的刺史和縣令都帶領樂隊彙集于五鳳樓下,進行比賽。懷州刺史用車運來數百名樂工,都穿着繡花衣服,駕車的牛都被打扮成虎豹犀象的形狀。而魯山縣令元德秀隻派了數名樂工,手拉着手唱《于》歌。玄宗說:“懷州的人民可要遭受苦難了!”于是馬上貶懷州刺史為散官。元德秀性情耿介質樸,士大夫都非常欽佩他。
  [2]上美張守之功,欲以為相,張九齡谏曰:“宰相者,代天理物,非賞功之官也。”上曰:“假以其名而不使任其職,可乎?”對曰:“不可。惟名與器不可以假人,君之所司也。且守才破契丹,陛下即以為宰相;若盡滅奚、厥,将以何官賞之?”上乃止。二月,守詣東都獻捷,拜右羽林大将軍,兼禦史大夫,賜二子官,賞赍甚厚。
  [2]玄宗贊美張守的功勞,想要任命為宰相,張九齡進谏說:“宰相是代表天子治理天下的,不是為了賞功而封的官。”玄宗說:“隻讓他挂宰相的虛名,而不讓他任實職,不知是否可以?”張九齡回答說:“就是這樣也不可以。權柄官位是天子所掌管的,不能随便授與人。再說張守剛打敗了契丹,陛下就要任命他為宰相,如果以後消滅了奚與突厥,再加給他什麼官呢?”玄宗于是中止了拜相的打算。二月,張守至東都報捷,拜官為右羽林大将軍,兼禦史大夫,又贈兩個兒子官位,賞賜的東西很多。
  [3]初,殿中侍禦史楊汪既殺張審素,更名萬頃。審素二子、皆幼,坐流嶺表;尋逃歸,謀伺便複仇。三月,丁卯,手殺萬頃于都城,系表于斧,言父冤狀;欲之江外殺與萬頃同謀陷其父者,至汜水,為有司所得。議者多言二子父死非罪,稚年孝烈能複父仇,宜加矜宥;張九齡亦欲活之。裴耀卿、李林甫以為如此,壞國法,上亦以為然,謂九齡曰:“孝子之情,義不顧死;然殺人而赦之,此塗不可啟也。”乃下敕曰:“國家設法,期于止殺。各伸為子之志,誰非徇孝之人!展轉相仇,何有限極!咎繇作士,法在必行。曾參殺人,亦不可恕。宜付河南府杖殺。”士民皆憐之,為作哀诔,榜于衢路。市人斂錢葬之于北邙,恐萬頃家發之,仍為疑冢數處。
  [3]起初,殿中侍禦史楊汪殺了張審素,就改名為萬頃。張審素的兩個兒子張和張年紀都小,因受牽連被流放到嶺表。不久逃回,商議伺機報仇。三月丁卯(十一日),他們親手于都城殺死了楊萬頃,并把表狀挂在斧頭之上,說自己的父親死得冤枉。然後又想去江外殺掉與楊萬頃共同陷害父親的人,到了汜水,被官方抓獲。議論的人都說他們的父親無罪而死,兩個兒子忠孝剛烈,能為父親報仇,應該赦免其罪,張九齡也想救他們的命。而裴耀卿與李林甫則認為,如果那樣,就會違背國法,玄宗也認為如此,并對張九齡說:“孝子的這種感情,是為義而不顧死,但殺了人而不問罪,這樣的風氣不能開。”于是就下敕說:“國家之所以制定法律,就是為了禁止殺人。如果各自都從為人兒子的方面去伸明大志,誰不是遵守孝道的人呢!這樣輾轉複仇,哪裡會有個完!咎繇在虞舜時做掌管刑法的官,有法必依。就是曾參殺了人,罪也不可赦。應該交付河南府杖殺他們。”民衆們都覺得十分惋惜,為他們作了哀祭的悼文,張貼在大路旁。市民們又捐錢把他們埋葬在北邙山,恐怕楊萬頃的家人挖他們的墳墓,所以又作了數處假墓。
  [4]唐初,公主實封止三百戶,中宗時,太平公主至五千戶,率以七丁為限。開元以來,皇妹止千戶,皇女又半之,皆以三丁為限;驸馬皆除三品員外官,而不任以職事。公主邑入至少,至不能具車服,左右或言其太薄,上曰:“百姓租賦,非我所有。戰士出死力,賞不過束帛;女子何功,而享多戶邪?且欲使之知儉啬耳。”秋,七月,鹹宜公主将下嫁,始加實封至千戶。公主,武惠妃之女也。于是諸公主皆加至千戶。
  [4]唐朝初年,公主的食邑實封隻有三百戶,到了中宗時,太平公主多達五千戶,每戶最多不超過七個成人。開元年間以來,皇妹最多隻有一千戶,皇女又減半,每戶最多不超過三個成人。驸馬都被命以三品員外官,而不實際任事。這些公主的食邑收入很少,以至不能滿足車馬服裝費用的需要,左右有的人說這些公主的食邑太少,玄宗說:“百姓的租賦,不是我私人的财産。前方的戰士出生入死,也隻不過賞賜一些布帛,這些女子有什麼功勞,而應該享受那麼多的食邑封戶呢?再說這樣也可以使她們知道節儉生活。”秋季,七月,鹹宜公主将要出嫁,才加食邑實封至一千戶。鹹宜公主是武惠妃的女兒。于是其他的公主都加到一千戶。
  [5]冬,十月,戊申,突騎施寇北庭及安西撥換城。
  [5]冬季,十月,戊申(二十六日),突騎施侵擾北庭及安西撥換城。
  [6]閏月,壬午朔,日有食之。
  [6]閏月,壬午朔(初一),出現日食。
  [7]十二月,乙亥,冊故蜀州司戶楊玄琰女為壽王妃。玄琰,汪之曾孫也。
  [7]十二月乙亥(二十四日),冊封前蜀州司戶楊玄琰的女兒為壽王李清的妃子。楊玄琰是楊汪的曾孫。
  [8]是歲,契丹王過折為其臣涅禮所殺,并其諸子,一子剌乾奔安東得免。涅禮上言,過折用刑殘虐,衆情不安,故殺之。上赦其罪,因以涅禮為松漠都督,且賜書責之曰:“卿之蕃法多無義于君長,自昔如此,朕亦知之。然過折是卿之王,有惡辄殺之,為此王者,不亦難乎!但恐卿為王,後人亦爾。常不自保,誰願作王!亦應防慮後事,豈得取快目前!”突厥尋引兵東侵奚、契丹,涅禮與奚王李歸國擊破之。
  [8]這一年,契丹王李過折被臣下涅禮殺死,兒子也都被殺,隻有一個兒子剌乾逃到安東都護府,才幸免于難。涅禮上言說李過折用刑嚴酷,群情激憤,所以才殺了他。玄宗赦免了涅禮的罪,并任命他為松漠都督,然後賜信責備說:“你們蕃人的習慣是多不忠于君長,從來就是如此,朕也知道。但李過折是你們的國王,如果因為有罪就輕易殺掉他,那麼做你們的國王,不是非常危險的事嗎!隻是恐怕你做了國王,将來有人也會把你殺掉。這樣生命都常常難保,誰還願意再為王呢!也應該為後事着想,怎麼能隻圖目前的痛快!”不久,突厥兵向東侵擾奚與契丹,涅禮與奚王李歸國合兵打敗了突厥。
二十四年(丙子、736)
  二十四年(丙子,公元736年)
  [1]春,正月,庚寅,敕:“天下逃戶,聽盡今年内自首,有舊産者令還本貫,無者别俟進止;逾限不首,當命專使搜求,散配諸軍。”
  [1]春季,正月庚寅(初十),玄宗下敕說:“天下的逃亡戶,準許在今年内向官府自首,如果還有産業,令返回原籍,如果沒有家産,待另行安置。過期不自首者,就要派專使搜尋,分配到各地軍隊中服役。
  [2]北庭都護蓋嘉運擊突騎施,大破之。
  [2]北庭都護蓋嘉運率兵大敗突騎施。
  [3]二月,甲寅,宴新除縣令于朝堂,上作《令長新戒》一篇,賜天下縣令。
  [3]二月甲寅(初四),玄宗于朝堂宴請新任命的縣令,玄宗作了一篇文章名《令長新戒》,賞賜給各地的縣令。
  [4]庚午,更皇子名:鴻曰瑛,潭曰琮,浚曰,洽曰琰,涓曰瑤,曰琬,曰琚,濰曰,曰,澤曰,清曰瑁,洄曰玢,沭曰琦,溢曰環,沔曰理,曰,曰,澄曰珙,曰,曰,滔曰。
  [4]庚午(二十日),更改皇子的名字:李鴻改名為李瑛,李潭改名為李琮,李浚改名為李,李洽改名為李琰,李涓改名為李瑤,李改名為李琬,李改名為李琚,李濰改名為李,李改名為李,李澤改名為李,李清改名為李瑁,李洄改名為李玢,李沭改名為李琦,李溢改名為李環,李沔改名為李理,李改名為李,李改名為李,李澄改名為李珙,李改名為李,李改名為李,李滔改名為李。
  [5]舊制,考功員外郎掌試貢舉人。有進士李權,陵侮員外李昂,議者以員外郎位卑,不能服衆;三月,壬辰,敕自今委禮部侍郎試貢舉人。
  [5]按過去的制度,由考功員外郎主管科舉考試。有一個名叫李權的進士,侮辱考功員外郎李昂,議論者都認為員外郎職位太低,難以服衆。三月壬辰(十二日),玄宗下敕,從今以後,令禮部侍郎主管科舉考試。
  [6]張守使平盧讨擊使、左骁衛将軍安祿山讨奚、契丹叛者,祿山恃勇輕進,為虜所敗。夏,四月,辛亥,守奏請斬之。祿山臨刑呼曰:“大夫不欲滅奚、契丹邪,柰何殺祿山!”守亦惜其骁勇,乃更執送京師。張九齡批曰:“昔穰苴誅莊賈,孫武斬宮嫔,守軍令若行,祿山不宜免死。”上惜其才,敕令免官,以白衣将領。九齡固争曰:“祿山失律喪師,于法不可不誅。且臣觀其貌有反相,不殺必為後患。”上曰:“卿勿以王夷甫識石勒,枉害忠良。”竟赦之。
  [6]幽州節度使張守派遣平盧讨擊使、左骁衛将軍安祿山讨伐反叛的奚與契丹,安祿山逞勇恃強,冒險輕敵,打了敗仗。夏季,四月辛亥(初二),張守上奏請求殺了安祿山。安祿山在臨刑前大聲高呼說:“張大夫你難道不想消滅奚與契丹嗎?為何要殺掉我安祿山!”張守也覺得安祿山骁勇善戰,愛其才,于是就送往京師。張九齡在奏文中批道:“春秋時代齊國的大将穰苴殺了驕橫的監軍莊賈,吳國的孫武殺了不聽命令的宮女。如果張守已下了軍令,安祿山不應該免死。”玄宗因為愛惜安祿山的才能,下敕令免去其官,成為無官職的将領。張九齡堅持說:“安祿山違令敗軍,按照法律,不可不殺。再說我觀其面貌有反相,不殺必為後患”玄宗說:“你不要像晉朝王夷甫看石勒那樣看安祿山,枉害了忠良之士。”最後竟赦免了安祿山。
  安祿山者,本營州雜胡,初名阿荦山。其母,巫也;父死,母攜之再适突厥安延偃。會其部落破散,與延偃兄子思順俱逃來,故冒姓安氏,名祿山。又有史幹者,與祿山同裡,先後一日生。及長,相親受,皆為互市牙郎,以骁勇聞。張守以祿山為捉生将,祿山每與數騎出,辄擒契丹數十人而返。狡猾,善揣人情,守愛之,養以為子。
  安祿山本是營州地方的雜種胡人,原名阿荦山。他的母親是一個女巫。父親死後,帶着安祿山嫁給了突厥人安延偃。适逢突厥部落敗散,就與安延偃哥哥的兒子安思順逃到幽州,于是冒姓安氏,名叫祿山。還有一個雜種胡人名叫史幹,與安祿山原是街坊鄰居,兩人生日相差一天。長大後,成為朋友,都做了互市牙郎,以勇敢而聞名。張守以安祿山為捉生将,每次帶領數名騎兵出去,都要擒獲數十名契丹人而回。又加上安祿山狡猾,善于揣摩人的心意,所以深受張守的喜受,以為養子。
  幹嘗負官債亡入奚中,為奚遊弈所得,欲殺之;幹绐曰:“我,唐之和親使也,汝殺我,禍且及汝國。”遊弈信之,送詣牙帳。幹見奚王,長揖不拜,奚王雖怒,而畏唐,不敢殺,以客禮館之,使百人随幹入朝。幹謂奚王曰:“王遣人雖多,觀其才皆不足以見天子。聞王有良将瑣高者,何不使之入朝!”奚王即命瑣高與牙下三百人随幹入朝。幹将至平盧,先使人謂軍使裴休子曰:“奚使瑣高與精銳俱來,聲雲入朝,實欲襲軍城,宜謹為之備,先事圖之。”休子乃具軍容出迎,至館,悉坑殺其從兵,執瑣高送幽州。張守以幹為有功,奏為果毅,累遷将軍。後入奏事,上與語,悅之,賜名思明。
  史幹曾經因欠了官債,逃入奚族地區,被奚族巡邏兵抓獲,要殺掉他,史幹就欺騙他們說“我是唐朝的和親使,你如果殺了我,你們的國家就要遭殃。”巡邏兵相信了他的話,就把他送到奚王的牙帳。史幹見到奚王,隻作揖而不拜,奚王雖然憤怒,但因為害怕唐朝,也不敢殺他,還把他當做賓客,讓他住到館舍裡,又讓一百人随史幹入朝。史幹對奚王說:“大王你雖然派了這麼多的人入朝,但看他們的才能都不可以見我們的天子。聽說大王有一名良将名叫瑣高,為何不讓他一起入朝!”于是奚王就命令瑣高與部下的三百人随史幹一起入朝。快到了平盧,史幹先派人對軍使裴休子說:“奚王派瑣高帶領精兵都來了,聲言入朝,實際上是想襲擊軍城,應該早為防備,先下手為強。”于是裴休子就整好軍隊來出迎,到了館舍,把随從的奚兵全部活埋,然後抓住瑣高送往幽州。張守認為史幹立了大功,就奏請任命他為果毅,後又升為将軍。後來史幹入朝奏事,玄宗與他談話,十分喜歡他,就賜名為思明。
  [7]故連州司馬武攸望之子溫,坐交通權貴,杖死。乙醜,朔方、河東節度使信安王貶衢州刺史,廣武王承宏貶房州别駕,泾州刺史薛自勸貶州别駕;皆坐與溫交遊故也。承宏,守禮之子也。辛未,蒲州刺史王琚貶通州刺史;坐與交書也。
  [7]前連州司馬武攸望的兒子武溫因與權貴交結,被杖死。乙醜(十六日),朔方、河東節度使信安王李被貶為衢州刺史,廣武王李承宏被貶為房州别駕,泾州刺史薛自勸被貶為州别駕,都是因與溫交遊的原故。李承宏是王李守禮的兒子。辛未(二十二日),薄州刺史王琚被貶為通州刺史,原因是與李通過書信。
  [8]五月,醴泉妖人劉志誠作亂,驅掠路人,将趣鹹陽。村民走告縣官,焚橋斷路以拒之,其衆遂潰,數日,悉擒斬之。
  [8]五月,醴泉縣妖人劉志誠作亂,驅趕搶掠過路的行人,将要前往鹹陽。村民們報告了縣官,并切斷道路,焚燒橋梁來阻攔他們,于是劉志誠的部衆潰散,數天後,都被抓住殺了。
  [9]六月,初分月給百官俸錢。
  [9]六月,開始按月發給百官俸祿錢。
  [10]初,上因藉田赦,命有司議增宗廟笾豆之薦及服紀未通者。太常卿韋奏請宗廟每坐笾豆十二。
  [10]起初,玄宗因行藉田禮而大赦天下,命令有關部門商議增加祭祀宗廟的物品與服制标準不合理的問題。太常卿韋上奏請求祭祀宗廟時為每一神主祭獻笾豆十二。
  兵部侍郎張均、職方郎中韋述議曰:“聖人知孝子之情深而物類之無限,故為之節制。人之嗜好本無憑準,宴私之馔與時遷移,故聖人一切同歸于古。屈到嗜芰,屈建不以薦,以為不以私欲幹國之典。今欲取甘旨肥濃,皆充祭用,苟逾舊制,其何限焉!《書》曰:‘黍稷非馨,明德惟馨。’若以今之珍馔,平生所習,求神無方,何必泥古,則簋可去而盤盂杯案當在禦矣,韶可息而箜篌筝笛當在奏矣。既非正物,後嗣何觀!夫神,以精明臨人者也,不求豐大;苟失于禮,雖多何為!豈可廢棄禮經以從流俗!且君子愛人以禮,不求苟合;況在宗廟,敢忘舊章!”
  兵部侍郎張均與職方郎中韋述上議說:“聖人不但知道孝子對自己祖先的深情,而且也深知天下物品的衆多,所以設立制度予以節制。人們的愛好本來就沒有标準,宴會時所用的酒菜也随着時代的不同而變化,所以聖人對一切事情都按照古代的制度辦事。戰國時代楚國的屈到喜歡吃芰,而他死後,屈建并不讓人們用芰祭祀他,這是為了表明不以個人的愛好而違犯國家的典章制度。現在想要用豐富精美的食物來祭祀祖先,随便超越舊時規定下來的制度,那還有什麼限度呢!《尚書》說:‘祭祀時用的黍稷并沒有香氣,隻有賢明的德行才能香氣悠遠。’如果認為現在祭祀用的食物是平常所吃的,求神不靈驗,可以不必要按照古代的制度辦事,那麼簋都要去掉而代之以盤盂杯案等,《韶》、《》等音樂都要止息而演奏箜篌筝笛了。如果所使用的東西不合制度,讓後代的子孫們怎麼看呢!再說神是以精神靈明監視于人的,并不要求對他祭祀時鋪張豐盛。如果違背了禮法,再多又有什麼用呢!怎麼能夠廢棄禮儀而随從流俗呢!再說君子對人都要有禮節,不要求随便湊合。何況是祭祀宗廟,怎麼敢忘舊有的章程呢!”
  太子賓客崔沔議曰:“祭祀之興,肇于太古,茹毛飲血,則有毛血之薦;未有蘖,則有玄酒之奠。施及後王,禮物漸備;然以神道至敬,不敢廢也。笾豆簋樽之實,皆周人之時馔也,其用通于宴飨賓客,而周公制禮,與毛血玄酒同薦鬼神。國家由禮立訓,因時制範,清廟時飨,禮馔畢陳,用周制也。園陵上食,時膳具設,遵漢法也。職貢來祭,緻遠物也。有新必薦,順時令也。苑囿之内,躬稼所收,搜狩之時,親發所中,莫不薦而後食,盡誠敬也。若此至矣,複何加焉!但當申敕有司,無或簡怠,則鮮美肥濃,盡在是矣,不必加笾豆之數也。”
  太子賓客崔沔上議說:“祭祀這種制度,起源于遠古時代,當人們還茹毛飲血時,就用毛血祭祀,沒有蘖的時候,就用玄酒祭奠。到了後代的帝王,祭祀用的禮物才逐漸豐備起來。但為了崇敬神道,不敢廢棄過去的舊制度。用笾豆簋樽這些器物所盛放的祭祀禮品,都是周朝時代人們平常吃的東西,與設宴招待賓客時所用的食物沒有兩樣,周公制定禮儀時,把這些東西與毛血玄酒一同用來作為祭祀鬼神的食物。國家應該按照禮法來建立準則,根據不同時代情況的變化來制定規範。經常用食物祭祀宗廟,按照禮法來确定祭祀所用的食物,這是按照周朝的制度辦事。對祖先的陵園祭獻食物,把平常所吃的物品都陳設上,這是按照漢代的制度辦事。用四方進貢來的物品來祭祀,是為了讓祖先享受遠方的食物。用新出産的物品來祭祀,是為了順應時令的變化。苑囿之内,皇上親自耕種所收獲的莊稼,狩獵之時,皇上親自射中的獵物,都要先用來祭祀祖先,然後才可食用,這是表示心誠孝敬的意思。如果能夠按照上邊所說的去做,就足夠了,何必還要增加祭品呢!隻要下敕有關官吏,對祭祀不要稍有簡慢,這樣就等于把美味佳肴全部獻上去了,何必再增加笾豆的數目呢?”
  上固欲量加品味。又奏每室加笾豆各六,四時各實以新果珍羞;從之。
  玄宗堅持要增加祭祀的物品,韋就又奏請在宗廟中每個祖先的房中各增加笾豆六個,并按季節替換新鮮的果品和美味的食物,玄宗同意。
  又奏:“《喪服》‘舅,缌麻三月,從母、外祖父母皆小功五月。’外祖至尊,同于從母之服;姨、舅一等,服則輕重有殊。堂姨、舅親即未疏,恩絕不相為服;舅母來承外族,不如同之禮。竊以古意猶有所未暢者也,請加外祖父母為大功九月,姨、舅皆小功五月,堂舅、堂姨、舅母并加至袒免。”
  韋又上奏說:“《儀禮·喪守篇》說:‘為舅父守喪三個月,為姨母和外祖父母守喪都是五個月。’外祖父母最尊貴,所以與姨母的喪服相同。姨母和舅父雖然同屬一個等級,但喪服的輕重有差别。堂姨與舅母雖然關系不疏遠,但恩情不深不為他們守喪,因為舅母來自外族,不能像同居同吃的親屬那樣服喪禮。我認為古時規定的禮節還有不合理的地方,請為外祖父母喪九個月,姨母和舅父都守喪五個月,堂舅、堂姨和舅母加到袒免服。”
  崔沔議曰:“正家之道,不可以貳;總一定義,理歸本宗。是以内有齊、斬,外皆缌麻,尊名所加,不過一等,此先王不易之道也。願守八年明旨,一依古禮,以為萬代成法。”
  崔沔上議說:“治家之道,對待一家人不能夠有兩樣,要有一個總的原則,使道理有所本。所以内親服齊衰、斬衰喪,外親都服缌麻喪,如果因是尊親要加服喪禮,也不能超過一級,這是先王定下的不可随意改變的禮儀。希望能夠遵守過去八年所定的禮儀,一切都像古人的禮儀一樣,作為千秋萬代不變的法則。”
  韋述議曰:“《喪服傳》曰:‘禽獸知母而不知父。野人曰,父母何等焉!都邑之士則知尊祢矣;大夫及學士則知尊祖矣。’聖人究天道而厚于祖,系族姓而親其子孫,母黨比于本族,不可同貫,明矣。今若外祖與舅加服一等,堂舅及姨列于服紀,則中外之制,相去幾何!廢禮徇情,所務者末。古之制作者,知人情之易搖,恐失禮之将漸,别其同異,輕重相懸,欲使後來之人永不相雜。微旨斯在,豈徒然哉!苟可加也,亦可減也;往聖可得而非,則《禮經》可得而隳矣。先王之制,謂之彜倫,奉以周旋,猶恐失墜;一紊其叙,庸可止乎!請依《儀禮》喪服為定。”
  韋述上議說:“《儀禮·喪服傳》說:‘禽獸知道母親而不知道父親。那些住在偏僻鄉村中的人說父親與母親并不等同。住在城裡的人則知道尊重自己死去的父親,士大夫和有知識的人則知道尊重自己的祖先。’聖人研求天人之道而深深地敬重祖先,維系族姓之間的關系而親愛自己的子孫,母親一族與自己家族相比不能等同,這是十分明白的道理。現在如果外祖父母與舅父加喪服一等,并為堂舅與姨母也列入守喪,那麼内親與外親的制度還有什麼差别呢!這樣因情而廢棄禮法的作法是不可取的。古代制定禮儀的人知道人們容易感情用事,恐怕逐漸違背了禮儀,所以規定不同的親屬關系服喪不同,其中有很大的差别,就是讓後代人永遠不要把它們相混。制定禮儀人的用心就在于此,難道是白費心機嗎!如果喪禮的等級可以随便加,也可以随便減,那麼過去的聖賢就可以随便非難,《禮經》所規定的制度也可以不遵守。先王規定下來的制度被稱為倫理道德,我們嚴格地遵守,還怕有違背的地方,如果再故意亂改,就更沒有限制了!還是應該按照《儀禮》所定的喪服制度辦事。”
  禮部員外郎楊仲昌議曰:“鄧文貞公魏徵始加舅服至小功五月。雖文貞賢也,而周、孔聖也,以賢改聖,後學何從!竊恐内外乖序,親疏奪倫,情之所沿,何所不至!昔子路有姊之喪而不除,孔子曰:‘先王制禮,行道之人,皆不忍也。’子路除之。此則聖人援事抑情之明例也。記曰:‘毋輕議禮。’明其蟠于天地,并彼日月,賢者由之,安敢損益也!”
  禮部員外郎楊仲昌上議說:“鄭文貞公魏徵首先為舅父增加服喪期到五個月。鄭文貞公雖然賢明,但周公與孔子是聖人,賢人随便改變聖人定下來的制度,讓後來的人該怎麼辦呢!我深怕這樣下去,使内親與外親的制度混亂,親與疏之間的倫理綱常不能遵守,都以感情用事,那什麼事做不出來呢!春秋時代的子路為他的姐姐服喪,到期還不除去喪服,孔子說:‘這是先王制定的禮儀,必須遵守,作為仁孝的人都是不忍心這樣做的。’子路聽後就除去了喪服。這件事情是聖人遵守禮法而不徇私情的典型例子。《禮記》說:‘不要輕易地議論禮儀。’這說明禮儀充滿于天地之間,可以與日月相争輝,所以賢明之人都得遵守禮儀,怎麼敢随便增減呢!”
  敕:“姨舅既服小功,舅母不得全降,宜服缌麻,堂姨舅宜服袒免。”
  玄宗下敕:“姨母與舅父既然服喪五個月,舅母也不能全不服,應服喪三個月,堂姨和堂舅則應服袒免喪服。”
  均,說之子也。
  張均是張說的兒子。
  [11]秋,八月,壬子,千秋節,群臣皆獻寶鏡。張九齡以為以鏡自照見形容,以人自照見吉兇。乃述前世興廢之源,為書五卷,謂之《千秋金鏡錄》,上之;上賜書褒美。
  [11]秋季,八月壬子(初五),是玄宗生日,稱為千秋節,群臣都奉獻寶鏡。張九齡認為用鏡子自照可以見自己的形貌,将自己與别人相對照可以知道吉兇禍福。于是撰寫了一部關于過去朝代興盛衰敗原因的書,共為五卷,名為《千秋金鏡錄》,獻給玄宗。玄宗賜信贊揚他。
  [12]甲寅,突騎施遣其大臣胡祿達幹來請降,許之。
  [12]甲寅(初七),突騎施國派遣大臣胡祿達幹來朝請求降附,玄宗準許。
  [13]禦史大夫李适之,承乾之孫也,以才幹得幸于上,數為承乾論辯;甲戌,追贈承乾恒山愍王。
  [13]禦史大夫李适之是李承乾的孫子,因為有才能而受到玄宗的器重,曾多次在玄宗面前為李承乾鳴冤,甲戌(二十七日),玄宗追贈李承乾為恒山愍王。
  [14]乙亥,汴哀王薨。
  [14]乙亥(二十八日),汴哀王李去世。
  [15]冬,十月,戊申,車駕發東都。先是,敕以來年二月二日行幸西京,會宮中有怪,明日,上召宰相,即議西還。裴耀卿、張九齡曰:“今農收未畢,請俟仲冬。”李林甫潛知上指,二相退,林甫獨留,言于上曰:“長安、洛陽,陛下東西宮耳,往來行幸,何更擇時!借使妨于農收,但應蠲所過租稅而已。臣請宣示百司,即日西行。”上悅,從之。過陝州,以刺史盧奂有善政,題贊于其聽事而去。奂,懷慎之子也。丁卯,至西京。
  [15]冬季,十月戊申(初二),玄宗從東都出發。先前,玄宗下敕書說明年二月二日返回西京,适逢宮中出現鬼怪,第二天,就召來宰相,商議返回西京。裴耀卿與張九齡都說:“現在糧食還沒有收獲完,請等到冬季中期。”而李林甫暗中覺察到了玄宗的心意,等到他們兩個退下去後,自己單獨留下來對玄宗說:“長安和洛陽就好像是陛下的東西兩座宮殿,可以自由地行動往來,那裡用得着選擇時間!假如說返回西京妨礙農作物收獲,可以免除所經過地方的租稅。我請求宣告朝廷各部門,立刻回西京。”玄宗十分高興,聽從了李林甫的話。經過陝州時,因為陝州刺史與盧奂善于治理地方,玄宗就在盧奂辦公的廳中題寫了一篇贊揚他的文章,然後離去,盧奂是盧懷慎的兒子。丁卯(二十一日),玄宗到達西京。
  [16]朔方節度使牛仙客,前在河西,能節用度,勤職業,倉庫充實,器械精利;上聞而嘉之,欲加尚書。張九齡曰:“不可。尚書,古之納言,唐興以來,惟舊相及揚曆中外有德望者乃為之。仙客本河湟使典,今聚居清要,恐羞朝廷。”上曰:“然則但加實封可乎?”對曰:“不可。封爵所以勸有功也。邊将實倉庫,修器械,乃常務耳,不足為功。陛下賞其勤,賜之金帛可也;裂土封之,恐非其宜。”上默然。李林甫言于上曰:“仙客,宰相才也,何有于尚書!九齡書生,不達大體。”上悅,明日,複以仙客實封為言,九齡固執如初。上怒,變色曰:“事皆由卿邪?”九齡頓首謝曰:“陛下不知臣愚,使待罪宰相,事有未允,臣不敢不盡言。”上曰:“卿嫌仙客寒微,如卿有何閥閱?”九齡曰:“臣嶺海孤賤,不如仙客生于中華;然臣出入台閣,典司诰命有年矣。仙客邊隅小吏,目不知書,若大任之,恐不惬衆望。”林甫退而言曰:“苟有才識,何必辭學!天子用人,有何不可!”十一月,戊戌,賜仙客爵隴西縣公,食實封三百戶。
  [16]朔方節度使牛仙客以前在河西鎮時,能夠節約用費,勤于職守,所以河西鎮倉庫中的物資充實,軍用器械精利。玄宗聽說此事後,想要嘉獎他,任命
  他為尚書。張九齡說:“不能這樣做。尚書就是古代的納言,唐朝建立以後,隻有曾經做過宰相和朝野内外有名望有德行的人才能擔任。而牛仙客原本是河湟地區節度使判官,現在聚然被任命為這麼顯要的官職,恐怕有辱于朝廷。”玄宗說:“那麼隻封給他有實封戶數的食邑可以嗎?”張九齡回答說:“這也不可以。封爵本是為了獎賞有戰功的人。牛仙客作為邊将,充實倉庫,修理軍器,都是他應該做的事,談不上有什麼功勞。陛下如果要獎賞他勤于政事的功勞,賜給他金帛就可以了。而分土封爵,恐怕不合适。”玄宗沉默不語。李林甫對玄宗說:“牛仙客具有宰相的才能,當不當尚書又有何妨!張九齡是一介書生,不懂得大道理。”玄宗聽後十分高興,第二天,又說要封給牛仙客食邑,張九齡仍然堅持說不可以。玄宗極為憤怒,臉色大變說:“朝廷大事都要由你來做主嗎?”張九齡叩頭謝罪說:“陛下不認為我無能,使我為宰相,所以朝中大事有不對的地方,我不敢不直言。”玄宗說:“你嫌牛仙客出身貧寒,那麼你的出身有什麼高貴呢?”張九齡說:“我不過是嶺南地區一個十分貧賤的人,不像牛仙客出生于中原。但是我在台閣中,掌管诰書诏命已有許多年了。牛仙客原本是邊疆地區的一個小官吏,目不識丁,如果委以大任,恐怕難服衆望。”李林甫退朝後說:“隻要有才能,何必一定要會寫歌文章!天子要重用一個人,又有什麼不可以呢!”十一月戊戌(二十三日),玄宗賜牛仙客隴西縣公爵位,并給食邑實封三百戶。
  初,上欲以李林甫為相,問于中書令張九齡,九齡對曰:“宰相系國安危,陛下相林甫,臣恐異日為廟社之憂。”上不從。時九齡方以文學為上所重,林甫雖恨,猶曲意事之。侍中裴耀卿與九齡善,林甫并疾之。是時,上在位歲久,漸肆奢欲,怠于政事。而九齡遇事無細大皆力争;林甫巧伺上意,日思所以中傷之。
  先前,玄宗想要任命李林甫為宰相,征求中書令張九齡的意見,張九齡回答說:“宰相一身系國家之安危,陛下如果任命李林甫為宰相,恐怕以後要成為國家的禍患。”玄宗不聽。當時張九齡因為有文學才能,正受到玄宗的器重,李林甫雖然怨恨他,但表面上還不得不奉承他。侍中裴耀卿與張九齡關系密切,所以也受到李林甫的嫉恨。這時玄宗做皇帝已有多年,生活逐漸奢侈腐化,懶于處理政事。而張九齡遇到事情,不論大小,覺得有不對之處,都要與玄宗争論。李林甫卻善于窺伺玄宗的意圖,日夜想着如何陷害中傷張九齡。
  上之為臨淄王也,趙麗妃、皇甫德儀、劉才人皆有寵,麗妃生太子瑛,德儀生鄂王瑤,才人生光王琚。及即位,幸武惠妃,麗妃等愛皆弛;惠妃生壽王瑁,寵冠諸子。太子與瑤、琚會于内第,各以母失職有怨望語。驸馬都尉楊洄尚鹹宜公主,常伺三子過失以告惠妃。惠妃泣訴于上曰:“太子陰結黨與,将害妾母子,亦指斥至尊。”上大怒,以語宰相,欲皆廢之。九齡曰:“陛下踐阼垂三十年,太子諸王不離深宮,日受聖訓,天下之人皆慶陛下亨國久長,子孫蕃昌。今三子皆已成人,不聞大過,陛下柰何一旦以無根之語,喜怒之際,盡廢之乎!且太子天下本,不可輕搖。昔晉獻公聽骊姬之讒殺申生,三世大亂。漢武帝信江充之誣罪戾太子,京城流血。晉惠帝用賈後之谮廢愍懷太子,中原塗炭。隋文帝納獨孤後之言黜太子勇,立炀帝,遂失天下。由此觀之,不可不慎。陛下必欲為此,臣不敢奉诏。”上不悅。林甫初無所言,退而私謂宦官之貴幸者曰:“此主上家事,何必問外人!”上猶豫未決。惠妃密使官奴牛貴兒謂九齡曰:“有廢必有興,公為之援,宰相可長處。”九齡叱之,以其語白上;上為之動色,故訖九齡罷相,太子得無動。林甫日夜短九齡于上,上浸疏之。
  玄宗在當臨淄王的時候,趙麗妃、皇甫德儀和劉才人都受到寵愛,趙麗妃生了太子李瑛、皇甫德儀生了鄂王李瑤,劉才人生了光王李琚。玄宗即帝位後,又愛上武惠妃,趙麗妃等人都被冷落。武惠妃生了壽王李瑁,李瑁受到的寵愛超過了其他皇子。太子曾與李瑤、李琚在禁中的宅第中聚會,都因為自己的母親失寵而心中怨恨,大發牢騷。驸馬都尉楊洄娶的是武惠妃的女兒鹹宜公主,常常暗中打聽三個皇子的過失,然後去告訴武惠妃。武惠妃哭泣着告訴玄宗說:“太子陰謀網羅黨羽,想要謀害我們母子,而且斥責皇上。”玄宗聽後大怒,把此事告訴了宰相,想要廢掉太子和鄂王、光王。張九齡說:“陛下登上皇位将近三十年了,太子和諸王都沒有離開過深宮,每天都受到皇上的訓誡,天下的人都慶幸陛下治理有方,在位長久,子孫繁盛。現在三個皇子都已年長成人,沒聽說有什麼大的過失,陛下為何要聽信那些無稽之談,以一時的喜怒,把他們全部廢掉呢!再說太子是天下的根本,不可輕易動搖他的地位。春秋時代晉獻公因為聽信骊姬的讒言殺了太子申生,引起晉國三世大亂。漢武帝因為相信江充的誣告,治了戾太子的罪,使京城發生了流血事件。晉惠帝因為相信賈後的誣陷,廢掉了愍懷太子,使五胡亂華,中原塗炭。隋文帝聽信了獨孤皇後的話,廢掉了太子楊勇而立隋炀帝,以至失掉了天下。由此來看,對廢立太子的事不可不謹慎對待。陛下如果一定要那樣做,我難以遵命。”玄宗聽後不高興。李林甫起初沒有說什麼,而退朝後私下卻對受玄宗器重的宦官說:“這種事情是皇上的家事,何以要與外人商量!”玄宗仍然猶豫不決。武惠妃又暗中讓官奴牛貴兒對張九齡說:“有廢必有立,你如果能夠從中助一臂之力,就可以長做宰相。”張九齡斥責了牛貴兒,并把這些話告訴了玄宗,玄宗因此有所感悟,所以一直到張九齡罷相,太子的地位沒有動搖。李林甫一有機會就在玄宗面前說張九齡的壞話,所以玄宗逐漸疏遠張九齡。
  林甫引蕭炅為戶部侍郎。炅素不學,嘗對中書侍郎嚴挺之讀“伏臘”為“伏獵”。挺之言于九齡曰:“省中豈容有‘伏獵侍郎’!”由是出炅為岐州刺史,故林甫怨挺之。九齡與挺之善,欲引以為相,嘗謂之曰:“李尚書方承恩,足下宜一造門,與之款昵。”挺之素負氣,薄林甫為人,竟不之詣。林甫恨之益深。挺之先娶妻,出之,更嫁蔚州刺史王元琰,元琰從贓罪下三司按鞫,挺之為之營解。林甫因左右使于禁中白上。上謂宰相曰:“挺之為罪人請屬所由。”九齡曰:“此乃挺之出妻,不宜有情。”上曰:“雖離乃複有私。”
  李林甫引薦蕭炅為戶部侍郎。蕭炅一向不學無術,有一次在中書侍郎嚴挺之面前把“伏臘”讀為“伏獵”。嚴挺之對張九齡說:“尚書省怎麼能有‘伏獵侍郎’呢!”于是蕭炅被調出京城,為岐州刺史,從此李林甫怨恨嚴挺之。張九齡與嚴挺之關系親密,想要推薦嚴挺之為宰相,曾經對他說:“李尚書正受到皇上的器重,你應該去登門拜訪,與他搞好關系。”而嚴挺之素來傲氣,看不起李林甫的為人,竟不去拜訪。李林甫就更加恨他。嚴挺子先前娶的妻子,被休掉後改嫁給蔚州刺史王元琰。王元琰因為貪污錢财罪被禦史大夫、中書省和門下省三司逮捕審問,嚴挺之為他說情。李林甫就乘機讓左右的人到宮中告訴了玄宗。玄宗對宰相說:“嚴挺之在有關官吏面前為罪人說情。”張九齡說:“王元琰娶的是嚴挺之休掉的妻子,不可能有私情。”玄宗說:“雖然已離婚,但還有私情。”
  于是上積前事,以耀卿、九齡為阿黨;壬寅,以耀卿為左丞相,九齡為右丞相,并罷政事。以林甫兼中書令;仙客為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領朔方節度如故。嚴挺之貶州刺史,王元琰流嶺南。
  玄宗又聯想到以前的事情,認為裴耀卿與張九齡庇護自己的黨羽,壬寅(二十七日),任命裴耀卿為左丞相,張九齡為右丞相,二人并罷參加政事。任命李林甫兼中書令;牛仙客為工部尚書、同中書門下三品,仍兼領朔方節度使。把嚴挺之貶為州刺史,王元琰流放到嶺南。
  上即位以來,所用之相,姚崇尚通,宋尚法,張嘉貞尚吏,張說尚文,李元绂、杜暹尚儉,韓休、張九齡尚直,各其所長也。九齡既得罪,自是朝廷之士,皆容身保位,無複直言。
  玄宗即皇帝位以來,所任用的宰相中,姚崇善于調解各方面的關系,宋執法嚴厲,張嘉貞重視吏治,張說善于寫文章,李元與杜暹能夠節儉治國,韓休與張九齡個性直率,這些人都有所長。張九齡因罪被罷相後,朝廷中的百官從此都明哲保身,沒有人再敢于直言。
  李林甫欲蔽塞人主視聽,自專大權,明召諸谏官谏謂曰:“今明主在上,群臣将順之不暇,烏用多言!諸君不見立仗馬乎?食三品料,一鳴辄斥去。悔之何及!”補阙杜嘗上書言事,明日,黜為下令。自是谏争路絕矣。
  李林甫想要堵塞住玄宗的視聽,自己大權獨攬,就把谏官們召來明确地告訴他們說:“現在有賢明的君主在上,群臣順從皇帝都顧不過來,那裡還用得着再多說什麼!你們難道沒有看見那些立在正殿下面作為儀仗用的馬匹嗎?雖然吃的是三品等級的糧料,但如果要嘶鳴叫喚,都要立刻被拉下去,到那時後悔也來不及了。”補阙杜曾經向玄宗上書談論政事,第二天就被貶為下縣令。從此玄宗的谏争之路斷絕了。
  牛仙客既為林甫所引,專給唯諾而已。然二人皆謹守格式,百官遷除,各有常度,雖奇才異行,不免終老常調;其以巧谄邪險自進者,則超騰不次,自有他蹊矣。林甫城府深密,人莫窺其際。好以甘言人,而陰中傷之,不露辭色。凡為上所厚者,始則親結之,及位勢稍逼,辄以計去之。雖老奸巨猾,無能逃于其術者。
  牛仙客既然是靠李林甫的引薦當上宰相,遇事隻是做應聲蟲而已,不敢有任何異議。但這兩個人都嚴格地遵守規定,對于百官的升遷,都按照常規辦事,雖然有的人有特殊的才能,也不免老死于難以發揮才智的職位上,而那些善于阿谀奉承搞歪門邪道的人,卻能夠從其他門路上得到重用提拔。李林甫的城府極深,人們難以摸透他的心思。他善于當面奉承,而暗中陷害,從來不露聲色。凡與玄宗關系親密的人,開始時他總是相接近拉關系,等到地位權勢稍微接近他時,就千方百計地除掉。就是那些老奸巨滑的官吏,也逃不脫他的圈套。
二十五年(丁醜、737)
  二十五年(丁醜,公元737年)
  [1]春,正月,初置玄學博士,每歲依明經舉。
  [1]春季,正月,首次設置玄學博士,每年都像科舉中的明經科一樣考試。
  [2]二月,敕曰:“進士以聲韻為學,多昧古今;明經以帖誦為功,罕窮旨趣。自今明經問大義十條,對時務策三首;進士試大經十貼。”
  [2]二月,玄宗下敕書說:“科舉考試中的進士科主要以考聲韻辭學為主,不能夠通古今之變;明經科主要以考帖經和誦經為主,很少有人知道其意義。從今以後,明經科考大義十條,回答對時事的看法三道;進士科考試帖大經士道。”
  [3]戊辰,新羅王興光卒,子承慶襲位。
  [3]戊辰(二十四日),新羅國王金興光去世,他的兒子金承慶繼位。
  [4]乙酉,幽州節度使張守破契丹于捺祿山。
  [4]乙酉(疑誤),幽州節度使張守于捺祿山打敗契丹軍隊。
  [5]己亥,河西節度使崔希逸襲吐蕃,破之于青海西。
  [5]己亥(疑誤),河西節度使崔希逸率兵襲擊吐蕃軍隊,敗吐蕃于青海西面。
  初,希逸遣使謂吐蕃乞力徐曰:“兩國通好,今為一家,何必更置兵守捉,妨人耕牧!請皆罷之。”乞力徐曰:“常侍忠厚,言必不欺。然朝廷未必專以邊事相委,萬一有奸人交鬥其間,掩吾不備,悔之何及!”希逸固請,乃刑白狗為盟,各去守備;于是吐蕃畜牧被野。時吐蕃西擊勃律,勃律來告急,上命吐蕃罷兵,吐蕃不奉诏,遂破勃律;上甚怒。會希逸人孫誨入奏事,自欲求功,奏稱吐蕃無備,請掩擊,必大獲。上命内給事趙惠琮與誨偕往,審察事宜。惠琮等至,則矯诏令希逸襲之。希逸不得已,發兵自涼州南入吐蕃二千餘裡,至青海西,與吐蕃戰,大破之,斬首二千餘級,乞力徐脫身走。惠琮、誨皆受厚賞,自是吐蕃複絕朝貢。
  起初,崔希逸派遣使者對吐蕃将領乞力徐說:“我們兩國已經和好,就像一家人一樣,何必在邊疆再設置兵力防守捉人,而妨礙邊民耕田放牧!希望撤消這些兵力。”乞力徐說:“崔常侍忠厚老實,必定不會欺騙我。但是你們朝廷未必把邊防大權都交給邊将,萬一有奸詐小人從中搗鬼離間,乘我們不備而襲擊,到那時後悔也來不及了!”崔希逸堅持請求罷兵,于是就殺白狗歃血結盟,各自撤去守衛的軍隊。從此吐蕃邊民畜牧業繁盛,牛羊遍野。這時吐蕃向西攻打勃律國,勃律派遣使者來求援,玄宗命令吐蕃罷兵,吐蕃不聽,并打敗了勃律,玄宗十分憤怒。正好崔希逸的侍從孫誨入朝上奏邊事,自己想要立功,就上奏說吐蕃軍隊毫無防備,如果出兵襲擊,必能大獲全勝。玄宗就命令内給事趙惠琮與孫誨一起回河西鎮,研究部署襲擊吐蕃的軍事行動。趙惠琮到後,就假傳诏旨令崔希逸向吐蕃進攻。崔希逸沒有辦法,隻好率兵從涼州出發,向南深入吐蕃内二千餘裡,到了青海西面,與吐蕃軍隊交戰,打敗了吐蕃,殺死二千餘人,乞力徐逃走。趙惠琮和孫誨都因此受到朝廷的重賞,于是吐蕃再次斷絕了對唐朝的朝貢。
  [6]夏,四月,辛酉,監察禦史周子諒彈牛仙客非才,引谶書為證。上怒,命左右于殿庭,絕而複蘇;仍杖之朝堂,流州,至藍田而死。李林甫言,“子諒,張九齡所薦也。”甲子,貶九齡荊州長史。
  [6]夏季,四月辛酉(十七日),監察禦史周子諒彈劾說牛仙客非宰相之才,并引谶書中的谶語為證。玄宗大怒,命令左右的人在朝堂猛打周子諒,周子諒被打昏了又蘇醒過來,然後又在朝堂用棍棒毒打,并流放州。周子諒走到藍田就死了。李林甫說:“周子諒是張九齡推薦的人。”甲子(二十日),貶張九齡為荊州長史。
  [7]楊洄又奏太子瑛、鄂王瑤、光王琚,雲與太子妃兄驸馬薛鏽潛構異謀,上召宰相謀之。李林甫對曰:“此陛下家事,非臣等所宜豫。”上意乃決。乙醜,使宦者宣制于宮中,廢瑛、瑤、琚為庶人;流鏽于州;瑛、瑤、琚尋賜死城東驿,鏽賜死于藍田。瑤、琚皆好學有才識,死不以罪,人皆惜之。丙寅,瑛舅家趙氏、妃家薛氏、瑤舅家皇甫氏,坐流貶者數十人,惟瑤妃家韋氏以妃賢得免。
  [7]楊洄又上奏說太子李瑛、鄂王李瑤與光王李琚聯結太子妃子的哥哥驸馬薛鏽圖謀不軌,玄宗就召宰相商議。李林甫回答說:“這是陛下的家事,我們做臣下的不應該參與。”玄宗聽後才下了決心。乙醜(二十一日),讓宦官于宮中宣布制書,廢李瑛、李瑤與李琚為平民,流放薛鏽于州。不久,李瑛、李瑤與李琚被賜死于京城東面的驿站,薛鏽被賜死于藍田縣。李瑤與李琚都很有才學,無罪而死,人們都十分惋惜。丙寅(二十二日),李瑛的舅家趙氏、妃子家薛氏以及李瑤的舅家皇甫氏因此案被流放貶官的達數十人,隻有李瑤的妃子家韋氏因為韋妃賢惠而免受懲罰。
  [8]五月,夷州刺史楊浚從坐贓當死,上命杖之六十,流古州。左丞相裴耀卿上疏,以為“決杖贖死,恩則甚優,解體受笞,事頗為辱,止可施之徒隸,不當及于士人。”上從之。
  [8]五月,夷州刺史楊浚因為貪污錢财應該處死,玄宗命令杖打六十棍棒,流放到古州。左丞相裴耀卿上疏說:“以杖刑代替死罪,陛下的處理确是寬厚的,但是這樣被打得肢體損傷,卻是一件恥辱的事情,這種刑罰隻能用于平民百姓,不應該用在讀書人身上。”玄宗聽從了他的建議。
  [9]癸未,敕以方隅底定,令中書門下與諸道節度使量軍鎮閑劇利害,審計兵防定額,于諸色征人及客戶中召募丁壯,長充邊軍,增給田宅,務加優恤。
  [9]癸未(初十),玄宗下敕書說,因國家邊疆安定,命令中書省、門下省與諸道節度使根據各軍鎮事務多少與地位輕重,确定邊兵的定額,在各種應服兵役的人和客戶中招募成年壯士,長期為邊軍,增加他們的田宅地,條件一定要優厚。
  [10]辛醜,上命有司選宗子有才者,授以台省及法官、京縣官,敕曰:“違道慢常,義無私于王法;修身效節,恩豈薄于他人!期于帥先,勵我風俗。”
  [10]辛醜(二十八日),玄宗命令有關部門選拔皇室子弟中有才能的人,授給他們台省和法官、京縣官,并下敕書說:“如果你們違背道義不顧常倫,我是不會因私情而徇王法的;如果你們能夠培養自己的美德忠于職守,皇恩怎麼能夠對你們比别人薄呢!希望你們能夠兢兢業業地為國效力,作為表率,以影響社會,激勵他人。”
  [11]秋,七月,己卯,大理少卿徐峤奏:“今歲天下斷死刑五十八,大理獄院,由來相傳殺氣太盛,鳥雀不栖,今有鵲巢其樹。”于是百官以幾緻刑措,上表稱賀。上歸功宰輔,庚辰,賜李林甫爵晉國公,牛仙客國公。
  [11]秋季,七月己卯(初七),大理少卿徐峤上奏說:“今年全國被判處死刑的隻有五十八個人,大理寺的獄院中,過去一直傳說殺氣太盛,以至鳥雀都不停栖,而現在卻有喜鵲在那裡的樹上做巢。”因此朝中百官認為國家安甯,很少用刑法,上表祝賀。玄宗把此事歸功于宰相,庚辰(初八),賜李林甫晉國公爵位,牛仙客國公爵位。
  上命李林甫、牛仙客與法官删修《律令格式》成,九月,壬申,頒行之。
  玄宗命令李林甫、牛仙客與法官修改的《律令格式》完成,九月壬申(初一),頒布實施。
  [12]先是,西北邊數十州多宿重兵,地租營田皆不能贍,始用和籴之法。有彭果者,因牛仙客獻策,請行籴法于關中。戊子,敕以歲稔谷賤傷農,命增時價什二三,和籴東、西畿粟各數百萬斛,停今年江、淮所運租。自是關中蓄積羨溢,車駕不複幸東都矣。癸巳,敕河南、北租應輸含嘉、太原倉者,皆留輸本州。
  [12]先前,唐朝的西北邊疆數十州駐紮着重兵,當地的地租和軍隊屯田所收的糧食都不夠吃,開始實行用錢買糧的辦法。有一個名叫彭果的人,通過牛仙客向朝廷獻計,請求在關中地區也實行這一辦法。戊子(十七日)玄宗下敕書說,因今年糧食豐收,谷賤傷農,命令按市場上的糧價再增加十分之二三,買東、西畿的糧食各數百萬斛,停止今年從江、淮地區所運的地租。從此,關中地區的糧食積蓄充足,玄宗不再去東都。癸巳(二十二日),玄宗下敕,命河南和河北地區應該運送給含嘉倉和太原倉的地租,都留在本州。
  [13]太常博士王上疏請立青帝壇以迎春;從之。冬,十月,辛醜,制自今立春親迎春于東郊。
  [13]太常博士王上疏請求建立青帝壇祭祀春神以迎接春天,玄宗準許。冬季,十月辛醜(初一),玄宗下制書說從今以後在立春時節,親自于東郊祭祀春神以迎接春天。
  時上頗好祀神鬼,故專習祠祭之禮以幹時。上悅之,以為侍禦史,領祠祭使。祈禱或焚紙錢,類巫觋。習禮者羞之。
  當時玄宗十分喜歡祭祀神鬼,所以王專門研究祭祀的禮節以迎合時尚。玄宗很喜歡他,就任命他為侍禦史,并兼祠祭使。王在祈禱時常常焚燒紙錢,很像巫師。懂得禮儀的人都對他的這種做法感到羞恥。
  [14]壬申,上幸骊山溫泉。乙酉,還宮。
  [14]壬申(疑誤),玄宗去骊山溫泉。乙酉(疑誤),返回宮中。
  [15]己醜,開府儀同三司廣平文貞公宋薨。
  [15]己醜(疑誤),開府儀同三司廣平文貞公宋去世。
  [16]十二月,丙午,惠妃武氏薨,贈谥貞順皇後。
  [16]十二月丙午(初七),惠妃武氏去世,玄宗贈谥号為貞順皇後。
  [17]是歲,命将作大匠康素之東都毀明堂。素上言:“毀之勞人,請去上層,卑于舊九十五尺,仍舊為乾元殿。”從之。
  [17]這一年,玄宗命令将作大匠康素到東都毀掉明堂,康素上言說:“要毀掉它勞費人工,請拆掉上層,低于過去的九十五尺,仍為乾元殿。”玄宗同意。
  [18]初令租庸調、租資課,皆以土物輸京都。
  [18]朝廷第一次讓各地所征收的租庸調和租資課全部以土産運送到京都。
二十六年(戊寅、738)
  二十六年(戊寅,公元738年)
  [1]春,正月,乙亥,以牛仙客為侍中。
  [1]春季,正月,乙亥(初六),玄宗任命牛仙客為侍中。
  [2]丁醜,上迎氣于水之東。
  [2]丁醜(初八),玄宗于水東面祭祀五帝,祈求豐年。
  [3]制邊地長征兵,召募向足,自今鎮兵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