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唐紀四十六
起阏逢困敦二月,盡四月,不滿一年。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五
◎ 興元元年甲子,公元七八四年
二月,戊申,诏贈段秀實太尉,谥曰忠烈,厚恤其家。時賈隐林已卒,贈左仆射,賞其能直言也。
李希烈将兵五萬圍甯陵,引水灌之。濮州刺史劉昌以三千人守之。滑州刺史李澄密遣使請降,上許以澄為汴滑節度使。澄猶外事希烈。希烈疑之,遣養子六百人戍白馬,召澄共攻甯陵。澄至石柱,使其衆陽驚,燒營而遁。又諷養子令剽掠,澄悉收斬之,以白希烈,希烈無以罪也。劉昌守甯陵,凡四十五日不釋甲。韓滉遣其将王栖曜将兵助劉洽拒希烈,栖曜以強弩數千遊汴水,夜,入甯陵城。明日,從城上射希烈,及其坐幄。希烈驚曰:“宣、潤弩手至矣!”遂解圍去。
硃泚既自奉天敗歸,李晟謀取長安。劉德信與晟俱屯東渭橋,不受晟節制。晟因德信至營中,數以滬澗之敗及所過剽掠之罪,斬之。因以數騎馳入德信軍,勞其衆,無敢動者,遂并将之,軍勢益振。李懷光既脅朝廷逐盧杞等,内不自安,遂有異志。又惡李晟獨當一面,恐其成功,奏請與晟合軍。诏許之。晟與懷光會于鹹陽西陳濤斜,築壘未畢,泚衆大至,晟謂懷光曰:“賊若固守宮苑,或曠日持久,未易攻取。今去其巢穴,敢出求戰,此天以賊賜明公,不可失也!”懷光曰:“軍适至,馬未秣,士未飯,豈可遽戰邪!”晟不得已乃就壁。晟每與懷光同出軍,懷光軍士多掠人牛馬,晟軍秋毫不犯。懷光軍士惡其異己,分所獲與之,晟軍終不敢受。懷光屯鹹陽累月,逗留不進。上屢遣中使趣之,辭以士卒疲弊,且當休息觀釁。諸将數勸之攻長安,懷光不從,密與硃泚通謀,事迹頗露。李晟屢奏,恐其有變,為所并,請移軍東渭橋。上猶冀懷光革心,收其力用,寝晟奏不下。懷光欲緩戰期,且激怒諸軍,奏言:“諸軍糧賜薄,神策獨厚,厚薄不均,難以進戰。”上以财用方窘,若糧賜皆比神策,則無以給之,不然,又逆懷光意,恐諸軍觖望。乃遣陸贽詣懷光營宣慰,因召李晟參議其事。懷光意欲晟自乞減損,使失士心,沮敗其功,乃曰:“将士戰鬥同而糧賜異,何以使之協力!”贽未有言,數顧晟。晟曰:“公為元帥,得專号令;晟将一軍,受指蹤而已。至于增減衣食,公當裁之。”懷光默然,又不欲自減之,遂止。
時上遣崔漢衡詣吐蕃發兵,吐蕃相尚結贊言:“蕃法發兵,以主兵大臣為信。今制書無懷光署名,故不敢進。”上命陸贽谕懷光,懷光固執以為不可,曰:“若克京城,吐蕃必縱兵焚掠,誰能遏之!此一害也。前有敕旨,募士卒克城者人賞百缗,彼發兵五萬,若援敕求賞,五百萬缗何從可得!此二害也。虜騎雖來,必不先進,勒兵自固,觀我兵勢,勝則從而分功,敗則從而圖變,谲詐多端,不可親信,此三害也。”竟不肯署敕。尚結贊亦不進兵。
陸贽自鹹陽還,上言:“賊泚稽誅,保聚宮苑,勢窮援絕,引日偷生。懷光總仗順之師,乘制勝之氣,鼓行芟翦,易若摧枯,而乃寇奔不追,師老不用,諸帥每欲進取,懷光辄沮其謀,據茲事情,殊不可解,陛下意在全護,委曲聽從,觀其所為,亦未知感。若不别務規略,漸思制持,惟以姑息求安,終恐變故難測。此誠事機危迫之秋也,固不可以尋常容易處之。今李晟奏請移軍,适遇臣銜命宣慰,懷光偶論此事,臣遂泛問所宜。懷光乃雲:‘李晟既欲别行,某亦都不要藉。’臣猶慮有翻覆,因美其軍盛強。懷光大自矜誇,轉有輕晟之意。臣又從容問雲:‘回日,或聖旨顧問事之可否,決定何如?’懷光已肆輕言,不可中變,遂雲:‘恩命許去,事亦無妨。’要約再三,非不詳審,雖欲追悔,固難為辭。伏望即以李晟表出付中書,敕下依奏,别賜懷光手诏,示以移軍事由。其手诏大意雲:‘昨得李晟奏,請移軍城東以分賊勢。朕本欲委卿商量,适會陸贽回奏雲,見卿語及于此,仍言許去事亦無妨,遂敕本軍允其所請。’如此,則詞婉而直,理順而明,雖蓄異端,何由起怨!”上從之。晟自鹹陽結陳而行,歸東渭橋。時鄜坊節度使李建徽、神策行營節度使楊惠元猶與懷光聯營,陸贽複上奏曰:“懷光當管師徒,足以獨制兇寇,逗留未進,抑有它由。所患太強,不資傍助。比者又遣李晟、李建徽、楊惠元三節度之衆附麗其營,無益成功,隻足生事。何則?四軍接壘,群帥異心,論勢力則懸絕高卑,據職名則不相統屬。懷光輕晟等兵微位下而忿其制不從心,晟等疑懷光養寇蓄奸而怨其事多陵己。端居則互防飛謗,欲戰則遞恐分功,龃龉不和,嫌釁遂構,俾之同處,必不兩全。強者惡積而後亡,弱者勢危而先覆,覆亡之禍,翹足可期!舊寇未平,新患方起,憂歎所切,實堪疚心。太上消慝于未萌,其次救失于始兆。況乎事情已露,禍難垂成,委而不謀,何以甯亂!李晟見機慮變,先請移軍就東,建徽、惠元勢轉孤弱,為其吞噬,理在必然,它日雖有良圖,亦恐不能自拔。拯其危急,唯在此時。今因李晟願行,便遣合軍同往,托言晟兵素少,慮為賊泚所邀,借此兩軍疊為掎角,仍先谕旨,密使促裝,诏書至營,即日進路,懷光意雖不欲,然亦計無所施。是謂稱人有奪人之心,疾雷不及掩耳者也。”解鬥不可以不離,救焚不可以不疾,理盡于此,惟陛下圖之。”上曰:“卿所料極善。然李晟移軍,懷光不免怅望,若更遣建徽、惠元就東,恐因此生辭,轉難調息,且更俟旬時。”
辛酉,加王武俊同平章事兼幽州、盧龍節度使。
李晟以為:“懷光反狀已明,緩急宜有備,蜀、漢之路不可壅,請以裨将趙光銑等為洋、利、劍三州刺史,各将兵五百以防未然。”上疑未決,欲親總禁兵幸鹹陽,以慰撫為名,趣諸将進讨。或謂懷光曰:“此漢祖遊雲夢之策也!”懷光大懼,反謀益甚。
上垂欲行,懷光辭益不遜,上猶疑讒人間之,甲子,加懷光太尉,增實食,賜鐵券,遣神策右兵馬使李卞等往谕旨。懷光對使者投鐵券于地曰:“聖人疑懷光邪?人臣反,賜鐵券;懷光不反,今賜鐵券,是使之反也!”辭氣甚悖。朔方左兵馬使張名振當軍門大呼曰:“太尉視賊不許擊,待天使不敬,果欲反邪!功高太山,一旦棄之,自取族滅,富貴他人,何益哉!我今日必以死争之!”懷光聞之,謂曰:“我不反,以賊方強,故須蓄銳俟時耳。”懷光又言:“天子所居必有城隍。”乃發卒城鹹陽,未幾,移軍據之。張名振曰:“乃者言不反,今日拔軍此來,何也?何不攻長安,殺硃泚,取富貴,引軍還邠邪?”懷光曰:“名振病心矣!”命左右引去,拉殺之。右武鋒兵馬使石演芬,本西域胡人,懷光養以為子。懷光潛與硃泚通謀,演芬遣其客郜成義詣行在告之,請罷其都統之權。成義至奉天,告懷光子璀。璀密白其父。懷光召演芬責之曰:“我以爾為子,奈何欲破我家!今日負我,死甘心乎?”演芬曰:“天子以太尉為股肱,太尉以演芬為心腹;太尉既負天子,演芬安得不負太尉乎!演芬胡人,不能異心,惟知事一人。苟免賊名而死,死甘心矣!”懷光使左右脔食之,皆曰:“義士也,可令快死!”以刀斷其喉而去。
李卞等還,言懷光驕慢之狀,于是行在始嚴門禁,從臣皆密裝以待。乙醜,加李晟河中、同绛節度使。上猶以為薄,丙寅,又加同平章事。上将幸梁州,山南節度使鹽亭嚴震聞之,遣使詣奉天奉迎,又遣大将張用誠将兵五千至盩厔以來迎衛。用誠為懷光所誘,陰與之通謀,上聞而患之。會震繼遣牙将馬勳奉表,上語之故。勳請:“亟詣梁州取嚴震符召用誠還府,若不受召,臣請殺之。”上喜曰:“卿何時複至此?”勳刻日時而去。既得震符,請壯士五人與之俱出駱谷。用誠不知事洩,以數百騎迎之,勳與之俱入驿。時天寒,勳多然藁火于驿外,軍士皆往附火。勳乃從容出懷中符,以示用誠曰:“大夫召君。”用誠錯愕起走,壯士自後執其手擒之。用誠子在勳後,斫傷勳首。壯士格殺其子,仆用誠于地,跨其腹,以刀拟其喉曰:“出聲則死!”勳入其營,士卒已擐甲執兵矣。勳大言曰:“汝曹父母妻子皆在漢中,一朝棄之,與張用誠同反,于汝曹何利乎!大夫令我取用誠,不問汝曹,無自取族滅!”衆皆詟服。勳送用誠詣梁州,震杖殺之,命副将領其衆。勳裹其首,複命于行在,愆期半日。
李懷光夜遣人襲奪李建徽、楊惠元軍,建徽走免,惠元将奔奉天,懷光遣兵追殺之。懷光又宣言曰:“吾今與硃泚連和,車駕且光遠避!”懷光以韓遊瑰朔方将也,掌兵在奉天,與遊瑰書,約使為變,遊瑰密奏之。明日,又以書趣之,遊瑰又奏之。上稱其忠義,因問:“策安出?”對曰:“懷光總諸道兵,故敢恃衆為亂。今邠甯有張昕,靈武有甯景璿,河中有呂鳴嶽,振武有杜從政,潼關有唐朝臣,渭北有窦觎,皆守将也。陛下各以其衆及地授之,尊懷光之官,罷其權,則行營諸将各受本府指麾矣。懷光獨立,安能為亂!”上曰:“罷懷光兵權,若硃泚何?”對曰:“陛下既許将士以克城殊賞,将士奉天子之命以讨賊取富貴,誰不願之!邠府兵以萬數,借使臣得而将之,足以誅泚。況諸道必有杖義之臣,泚不足憂也!”上然之。丁卯,懷光遣其将趙升鸾入奉天,約其夕使别将達奚小俊燒乾陵,令升鸾為内應以驚脅乘輿。升鸾詣渾瑊自言,瑊遽以聞,且請決幸梁州。上命瑊戒嚴,瑊出,部勒未畢,上已出城西,命戴休顔守奉天,朝臣将士狼狽扈從。戴休顔徇于軍中曰:“懷光已反!”遂乘城拒守。
硃泚之稱帝也,兵部侍郎劉乃卧病在家,泚召之,不起。使蔣鎮自往說之,凡再往,知不可誘脅,乃歎曰:“鎮亦忝列曹,不能舍生,以至于此,豈可複以己之腥臊污漫賢者乎!”歔郗而返。乃聞帝幸山南,搏膺大呼,自投于床,不食,數日而卒。太子少師喬琳從上至盩厔,稱老疾不堪山險,削發為僧,匿于仙遊寺。泚聞之,召至長安,以為吏部尚書。于是朝士之竄匿者多出仕泚矣。
懷光遣其将孟保、惠靜壽、孫福達将精騎趣南山邀車駕,遇諸軍糧料使張增于盩厔。三将曰:“彼使我為不臣,我以追不及報之,不過不使我将耳。”因目增曰:“軍士未朝食,如何?”增绐其衆曰:“此東數裡有佛祠,吾貯糧焉。”三将帥衆而東,縱之剽掠,由是百官從行者皆得入駱谷,以追不及還報,懷光皆黜之。
河東将王權、馬彙引兵歸太原。
李晟得除官制,拜哭受命,謂将佐曰:“長安,宗廟所在,天下根本,若諸将皆從行,誰當滅賊者!”乃治城隍,繕甲兵,為複京城之計。先是東渭橋有積粟十馀萬斛,度支給李懷光軍,凡盡。是時懷光、硃泚連兵,聲勢甚盛,車駕南幸,人情擾擾。晟以孤軍處二強寇之間,内無資糧,外無救援,徒以忠義感激将士,故其衆雖單弱而銳氣不衰。又以書遣懷光,辭禮卑遜,雖示尊崇而谕以禍福,勸之立功補過。故懷光慚恧,未忍擊之。晟曰:“畿内雖兵荒之馀,猶可賦斂。宿兵養寇,患莫大焉!”乃以判官張彧假京兆尹,擇四十馀人,假官以督渭北諸縣刍粟,不旬日,皆充羨。乃流涕誓衆,決志平賊。
田悅用兵數敗,士卒死者什六七,其下皆厭苦之。上以給事中孔巢父為魏博宣慰使。巢父性辯博,至魏州,對其衆為陳逆順禍福,悅及将士皆喜。兵馬使田緒,承嗣之子也,兇險,多過失,悅不忍殺,杖而拘之。悅既歸國,内外撤警備。三月,壬申朔,悅與孔巢父宴飲,緒對弟侄有怨言,其侄止之,緒怒,殺侄,既而悔之,曰:“仆射必殺我!”既夕,悅醉,歸寝,緒與左右密穿後坦入,殺悅及其母、妻等十馀人,即帥左右執刀立于中門之内夾道。将旦,以悅命召行軍司馬扈崿、判官許士則、都虞候蔣濟議事。府署深邃,外不知有變,士則、濟先至,召入,亂斫殺之。緒恐既明事洩,乃出門,遇悅親将劉忠信方排牙,緒疾呼謂衆曰:“劉忠信與扈崿謀反,昨夜刺殺仆射。”衆大驚,喧嘩。忠信未及自辨,衆分裂殺之。扈崿來,及戟門遇亂,招谕将士,将士從之者三分之一。緒懼,登城而立,大呼謂衆曰:“緒,先相公之子,諸君受先相公恩,若能立緒,兵馬使賞缗錢二千,大将半之,下至士卒,人賞百缗,竭公私之貨,五日取辦。”于是将士回首殺扈崿,皆歸緒,軍府乃定。因請命于孔巢父,巢父命緒權知軍府。後數日,衆乃知緒殺其兄,雖悔怒,而緒已立,無如之何。緒又殺悅親将薛有倫等二十馀人。李抱真、王武俊引兵将救貝州,聞亂,不敢進。硃滔聞悅死,喜曰:“悅負恩,天假手于緒也!”即遣其執憲大夫鄭景濟等将步騎五千助馬寔,合兵萬二千攻魏州。寔軍王莽河,縱騎兵及回纥四出剽掠。滔别遣人入城說緒,許以本道節度使。緒方危迫,遣随軍侯臧詣貝州送款于滔,滔喜,遣臧還報,使亟定盟約。明緒部署城内已定,李抱真、王武俊又遣使詣緒,許以赴援,如悅存日之約。緒召将佐議之,幕僚曾穆、盧南史曰:“用兵雖尚威武,亦本仁義,然後有功。今幽陵之兵恣行殺掠,白骨蔽野,雖先仆射背德,其民何罪!今雖盛強,其亡可跂立而待也。況昭義、恒冀方相與攻之,奈何以目前之急欲從人為返逆乎!不若歸命朝廷,天子方蒙塵于外,聞魏博使至必喜,官爵旋踵而至矣。”緒從之,遣使奉表詣行在,城守以俟命。
上之發奉天也,韓遊瑰帥其麾下八百馀人還邠州。李懷光以李晟軍浸盛,惡之,欲引軍自鹹陽襲東渭橋。三令其衆,衆不應,竊相謂曰:“若與我曹擊硃泚,惟力是視;若欲反,我曹有死,不能從也!”懷光知衆不可強,問計于賓佐,節度巡官良鄉李景略曰:“取長安,殺硃泚,散軍還諸道,單騎詣行在,如此,臣節亦未虧,功名猶可保也。”頓道懇請,至于流涕,懷光許之。都虞候閻晏等勸懷光東保河中,徐圖去就,懷光乃說其衆曰:“今且屯泾陽,召妻孥于邠,俟至,與之俱往河中。春裝既辦,還攻長安,未晚也。東方諸縣皆富實,軍發之日,聽爾曹俘掠。”衆許之。懷光乃謂景略曰:“曏者之議,軍衆不從,子宜速去,不且見害!”遣數騎送之。景略出軍門,恸哭曰:“不意此軍一旦陷于不義!”懷光遣使詣邠州,令留後張昕悉發所留兵萬馀人及行營将士家屬會泾陽,仍遣其将劉禮等将三千馀騎脅遷之。韓遊瑰說昕曰:“李太尉功高自棄,已蹈禍機。中丞今日可以自求富貴,遊瑰請帥麾下以從。”昕曰:“昕微賤,賴李太尉得至此,不忍負也!”遊瑰乃謝病不出,陰與諸将高固、楊懷賓等相結。時崔漢衡以吐蕃兵營于邠南,高固曰:“昕以衆去,則邠城空矣。”乃詐為渾瑊書,召吐蕃使稍逼邠城。昕等懼,竟不敢出。昕等謀殺諸将之不從者,遊瑰知之,先與高固等舉兵殺昕,遣楊懷賓奉表以聞,且遣人告崔漢衡。漢衡矯诏以遊瑰知軍府事,軍中大喜。懷光子旻在邠,遊瑰遣之,或曰:“不殺旻,何以自明?”遊瑰曰:“殺旻,則懷光怒,其衆必至,不如釋旻以走之。”時楊懷賓子朝晟在懷光軍中為右廂兵馬使,聞之,泣白懷光曰:“父立功于國,子當誅夷,不可典兵。”懷光囚之。于是遊瑰屯邠甯,戴休顔屯奉天,駱元光屯昭應,尚可孤屯藍田,皆受李晟節度,晟軍聲大振。
始,懷光方強,硃泚畏之,與懷光書,以兄事之,約分帝關中,永為鄰國。及懷光決反,逼乘輿南幸,其下多叛之,勢益弱。泚乃賜懷光诏書,以臣禮待之,且征其兵。懷光慚怒,内憂麾下為變,外恐李晟襲之,遂燒營東走,掠泾陽等十二縣,雞犬無遺。及富平,大将孟涉、段威勇将數千人奔于李晟,将士在道散亡相繼。至河中,或勸河中守将呂鳴嶽焚橋拒之,鳴嶽以兵少恐不能支,遂納之,河中尹李齊運棄城走。懷光遣其将趙貴先築壘于同州,刺史李纾懼,奔行在。幕僚裴向攝州事,詣貴先,責以逆順之理,貴先感寤,遂請降,同州由是獲全。向,遵慶之子也。懷光使其将符峤襲坊州,據之,渭北守将窦觎帥獵團七百圍之。峤請降。诏以觎為渭北行軍司馬。
丁亥,以李晟兼京畿、渭北、鄜、坊、丹、延節度使。
庚寅,車駕至城固。唐安公主薨,上長女也。
上在道,民有獻瓜果者,上欲以散試官授之,訪于陸贽,贽上奏,以為:“爵位恒宜慎惜,不可輕用。起端雖微,流弊必大。獻瓜果者,止可賜之錢帛,不當酬以官。”上曰:“試官虛名,無損于事。”贽又上奏,其略曰:“自兵興以來,财賦不足以供賜,而職官之賞興焉。青硃雜沓于胥徒,金紫普施于輿皁。當今所病,方在爵輕,設法貴之,猶恐不重,若又自棄,将何勸人!夫誘人之方,惟名與利,名近虛而于教為重,利近實而于德為輕。專實利而不濟之以虛,則耗匮而物力不給。專虛名而不副之以實,則誕謾而人情不趨。故國家命秩之制,有職事官,有散官,有勳官,有爵号,然掌務而授俸者,唯系職事之一官也,此所謂旋實利而寓虛名者也。其勳、散、爵号三者所系,大抵止于服色、資廕而已,此所謂假虛名以佐實利者也。今之員外、試官,頗同勳、散、爵号,雖則授無費祿,受不占員,然而突銛鋒、排患難者則以是賞之,竭筋力、展勞效者又以是酬之。若獻瓜果者亦授試官,則彼必相謂曰‘吾以忘軀命而獲官,此以進瓜果而獲官,是乃國家以吾之軀命同于瓜果矣’。視人如草木,誰複為用哉!今陛下既未有實利以敦勸,又不重虛名而濫施,人無藉焉。則後之立功者,将曷用為賞哉!”贽在翰林,為上所親信,居艱難中,雖有宰相,大小之事,上必與贽謀之,故當時謂之内相,上行止必與之俱。梁、洋道險,嘗與贽相失,經夕不至,上驚憂涕泣,募得贽者賞千金。久之,乃至,上喜甚,太子以下皆賀。然贽數直谏,迕上意,盧杞雖貶官,上心庇之。贽極言杞奸邪緻亂,上雖貌從,心頗不悅,故劉從一、姜公輔皆自下陳登用,贽恩遇雖隆,未得為相。壬辰,車駕至梁州。山南地薄民貧,自安、史以來,盜賊攻剽,戶口減耗太半,雖節制十五州,租賦不及中原數縣。及大駕駐跸,糧用頗窘。上欲西幸成都,嚴震言于上曰:“山南地接京畿,李晟方圖收複,借六軍以為聲援。若幸西川,則晟未有收複之期也。”衆議未決,會李晟表至,言:“陛下駐跸漢中,所以系億兆之心,成滅賊之勢。若規小舍大,遷都岷、峨,則士庶失望,雖有猛将謀臣,無所施矣!”上乃止。嚴震百方以聚财賦,民不至困窮而供億無乏。牙将嚴砺,震之從祖弟也,震使掌轉饷,事甚修辦。
初,奉天圍既解,李楚琳遣使入貢,上不得已除鳳翔節度使,而心惡之。議者言楚琳兇逆反覆,若不堤防,恐生窺伺。由是楚琳使者數輩至,上皆不引見,留之不遣。甫至漢中,欲以渾瑊代楚琳鎮鳳翔,陸贽上奏,以為:“楚琳殺帥助賊,其罪固大,但以乘輿未複,大憝猶存,勤王之師悉在畿内,急宣速告,晷刻是争。商嶺則道迂且遙,駱谷複為盜所扼,僅通王命,唯在褒斜,此路若又阻艱,南北遂将夐絕。以諸鎮危疑之勢,居二逆誘脅之中,洶洶群情,各懷向背。倘或楚琳發憾,公肆猖狂,南塞要沖,東延巨猾,則我咽喉梗而心膂分矣。今楚琳能兩端顧望,乃是天誘其衷,故通歸塗,将濟大業。陛下誠宜深以為念,厚加撫循,得其持疑,便足集事。必欲精求素行,追抉宿疵,則是改過不足以補愆,自新不足以贖罪。凡今将吏,豈得盡無疵瑕,人皆省思,孰免疑畏!又況阻命之輩,脅從之流,自知負恩,安敢歸化!斯釁非小,所宜速圖。伏願陛下思英主大略,勿以小不忍虧撓興複之業也。”上釋然開悟,善待楚琳使者,優诏存慰之。
丁酉,加宣武節度使劉洽同平章事。
己亥,以行在都知兵馬使渾瑊同平章事亦朔方節度使,朔方、邠甯、振武、永平、奉天行營兵馬副元帥。
庚子,诏數李懷光罪惡,叙朔方将士忠順功名,猶以懷光舊勳,曲加容貸,其副元帥、太尉、中書令、河中尹并朔方等諸道節度、觀察等使,宜并罷免,授太子太保。其所管兵馬,委本軍自舉一人功高望重者便宜統領,速具奏聞,當授旌旄,以從人欲。
夏,四月,壬寅,以邠甯兵馬使韓遊瑰為邠甯節度使。癸卯,以奉天行營兵馬使戴休顔為奉天行營節度使。
靈武守将甯景璿為李懷光治第,另将李如暹曰:“李太尉逐天子,而景璿為之治第,是亦反也!”攻而殺之。
甲辰,加李晟鄜坊、京畿、渭北、商華副元帥。晟家百口及神策軍士家屬皆在長安,硃泚善遇之。軍中有言及家者,晟泣曰:“天子何在,敢言家乎!”泚使晟親近以家書遺晟曰:“公家無恙。”晟怒曰:“爾敢為賊為間!”立斬之。軍士未授春衣,盛夏猶衣裘褐,終無叛志。
乙巳,以陝虢防遏使唐朝臣為河中、同終節度使。前河中尹李齊運為京兆尹,供晟軍糧役。
庚戌,以魏博兵馬使田緒為魏博節度使。渾瑊帥諸軍出斜谷,崔漢衡勸吐蕃出兵助之,尚結贊曰:“邠軍不出,将襲我後。”韓遊瑰聞之,遣其将曹子達将兵三千往會瑊軍,吐蕃遣其将論莽羅依将兵二萬從之。李楚琳遣其将石锽将卒七百從瑊拔武功。庚戌,硃泚遣其将韓旻等攻武功,锽以其衆迎降。瑊戰不利,收兵登西原。會曹子達以吐蕃至,擊旻,大破之于武亭川,斬首萬馀級,旻僅以身免。瑊遂引兵屯奉天,與李晟東西相應,以逼長安。
上欲為唐安公主造塔,厚葬之,谏議大夫、同平章事姜公輔表谏,以為“山南非久安之地,公主之葬,會歸上都,此宜儉薄,以副軍須之急。”上使謂陸贽曰:“唐安造塔,其費甚微,非宰相所宜論。公輔正欲指朕過失,自求名耳。相負如此,當如何處之?”贽上奏,以為公輔任居宰相,遇事論谏,不當罪之,其略曰:“公輔頃與臣同在翰林,臣今據理辨直則涉于私黨之嫌,希旨順成則違于匡輔之義。涉嫌止贻于身患,違義實玷于群恩。徇身忘君,臣之恥也!”又曰:“唯暗惑之主,則怨讟溢于下國而耳不欲聞,腥德達于上天而心不求寤,迨乎颠覆,猶未知非。”又曰:“當問理之是非,豈論事之大小!《虞書》曰:‘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機。’唐、虞之際,主聖臣賢,慮事之微,日至萬數。然則微之不可不重也,如此,陛下又安可忽而念乎!”又曰:“若以谏争為指過,則剖心之主不宜見罪于哲王;以谏争為取名,則匪躬之臣不應垂訓于聖典。”又曰:“假有意将指過,谏以取名,但能聞善而遷,見谏不逆,則所指者适足以彰陛下莫大之善,所取者适足以資陛下無疆之休。因而利焉,所獲多矣。傥或怒其指過而不改,則陛下招惡直之譏;黜其取名而不容,則陛下被違谏之謗。是乃掩己過而過彌著,損彼名而名益彰。果而行之,所失大矣。”上意猶怒,甲寅,罷公輔為左庶子。
加西川節度使張延賞同平章事,賞其供億無乏故也。
硃泚、姚令言數遣人誘泾原節度使馮河清,河清皆斬其使者。大将田希鑒密與泚通,殺河清,以軍府附于泚。泚以希鑒為泾原節度使。
上問陸贽:“近有卑官自山北來者,率非良士。有刑建者,論說賊勢,語最張皇,察其事情,頗似窺觇,今已于一所安置。如此之類,更有數人,若不追尋,恐成奸計。卿試思之,如何為更?”贽上奏,以為今盜據宮阙,有冒涉險遠來赴行在者,當量加恩賞,豈得複猜慮拘囚!其略曰:“以一人之聽覽而欲窮宇宙之變态,以一人之防慮而欲勝億兆之奸欺,役智彌精,失道彌遠。項籍納秦降卒二十萬,慮其懷詐複叛,一舉而盡坑之,其于防虞,亦已甚矣。漢高豁達大度,天下之士至者,納用不疑,其于備慮,可謂疏矣。然而項氏以滅,劉氏以昌,蓄疑之與推誠,其效固不同也。秦皇嚴肅雄猜,而荊轲奮其陰計;光武寬容博厚,而馬援輸其款誠。豈不以虛懷待人,人亦思附;任數禦物,物終不親!情思附則感而悅之,雖寇億化為心膂矣;意不親則懼而阻之,雖骨肉結為億慝矣。”又曰:“陛下智出庶物,有輕待人臣之心;思周萬機,有獨馭區寓之意;謀吞衆略,有過慎之防;明照群情,有先事之察;嚴束百辟,有任刑緻理之規;威制四方,有以力勝殘之志。由是才能者怨于不任,忠荩者憂于見疑,著勳業者懼于不容,懷反側者迫于及讨,馴緻離叛,構成禍災。天子所作,天下式瞻,小猶慎之,矧又非小!願陛下以覆車之轍為戒,實宗社無疆之休。”
丁巳,以前山南東道節度使南皮賈耽為工部尚書。先是,耽使行軍司馬樊澤奏事行在。澤既複命,方大宴,有急牒至,以澤代耽為節度使。耽内牒懷中,宴飲如故,顔色不改。宴罷,召澤告之,且命将吏谒澤。牙将張獻甫怒曰:“行軍為尚書問天子起居,乃敢自圖節钅戊,奪尚書土地,事人不忠,衆心不服,請殺之。”耽曰:“是何言也!天子所命,即為節度使矣!”即日離鎮,以獻甫自随,軍府遂安。
左仆射李揆自吐蕃還,甲子,薨于鳳州。
韓遊瑰引兵會渾瑊于奉天。
丙寅,加平盧節度使李納同平章事。
丁卯,義王泚薨。
硃滔攻貝州百馀日,馬寔攻魏州亦逾四旬,皆不能下。賈林複為李抱真說李武俊曰:“硃滔志吞貝、魏,複值田悅被害,傥旬日不救,則魏博皆為滔有矣,魏博既下,則張孝忠必為之臣。滔連三道之兵,益以回纥,進臨常山,明公欲保其宗族,得乎!常山不守,則昭義退保西山,河朔盡入于滔矣。不若乘貝、魏未下,與昭義合兵救之。滔既破亡,則關中喪氣,硃泚不日枭夷,銮輿反正,諸将之功,孰有居明公之右者哉!”武俊悅,從之。戊辰,武俊軍于南宮東南,抱真自臨洺引兵會之,與武俊營相拒十裡。兩軍尚相疑,明日,抱真以數騎詣武俊營,賓客共谏止之,抱真命行軍司馬盧玄卿勒兵以俟,曰:“吾之此舉,系天下安危,若其不還,領軍事以聽朝命亦惟子,勵将士以雪仇恥亦惟子。”言終,遂行。武俊嚴備以待之,抱真見武俊,叙國家禍難,天子播遷,持武俊哭,流涕縱橫。武俊亦悲不自勝,左右莫能仰視。遂與武俊約為兄弟,誓同滅賊。武俊曰:“相公十兄名高四海,曏蒙開谕,得棄逆從順,免菹醢之罪,享王公之榮。今又不間胡虜,辱為兄弟,武俊當何以為報乎!滔所恃者回纥耳,不足畏也。戰日,願十兄按辔臨視,武俊決為十兄破之。”抱真退入武俊帳中,酣寝久之。武俊感激,待之益恭,指心仰天曰:“此身已許十兄死矣!”遂連營而進。
山南地熱,上以軍士未有春服,亦自禦夾衣。
譯文
唐紀四十六 唐德宗興元元年(甲子公元784年)
[1]二月,戊申,诏贈段秀實太尉,谥曰忠烈,厚恤其家。時賈隐林已卒,贈左仆射,賞其能直言也。
[1]二月,戊申(初七),德宗頒诏追贈段秀實為太尉,谥号稱為忠烈,以優厚的待遇撫恤段秀實的家人。當時,賈隐林已經去世,德宗追贈他為左仆射,表彰他能夠直言。
[2]李希烈将兵五萬圍甯陵,引水灌之;濮州刺史劉昌以三千人守之。
[2]李希烈領兵五萬人圍攻甯陵,引來河水灌城,濮州刺史劉昌率三千人守衛甯陵。
滑州刺史李澄密遣使請降,上許以澄為汴滑節度使。澄猶外事希烈;希烈疑之,遣養子六百人戍白馬,召澄共攻甯陵。澄至石柱,使其衆陽驚,燒營而遁。又諷養子令剽掠,澄悉收斬之,以白希烈,希烈無以罪也。
滑州刺史李澄秘密派來使者請求歸降,德宗答應任命李澄為汴、滑節度使。李澄表面上仍然事奉李希烈,李希烈卻懷疑他,派遣養子六百人戍守白馬,傳召李澄前來共同攻打甯陵。李澄來到石柱,指使他的部衆佯作受驚,燒掉營房,便逃跑了。李澄又暗示李烈的養子,讓他們搶劫擄掠,而李澄又将他們全部收捕斬殺,并将此事告訴李希烈,但李希烈無法加罪于他。
劉昌守甯陵,凡四十五日不釋甲。韓遣其将王栖曜将兵助劉洽拒希烈,栖曜以強弩數千遊汴水,夜,入甯陵城。明日,從城上射希烈,及其坐幄,希烈驚曰:“宣、潤弩手至矣!”遂解圍去。
劉昌守衛甯陵,計有四十五天不曾脫下铠甲。韓派遣他的将領王栖曜領兵援助劉洽抵禦李希烈,王栖曜使強健的弩手數千人遊過汴水,在夜間進入甯陵城。第二天,弩手從城上用箭射擊李希烈,射到他所坐鎮的帳幕裡邊。李希烈吃驚地說:“宣、潤的弩手到了!”于是解除了甯陵的圍困,自行離去。
[3]朱自奉天敗歸,李晟謀取長安。劉德信與晟俱屯東渭橋,不受晟節制;晟因德信至營中,數以滬澗之敗及所過剽掠之罪,斬之;因以數騎馳入德信軍,勞其衆,無敢動者,遂并将之,軍勢益振。
[3]朱從奉天大敗而歸,李晟謀劃攻取長安。劉德信與李晟一道屯駐在東渭橋,但他不接受李晟的管束。李晟借劉備信來到營中之機,列舉他在澗戰敗和沿途搶劫擄掠的罪行,将他斬殺。李晟因而以數名騎兵奔入劉德信軍中,慰勞他的部衆,沒有人敢有所舉動。于是李晟一并統領了此軍,軍隊的聲勢益發振作。
李懷光既脅朝廷逐盧杞等,内不自安,遂有異志。又惡李晟獨當一面,恐其成功,奏請與晟合軍;诏許之。晟與懷光會于鹹陽西陳濤斜,築壘未畢,衆大至。晟謂懷光曰:“賊若固守宮苑,或曠日持久,未易攻取;今去其巢穴,敢出求戰,此天以賊賜明公,不可失也!”懷光曰:“軍适至,馬未秣,士未飯,豈可遽戰邪!”晟不得已乃就壁。晟每與懷光同出軍,懷光軍士多掠人牛馬,晟軍秋毫不犯。懷光軍士惡其異己,分所獲與之,晟軍終不敢受。
李懷光脅迫朝廷貶逐了盧杞等人以後,内心不能自安,于是有了反叛朝廷的意圖。李懷光又嫌惡李晟獨當一面,惟恐他有所建樹,便上奏請求與李晟合兵,德宗頒诏答應了他的請求。李晟與李懷光在鹹陽西面的陳濤斜會師,營壘還沒有修築完畢,朱軍隊大批開到。李晟對李懷光說:“假如敵軍頑固把守宮城和苑城,也許會空廢時日,延宕許久,不容易攻打下來。現在敵軍離開了他們的巢穴,竟敢出城挑戰,這是上天把敵軍賜給明公,決不能放走他們!”李懷光說:“我軍剛剛趕到,戰馬還沒有喂料,士兵還沒有吃飯,哪能匆匆接戰呢!”李晟沒有辦法,隻好自回營壘。每次李晟與李懷光一同派出軍隊,李懷光的将士常常掠奪百姓的牛馬,李晟軍卻秋毫無犯。李懷光的将士嫌惡李晟軍與自己兩樣,将所得物品分給他們,但李晟軍始終不敢接受。
懷光屯鹹陽累月,逗留不進;上屢遣中使趣之,辭以士卒疲弊,且當休息觀釁。諸将數勸之攻長安,懷光不從,密與朱通謀。李晟屢奏,恐其有變,為所并,請移軍東渭橋;猶冀懷光革心,收其力用,寝晟奏不下。
李懷光在鹹陽屯駐了好幾個月,不肯前進。德宗屢次派遣中使催使他,他便以士兵疲困不堪,而且應當保養兵力,觀察敵軍的破綻為理由而推辭。諸将領好幾次勸說李懷光攻打長安,李懷光不肯聽從,還暗中與朱勾結合謀。李晟屢屢上奏,惟恐發生變故,被李懷光吞并,請求将軍隊轉移到東渭橋,但德宗仍然希望李懷光洗心革面,争取使他盡力效命,便壓了李晟的奏章,不肯批示。
懷光欲緩戰期,且激怒諸軍,奏言:“諸軍糧賜薄,神策獨厚。厚薄不均,難以進戰。”上以财用方窘,若糧賜皆比神策,則無以給之,不然,又逆懷光意,恐諸軍決望;乃遣陸贽詣懷光營宣慰,因召李晟參議其事。懷光意欲晟自乞減損,使失士心,沮敗其功,乃曰:“将士戰鬥同而糧賜異,何以使之協力!”贽未有言,數顧晟。晟曰:“公為元帥,得專号令;晟将一軍,受指縱而已。至于增減衣食,公當裁之。”懷光默然,又不欲自減之,遂止。
李懷光準備延緩接戰的日期,并且激怒各軍,便上奏說:“各軍糧食供給微少,隻有神策軍供給豐厚,多少不均,難以進軍開戰。”德宗因财物用度還正窘困,如果都按照神策軍的标準供給糧食,便拿不出糧食來供給各軍。但不這樣又惟恐逆了李懷光的意思,引起各軍抱怨,于是派遣陸贽到李懷光營中安撫将士,順便傳召李晟參予商議糧饷供給之事。李懷光本意打算讓李晟自己請求削減供給,使他失去軍心,敗壞他的功績,便說:“将士一個樣地與敵軍戰鬥,而糧食供給卻彼此不同,怎麼能讓将士齊心合力呢!”陸贽沒有發言,幾次回頭去看李晟。李晟說:“你是主帥,得以專擅号令。我不過帶領着一支軍隊,接受你的指揮罷了。說到增加或減少軍中衣食供給,自當由你裁斷。”李懷光一言不發,又不願由自己削減李晟軍的糧食供給,此事便擱置了。
時上遣崔漢衡詣吐蕃發兵,吐蕃相尚結贊言:“蕃法發兵,以主兵大臣為信;今制書無懷光署名,故不敢進。”上命陸贽谕懷光,懷光固執以為不可,曰:“若克京城,吐蕃必縱兵焚掠,誰能遏之!此一害也。前有敕旨,募士卒克城者人賞百缗,彼發兵五萬,若援敕求賞,五百萬缗何從可得!此二害也。虜騎雖來,必不先進,勒兵自固,觀我兵勢,勝則從而分功,敗則從而圖變,谲詐多端,不可親信,此三害也。”竟不肯署敕;尚結贊亦不進軍。
當時,德宗派遣崔漢衡到吐蕃去讓他們發兵,吐蕃國相尚結贊說:“按照吐蕃禮法發兵,以主掌兵權的大臣的署名為憑信,現在制書上沒有李懷光的署名,所以不敢進軍。”德宗令陸贽曉示李懷光,李懷光堅持認為不可讓吐蕃發兵,他說:“如果攻克京城,吐蕃必然要放縱士兵焚燒擄掠,有誰能夠制止他們!這是第一個害處。不久前頒布的敕旨規定,凡是召募士兵攻破城池者。每人獎賞錢一百缗,吐蕃發兵五萬人,如果援引敕旨,要求獎賞,五百萬缗錢要到哪兒才能弄到!這是第二個害處。吐蕃騎兵雖然到來,必定不肯率先進軍,而是按兵不動,保存實力,觀望我方軍隊的形勢,勝利了,便跟着瓜分功勞,失敗了,便借機圖謀變亂,詭詐多端,不可親近信任。這是第三個害處。”李懷光始終不肯往敕旨上署名,尚結贊也沒有讓軍隊進發。
陸贽自鹹陽還,上言:“賊稽誅,保聚宮苑,勢窮援絕,引日偷生。懷光總仗順之師,乘制勝之氣,鼓行芟翦,易若摧枯,而乃寇奔不追,師老不用,諸帥每欲進取,懷光辄沮其謀。據茲事情,殊不可解。陛下意在全護,委曲聽從,觀其所為,亦未知感。若不别務規略,漸思制持,惟以姑息求安,終恐變故難測。此誠事機危迫之秋也,固不可以尋常容易處之。今李晟奏請移軍,适遇臣銜命宣慰,懷光偶論此事,臣遂泛問所宜。懷光乃雲:‘李晟既欲别行,某亦都不要藉。’臣猶慮有翻覆,因美其軍盛強。懷光大自矜誇,轉有輕晟之意。臣又從容問雲:‘回日,或聖旨顧問事之可否,決定何如?’懷光已肆輕言,不可中變,遂雲:‘恩命許去,事亦無妨。’要約再三,非不詳審,雖欲追悔,固難為辭。伏望即以李晟表出付中書,敕下依奏,别賜懷光手诏,示以移軍事由。其手诏大意雲:‘昨得李晟奏,請移軍城東以分賊勢。朕本欲委卿商量,适會陸贽回奏雲,見卿語及于此,仍言許去事亦無妨,遂敕本軍允其所請。’如此,則詞婉而直,理順而明,雖蓄異端,何由起怨!”上從之。
陸贽從鹹陽回來以後,上奏說:“逆賊朱為了拖延被誅滅的時間,聚兵退保宮城和禁苑,大勢已去,外援斷絕,遷延時日,苟且偷生。李懷光總領主持正義的援軍,乘着取得勝利的聲勢,如果擂鼓進軍,滅除敵軍,有如摧毀枯敗的草葉一般容易。然而,李懷光在敵寇逃竄時不肯追擊,坐待士氣低落,難以用兵。各軍主帥每每打算進軍殺敵,李懷光總是阻止他們的計劃。根據這些情況來看,他的意圖很不好解釋。陛下的本意在于保全回護李懷光,對他委曲求全,言聽計從。觀察他做的事情,也并沒有因此而被打動。如果不采取另外的謀略,逐漸控制住他,而隻是對他無原則地寬容下去,以求平安無事,最終恐怕還是要發生難以測度的變故。現在是事功機緣面臨危險促迫的時候,當然不能夠用通常的、輕易的态度來對待。現在李晟奏請轉移自己的軍隊,恰好遇到我奉命前去安撫将士,李懷光偶然談論到這件事,于是我泛泛地問他應當如何處理。李懷光便說:‘李晟既然願意到别處去,我也全不需要借助他為我用命效力。’我仍顧慮李懷光會再改變主意,便稱贊他的軍隊強盛。李懷光大大地自誇了一番,轉而有輕視李晟的意思。我又不慌不忙地問他:‘我回去時,或許會有聖旨詢問此事可行與否,不知你是怎麼決定的?’李懷光已經肆意講出了不慎重的話,無法中途改變,于是他說:‘皇上的命令若是允許李晟離開,對于事體也并無妨礙。’我與他再三約定,不能不說是夠審慎周密的了,即使李懷光打算翻悔,實在也難于開口。希望立即将李晟的奏表轉出,交給中書省,下敕批準依所奏,另外再賜給李懷光手诏,向他說明轉移軍隊的理由。此手诏的大緻意思這樣說:‘昨天得到李晟的奏章,他請求把軍隊轉移到長安城東邊,以便分去敵軍兵勢。朕本來打算委托你來商量,恰遇陸贽回朝上奏說,與你相見時,你已談到此事,還說允許李晟離去,事體并無妨礙,才是朕便給李晟本軍頒發了敕書,應允了他的請求。’這樣說,用詞既委婉又直切,順理成章,意義明了,李懷光即使蓄有異謀,他又有什麼理由與朝廷結怨呢!”德宗聽從了陸贽的建議。
晟自鹹陽結陳而行,歸東渭橋。時坊節度使李建徽、神策行營節度使楊惠元猶與懷光聯營,陸贽複上奏曰:“懷光當管師徒,足以獨制兇寇,逗留未進,抑有他由。所患太強,不資傍助。比者又遺李晟、李建徽、楊惠元三節度之衆附麗其營,無益成功,祗足生事。何則?四軍接壘,群帥異心,論勢力則懸絕高卑,據職名則不相統屬。懷光輕晟等兵微位下而忿其制不從心,晟等疑懷光養寇蓄奸而怨其事多陵己;端居則互防飛謗,欲戰則遞恐分功,龃龉不和,嫌釁遂構,俾之同處,必不兩全。強者惡積而後亡,弱者勢危而先覆,覆亡之禍,翹足可期!舊寇未平,新患方起,憂歎所切,實堪疚心!太上消慝于未萌,其次救失于始兆,況乎事情已露,禍難垂成,委而不謀,何以甯亂!李晟見機慮變,先請移軍,建徽、惠元勢轉孤弱,為其吞噬,理在必然,他日雖有良圖,亦恐不能自拔;拯其危急,唯在此時。今因李晟願行,便遣合軍同往,托言晟兵素少,慮為賊所邀,藉此兩軍疊為掎角,仍先谕旨,密使促裝,诏書至營,即日進路,懷光意雖不欲,然亦計無所施。是謂先人有奪人之心,疾雷不及掩耳者也。解鬥不可以不離,救焚不可以不疾,理盡于此,惟陛下圖之。”上曰:“卿所料極善。然李晟移軍,懷光不免怅望,若更遣建徽、惠元就東,恐因此生辭,轉難調息,且更俟旬時。”
李晟由鹹陽結成陣列行軍,回到東渭橋。當時,坊節度使李建徽和神策行營節度使楊惠元仍然與李懷光營壘相連。陸贽再次上奏說:“李懷光現在所管轄的士兵,足夠獨自制服兇惡的敵寇。他停頓不肯進軍,也許有别的原由。令人擔憂的是,李懷光軍過于強盛,不需要借助别人的幫助。最近,朝廷又派遣李晟、李建徽、楊惠元三位節度使的人馬挨近李懷光的營壘駐紮,不僅不利于成就事功,反而會造成事端。為什麼呢?四支軍隊營壘接連,而各軍主帥意圖不同。就官位、兵力而言,李懷光與另三人高下相差懸殊,據職務的名義而言,四人之間卻并沒有統屬關系。李懷光輕視李晟等人兵員微少,官位卑下,并為不能随心節制各軍而忿怒;李晟等人又懷疑李懷光姑息敵寇,蓄謀邪惡,并且對李懷光在辦事時常常淩侮自己而怨恨。在平素,他們要互相防備意外的诽謗;準備打仗時,他們又交互擔心功勞被人分去。他們參差不合,于是便造成了嫌隙,使他們駐紮在一起,必然是強盛與薄弱的雙方不能兩相保全。強盛的一方,惡行積聚,最後敗亡;薄弱的一方,形勢危殆,便先遭覆滅。覆滅敗亡的禍患,在翹一腳的時間裡便可見到!原有的敵寇尚未平定,新的禍患卻正在興起,這便是令人憂慮歎息的痛切之處,實在足以使人傷心。最好的辦法是消除邪惡于尚未萌發之前,其次的辦法是補救過失于始露兆頭時,何況此事已經顯露,禍患就要形成,如果推委不去謀劃,拿什麼去平息變亂!李晟識破事機,顧慮生變,先請轉移軍隊,李建徽、楊惠元的形勢轉為孤立薄弱,被李懷光軍吃掉,在情理上是必然的。即使以後有良好策謀,恐怕也不能自拔。所以,拯救李建徽、楊惠元的危急,唯有在此時刻。現在,由于李晟願意離開李懷光,便可讓李建徽、楊惠元與李晟合兵一處,共同前往。可以托稱李晟的兵馬素來就少,顧慮着被逆賊朱所攔擊,想借助這兩支軍隊形成交相呼應的形勢。還要先行傳達聖旨,暗中讓這兩支軍隊趕快整治行裝,诏書下達營中,當日就上路。即使李懷光本心并不願意,但是也無計可施了。這就是人們所說的搶在敵人的前面可以奪去敵人的鬥志,迅雷不及掩耳的意思。排解打鬥,不能不讓雙方離開;搶救火災,不能不快速行事。道理說到這兒,便說盡了,但請陛下設法對付吧。”德宗說:“你所做的預料非常好。然而,李晟将軍隊轉移,李懷光不免要怨恨不滿。如果再派遣李建徽、楊惠元移軍向東開去,恐怕因此生出一番言語,反而難以調停。姑且再等待十天吧。”
[4]辛酉,加王武俊同平章兼幽州、盧龍節度使。
[4]辛酉(二十日),德宗加封王武俊同平章事,兼任幽州、盧龍節度使。
[5]李晟以為:“懷光反狀已明,緩急宜有備,蜀、漢之路不可壅,請以裨将趙光銑等為洋、利、劍三州刺史,各将兵五百以防未然。”上疑未決,欲親總禁兵幸鹹陽,以慰撫為名,趣諸将進讨。或謂懷光曰:“此漢祖遊雲夢之策也!”懷光大懼,反謀益甚。
[5]李晟認為:“李懷光造反的情狀已經很清楚,在危急的關頭,應當有所準備。通往蜀郡、漢中的道路是不能堵塞的,請任命副将趙光銑等人為洋、利、劍三州刺史,讓他們各自領兵五百人,以便防患于未然。”德宗遲疑不決,準備親自總領禁兵出走鹹陽,以撫慰将士的名義,督促各将領進軍讨伐。有人對李懷光說:“這就是漢高祖巡遊雲夢澤的計策!”李懷光大為恐懼,造反的謀劃愈發加緊了。
上垂欲行,懷光辭益不遜,上猶疑讒人間之,甲子,加懷光太尉,增實食,賜鐵券,遣神策右兵馬使李卞等往谕旨。懷光對使者投鐵券于地曰:“聖人疑懷光邪!人臣反,賜鐵券;懷光不反,今賜鐵券,是使之反也!”辭氣甚悖。朔方左兵馬使張名振當軍門大呼曰:“太尉視賊不許擊,待天使不敬,果欲反邪!功高太山,一旦棄之,自取族滅,富貴他人何益哉!我今日必以死争之。”懷光聞之,謂曰:“我不反,以賊方強,故須蓄銳俟時耳。”懷光又言:“天子所居必有城隍。”乃發卒城鹹陽,未幾,移軍據之。張名振曰:“乃者言不反,今日拔軍此來,何也?何不攻長安,殺朱,取富貴,引軍還邪!”懷光曰:“名振病心矣!”命左右引去,拉殺之。
德宗将近出行之際,李懷光講話益發不恭順。德宗仍然懷疑有好進讒言的人從中離間他。甲子(二十三日),德宗加封李懷光為太尉,增加食實封,賜鐵券,派遣神策右兵馬使李卞等人前往傳達聖旨。李懷光當着使者的面,把鐵券丢在地上說:“皇上懷疑我李懷光嗎?臣下造反時,才賜鐵券。我不曾造反,現在賜鐵券,這是讓我造反的吧!”他的言辭和語氣都很無禮。朔方左兵馬使張名振面對軍營的大門大聲喊道:“太尉對待敵軍,不許出擊,對待皇上的使者,很不恭敬,果真是要造反嗎!你的功勞象泰山一樣高,忽然舍棄了它們,自取滅族,而讓他人去享受富貴,這有什麼好處呢!我今天一定要不惜一死,前去争論。”李懷光聽了,對他說:“我不會造反。隻是以為正當敵軍強盛,必須積蓄銳氣,等待時機罷了。”李懷光又說:“皇上所住的地方一定要有城壕。”于是,李懷光派出士兵去修築鹹陽城。不久,他遷移軍隊,占據了鹹陽城。張名振說:“以前你說不會造反,現在你調動軍隊到這裡來,這是為什麼?為什麼你不進攻長安,殺掉朱,獲取富貴,然後率領軍隊回到州去呢!”李懷光說:“張名振得了精神病了!”李懷光命令侍從人員将他拉到外面,把他摧折至死。
右武鋒兵馬使石演芬,本西域胡人,懷光養以為子。懷光潛與朱通謀,演芬遣其客郜成義詣行在告之,請罷其都統之權。成義至奉天,告懷光子璀;璀密白其父。懷光召演芬責之曰:“我以爾為子,奈何欲破我家!今日負死,死甘心乎?”演芬曰:“天子以太尉為股肱,太尉以演芬為心腹;太尉既負天子,演芬安得不負太尉乎!演芬胡人,不能異心,惟知事一人。苟免賊名而死,死甘心矣!”懷光使左右脔食之,皆曰:“義士也!可令快死。”以刀斷其喉而去。
右武鋒兵馬使石演芬,本是西域胡族人,李懷光将他收養為子。李懷光暗中與朱勾結,石演芬派遣他的門客郜成義到行在報告此事,請求免除李懷光都統的兵權。郜成義來到奉天,告訴了李懷光的兒子李璀,李璀又密告他父親。李懷光召來石演芬,責備他說:“我把你當作兒子,你怎麼打算叫我家破人亡!今天你辜負了我,你死甘心嗎?”石演芬說:“聖上把太尉視為輔佐朝政的大臣,太尉把我當作親信,太尉既然辜負了聖上,我怎麼能夠不辜負太尉呢!我是一個胡人,不能懷有二心,隻知道事奉一人,如果能夠免去逆賊的惡名而死,死也甘心了!”李懷光讓侍從人員把他切成碎塊,吃他的肉。衆人都說:“石演芬是一位義士啊,應該讓他死得快一些。”用刀割斷他的喉嚨就離開了。
李卞等還,言懷光驕慢之狀,于是行在始嚴門禁,從臣皆密裝以待。
李卞等人回朝,講了李懷光驕橫傲慢的情況,于是行在開始對宮門城關嚴加警戒,侍從皇上的官員都暗中置辦行裝,等待離開奉天。
乙醜,加李晟河中、同绛節度使;上猶以為薄,丙寅,又加同平章事。
乙醜(二十四日),德宗加封李晟為河中、同绛節度使。德宗仍然認為封拜不夠優厚,丙寅(二十五日),又加封李晟同平章事。
上将幸梁州,山南節度使鹽亭嚴震聞之,遣使詣奉天奉迎,又遣大将張用誠将兵五千至以來迎衛。用誠為懷光所誘,陰與之通謀,上聞而患之。會震繼遣牙将馬勳奉表,上語之故;勳請“亟詣梁州取嚴震符召用誠還府;若不受召,臣請殺之。”上喜曰:“卿何時複至此?勳刻日時而去。既得震符,請壯士五人與之俱出駱谷。用誠不知事洩,以數百騎迎之,勳與之俱人驿。時天寒,勳多然藁火于驿外,軍士皆往附火。勳乃從容出懷中符,以示用誠曰:“大夫召君。”用誠錯愕起走,壯士自後執其手擒之。用誠子在勳後,斫傷勳首。壯士格殺其子,仆用誠于地,跨其腹,以刀拟其喉曰:“出聲則死!”勳入其營,士卒已擐甲執兵矣。勳大言曰:“汝曹父母妻子皆在漢中,一朝棄之,與張用誠同反,于汝曹何利乎!大夫令我取用誠,不問汝曹,無自取族滅!”衆皆服。勳送用誠詣梁州,震杖殺之,命副将領其衆。勳裹其首,複命于行在,愆欺半日。
德宗即将出走梁州的消息,被山南節度使鹽亭人嚴震聽說了,他派遣使者到奉天迎候德宗,又派遣大将張用誠領兵五千人到一帶來迎駕護衛。張用誠被李懷光所引誘,暗中與李懷光互通陰謀,德宗聽說很是擔心。适逢嚴震又派遣牙将馬勳進獻表章,德宗向他講了擔心的原故,馬勳請求:“趕緊到梁州去取嚴震的兵符,傳召張用誠返回軍府。如果張用誠不接受傳召的命令,請讓我把他殺掉。”德宗歡喜地說:“你什麼時候再到這裡?”馬勳給自己限定了日期,然後離去。馬勳得到嚴震的兵符以後,請求嚴震派出勇士五人與他一起出駱谷。張用誠不知道事情洩露,讓數百人騎馬迎接馬勳,馬勳與他們一起進入驿站。當時,天氣寒冷,馬勳在驿舍外面用禾稈點燃了許多火堆,士兵們都到火堆前烤火去了。馬勳從容不迫地從懷中拿出兵符給張用誠過目說:“嚴大夫傳召你回去。”張用誠猝然而驚,站起來就要逃跑,勇士們從他背後抓住他的手,捉住了他。張用誠的兒子在馬勳背後,砍傷了馬勳的頭部。勇士們擊殺了張用誠的兒子,将張用誠摔倒在地,騎在他的肚子上,用刀在他的喉嚨前面比劃着說:“你要是吱聲,就殺死你!”馬勳進入張用誠的營房,士兵們已經穿好铠甲,拿好兵器了。馬勳大聲說:“你們的父母、妻子、兒子都住在漢中,一時舍棄了他們,與張用誠一起造反,這對你們有什麼好處呢!嚴大夫隻讓我來捉拿張用誠,不追究你們,你們不要自取滅族!”大家都懼怕屈服了。馬勳将張用誠押送到梁州,嚴震用棍棒将他打死,命令副将統領他的部衆。馬勳将張用誠的頭裹起來,到行在回報完成使命的情況,按照規定的日期,隻超過了半天。
李懷光夜遣人襲奪李建徽、楊惠元軍,建徽走免,惠元将奔奉天,懷光遣兵追殺之。懷光又宣言曰:“吾今與朱連和,車駕且當遠避!”
李懷光派人在夜間突襲奪取李建徽、楊惠元的軍隊。李建徽逃脫而去,楊惠元準備逃奔奉天,李懷光派兵追擊,将他殺死。李懷光還揚言說:“我現在就與朱聯合起來,皇上的車駕應當遠遠地回避!”
懷光以韓遊朔方将也,掌兵在奉天,與遊書,約使為變,遊密奏之;明日,又以書趣之。上稱其忠義,因問:“策安出?”對曰:“懷光總諸道兵,故敢恃衆為亂。今甯有張昕,靈武有甯景,河中有呂鳴嶽,振武有杜從政,潼關有唐朝臣,渭北有窦觎,皆守将也。陛下各以其地及其衆授之,尊懷光之官,罷其權,則行營諸将各受本府指麾矣。懷光獨立,安能為亂!”上曰:“罷懷光兵權,若朱何?”對曰:“陛下既許将士以克城殊賞,将士奉天子之命以讨賊取富貴,誰不願之!府兵以萬數,借使臣得而将之,足以誅;況諸道必有杖義之臣,不足憂也!”上然之。
李懷光因韓遊是朔方的将領,現在又在奉天掌管軍事,便給韓遊寫了一封書信,約他發起叛亂,韓遊将此事秘密上奏德宗。第二天,李懷光又用書信催促他及早起事。德宗稱許韓遊的忠義,又問他說:“你有什麼計策?”韓遊回答說:“李懷光總轄各道兵馬,所以才敢仗着兵衆作亂。現在甯有張昕,靈武有甯景,河中有呂鳴嶽,振武有杜從政,潼關有唐朝臣,渭北有窦觎,都是守衛一方的将領。陛下可以将李懷光所統轄的地段及其兵衆分别交給他們,提升李懷光的官職,免除他的兵權,那麼,行營各将領便都分别接受本軍府的指揮了。李懷光被孤立起來,又怎麼能夠作亂呢!”德宗說:“免除了李懷光的兵權以後,怎麼對付朱呢?”韓遊回答說:“既然陛下許諾,将士們攻克敵城便給與特殊的獎賞,獎士們便是遵循天子的命令讨伐逆賊,獲取富貴,誰不願意這樣做呢!府兵馬數以萬計,假使我能夠率領此軍,便足可以誅殺朱,何況各道必定會有主持正義的臣屬,朱是不值得憂慮的!”德宗認為韓遊言之有理。
丁卯,懷光遣其将趙升鸾入奉天,約其夕使别将達奚小俊燒乾陵,令鸾為内應以驚脅乘輿。升鸾詣渾自言,遽以聞,且請決幸梁州。上命戒嚴,出,部勒未畢,上已出城西,命戴休顔守奉天,朝臣将士狼狽扈從。戴休顔徇于軍中曰:“懷光已反!”遂乘城拒守。
丁卯(二十六日),李懷光派遣他的将領趙升鸾進入奉天城,約定在當天傍晚讓别将達奚小俊焚燒乾陵,讓趙升鸾作為内應,來威脅德宗的車駕。趙升鸾到渾處主動講了此事,渾趕忙上奏德宗,并且請德宗出走梁州。德宗命令渾戒嚴。渾從朝中出來,部署尚未停當,德宗已經出城西行,命令戴休顔防守奉天,朝中的臣僚和将士們狼狽不堪地随從而行。戴休顔在軍隊中當衆宣布說:“李懷光已經造反了!”于是他便登城防守。
朱之稱帝也,兵部侍郎劉卧病在家,召之,不起;使蔣鎮自往說之,凡再往,知不可誘脅,歎曰:“鎮亦忝列曹,不能舍生,以至于此,豈可複以己之腥臊污漫賢者乎!”欷而返。聞帝幸山南,搏膺大呼,自投于床,不食數日而卒。
朱自稱大秦皇帝時,兵部侍郎劉病卧在家。朱傳召他,他不肯起床,朱讓蔣鎮親自前往說服他,蔣鎮前後去了兩次,知道劉難以引誘脅迫,歎道:“我也官列工部侍郎,自愧不能夠舍去性命,以緻到了這般地步,難道可以再用自己穢惡的行為去玷污賢人嗎!”蔣鎮哽咽着回去了。劉聽說德宗出行南山以南,拍着胸膛,大聲呼叫着跳下床來,好幾天不肯吃飯而死。
太子少師喬琳從上至,稱老疾不堪山險,削發為僧,匿于仙遊寺;聞之,召至長安,以為吏部尚書。于是朝士之竄匿者多出仕矣!
太子少師喬琳跟随德宗來到,說自己老邁多病,禁受不住艱險的山路,削去頭發為僧,躲藏在仙遊寺中。朱聽說此事,将喬琳傳召到長安,任命他為吏部尚書。于是許多逃避叛軍的朝廷官吏去給朱當官了!
懷光遣其将孟保、惠靜壽、孫福達将精騎趣南山邀車駕,遇諸軍糧料使張增于。三将曰:“彼使我為不臣,我以追不及報之,不過不使我将耳。”因目增曰:“軍士未朝食,如何?”增绐其衆曰:“此東數裡有佛祠,吾貯糧焉。”三将帥衆而東,縱之剽掠,由是百官從行者皆得入駱谷,以追不及還報,懷光皆黜之。
李懷光派遣他的将領孟保、惠靜壽、孫福達率領精銳騎兵急奔南山,阻截德宗的車駕,在遇到諸軍糧料使張增。孟保等三将領說:“李懷光讓我們去做背叛聖上的事情,我們便報告他說沒有追趕上聖上。他不過不讓我們領兵就是了。”三将領因而以目光向張增示意着說:“我們的士兵還沒有吃早飯,怎麼辦呢?”張增欺騙三将領的部衆說:“從這裡向東走幾裡地,有座佛祠,我在那裡儲存着糧食。”孟保等三将領率部衆向東而去,聽任士兵去搶劫擄掠,因此跟随德宗出行的朝廷百官都得以進入駱谷。孟保等三将領回去報告說沒有追上德宗的車駕,李懷光将他們全都貶黜了。
[6]河東将王權、馬彙引兵歸太原。
[6]河東将領王權、馬彙領兵返回太原。
[7]李晟得除官制,拜哭受命,謂将佐曰:“長安,宗廟所在,天下根本,若諸将皆從行,誰當滅賊者!”乃治城隍,繕甲兵,為複京城之計。先是東渭橋有積粟十餘萬斛,度支給李懷光軍,幾盡。是時懷光、朱連兵,聲勢甚盛,車駕南幸,人情擾擾;晟以孤軍處二強寇之間,内無資糧,外無救援,徒以忠義感激将士,故其衆雖單弱而銳氣不衰。又以書遺懷光,辭禮卑遜,雖示尊崇而谕以禍福,勸之立功補過,故懷光慚恧,未忍擊之。晟曰:“畿内雖兵荒之餘,猶可賦斂。宿兵養寇,患莫大焉!”乃以判官張假京兆尹,擇四十餘人,假官以督渭北刍粟,不旬日,皆充羨;乃流涕誓衆,決志平賊。
[7]李晟接到任官的制書,拜倒在地,哭泣着接受了任命。”他對将佐說:“長安是宗廟的所在地,是全國的根本。如果各位将領都跟從皇上出行,那将由誰來擔當消滅敵軍的任務呢!”于是,李晟整治城壕,修繕铠甲兵器,做着收複京城的打算。在此之前,東渭橋有積存的糧食十萬餘斛,度支供給李懷光軍,幾乎把糧食用盡。當時,李懷光和朱聯合用兵,聲勢很是盛大,德宗向南出走,民情紛亂不堪。李晟僅憑一支孤立無援的軍隊,處在兩個強大的敵寇中間,内部沒有資财糧草,外部沒有救援,他隻用忠義來感發激勵将士,所以他的兵力雖然單薄微弱,但銳氣并未衰減。李晟又給李懷光去信,措辭執禮都很謙卑恭順。他雖然表示對李懷光的尊敬與推崇,但開導他去禍就福,規勸他建樹功勞,彌補過失,所以李懷光感到慚愧,不忍心向他出擊。李晟說:“畿輔地區雖在經受戰亂之後,但仍然可以征收賦稅。軍隊停滞不前,姑息敵寇,沒有比這更大的禍患了!”于是,李晟使判官張代理京兆尹,選擇了四十餘人,讓他們都代理一定的官職,以便督促渭北的糧草。不到十天,各處糧草都充足有餘了。于是,李晟流着眼淚與部衆起誓,決意平定敵寇。
[8]田悅用兵數敗,士卒死者什六七,其下皆厭苦之。上以給事中孔巢父為魏博宣尉使。巢父性辯博,至魏州,對其衆為陳逆順禍福;悅及将士皆喜。兵馬使田緒,承嗣之子也,兇險,多過失,悅不忍殺,杖而拘之。悅既歸國,内外撤警備。三月,壬申朔,悅與巢父宴飲,緒對弟侄有怨言,其侄止之,緒怒,殺侄,既而悔之,曰:“仆射必殺我!”既夕,悅醉,歸寝,緒與左右密穿後垣入,殺悅及其母、妻等十餘人,即帥左右執刀立于中門之内夾道。将旦,以悅命召行軍司馬扈、判官許士則、都虞候蔣濟議事;府署深邃,外不知有變,士則、濟先至,召入,亂斫殺之。緒恐既明事洩,乃出門,遇悅親将劉忠信方排牙,緒疾呼謂衆曰:“劉忠信與扈謀反,昨夜刺殺仆射。”衆大驚,喧嘩。忠信未及自辯,衆分裂殺之。扈來,及戟門遇亂,招谕将士,将士從之者三分之一。緒懼,登城而立,大呼謂衆曰:“緒,先相公之子,諸君受先相公恩,若能立緒,兵馬使賞缗錢二千,大将半之,下至士卒,人賞百缗,竭公私之貨,五日取辦。”于是将士回首殺扈,皆歸緒,軍府乃安。因請命于孔巢父,巢父命緒權知軍府。後數日,衆乃知緒殺其兄,雖悔怒,而緒已立,無如之何。緒又殺悅親将薛有倫等二十餘人。
[8]田悅在戰事上屢次失敗,死去的士兵有十分之六七,他的部下都苦于用兵,不願意再去打仗。德宗任命給事中孔巢父為魏博宣慰使。孔巢父生性能言善辯,來到魏州後,他當着田悅部衆的面向他陳述叛逆朝廷招禍和順承朝廷得福的道理,田悅及其将士都很高興。兵馬使田緒是田承嗣的兒子。他兇惡陰險,多有過失,田悅不忍心将他殺掉,便用棍棒打了他一頓,然後将他拘留起來。田悅歸順朝廷以後,撤除了裡裡外外的警戒。三月,壬申朔(初一),田悅與孔巢父在宴席上飲酒,田緒對弟侄說了一些埋怨的話,他的弟侄制止了他,田緒很生氣,殺死弟侄。不久田緒後悔,說道:“仆射一定會殺死我的!”到了傍晚,田悅喝醉了酒,回去就寝。田緒與親信暗中穿越後牆而入,殺了田悅及其母親、妻子等十餘人,随即率領親信,在中門裡面夾道持刀而立。天快要亮時,田緒假托田悅的命令,傳召行軍司馬扈、判官許士則、都虞候蔣濟前來商議事情。由于軍府衙署深密,外面不知道發生了變故。許士則、蔣濟率先來到,田緒将二人傳召進去,亂劈亂砍,殺了二人。田緒惟恐天亮以後事情洩露,便走出門來,遇到田悅的親信将領劉忠信正在打點儀仗,安排屬官參見主帥,田緒急聲喊着對大家說:“劉忠信與扈陰謀造反,昨天夜裡将仆射殺死了!”大家極為震驚,喊叫聲亂作一片。劉忠信來不及為自己的辯解,大家便将他割裂而死。扈來了,當他走到軍府列戟門時,遇到了變亂。他勸誡将士們不要作亂,将士中跟從他的人有三分之一。田緒害怕,登到牙城上站立着,大聲喊着對衆人說:“我田緒是先公的兒子,諸位深受先公的恩惠,如果你們能夠擁立我,兵馬使賞給缗錢兩千,大将賞給兵馬使的一半,下至士兵,每人賞給缗錢一百,我将竭盡公家和我私人的資财,在五天之内辦理。”于是将士們回過頭來,殺了扈,全都歸依了田緒,軍府這才安定下來。田緒因而向孔巢父請示,孔巢父讓田緒暫時代理主持軍府。過了幾天,大家才知道田緒殺了他的堂兄,雖然為田緒殺了田悅而憤怒,為自己擁立田緒而懊悔,然而,田緒已經就任,也就對他無可奈何。田緒又誅殺了田悅的親信将領薛有倫等二十餘人。
李抱真、王武俊引兵将救貝州,聞亂,不敢進,朱滔聞悅死,喜曰:“悅負恩,天假手于緒也!”即遣其執憲大夫鄭景濟等将步騎五千助馬,合兵萬二千人攻魏州。軍王莽河,縱騎兵及回纥四出剽掠。滔别遣人說緒,許以本道節度使。緒方危急,遣随軍侯臧詣貝州送款于滔、滔喜,遣臧還報,使亟定盟約。時緒部署城内已定,李抱真、王武俊又遣使詣緒,許以赴援,如悅存日之約。緒召将佐議之,幕僚曾穆、盧南史曰:“用兵雖尚威武,亦本仁義,然後有功,今幽陵之兵恣行殺掠,白骨蔽野,雖先仆射背德,其民何罪!今雖盛強,其亡可立而待也。況昭義、恒冀方相與攻之,奈何以目前之急欲從人為反逆乎!不若歸命朝廷,天子方蒙塵于外,聞魏博使至必喜,官爵旋踵而至矣。”緒從之,遣使奉表詣行在,城守以俟命。
李抱真、王武俊準備領兵援救貝州時,聽說田緒作亂,便不敢進軍。朱滔聽說田悅死去,高興地說:“田悅辜負我的恩德,上天便借着田緒的手将他殺掉了。”朱滔當即派遣他的執憲大夫鄭景濟等人率領步兵、騎兵共五千人協助馬,合兵共一萬二千人,攻打魏州。馬在王莽河駐紮,放任騎兵和回纥兵四處搶劫擄掠。朱滔另外派人去勸說田緒,答應委任他為本道節度使。田緒正處在危急關頭,便派遣随軍侯臧到貝州去向朱滔表示誠意,朱滔很高興,打發侯臧回去報告,讓田緒趕快定下盟約。當時,田緒對城内的部署已經就緒,李抱真、王武俊又派遣使者來到田緒處,答應前來援救,就像田悅活着時的約定一樣。田緒傳召将佐商議此事,幕僚曾穆、盧南史說:“雖然用兵崇尚威武,但也要遵循仁義,才會取得成功。現在幽州兵肆意屠殺擄掠,白骨遮蓋了原野,雖然先仆射辜負了朱滔的恩德,但是老百姓有什麼罪!現在朱滔雖然強盛,但他的滅亡是象提起腳後跟而立一樣可等待得到的。何況昭義、恒冀正在一塊兒攻打朱滔,怎麼能夠因為眼前的危急,便打算随着人家做反叛呢!不如歸順朝廷。皇上正流亡在外,聽到魏博使者前來一定高興,官職與爵位在轉足之間便會到來了。”田緒聽從了曾穆、盧南史的建議,派遣使者帶着表章前往行在,自己防守着魏州城,等待朝廷的命令。
[9]上這發奉天也,韓遊帥其麾下八百餘人還州。李懷光以李晟軍浸盛,惡之,欲引軍自鹹陽襲東渭橋;三令其衆,衆不應,竊相謂曰:“若與我曹擊朱,惟力是視;若欲反,我曹有死,不能從也!”懷光知衆不可強,問計于賓佐,節度巡官良鄉李景略曰:“取長安,殺朱,散軍還諸道,單騎詣行在,如此,臣節亦未虧,功名猶可保也。”頓首懇請,至于流涕,懷光許之。都虞候閻晏等勸懷光東保河中,徐圖去就,懷光乃說其衆曰:“今且屯泾陽,召妻孥于,俟至,與之俱往河中。春裝既辦,還攻長安,未晚也。東方諸縣皆富實,軍發之日,聽爾俘掠。”衆許之。懷光乃謂景略曰:“者之議,軍衆不從,子宜速去,不且見害!”遣數騎送之。景略出軍門,恸哭曰:“不意此軍陷于不義!”
[9]德宗從奉天出發時,韓遊率領着他的部下八百餘人回到州。李懷光因李晟軍漸漸強盛,憎惡他,打算率領軍隊從鹹陽襲擊東渭橋。李懷光給部衆前後下達了三次命令,大家仍然不肯答應,還私下相互交談說:“如果他與我輩去進擊朱,我輩有多大力氣便使多大力氣。他如果打算造反,我輩唯有一死,決不能服從他的命令!”李懷光知道大家不可勉強,便向賓客将佐征詢計策。節度巡官良鄉人李景略說:“攻取長安,誅殺朱,解散軍隊,返回各道,你單人匹馬前往行在。做到這些,臣下的操守也不算虧缺,已有的功名還可以保住。”李景略向李懷光伏地叩拜,懇切地請求,以至于流下了眼淚,李懷光答應了他。都虞候閻晏等人勸說李懷光東進,防守河中,何去何從,再從長計議。于是李懷光勸說他的部衆說:“現在我們姑且在泾陽屯駐,将妻子兒女從州召來,等他們到後,與他們一同前往河中。待春天的衣裝置辦好了,再回軍進攻長安,也為時不晚。東邊各縣都很富庶,在軍隊出發那一天,任憑你們擄掠。”大家都答應下來。于是,李懷光對李景略說:“你前些時候的建議,将士們不肯依從。你最好趕緊逃跑吧,不然會遭到殺害的!”他讓幾個人騎馬護送李景略。李景略出了軍營的大門,極其悲切地哭着說:“不料這支軍隊沉陷于不義之中了!”
懷光遺使詣州,令留後張昕悉發所留兵萬餘人及行營将士家屬會泾陽,仍遣其将劉禮等将三千餘騎脅遷之。韓遊說昕曰:“李太尉功高,自蹈禍機;中丞今日可以自求富貴,遊請帥麾下以從。”昕曰:“昕微賤,賴李太尉得至此,不忍負也!”遊乃謝病不出,陰與諸将高固、楊懷賓等相結。時崔漢衡以吐蕃兵營于南,高固曰:“昕以衆去,則城空矣。”乃詐為渾書,召吐蕃使稍逼城。昕等懼,竟不敢出。昕等謀殺諸将之不從者,遊知之,先與高固等舉兵殺昕,遣楊懷賓奉表以聞,且遣人告崔漢衡。漢衡矯诏以遊知軍府事,軍中大喜。懷光子在,遊遣之,或曰:“不殺,何以自明?”遊曰:“殺,懷光怒,其衆必至,不如釋以走之。”時楊懷賓子朝晟在懷光軍中為右廂兵馬使,聞之,泣白懷光曰:“父立功于國,子當誅夷,不可典兵。”懷光囚之。于是遊屯甯,戴休顔屯奉天,駱元光屯昭應,尚可孤屯藍田,皆受李晟節度,晟軍聲大振。
李懷光派遣使者來到州,命令州留後張昕讓留在那裡的士兵一萬餘人和行營将士的家屬全部出發,在泾陽會合,還派遣他的将領劉禮等人帶領騎兵三千餘人脅迫他們遷移。韓遊勸說張昕說:“李太尉的功勞很高,卻自踩禍患的機括。中丞現在可以獨自尋求富貴,請讓我率領部下跟随着你吧。”張昕說:“我出身寒微貧賤,靠着李太尉才得以到此地步,我不忍心有負于他啊!”韓遊于是稱病不出,暗中與諸将領高固、楊懷賓等人相互連絡。當時,崔漢衡讓吐蕃兵在州南面紮營,高固說:“如果張昕帶着衆人離開,城便空了。”于是他假造渾的書信,傳召吐蕃,讓他們對城稍加進逼。張昕等人害怕,終究沒敢出城。張昕等人謀劃誅殺諸将領中不肯從命的人,韓遊知道了此事,事先便與高固等人起兵殺死張昕,派遣楊懷賓帶着表章上奏朝廷,而且派人告訴了崔漢衡。崔漢衡假托德宗有诏書任命韓遊主持軍府事務,軍中将士都很喜歡。李懷光的兒子李正在州,韓遊打發他走了。有人說:“不殺死李,怎麼能向朝廷表明你的心迹呢?”韓遊說:“若是殺了李,惹得李懷光惱怒了,他的人馬是必然要來的,不如放了李,讓他逃走。”當時,楊懷賓的兒子楊朝晟在李懷光軍中擔任右廂兵馬使,他聽說此事以後,哭泣着向李懷光禀告說:“我的父親殺張昕為國家立下了功勞,我作為他的兒子應當遭受處罰,不可以掌管軍事。”李懷光将他囚禁起來。于是韓遊在甯屯紮,戴休顔在奉天屯紮,駱元光在昭應屯紮,尚可孤在藍田屯紮,都接受李晟的節制調度,李晟軍的聲勢大為振作。
始,懷光方強,朱畏之,與懷光書,以兄事之,約分帝關中,永為鄰國。及懷光決反,逼乘輿南幸,其下多叛之,勢益弱。乃賜懷光诏書,以臣禮待之,且征其兵。懷光慚怒,内憂麾下為變,外怒李晟襲之,遂燒營東走,掠泾陽等十二縣,雞犬無遺。及富平,大将孟涉、段威勇将數千人奔于李晟,将士在道散亡相繼。至河中,或勸河中守将呂鳴嶽焚橋拒之,鳴嶽以兵少恐不能支,遂納之,河中尹李齊運棄城走。懷光遣其将趙貴先築壘于同州,刺史李纾懼,奔行在;幕僚裴向攝州事,詣貴先,責以逆順之理,貴先感寤,遂請降,同州由是獲全。向,遵慶之子也。懷光使其将符峤襲坊州,據之,渭北守将窦觎帥獵團七百團之;峤請降。诏以觎為渭北行軍司馬。
開始時,正當李懷光強盛,朱畏懼他。朱給李懷光書信,以兄長對待他,約定與他分别在關中稱帝,永遠互為鄰邦。及至李懷光決意謀反,逼迫德宗向南出走時,他的部下有許多人背叛了他,勢力也日益薄弱。于是朱向李懷光頒賜诏書,以臣屬的禮節對待他,并且征調他的軍隊。李懷光既慚愧,又氣憤,對内擔心部下作亂,對外惱怒李晟的襲擊,于是燒掉營房,向東而去,将泾陽等十二縣擄掠得雞犬不剩。李懷光來到富平時,大将孟涉、段威勇帶領數千人投奔李晟,将士沿途一批批散失流亡。李懷光來到河中時,有的人勸河中守将呂鳴嶽燒掉蒲津橋,阻止李懷光,呂鳴嶽因自己兵力薄弱,惟恐不能支撐下去,于是讓李懷光開過蒲津橋來,河中尹李齊運放棄府城逃走。李懷光派遣他的将領趙貴先在同州修築壁壘,同州刺史李纾害怕,逃往行在。李纾的幕僚裴向代理同州事務,他到趙貴先處,用叛逆與效忠的道理譴責趙貴先。趙貴先深受觸動,翻然醒悟,于是請求歸降,同州因此得以保全。裴向是裴尊遵慶的兒子。李懷光讓他的将領符峤襲擊并占據了坊州,渭北守将窦觎率領由獵戶組成的隊伍七百人圍困坊州,符峤請求歸降。德宗頒诏任命窦觎為渭北行軍司馬。
[10]丁亥,以李晟兼京畿、渭北、、坊、丹、延節度使。
[10]丁亥(十六日),德宗命李晟兼任京畿、渭北、、坊、丹、延節度使。
[11]庚寅,車駕至城固。唐安公主薨,上長女也。
[11]庚寅(十九日),德宗的車駕來到城固。唐安公主去世,她是德宗的長女。
上在道,民有獻瓜果者,上欲以散試官授之,訪于陸贽,贽上奏,以為:“爵位恒宜慎惜,不可輕用。起端雖微,流弊必大。獻瓜果者,止可賜以錢帛,不當酬以官。”上曰:“試官虛名,無損于事。”贽又上奏,其略曰:“自兵興以來,财賦不足以供賜,而職官之賞興焉;青朱雜沓于胥徒,金紫普施于輿皂。當今所病,方在爵輕,設法貴之,猶恐不重,若又自棄,将何勸人!夫誘人之方,惟名與利,名近虛而于教為重,利近實而于德為輕。專實利而不濟之以虛,則耗匮而物力不給;專虛名而不副之以實,則誕謾而人情不趨。故國家命秩之制,有職事官,有散官,有勳官,有爵号,然掌務而授俸者,唯系職事之一官也,此所謂施實利而寓虛名者也。其勳、散、爵号三者所系,大抵止于服色、資蔭而已,此所謂假虛名而佐實利者也。今之員外、試官,頗同勳、散、爵号,雖則授無費祿,受不占員,然而突鋒、排患難者則以是賞之,竭筋力、展勞效者又以是酬之。若獻瓜果者亦授試官,則彼必相謂曰,‘吾以忘軀命而獲官,此以進瓜果而獲官,是乃國家以吾之軀命同于瓜果矣。’視人如草木,誰複為用哉!今陛下既未有實利以敦勸,又不重虛名而濫施,人無藉焉。則後之立功者,将曷用為賞哉!”
德宗在路途上,百姓中有奉獻瓜果的,德宗準備授給他散試官,便向陸贽詢問。陸贽進上奏,認為:“授給爵位,通常應該慎重、珍惜,不能輕易封拜。事情的發端雖然微小,以後的流弊肯定嚴重。對于奉獻瓜果的人,隻能賜給錢帛,不應該用官位來酬報。”德宗說:“試官隻有個虛名,對事體是沒有損害的。”陸贽又進上奏疏,他大略是說:“自從戰事興起以來,财賦不足以供應對将士的賞賜,于是以職官為賞賜的辦法便興起了。身著青、绯色朝服的人混雜在小吏和供給使役的人們中間,金魚袋和紫色的朝服普遍加封給地位微賤的人們。如今所弊的,正是爵位顯得太輕,想方設法使爵位高貴起來,仍然擔心爵位顯得不重,如果再把原來的爵賞辦法自己放棄了,那将拿什麼去勉勵人們!一般說來,誘導人們的方法,隻有名譽與利益。名譽接近虛無,但對教化來說卻是重要的;利益接近實際,但對道德來說卻是次要的。專門給人實際利益而不以虛無的名譽加以補助,就會耗費資财,物力難以供給;專門給人虛無的名譽而不以實際利益作補助,就成了空話而人心不肯歸附。所以,國家任命官吏的職位與品級的制度,雖有職事官,有散官,有勳官,有爵号,但掌管實務因而也授給薪俸的官員,隻有職事官這一種官職罷了,這就是人們所說的給予實際利益而使虛無的名譽寓于其中的方法。而那勳官、散官、爵号三項所關系着的,大緻隻限于朝服的顔色和随官品蔭庇子孫罷了,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将虛無的名譽假借給人們而用實有的利益作為佐助的辦法。如今的員外官和試官,與勳官、散官、爵号很有些類似,雖然授給這種官不用消耗薪俸,不占去名額。然而對于冒着銳利的刀鋒,去排除憂患與危難的人們,是用這種官來獎賞他們的;對于竭盡全力,付出勞苦,顯示成效的人們,又是用這種官來酬報他們的。倘苦對奉獻瓜果的人也授給試官,他們必然就會相互談論說:‘我們抛下生命才得到官,這些人因進瓜果也得到官,這乃是國家将我們的性命看得像瓜果一樣了。’把人看得如同草木,誰還能為國家效力呢!現在,陛下既然沒有實際的利益來勉勵人們,又不重視虛無的名譽,反而過多地加施于人,人們便無所依憑了。那麼,對以後立下功勞的人,将用什麼作為獎賞呢!”
贽在翰林,為上所親信,居艱難中,雖有宰相,大小之事,上必與贽謀之,故當時謂之内相,上行止必與之俱。梁、洋道險,嘗與贽相失,經夕不至,上驚憂涕泣,募得贽者賞千金。久之,乃至,上喜甚,太子以下皆賀。然贽數直谏,忤上意,盧杞雖貶官,上心庇之。贽極言杞奸邪緻亂,上雖貌從,心頗不悅,故劉從一、姜公輔皆自下陳登用,贽恩遇雖隆,未得為相。
陸贽供職翰林院,受到德宗的親近信任。在艱難的日子裡,雖然有宰相,但是無論大事小事,德宗一定要與陸贽商量,所以當時人們把他叫做内宰相。德宗無論到哪裡去,也一定要有陸贽伴随。由于梁州、洋州道路險惡難行,德宗曾經與陸贽失散。過了一夜,陸贽還沒有到來,德宗擔驚發愁流眼淚,征召能夠找到陸贽的人,賞賜一千金。過了許久,陸贽才到,德宗非常高興,太子以下的人們都來祝賀。然而,陸贽常常直言谏诤,有違德宗的意旨。盧杞雖被貶官,但德宗内心中還是庇護他。陸贽極力陳訴盧杞的邪惡導緻了變亂,德宗雖然表面上同意,心中卻很不高興。所以,劉從一、姜公輔都從低的職位進用為宰相,陸贽得到德宗的恩寵和知遇雖然隆盛,卻沒有出任宰相。
壬辰,車駕至梁州。山南地薄民貧,自安、史以來,盜賊攻剽,戶口減耗太半,雖節制十五州,租賦不及中原數縣。及大駕駐跸,糧用頗窘。上欲西幸成都,嚴震言于上曰:“山南地接京畿,李晟方圖收複,藉六軍以為聲援。若幸西川,則晟未有收複之期也。”衆議未決,會李晟表至,言:“陛下駐跸漢中,所以系億兆之心,成滅賊之勢;若規小舍大,遷都岷、峨,則士庶失望,雖有猛将謀臣,無所施矣!”上乃止。嚴震百方以聚财賦,民不至困窮而供億無乏。牙将嚴砺,震之從祖弟也,震使掌轉饷,事甚修辨。
壬辰(二十一日),德宗的車駕來到梁州。山南道土地瘠薄,人民貧困。自從安祿山、史思明作亂以來,強盜攻打,寇賊搶劫,戶口減少了一多半。雖然該道管轄十五個州,但所有的稅收還趕不上中原幾個縣。及至德宗的車駕暫駐于此地,糧食與一應用度頗為困窘。德宗打算西行到成都,嚴震對德宗說:“山南道與京畿接連,李晟正在計劃收複京城,借助陛下六軍作為聲援。倘若出行西川,李晟收複京城便沒有日期了。”大家還沒有議論出結果,适逢李晟的表章送到,他說:“陛下車駕駐紮在漢中,是維系天下民心,造成消滅賦寇形勢的保證。倘若圖謀不利,舍棄大業,将都城遷到岷峨一帶,士子與庶民便會失去希望,雖然有勇猛的将領、多謀的大臣,也沒有什麼辦法了!”于是,德宗停止西行。嚴震千方百計地征斂稅賦,使百姓不至于窮困,而供給車駕的東西又不缺少。牙将嚴砺是嚴震的堂弟,嚴震讓他掌管轉運糧饷,他把諸事辦理得甚是周備。
[12]初,奉天圍既解,李楚琳遣使入貢,上不得已除鳳翔節度使,而心惡之。議者言楚琳兇逆反覆,若不堤防,恐生窺伺;由是楚琳使者數輩至,上皆不引見,留之不遣。甫至漢中,欲以渾代楚琳鎮鳳翔,陸勢上奏,以為:“楚琳殺帥助賊,其罪固大,但以乘輿未複,大憝猶存,勤王之師悉在畿内,急宣速告,晷刻是争。商嶺則道迂且遙,駱谷複為盜所扼,僅通王命,唯在褒斜,此路若又阻艱,南北遂将迥絕。以諸鎮危疑之勢,居二逆誘脅之中,洶洶群情,各懷向背。傥或楚琳發憾,公肆猖狂,南塞要沖,東延巨猾,則我咽喉梗而心分矣。今楚琳能兩端顧望,乃是天誘其衷,故通歸途,将濟大業。陛下誠宜深以為念,厚加撫循,得其遲疑,便足集事。必欲精求素行,追抉宿疵,則是改過不足以補愆,自新不足以贖罪。凡今将吏,豈得盡無疵瑕,人皆省思,孰免疑畏!又況阻命之輩,脅從之流,自知負恩,安敢歸化!斯釁非小,所宜速圖。伏願陛下思英主大略,勿以小不忍虧撓興複之業也。”上釋然開悟,善待楚琳使者,優诏存慰之。
[12]當初,奉天的圍困已經解除,李楚琳派遣使者入朝進貢,德宗不得已任命他為鳳翔節度使,但心中卻憎惡他。議論此事的人說,李楚琳兇險忤逆,反覆無常,倘若對他不加提防,恐怕他還會伺機而動。此後李楚琳的使者數人來,德宗都不接見,卻将他們留下,不打發他們離去。德宗剛到漢中時,打算讓渾代替李楚琳出鎮鳳翔,陸贽進上奏疏認為:“李楚琳殺節帥張镒,幫助逆賊朱,他的罪過固然很大。但目前陛下的車駕還沒有返回京城,元兇仍在,出兵援救朝廷的軍隊全在京城轄區之内,緊急宣旨,快速禀報,一時片刻,都要争取。而商嶺的道路迂回而且遙遠,駱谷關又被敵寇所控制,唯一能夠傳達陛下命令的道路,隻有褒斜道,倘若這條道路再有阻隔之患,南方和北主就會變得遠不可及。目前各節鎮形勢垂危,心懷疑慮,置身于朱、李懷光兩個逆賊的誘惑脅迫之中,群情動蕩不甯,各自懷着對朝廷或歸向或背叛的心思。倘若李楚琳一旦生出怨恨,公然肆意妄行,向南堵塞交通要道,向東延引惡人,我方的咽喉便會被梗塞,心髒與脊骨也會分張了。如今李楚琳還能夠對雙方持觀望态度,這便是上天在開導他的内心,有意開通歸路,将要助成偉大的業績。陛下實在應該深深記住這一點,對李楚琳厚加安撫,争取使他猶豫不決,便足以成就事功。如果打算過于認真地責求人們平素的行為,刻意追究以往的過失,那麼就是改正過錯也不足以彌補過失,重新作人也不足以贖回罪過。凡是如今的将吏,哪能全無過失?如果人人都反省自己過失,誰能免除疑慮與畏懼!又何況那些抗拒朝命的人和那被迫随從作亂的人,知道自己辜負了陛下的恩典,怎麼還敢歸向教化呢!此一争端,并非小事,應當快作打算。希望陛下能想一想英明君主的偉大才略,不要因為對一些小事不能忍耐而損害和阻撓了興複的事業啊。”德宗消除了疑慮,明白了道理,好好地款待了李楚琳的使者,還頒诏好言安尉李楚琳。
[13]丁酉,加宣武節度使劉洽同平章事。
[13]丁酉(二十六日),德宗加封宣武節度使劉洽為同平章事。
[14]己亥,以行在都知兵馬使渾同平章事兼朔方節度使,朔方、甯、振武、永平、奉天行營兵馬副元帥。
[14]己亥(二十八日),德宗任命行在都知兵馬使渾為同平章事,兼任朔節度使,出任朔方、甯、振武、永平、奉天行營兵馬副元帥。
[15]庚子,诏數李懷光罪惡,叙朔方将士忠順功名,猶以懷光舊勳,曲加容貸,其副元帥、太尉、中書令、河中尹并朔方諸道節度、觀察等使,宜并罷免,授太子太保;其所管兵馬,委本軍自舉一人功高望重者便宜統領,速具奏聞,當授旌旄,以從人欲。
[15]庚子(二十九日),德宗頒诏數說李懷光的罪惡,評定朔方将士忠心順承朝廷的功績和聲名。德宗仍然看在李懷光是原來的有功之臣的份上,對他曲意寬容,将他的副元帥、太尉、中書令、河中尹連同朔方諸道節度使、觀察使等職務一并罷免,授給他太子太保的名号。他所掌管的兵馬,委托本軍自行推舉一個功勞高、威望重的人,因利乘便地加以統領,趕快草拟奏章上報朝廷,朝廷自當授給旌節,以便順從人們的願望。
[16]夏,四月,壬寅,以甯兵馬使韓遊為甯節度使。癸卯,以奉天行營兵馬使戴休顔為奉天行營節度使。
[16]夏季,四月,壬寅(初二),德宗任命甯兵馬使韓遊為甯節度使。癸卯(初三),任命奉天行營兵馬使戴休顔為奉天行營節度使。
[17]靈武守将甯景為李懷光治第,别将李如暹曰:“李太尉逐天子,而景為之治第,是亦反也!”攻而殺之。
[17]靈武守将甯景替李懷光建造宅第,别将李如暹說:“李太尉驅逐皇帝,而甯景替他建造宅第,這也是造反啊!”李如暹攻打甯景,将他殺了。
[18]甲辰,加李晟坊、京畿、渭北、商華副元帥。晟家百口及神策軍士家屬皆在長安,朱善遇之。軍中有言及家者,晟泣曰:“天子何在,敢言家乎!”使晟親近以家書遺晟曰:“公家無恙。”晟怒曰:“爾敢為賊為間!”立斬之。軍士未授春衣,盛夏猶衣裘褐,終無叛志。
[18]甲辰(初四),德宗加封李晟為坊、京畿、渭北、商華副元帥。李晟一家百口以及神策軍将士的家屬都留在長安,朱對他們都給與很好的待遇。軍中有人談到家室,李晟哭着說:“還不知道皇上在哪兒呢,哪敢談論自己的家室!”朱讓李晟所親近的人将李晟的家信送給他,并說:“你家沒事兒。”李晟生氣地說:“你竟敢替賊寇充當奸細!”立刻将此人斬殺了。将士們沒有發給春天的服裝,盛夏還穿着皮衣和粗布衣服,但始終沒有背叛的打算。
乙巳,以陝虢防遏使唐朝臣為河中、同绛節度使。前河中尹李齊運為京兆尹,供晟軍糧役。
乙巳(初五),德宗任命陝虢防遏使唐朝臣為河中、同绛節度使,任命前河中尹李齊運為京兆尹,為李晟軍供給糧食和勞役。
[19]庚戌,以魏博兵馬使田緒為魏博節度使。
[19]庚戌(初十),德宗任命魏博兵馬使田緒為魏博節度使。
[20]渾帥諸軍出斜谷,崔漢衡勸吐蕃出兵助之,尚結贊曰:“軍不出,将襲我後。”韓遊聞之,遣其将曹子達将兵三千往會軍,吐蕃遣其将論莽羅依将兵二萬從之。李楚琳遣其将石将卒七百從拔武功,庚戌,朱遣其将韓攻武功,以其衆迎降。戰不利,收兵登西原。會曹子達以吐蕃至,擊,大破之于武亭川,斬首萬餘級,僅以身免。遂引兵屯奉天,與李晟東西相應,以逼長安。
[20]渾率領各軍開出斜谷,崔漢衡勸說吐蕃出兵援助渾,尚結贊說:“甯軍沒有出兵,他們将會從背後襲擊我們。”韓遊聞知此言,便派遣他的将領曹子達領兵三千人前去會合渾軍,吐蕃也派遣他的将領論莽羅依領兵兩萬人跟随着曹子達。李楚琳派遣他的将領石領兵七百人跟随渾攻克了武功。庚戌(初十),朱派遣他的将領韓攻打武功,石帶領他的部衆迎降了韓。渾接戰不利,收拾兵馬登上西原。适值曹子達領着吐蕃軍趕到,進擊韓,在武亭川大破韓,斬首一萬餘級,韓僅自身免于一死。于是渾領兵屯駐奉天,與李晟東西相互呼應,以便進逼長安。
[21]上欲為唐安公主造塔,厚葬之,谏議大夫、同平章事姜公輔表谏,以為“山南非久安之地,公主之葬,會歸上都,此宜儉薄,以副軍須之急。”上使謂陸贽曰:“唐安造塔,其費甚微,非宰相所宜論。公輔正欲指朕過失,自求名耳。相負如此,當如何處之?”贽上奏,以為公輔任居宰相,遇事論谏,不當罪之,其略曰:“公輔頃與臣同在翰林,臣今據理辯直則涉于私黨之嫌,希旨順成則違于匡輔之義;涉嫌止贻于身患,違義實玷于君恩。徇身忘君,臣之恥也!”又曰:“唯暗惑之主,則怨溢于下國而耳不欲聞,腥德達于上天而心不求寤,迨乎颠覆,猶未知非。”又曰:“當問理之是非,豈論事之大小!《虞書》曰:‘兢兢業業,一日二日萬幾。’唐、虞之際,主聖臣賢,慮事之微,日至萬數。然則微之不可不重也如此,陛下又安可忽而不念乎!”又曰:“若以谏争為指過,則剖心之主不宜見罪于哲王;以谏争為取名,則匪躬之臣不應垂訓于聖典。”又曰:“假有意将指過,谏以取名,但能聞善而遷,見谏不逆,則所指者适足以彰陛下莫大之善,所取者适足以資陛下無疆之休。因而利焉,所獲多矣。傥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