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唐紀五十

  起玄黓涒灘,盡阏逢閹茂五月,凡二年有奇。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九

  ◎ 貞元八年壬申,公元七九二年

  春,二月,壬寅,執夢沖,數其罪而斬之。雲南之路始通。
  三月,丁醜,山南東道節度使曹成王臯薨。
  宣武節度使劉玄佐有威略,每李納使至,玄佐厚結之,故常得其陰事,先為之備。納憚之。其母雖貴,日織絹一匹,謂玄佐曰:“汝本寒微,天子富貴汝至此,必以死報之!”故玄佐始終不失臣節。庚午,玄佐薨。
  山南東道節度判官李實知留後事,性刻薄,裁損軍士衣食。鼓角将楊清潭帥衆作亂。夜焚掠城中,獨不犯曹王臯家。實逾城走免。明旦,都将徐誠缒城而入,号令禁遏,然後止。收清潭等六人斬之。實歸京師,以為司農少卿。實,元慶之玄孫也。丙子,以荊南節度使樊澤為山南東道節度使。
  初,窦參為度支轉運使,班宏副之。參許宏,俟一歲以使職歸之。歲馀,參無歸意,宏怒。司農少卿張滂,宏所薦也,參欲使滂分主江、淮鹽鐵,宏不可。滂知之,亦怨宏。及參為上所疏,乃讓度支使于宏,又不欲利權專歸于宏,乃薦滂于上。以宏判度支,以滂為戶部侍郎、鹽鐵轉運使,仍隸于宏以悅之。
  窦參陰狡而愎,恃權而貪,每遷除,多與族子給事中申議之。申招權受賂,時人謂之“喜鵲”。上頗聞之,謂參曰:“申必為卿累,宜出之以息物議。”參再三保其無他,申亦不悛。左金吾大将軍虢王則之,巨之子也,與申善,左谏議大夫、知制诰吳通玄與陸贽不葉,窦申恐贽進用,陰與通玄、則之作謗書以傾贽。上皆察知其狀。夏,四月,丁亥,貶則之昭州司馬,通玄泉州司馬,申道州司馬。尋賜通玄死。
  劉玄佐之喪,将佐匿之,稱疾請代,上亦為之隐,遣使即軍中問:“以陝虢觀察使吳氵奏為代可乎?”監軍孟介、行軍司馬盧瑗皆以為便,然後除之。氵奏行至汜水,玄佐之柩将發,軍中請備儀仗,瑗不許,又令留器用以俟新使。将士怒。玄佐之婿及親兵皆被甲,擁玄佐之子士甯釋缞绖,登重榻,自為留後。執城将曹金岸、浚儀令李邁,曰:“爾皆請吳湊者!”遂呙之。盧瑗逃免。士甯以财賞将士,劫孟介以請于朝。上以問宰相,窦參曰:“今汴人指李納以邀制命,不許,将合于納。”庚寅,以士甯為宣武節度使。士甯疑宋州刺史崔良佐不附己,托言巡撫,至宋州,以都知兵馬使劉逸準代之。逸準,正臣之子也。
  乙未,貶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窦參為郴州别駕,貶窦申錦州司戶。以尚書左丞趙憬、兵部侍郎陸贽并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憬,仁本之曾孫也。
  張滂請鹽鐵舊簿于班宏,宏不與。滂與宏共擇巡院官,莫有合者,阙官甚多。滂言于上曰:“如此,職事必廢,臣罪無所逃。”丙午,上命宏、滂分掌天下财賦,如大曆故事。
  壬子,吐蕃寇靈州,陷水口支渠,敗營田。诏河東、振武救之,遣神策六軍二千戍定遠、懷遠城。吐蕃乃退。
  陸贽請令台省長官各舉其屬,著其名于诏書,異日考其殿最,并以升黜舉者。五月,戊辰,诏行贽議。未幾,或言于上曰:“諸司所舉皆有情故,或受貨賂,不得實才。”上密谕贽:“自今除改,卿宜自擇,勿任諸司。”贽上奏,其略曰:“國朝五品以上,制敕命之,蓋宰相商議奏可者也。六品以下則旨授,蓋吏部铨材署職,诏旨畫聞而不可否者也。開元中,起居、遺、補、禦史等官,猶并列于選曹。其後幸臣專朝,舍佥議而重己權,廢公舉而行私惠,是使周行庶品,苛不出時宰之意,則莫緻也。”又曰:“宣行以來,才舉十數,議其資望,既不愧于班行,考其行能,又未聞于阙敗。而議者遽以騰口,上煩聖聰。道之難行,亦可知矣!請使所言之人指陳其狀,某人受賄,某舉有情,付之有司,核其虛實。謬舉者必行其罰,誣善者亦反其辜。何必貸其奸贓,不加辯诘,私其公議,不出主名,使無辜見疑,有罪獲縱,枉直同貫,人何賴焉!又,宰相不過數人,豈能遍谙多士!若令悉命群官,理須展轉詢訪,是則變公舉為私薦,易明揚以暗投,情故必多,為弊益甚。所以承前命官,罕不涉謗。雖則秉鈞不一,或自行情,亦由私訪所親,轉為所賣。其弊非遠,聖鑒明知。”又曰:“今之宰相則往日台省長官,今之台省長官乃将來之宰相,但是職名暫異,固非行舉頓殊。豈有為長官之時則不能舉一二屬吏,居宰相之位則可擇千百具僚。物議悠悠,其惑斯甚。蓋尊者領其要,卑者任其詳,是以人主擇輔臣,輔臣擇庶長,庶長擇佐僚,将務得人,無易于此。夫求才貴廣,考課貴精。往者則天欲收人心,進用不次,非但人得薦士,亦得自舉其才。然而課責既嚴,進退皆速,是以當代謂知人之明,累朝賴多士之用。”又曰:“則天舉用之法傷易而得人,陛下慎簡之規太精而失士。”上竟追前诏不行。
  癸酉,平盧節度使李納薨。軍中推其子師古知留後。
  六月,吐蕃千馀騎寇泾州,掠田軍千馀人而去。
  嶺南節度使奏:“近日海舶珍異,多就安南市易,欲遣判官就安南收市,乞命中使一人與俱。”上欲從之,陸贽上言,以為:“遠國商販,惟利是求,緩之斯來,擾之則去。廣州素為衆舶所湊,今忽改就安南,若非侵刻過深,則必招攜失所,曾不内訟,更蕩上心。況嶺南、安南,莫非王土,中使、外使,悉是王臣,豈必信嶺南而絕安南,重中使以輕外使。所奏望寝不行。”
  秋,七月,甲寅朔,戶部尚書判度支班宏薨。陸贽請以前湖南觀察使李巽權判度支,上許之。既而複欲用司農少卿裴延齡,贽上言,以為:“今之度支,準平萬貨,刻吝則生患,寬假則容奸。延齡誕妄小人,用之交駭物聽。屍祿之責,固宜及于微臣。知人之明,亦恐傷于聖鑒。”上不從。己未,以延齡判度支事。
  河南、北、江、淮、荊、襄、陳、許等四十馀州大水,溺死者二萬馀人,陸贽請遣使赈撫。上曰:“聞所損殊少,即議優恤,恐生奸欺。”贽上奏,其略曰:“流俗之弊,多徇谄谀,揣所悅意則侈其言,度所惡聞則小其事,制備失所,恒病于斯。”又曰:“所費者财用,所收者人心,苛不失人,何憂乏用!”上許為遣使,而曰:“淮西貢賦既阙,不必遣使。”贽複上奏,以為:“陛下息師含垢,宥彼渠魁,惟茲下人,所宜矜恤。昔秦、晉仇敵,穆公猶救其饑,況帝王懷柔萬邦,唯德與義,甯人負我,我無負人。”八月,遣中書舍人京兆奚陟等宣撫諸道水災。
  以前青州刺史李師古為平盧節度使。韋臯攻吐蕃維州,獲其大将論贊熱。
  陸贽上言,以邊儲不贍,由措置失當,蓄斂乖宜,其略曰:“所謂措置失當者,戍卒不隸于守臣,守臣不總于元帥。至有一城之将,一旅之兵,各降中使監臨,皆承别诏委任。分鎮亘千裡之地,莫相率從。緣邊列十萬之師,不設謀主。每有寇至,方從中覆,比蒙征發救援,寇已獲勝罷歸。吐蕃之比中國,衆寡不敵,工拙不侔,然而彼攻有馀,我守不足。蓋彼之号令由将,而我之節制在朝,彼之兵衆合并,而我之部分離析故也。所謂蓄斂乖宜者,陛下頃設就軍、和籴之法以省運,制與人加倍之價以勸農,此令初行,人皆悅慕。而有司競為苟且,專事纖啬,歲稔則不時斂藏,艱食則抑使收籴。遂使豪家、貪吏,反操利權,賤取于人以俟公私之乏。又有勢要、近親、羁遊之士,委賤籴于軍城,取高價于京邑,又多支絺紵充直。窮邊寒不可衣,鬻無所售。上既無信于下,下亦以僞應之,度支物估轉高,軍城谷價轉貴。度支以苟售滞貨為功利,軍司以所得加價為羨馀。雖高巡院,轉成囊橐。至有空申簿帳,僞指囷倉,計其數則億萬有馀,考其實則百十不足。”又曰:“舊制以關中用度之多,歲運東方租米,至有鬥錢運鬥米之言。習聞見而不達時宜者,則曰:‘國之大事,不計費損,雖知勞煩,不可廢也。’習近利而不防遠患者,則曰:‘每至秋成之時,但令畿内和籴,既易集事,又足勸農。’臣以兩家之論,互有長短,将制國用,須權重輕。食不足而财有馀,則弛于積财而務實倉廪;食有馀而财不足,則緩于積食而啬用貨泉。近歲關輔屢豐,公儲委積,足給數年;今夏江、淮水潦,米貴加倍,人多流庸。關輔以谷賤傷農,宜加價以籴而無錢;江、淮以谷貴人困,宜減價以粜而無米。而又運彼所乏,益此所馀,斯所謂習見聞而不達時宜者也。今江、淮鬥米直百五十錢,運至東渭橋,僦直又約二百,米糙且陳,尤為京邑所賤。據市司月估,鬥粜三十七錢。耗其九而存其一,餒彼人而傷此農,制事若斯,可謂深失矣!頃者每年自江、湖、淮、浙運米百一十萬斛,至河陰留四十萬斛,貯河陰倉,至陝州又留三十萬斛,貯太原倉,馀四十萬斛輸東渭橋。今河陰、太原倉見米猶有三百二十馀萬斛,京兆諸縣鬥米不過直錢七十,請令來年江、淮止運三十萬斛至河陰,河陰、陝州以次運至東渭橋,其江、淮所停運米八十萬斛,委轉運使每鬥取八十錢于水災州縣粜之,以救貧乏,計得錢六十四萬缗,減僦直六十九萬缗。請令戶部先以二十萬缗付京兆,令籴入以補渭橋倉之缺數,鬥用百錢以利農人。以一百二萬六千缗付邊鎮,使籴十萬人一年之糧,馀十萬四千缗以充來年和籴之價。其江、淮米錢、僦直并委轉運使折市绫、絹、絁、綿,以輸上都,償先貸戶部錢。”
  九月,诏西北邊貴籴以實倉儲,邊備浸充。冬,十一月,壬子朔,日有食之。
  吐蕃、雲南日益相猜,每雲南兵至境上,吐蕃辄亦發兵,聲言相應,實為之備。辛酉,韋臯複遺雲南王書,欲與共襲吐蕃,驅之雲嶺之外,悉平吐蕃城堡,獨與雲南築大城于境上,置戍相保,永同一家。
  右庶子妝公輔久不遷官,詣陸贽求遷,贽密語之曰:“聞窦相屢奏拟,上不允,有怒公之言。”公輔懼,請為道士。上問其故,公輔不敢洩贽語,以聞參言為對。上怒參歸怨于君。己巳,貶公輔為吉州别駕,又遣中使責參。
  庚午,山南西道節度使嚴震奏敗吐蕃于芳州及黑水堡。
  初,李納以棣州蛤蟲朵有鹽利,城而據之。又戍德州之南三汊城,以通田緒之路。及李師古襲位,王武俊以其年少,輕之,是月,引兵屯德、棣,将取蛤蟲朵及三汊城。師古遣趙鎬将兵拒之。上遣中使谕止之,武俊乃還。
  初,劉怦薨,劉濟在莫州,其母弟澭在父側,以父命召濟而以軍府授之。濟以澭為瀛州刺史,許它日代己。既而濟用其子為副大使,澭怨之,擅通表朝廷,遣兵千人防秋。濟怒,發兵擊澭,破之。
  左神策大将軍柏良器,募才勇之士以易販鬻者,監軍窦文場惡之。會良器妻族飲醉,寓宿宮舍。十二月,丙戌,良器坐左遷右領軍。自是宦官始專軍政。

  ◎ 貞元九年癸酉,公元七九三年

  春,正月,癸卯,初稅茶。凡州、縣産茶及茶山外要路,皆估其直,什稅一,從鹽鐵使張滂之請也。滂奏:“去歲水災減稅,用度不足,請稅茶以足之。自明年以往,稅茶之錢,令所在别貯,俟有水旱,以代民田稅。”自是歲收茶稅錢四十萬缗,未嘗以救水旱也。滂又奏:“奸人銷錢為銅器以求赢,請悉禁銅器。銅山聽人開采,無得私賣。
  二月,甲寅,以義武留後張升雲為節度使。
  初,鹽州既陷,塞外無複保障。吐蕃常阻絕靈武,侵擾鄜坊。辛酉,诏發兵三萬五千人城鹽州,又诏泾原、山南、劍南各發兵深入吐蕃以分其勢,城之二旬而畢。命鹽州節度使杜彥光戍之,朔方都虞候楊朝晟戍木波堡,由是靈、武銀、夏、河西獲安。
  上使人谕陸贽,以“要重之事,勿對趙憬陳論,當密封手疏以聞。”又“苗粲以父晉卿往年攝政,嘗有不臣之言,諸子皆與古帝王同名,今不欲明行斥逐,兄弟亦各除外官,勿使近屯兵之地。”又“卿清慎太過,諸道饋遺,一皆拒絕,恐事情不通,如鞭靴之類,受亦無傷。”贽上奏,其略曰:“昨臣所奏,惟趙憬得聞,陛下已至勞神,委曲防護。是于心膂之内,尚有形迹之拘,迹同事殊,鮮克以濟。恐爽無私之德,且傷不吝之明。”又曰:“爵人必于朝,刑人必于市,惟恐衆之不睹,事之不彰。君上行之無愧心,兆庶聽之無疑議,受賞安之無怍色,當刑居之無怨言,此聖王所以宣明典章,與天下公共者也。凡是谮訴之事,多非信實之言,利于中傷,懼于公辯。或雲歲月已久,不可究尋;或雲事體有妨,須為隐忍;或雲惡迹未露,宜假它事為名;或雲但棄其人,何必明言責辱。詞皆近于情理,意實苑于矯誣,傷善售奸,莫斯為甚!若晉卿父子實有大罪,則當公議典憲;若被誣枉,豈令陰受播遷。夫聽訟辨讒,必求情辨迹,情見迹著,辭服理窮,然後加刑罰焉,是以下無冤人,上無謬聽。”又曰:“監臨受賄,盈尺有刑,至于士吏之微,尚當嚴禁,矧居風化之首,反可通行!賄道一開,展轉滋甚,鞭靴不已,必及金玉。目見可欲,何能自窒于心!已與交私,何能中絕其意!是以涓流不絕,溪壑成災矣。”又曰:“若有所受,有所卻,則遇卻者疑乎見拒而不通矣;若俱辭不受,則鹹知不受者乃其常理,複何嫌阻之有乎!”
  初,窦參惡左司郎中李巽,出為常州刺史。及參貶郴州,巽為湖南觀察使。汴州節度使劉士甯遺參絹五十匹,巽奏參交結籓鎮。上大怒,欲殺參,陸贽以為參罪不至死,上乃止,既而複遣中使謂贽曰:“參交結中外,其意難測,社稷事重,卿速進文書處分。”贽上言:“參朝廷大臣,誅之不可無名。昔劉晏之死,罪不明白,至今衆議為之憤邑,叛臣得以為辭。參貪縱之罪,天下共知;至于潛懷異圖,事迹暧昧。若不推鞫,遽加重辟,駭動不細。窦參于臣無分,陛下所知,豈欲營救其人,蓋惜典刑不濫。”三月,更貶參驩州司馬,男女皆配流。上又命理其親黨,贽奏:“罪有首從,法有重輕,參既蒙宥,親黨亦應末減。況參得罪之初,私黨并已連坐,人心久定,請更不問。”從之。上又欲籍其家赀,贽曰:“在法,反逆者盡沒其财,贓污者止征所犯。皆須結正施刑,然後收籍。今罪法未詳,陛下已存惠貸,若簿錄其家,恐以财傷義。”時宦官左右恨參尤深,謗毀不已。參未至驩州,竟賜死于路。窦申杖殺,貨财、奴婢悉傳送京師。
  海州團練使張升璘,升雲之弟,李納之婿也。以父大祥歸于定州,嘗于公座罵王武俊,武俊奏之。夏,四月,丁醜,诏削其官,遣中使杖而囚之。定州富庶,武俊常欲之,因是遣兵襲取義豐,掠安喜、無極萬馀口,徙之德、棣。升雲閉城自守,屢遣使謝之,乃止。
  上命李師古毀三汊城,師古奉诏。然常招聚亡命,有得罪于朝廷者,皆撫而用之。
  五月,甲辰,以中書侍郎趙憬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義成節度使賈耽為在右仆射,右丞盧邁守本官,并同平章事。邁,翰之族子也。憬疑陸贽恃恩,欲專大政,排己置之門下,多稱疾不豫事,由是與贽有隙。陸贽上奏論備邊六失,以為“措置乖方,課責虧度,财匮于兵衆,力分于将多,怨生于不均,機失于遙制。
  “關東戍卒,不習土風,身苦邊荒,心畏戎虜。國家資奉若驕子,姑息如倩人。屈指計歸,張頤待哺;或利王師之敗,乘擾攘而東潰;或拔棄城鎮,搖遠近之心。豈惟無益,實亦有損。複有犯刑谪徙者,既是無良之類,且加懷土之情,思亂幸災,又甚戍卒。可謂措置乖方矣。自頃權移于下,柄失于朝,将之号令既鮮克行之于軍,國之典常又不能施之于将,務相遵養,苟度歲時。欲賞一有功,翻慮無功者反仄;欲罰一有罪,複慮同惡者憂虞。罪以隐忍而不彰,功以嫌疑而不賞,姑息之道,乃至于斯。故使忘身效節者獲诮于等夷,率衆先登者取怨于士卒,偾軍蹙國者不懷于愧畏,緩救失期者自以為智能。此義士所以痛心,勇夫所體。可謂課責虧度矣。虜每入寇,将帥遞相推倚,無敢誰何。虛張賊勢上聞,則曰兵少不敵。朝廷莫之省察,唯務征發益師,無裨備禦之功,重增供億之弊。闾井日耗,征求日繁,以編戶傾家、破産之資,兼有司榷鹽、稅酒之利,總其所入,歲以事邊。可謂财匮于兵衆矣。
  “吐蕃舉國勝兵之徒,才當中國十數大郡而已,動則中國懼其衆而不敢抗,靜則中國憚其強而不敢侵,厥理何哉?良以中國之節制多門,蕃醜之統帥專一故也。夫統帥專一,則人心不分,号令不貳,進退可齊,疾徐中意,機會靡愆,氣勢自壯。斯乃以少為衆,以弱為強者也。開元、天寶之間,控禦西北兩蕃,唯朔方、河西、隴右三節度。中興以來,未遑外讨,抗兩蕃者亦朔方、泾原、隴右、河東四節度而已。自頃分朔方之地,建牙擁節者凡三使焉,其馀鎮軍,數且四十,皆承特诏委寄,各降中貴監臨,人得抗衡,莫相禀屬。每俟邊書告急,方令計會用兵,既無軍法下臨,惟以客禮相待。夫兵,以氣勢為用者也,氣聚則盛,散則消;勢合則威,析則弱。今之邊備,勢弱氣消,可謂力分于将多矣。
  “理戎之要,在于練核優劣之科以為衣食等級之制,使能者企及,否者息心,雖有薄厚之殊而無觖望之釁。今窮邊之地,長鎮之兵,皆百戰傷夷之馀,終年勤苦之劇,然衣糧所給,唯止當身,例為妻子所分,常有凍餒之色。而關東戍卒,怯于應敵,懈于服勞,衣糧所頒,厚逾數等。又有素非禁旅,本是邊軍,将校詭為媚詞,因請遙隸神策,不離舊所,唯改虛名,其于廪賜之饒,遂有三倍之益。夫事業未異而給養有殊,苛未忘懷,孰能無愠!可謂怨生于不均矣。
  “凡欲選任将帥,必先考察行能,可者遣之,不可者退之,疑者不使,使者不疑,故将在軍,君命有所不受。自頃邊軍去就,裁斷多出宸衷,選置戎臣,先求易制,多其部以分其力,輕其任以弱其心,遂令爽于軍情亦聽命,乖于事宜亦聽命。戎虜馳突,迅如風飙,驲書上聞,旬月方報。守土者以兵寡不敢抗敵,分鎮者以無诏不肯出師,賊既縱掠退歸,此乃陳功告捷。其敗喪則減百而為一,其捃獲則張百而成千。将帥既幸于總制在朝,不憂罪累,陛下又以為大權由己,不究事情。可謂機失于遙制矣。臣愚謂宜罷諸道将士防秋之制,令本道但供衣糧,募戍卒願留及蕃、漢子弟以給之。又多開屯田,官為收籴,寇至則人自為戰,時至則家自力農,與夫倏來忽往者,豈可同等而論哉!又宜擇文武能臣為隴右、朔方、河東三元帥,分統緣邊諸節度使,有非要者,随所便近而并之。然後減奸濫虛浮之費以豐财,定衣糧等級之制以和衆,弘委任之道以宣其用,懸賞罰之典以考其成。如是,則戎狄威懷,疆場甯谧矣。”上雖不能盡從,心甚重之。
  韋臯遣大将董面力等将兵出西山,破吐蕃之衆,拔堡栅五十馀。
  丙午,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董晉罷為禮部尚書。
  雲南王異牟尋遣使者三輩,一出戎州,一出黔州,一出安南,各赍生金、丹砂詣韋臯。金以示堅,丹砂以示赤心,三分臯所與書為信,皆達成都。異牟尋上表請棄吐蕃歸唐,并遺臯帛書,自稱唐故雲南王孫、吐蕃贊普義弟日東王。臯遣其使者詣長安,并上表賀。上賜異牟尋诏書,令臯遣使慰撫之。
  賈耽、陸贽、趙憬、盧邁為相,百官白事,更讓不言。秋,七月,奏請依至德故事,宰相疊秉筆以處政事,旬日一易;诏從之。其後日一易之。
  劍南、西山諸羌女王湯立志、哥鄰王董卧庭、白狗王羅陀忽、弱水王董辟和、南水王薛莫庭、悉董王湯悉贊、清遠王蘇唐磨、咄霸王董邈蓬及逋租王,先皆役屬吐蕃,至是各帥衆内附。韋臯處之于維、保、霸州,給以耕牛種糧。立志、陀忽、辟和入朝,皆拜官,厚賜而遣之。
  癸卯,戶部侍郎裴延齡奏:“自判度支以來,檢責諸州欠負錢八百馀萬缗,收諸州抽貫錢三百萬缗,呈樣物三十馀萬缗,請别置欠負耗剩季庫以掌之,染練物則别置月庫以掌。”诏從之。欠負皆貧人無可償,徒存其數者,抽貫錢給用随盡,呈樣、染練皆左藏正物。延齡徙置别庫,虛張名數以惑上。上信之,以為能富國而寵之,于實無所增也,虛費吏人簿書而已。京城西污濕地生蘆葦數畝,延齡奏稱長安、鹹陽有陂澤數百頃,可牧廄馬。上使有司閱視,無之,亦不罪也。左補阙權德輿上奏,以為:“延齡取常賦支用未盡者充羨馀以為己功。縣官先所市物,再給其直,用充别貯。邊軍自今春以來并不支糧。陛下必以延齡孤貞獨立,時人醜正流言,何不遣信臣覆視,究其本末,明行賞罰。今群情衆口喧于朝市,豈京城士庶皆為朋黨邪!陛下亦宜稍回聖慮而察之。”上不從。
  八月,庚戌,太尉、中書令、西平忠武王李晟薨。
  冬,十月,甲子,韋臯遣其節度巡官崔佐時赍诏書詣雲南,并自為臯書答之。
  十一月,乙酉,上祀圓丘,赦天下。
  劉士甯既為宣武節度使,諸将多不服。士甯淫亂殘忍,出畋辄數日不返,軍中苦之。都知兵馬使李萬榮得衆心,士甯疑之,奪其兵權,令攝汴州事。十二月,乙卯,士甯帥衆二萬畋于外野。萬榮晨入使府,召所留親兵千馀人,詐之曰:“敕征大夫入朝,以吾掌留務,汝輩人賜錢三十缗。”衆皆拜。又谕外營兵,皆聽命。乃分兵閉城門,使馳白士甯曰:“敕征大夫,宜速就路,少或遷延,當傳首以獻。”士甯知衆不為用,以五百騎逃歸京師,比至東都,所馀仆妾而已。至京師,敕歸第行喪,禁其出入。淮西節度使吳少誠聞變,發兵屯郾城,遣使問故,且請戰。萬榮以言戲之,少誠慚而退。上聞萬榮逐士甯,使問陸贽,贽上奏,以為今軍州已定,宜且遣朝臣宣勞,徐察事情,冀免差失,其略曰:“今士甯見逐,雖是衆情,萬榮典軍,且非朝旨。此安危強弱之機也,願陛下審之慎之。”上複使謂贽:“若更淹遲,恐于事非便。今議除一親王充節度使,且令萬榮知留後,其制即從内出。”贽複上奏,其略曰:“臣雖服戎角力諒匪克堪,而經武伐謀或有所見。夫制置之安危由勢,付授之濟否由才。勢如器焉,惟在所置,置之夷地則平。才如負焉,唯在所授,授逾其力則踣。萬榮今所陳奏,頗涉張皇,但露徼求之情,殊無退讓之禮,據茲鄙躁,殊異循良。又聞本是滑人,偏厚當州将士,與之相得,才止三千,諸營之兵已甚懷怨。據此頗僻,亦非将材,若得志驕盈,不悖則敗,悖則犯上,敗則偾軍。”又曰:“苟邀則不順,苟允則不誠,君臣之間,勢必嫌阻。與其圖之于滋蔓,不若絕之于萌芽。”又曰:“為國之道,以義訓人,将教事君,先令順長。”又曰:“方鎮之臣,事多專制,欲加之罪,誰則無辭!若使傾奪之徒便得代居其任,利之所在,人各有心,此源潛滋,禍必難救。非獨長亂之道,亦關謀逆之端。”又曰:“昨逐士甯,起于倉卒,諸郡守将固非連謀,一城師人亦未協志。各計度于成敗之勢,回遑于逆順之名,安肯捐軀與之同惡!”又曰:“陛下但選文武群臣一人命為節度,仍降優诏,慰勞本軍。獎萬榮以撫定之功,别加寵任,褒将士以輯睦之義,厚賜資裝,揆其大情,理必甯息。萬榮縱欲跋扈,勢何能為!”又曰:“倘後事有愆素,臣請受敗桡之罪。”上不從。壬戌,以通王谌為宣武節度大使,以萬榮為留後。
  丁卯,納故驸馬都尉郭暧女為廣陵王淳妃。淳,太子之長子。妃母,即升平公主也。

  ◎ 貞元十年甲戌,公元七九四年

  春,正月,劍南、西山羌、蠻二萬馀戶來降。诏加韋臯押近界羌、蠻及西山八國使。
  崔佐時至雲南所都羊苴咩城,吐蕃使者數百人先在其國,雲南王異牟尋尚不欲吐蕃知之,令佐時衣牂柯服而入。佐時不可,曰:“我大唐使者,豈得衣小夷之服!”異牟尋不得已,夜迎之。佐時大宣诏書,異牟尋恐懼,顧左右失色。業已歸唐,乃歔欷流涕,俯伏受诏。鄭回密見佐時教之,故佐時盡得其情,因勸異牟尋悉斬吐蕃使者,去吐蕃所立之号,獻其金印,複南诏舊名。異牟尋皆從之。仍刻金契以獻。異牟尋帥其子尋夢湊等與佐時盟于點蒼山神祠。
  先是,吐蕃與回鹘争北庭,大戰,死傷頗衆,征兵萬人于雲南。異牟尋辭以國小,請發三千人,吐蕃少之。益至五千,乃許之。異牟尋遣五千人前行,自将數萬人踵其後,晝夜兼行,襲擊吐蕃,戰于神川,大破之,取橋等十六城,虜其五王,降其衆十馀萬。戊戌,遣使來獻捷。
  瀛州刺史劉澭為兄濟所逼,請西扞隴坻,遂将部兵千五百人、男女萬馀口詣京師,号令嚴整,在道無一人敢取人雞犬者。上嘉之,二月,丙午,以為秦州刺史、隴右經略軍使,理普潤。軍中不擊柝,不設音樂。士卒病者,澭親視之,死者哭之。
  乙醜,義成節度使李融薨。丁卯,以華州刺史李複為義成節度使。複,齊物之子也。複辟河南尉洛陽盧坦為判官。監軍薛盈珍數侵軍政,坦每據理以拒之。盈珍常曰:“盧侍禦所言公,我固不違也。”
  橫海節度使程懷直入朝,厚賜遣歸。
  夏,四月,庚午,宣武軍亂,留後李萬榮讨平之。先是,宣武親兵三百人素驕橫,萬榮惡之,遣詣京西防秋,親兵怨之。大将韓惟清、張彥琳誘親兵作亂,攻萬榮,萬榮擊破之。親兵掠而潰,多奔宋州,宋州刺史劉逸準厚撫之。惟清奔鄭州,彥琳奔東都。萬榮悉誅亂者妻子數千人。有軍士數人呼于市曰:“今夕兵大至,城當破!”萬榮收斬之,奏稱劉士甯所為。庚子,徙士甯于郴州。
  欽州蠻酋黃少卿反,圍州城,邕管經略使孫公器奏請發嶺南兵救之。上不許,遣中使谕解之。
  陸贽上言:“鄭禮赦下已近半年,而竄谪者尚未沾恩。”乃為三狀拟進。上使謂之曰:“故事,左降官準赦量移,不過三五百裡,今所拟稍似超越,又多近兵馬及當路州縣,事恐非便。”贽複上言,以為:“王者待人以誠,有責怒而無猜嫌,有懲沮而無怨忌。斥遠以儆其不恪,甄恕以勉其自新;不儆則浸及威刑,不勉而複加黜削,雖屢進退,俱非愛憎。行法乃暫使左迂,念材而漸加進叙,又知複用,誰不增修!何憂乎亂常,何患乎蓄憾!如或以其貶黜,便謂奸兇,恒處防閑之中,長從擯棄之例,則是悔過者無由自補,蘊才者終不見伸。凡人之情,窮則思變,含凄貪亂,或起于茲。今若所移不過三五百裡,則有疆域不離于本道,風土反惡于舊州,徒有徙家之勞,是增移配之擾。又,當今郡府,多有軍兵,所在封疆,少無館驿,示人疑慮,體又非弘。乞更賜裁審。”上性猜忌,不委任臣下,官無大小,必自選而用之,宰相進拟,少所稱可;及群臣一有譴責,往往終身不複收用;好以辯給取人,不得敦實之士;艱于進用,群材滞淹。贽上奏谏,其略曰:“夫登進以懋庸,黜退以懲過,二者疊用,理如循環。進而有過則示懲,懲而改修則複進,既不廢法,亦無棄人,雖纖介必懲而用材不匮。故能使黜退者克勵以求複,登進者警饬而恪居,上無滞疑,下無蓄怨。”又曰:“明主不以辭盡人,不以意選士,如或好善而不擇所用,悅言而不驗所行,進退随愛憎之情,離合系異同之趣,是由舍繩墨而意裁曲直,棄權衡而手揣重輕,雖甚精微,不能無謬。”又曰:“中人以上,疊有所長,苟區别得宜,付授當器,各适其性,各宣其能,及乎合以成功,亦與全才無異。但在明鑒大度,禦之有道而已。”又曰:“以一言稱惬為能而不核虛實,以一事違忤為咎而不考忠邪,其稱惬則付任逾涯,不思其所不及,其違忤則罪責過當,不恕其所不能,是以職司之内無成功,君臣之際無定分。”上不聽。
  贽又請均節财賦,凡六條:
  其一,論兩稅之弊,其略曰:“舊制賦役之法,曰租、調、庸。丁男一人受田百畝、歲輸粟二石,謂之租。每戶各随土宜出絹若绫若絁共二丈,綿三兩,不蠶之土輸布二丈五尺,麻三斤,謂之調。每丁歲役,則收其庸,日準絹三尺,謂之庸。天下為家,法制均一,雖欲轉徙,莫容其奸,故人無搖心而事有定制。及羯胡亂華,兆庶雲擾,版圖堕于避地,賦法壞于奉軍。建中之初,再造百度,執事者知弊之宜革而所作兼失其原,知簡之可從而所操不得其要。凡欲拯其弊,須窮緻弊之由,時弊則但理其時,法弊則全革其法,所為必當,其悔乃亡。兵興以來,供億無度,此乃時弊,非法弊也。而遽更租、庸、調法,分遣使者,搜擿郡邑,校驗簿書,每州取大曆中一年科率最多者以為兩稅定額。夫财之所生,必因人力,故先王之制賦入,必以丁夫為本。不以務穑增其稅,不以辍稼減其租,則播種多;不以殖産厚其征,不以流寓免其調,則地著固;不以饬勵重其役,不以窳怠蠲其庸,則功力勤。如是,故人安其居,盡其力矣。兩稅之立,惟以資産為宗,不以丁身為本。曾不寤資産之中,有藏于襟懷囊箧,物雖貴而人莫能窺;其積于場圃囷倉,直雖輕而衆以為富流通蕃息之貨,數雖寡而計日收赢;有廬舍器用之資,價雖高而終歲無利。如此之比,其流實繁,一概計估算缗,宜其失平長僞。由是務輕資而樂轉徙者,恒脫于徭稅;敦本業而樹居産者,每困于征求。此乃誘之為奸,驅之避役,力用不得不弛,賦入不得不阙。複以創制之首,不務齊平,供應有煩簡之殊,牧守有能否之異,所在徭賦,輕重相懸,所遣使臣,意見各異,計奏一定,有加無除。又大曆中供軍、進奉之類,既收入兩稅,今于兩稅之外,複又并存,望稍行均減,以救凋殘。”
  其二,請二稅以布帛為額,不計錢數。其略曰:“凡國之賦稅,必量人之力,任土之宜,故所入者惟布、麻、缯、纩與百谷而已。先王懼物之貴賤失平,而人之交易難準,又定泉布之法以節輕重之宜,斂散弛張,必由于是。蓋禦财之大柄,為國之利權,守之在官,不以任下。然則谷帛者,人之所為也;錢貨者,官之所為也。是以國朝著令,租出谷,庸出絹,調出缯、纩、布,曷嘗有禁人鑄錢而以錢為賦者也!今之兩稅,獨異舊章,但估資産為差,便以錢谷定稅,臨時折征雜物,每歲色目頗殊,唯計求得之利宜,靡論供辦之難易。所征非所業,所業非所征,遂或增價以買其所無,減價以賣其所有,一增一減,耗損已多。望勘會諸州初納兩稅年絹布,定估比類當今時價,加賤減貴,酌取其中,總計合稅之錢,折為布帛之數。”又曰:“夫地力之生物有大限,取之有度,用之有節,則常足。取之無度,用之無節,則常不足。生物之豐敗由天,用物之多少由人。是以聖王立程,量入為出,雖遇災難,下無困窮。理化既衰,則乃反是,量出為入,不恤所無。桀用天下而不足,湯用七十裡而有馀,是乃用之盈虛,在節與不節耳。”
  其三,論長吏以增戶、加稅、辟田為課績,其略曰:“長人者罕能推忠恕易地之情,體至公徇國之意,疊行小惠,競誘奸,以傾奪鄰境為智能,以招萃逋逃為理化,舍彼适此者既為新收而有複,倏往忽來者又以複業而見優。唯懷土安居,首末不遷者,則使之日重,斂之日加。是令地著之人恒代惰遊賦役,則何異驅之轉徙,教之澆訛。此由牧宰不克弘通,各私所部之過也。”又曰:“立法齊人,久無不弊,理之者若不知維禦損益之宜,則巧僞萌生,恒因沮勸而滋矣。請申命有司,詳定考績。若當管之内,人益阜殷,所定稅額有馀,任其據戶口均減,以減數多少為考課等差。其當管稅物通比,每戶十分減三者為上課,減二者次焉,減一者又次焉。如或人多流亡,加稅見戶,比校殿罰亦如之。”
  其四,論稅限迫促,其略曰:“建官立國,所以養人也;賦人取财,所以資國也。明君不厚其所資而害其所養,故必先人事而借其暇力,先家給而斂其馀财。”又曰:“蠶事方興,已輸缣稅,農功未艾,遽斂谷租。上司之繩責既嚴,下吏之威暴愈促,有者急賣而耗其半直,無者求假而費其倍酬。望更詳定征稅期限。”
  其五,請以稅茶錢置義倉以備水旱,其略曰:“古稱九年、六年之蓄者,率土臣庶通為之計耳,固非獨豐公庚,不及編也。近者有司奏請稅茶,歲約得五十萬貫,元敕令貯戶部,用救百姓兇饑。今以蓄糧,适副前旨。”
  其六,論兼并之家,私斂重于公稅,其略曰:“今京畿之内,每田一畝,官稅五升,而私家收租殆有畝至一石者,是二十倍于官稅也。降及中等,租猶半之。夫土地王者之所有,耕稼農夫之所為,而兼并之徒,居然受利。”又曰:“望凡所占田,約為條限,裁減租價,務利貧人。法貴必行,慎在深刻,裕其制以便俗,嚴其令以懲違,微損有馀,稍優不足,失不損富,優可赈窮,此乃古者安富恤窮之善經,不可舍也。”

譯文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九貞元八年(壬申、792)
  唐紀五十唐德宗貞元八年(壬申,公元792年)
  [1]春,二月,壬寅,執夢沖,數其罪而斬之;雲南之路始通。
  [1]春季,二月,壬寅(十七日),韋臯捉獲苴夢沖,在數說他的罪行後,斬殺了他。前往雲南的道路開始暢通了。
  [2]三月,丁醜,山南東道節度使曹成王臯薨。
  [2]三月,丁醜(二十三日),山南東道節度使曹成王李臯去世。
  [3]宣武節度使劉玄佐有威略,每李納使至,玄佐厚結之,故常得其陰事,先為之備;納憚之。其母雖貴,日織絹一匹,謂玄佐曰:“汝本寒微,天子富貴汝至此,必以死報之。”故玄佐始終不失臣節。庚午,玄佐薨。
  [3]宣武節度使劉玄佐威嚴而有謀略,每當李納的使者到來時,劉玄佐便深深地結納他們,所以經常能夠得知李納的秘事,預告做好防備,李納畏懼他。他的母親雖地位尊貴,但每天都要織絹帛一匹。她對劉玄佐說:“你本來門第卑微,天子使你富裕尊貴到這般地步,你一定要不惜一死,報答天子。”所以,劉玄佐自始至終不曾失去為臣的節操。庚午(十六日)劉玄佐去世。
  [4]山南東道節度判官李實知留後事,性刻薄,裁損軍士衣食。鼓角将楊清潭帥衆作亂,夜,焚掠城中,獨不犯曹王臯家;實逾城走免。明旦,都将徐誠缒城而入,号令禁遏,然後止;收清潭等六人斬之。實歸京師,以為司農少卿。實,元慶之玄孫也。丙子,以荊南節度使樊澤為山南東道節度使。
  [4]山南東道節度判官李實執掌留後事務,他生性苛酷,削減将士的給養。掌管鼓角的将領揚清潭率領衆人發動變亂,夜裡在城中縱火搶劫,唯獨不冒犯曹王李臯一家。李實翻越城牆逃走,得以不死。第二天早晨,都将徐誠用繩索缒入城中,發布命令,禁止變亂,此後變亂便停止了,徐誠收捕了楊清潭等六人,斬殺了他們。李實回到京城,德宗任命他為司農少卿。李實是李元慶的玄孫。丙子(二十二日),德宗任命荊南節度使樊澤為山南東道節度使。
  [5]初,窦參為度支轉運使,班宏副之。參許宏,俟一歲以使職歸之,歲馀,參無歸意;宏怒。司農少卿張滂,宏所薦也,參欲使滂分主江、淮鹽鐵,宏不可;滂知之,亦怨宏。及參為上所疏,乃讓度支使于宏,又不欲利權專歸于宏,乃薦滂于上;以滂為戶部侍郎、鹽鐵轉運使,仍隸于宏以悅之。
  [5]當初,窦參出任度支轉運使,班宏擔任他的副職。窦參向班宏許諾,等到一年以後,便将度支轉運使的正職交給他。過了一年多時間,窦參還沒有交出使職的意思,班宏大怒。司農少卿張滂是由班宏薦舉上來的,窦參打算讓張滂分管江淮地區的鹽鐵事務,班宏不肯答應。張滂聽說此事,也怨恨班宏。及至窦參被德宗疏遠以後,他才将度支使讓給班宏,但是他又不願意讓财政大權獨自落到班宏手中,于是便向德宗推薦張滂。德宗任命張滂為戶部侍郎、鹽鐵轉運使,仍然隸屬于班宏,以便取悅于他。
  窦參陰狡而愎,恃權而貪,每遷除,多與族子給事中申議之。申招權受賂,時人謂之“喜鵲”。上頗聞之,謂參曰:“申必為卿累,宜出之以息物議。”參再三保其無他,申亦不悛。左金吾大将軍虢王則之,巨之子也,與申善,左谏議大夫、知制诰吳通玄與陸贽不葉,窦申恐贽進用,陰與通玄、則之作謗書以傾贽;上皆察知其狀。夏,四月,丁亥,貶則之昭州司馬,通玄泉州司馬,申道州司馬;尋賜通玄死。
  窦參陰險狡詐而又剛愎自用,憑借着手中的權力,貪圖财利,每當任命官員時,他往往與擔任給事中的族侄窦申計議其事。窦申借此招攬權事,收受賄賂,當時的人們把他叫做“喜鵲”。德宗聽到了一些風聲,便對窦參說:“窦申肯定會連累你的,最好将他調出朝廷,也好平息衆人的議論。“窦參反複擔保窦申沒做别的事情,窦申卻依然不肯悔改。左金吾大将軍虢王李則之是李巨的兒子,與窦申交好。左谏議大夫、知制诰吳通玄與陸贽關系不睦,窦申唯恐陸贽被提拔任用,便暗中與吳通玄、李則之編造攻擊陸贽的書函,排擠他。德宗完全查清了他們的情況。夏季,四月,丁亥(初三),德宗将李則之貶為昭州司馬,将吳通玄貶為泉州司馬,将窦申貶為道州司馬。不久,德宗又讓吳通玄自裁而死。
  [6]劉玄佐之喪,将佐匿之,稱疾請代,上亦為之隐,遣使即軍中問“以陝虢觀察使吳湊為代可乎?”監軍孟介、行軍司馬盧瑗皆以為便,然後除之。湊行至汜水,玄佐之柩将發,軍中請備儀仗,瑗不許,又令留器用以俟新使;将士怒。玄佐之婿及親兵皆被甲,擁玄佐之子士甯釋衰,登重榻,自為留後。執城将曹金岸、浚儀令李邁,曰:“爾皆請吳湊者!”遂之;盧瑗逃免。士甯以财賞将士,劫孟介以請于朝。上以問宰相,窦參曰:“今汴人指李納以邀制命,不許,将合于納。”庚寅,以士甯為宣武節度使。士甯疑宋州刺史翟良佐不附己,托言巡撫,至宋州,以都知兵馬使劉逸準代之。逸準,正臣之子也。
  [6]劉玄佐去世後,将佐隐瞞實情,聲稱劉玄佐得了重病,請求派人替代。德宗也裝作不知道,還派遣使者到軍中詢問“讓陝虢觀察使吳湊來替代劉玄佐的職務可以嗎?”監軍孟介、行軍司馬盧瑗一緻認為這是适宜的,此後德宗才任命了吳湊。吳湊來到汜水時,劉玄佐的靈柩正要出殡,軍中将士請求為他備辦儀仗,盧瑗不肯答應,還命令留着器物用具,等新任觀察使到來時使用。将士發怒,劉玄佐的女婿以及随身士兵都穿上铠甲,簇擁着劉玄佐的兒子劉士甯脫去喪服,登上主帥的座位,自命為留後。他們逮捕了守城将領曹金岸和浚儀縣令李邁,對二人說:“你們都是主張迎接吳湊的人!”于是将他們二人剮殺了。盧瑗逃脫,幸免于死。劉士甯用錢财獎賞将士,劫持着孟介,讓他向朝廷請求任命。德宗詢問宰相的意見,窦參說:“現在汴州人指望着李納,才敢于請求任命,如果不答應,他們就要與李納聯合了。”庚寅(初六),德宗任命劉士甯為宣武節度使。劉士甯懷疑宋州刺史翟良佐沒有歸附自己,便假托巡視的名義,來到宋州,讓都知兵馬使劉逸準替代了他。劉逸準是劉正臣的兒子。
  [7]乙未,貶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窦參為郴州别駕,貶窦申錦州司戶。以尚書左丞趙憬、兵部侍郎陸贽并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憬,仁本之曾孫也。
  [7]乙未(十一日),德宗将中書侍郎、同平章事窦參貶為郴州别駕,将窦申貶為錦州司戶,讓尚書左丞趙憬、兵部侍郎陸贽一并出任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趙憬是趙仁本的曾孫。
  [8]張滂請鹽鐵舊簿于班宏,宏不與。滂與宏共擇巡院官,莫有合者,阙官甚多。滂言于上曰:“如此,職事必廢,臣罪無所逃。”丙午,上命宏、滂分掌天下财賦,如大曆故事。
  [8]張滂請班宏交出原有的鹽鐵帳簿,班宏不肯給他。張滂與班宏一起選任巡院官,兩人的意見沒有相合的時候,因而缺任的官員為數很多。張滂向德宗進言說:“像這個樣子,職任以内的事必然要荒廢了,我的罪責是無法逃脫的了。”丙午(二十二日),德宗命令班宏與張滂分别掌管全國的财稅,一如大曆年間的先例。
  [9]壬子,吐蕃寇靈州,陷水口支渠,敗營田。诏河東、振武救之,遣神策六軍二千戍定遠、懷遠城;吐蕃乃退。
  [9]壬子(二十八日),吐蕃侵犯靈州,毀去水口支流的渠道,破壞屯田。德宗頒诏命令河東、振武前去援救,派遣神策六軍共兩千人戍守定遠和懷遠二城,于是吐蕃撤退了。
  [10]陸贽請令台省長官各舉其屬,著其名于诏書,異日考其殿最,并以升黜舉者。五月,戊辰,诏行贽議。
  [10]陸贽請求讓中書、門下、尚書三省的長官各自推舉本省的屬官,将他們的名字登錄到诏書上,以便日後按名單考核他們辦事成績的優劣,并且據此提升或貶黜他們的推舉人。五月,戊辰(十四日),德宗頒诏命令實施陸贽的建議。
  未幾,或言于上曰:“諸司所舉皆有情故,或受貨賂,不得實才。”上密谕贽:“自今除改,卿宜自擇,勿任諸司。”贽上奏,其略曰:“國朝五品以上,制敕命之,蓋宰相商議奏可者也。六品以下則旨授,蓋吏部铨材署職,诏旨畫聞而不可否者也。開元中,起居、遺、補、禦史等官,猶并列于選曹。其後幸臣專朝,舍佥議而重己權,廢公舉而行私惠,是使周行庶品,苟不出時宰之意,則莫緻也。”又曰:“宣行以來,才舉十數,議其資望,既不愧于班行,考其行能,又未聞于阙敗。而議者遽以騰口,上煩聖聰。道之難行,亦可知矣!請使所言之人指陳其狀,其人受賄,某舉有情,付之有司,核其虛實;謬舉者必行其罰,誣善者亦反其辜。何必貸其奸贓,不如辯诘,私其會議,不出主名,使無辜見疑,有罪獲縱,枉直同貫,人何賴焉!又,宰相不過數人,豈能遍谙多士!若令悉命群官,理須展轉詢訪;是則變公舉為私薦,易明揚以暗投,情故必多,為弊益甚。所以承前命官,罕不涉謗。雖則秉鈞不一,或自行情,亦由私訪所親,轉為所賣。其弊非遠,聖鑒明知。”又曰:“今之宰相則往日台省長官,今之台省長官乃将來之宰相,但是職名暫異,固非行舉頓殊。豈有為長官之時則不能舉一二屬吏,居宰相之位則可擇千百具僚;物議悠悠,其惑斯甚。蓋尊者領其要,卑者任其詳,是以人主擇輔臣,輔臣擇庶長,庶長擇佐僚,将務得人,無易于此。夫求才貴廣,考課貴精。往者則天欲收人心,進用不次,非但人得薦士,亦得自舉其才。然而課責既嚴,進退皆速,是以當代謂知人之明,累朝賴多士之用。”又曰:“則天舉用之法傷易而得人,陛下慎簡之規太精而失士。”上竟追前诏不行。
  沒過多久,有人對德宗說:“各部門推舉的屬官都弄虛作假,有的人還收受賄賂,所以不能得到真有才幹的人。”德宗暗中曉示陸贽說:“今後任官改官,最好由你親自選擇,不要讓各有關部門辦理。”于是,陸贽進上奏章,大略是說:“本朝對于五品以上的官員,是通過诏書來加以任命的,這便是經由宰相互相商酌計議,上奏聖上批準的任命方法。對于六品以下的官員的任命方法,則是通過聖上的旨意來授給官職,即經由吏部铨選人材,署任職務,聖上在诏旨上标上一個‘聞’字,但不置可否。在開元年間,起居郎、舍人、拾遺、補阙、禦史等官職,還是由吏部選任上報的。此後,寵臣專擅朝政,丢開衆人的公議而擴大自己的權力,廢棄公開的選舉而推行私人的恩惠,使宰相奏任官員的辦法遍及各級官員,如果不經過現任宰相的同意,就無法任官。”他又說:“由三省長官各自推舉屬官的辦法宣布實行以來,隻推舉了十幾個人。評議他們的資曆與聲望,已是無愧于他們的班列位次,考查他們的品行與才能,又沒有聽說有缺失敗壞的地方。然而議論的人驟然橫加批評,向上打攪陛下的視聽。治道的難以實行,于此也可見一斑了。請讓進言的人指出并陳述具體情況,講清楚哪個人接受了賄賂,哪個人推舉時作弊,将這些人交付有關部門,核實所言是實在的,還是沒有根據的。對推舉失誤的人一定要實行懲罰,對誣告好人的人也要反過來追究他們的罪責。為什麼一定要姑息作弊與貪贓行為而不肯給以分辯與追究呢!将公開的評議變成私下進行的活動,而不肯公布發言人的名字,使無罪的人遭受懷疑,使有罪的人得到縱容,無論虧理還是有理,全都一律對待,人們還有什麼依靠呢!加之,宰相不過隻有幾個人,哪能普遍熟悉衆多的士子!如果讓宰相任命所有的官員,理應反複詢問訪求,但這樣便将公開舉用變成私下推薦,将察舉賢良變成暗中投靠,弄虛作假的事情肯定很多,形成的流弊愈發嚴重。所以,承續以前的辦法任命官員,很少有不牽涉謗議的。雖然說這因為宰相把握标準不夠一緻,有時會自行作弊,但也由于私下訪問親近的人們,反而被他們捉弄了。這一弊病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陛下聖明垂鑒,分明知道這些事情。”他又說:“現在的宰相,就是過去的三省長官,現在的三省長官,便是将來的宰相,這不過是職務的名稱暫時不同,本不是推舉官員與任命官員在職權上有區别。擔任三省長官的時候不能夠舉用一兩個下屬的官吏,到出任宰相以後便可選拔成千上百個官員,難道有這樣的道理嗎?衆人的議論飄忽不定,他們的迷惑以這一點最為嚴重。一般說來,尊貴者統領事務的綱要,卑下者負責細節的處理。所以,君主選任宰相,宰相選任各部門的長官,各部門的長官選任處于輔助地位的官吏,要想務求用人得當,便無法改變這種做法。大凡尋求人才貴在廣博,考核官吏的成績貴在專精。過去武則天想收買人心,提拔官吏不拘等次,不但百姓可以推薦士子,還可以自己推舉自己。然而,那時對官吏的考核與督責非常嚴厲,官吏的升降都很迅速,所以當世認為武則天是有知人的明智的,連續幾朝都仰仗她選拔出來的衆多士子為朝廷效力。”他又說:“武則天推舉任用人才方法的失誤在于變動太快,但是能夠得到人才。陛下慎重選擇官吏的方法過于精細,反而會失去人才。”德宗終于還是追回了前不久頒發的诏書,不再實行。
  [11]癸酉,平盧節度使李納薨,軍中推其子師古知留後。
  [11]癸酉(十九日),平盧節度使李納去世,軍中将士推舉他的兒子李師古執掌留後事務。
  [12]六月,吐蕃千餘騎寇泾州,掠田軍千餘人而去。
  [12]六月,吐蕃騎兵一千餘人侵犯泾州,擄掠屯田軍一千多人,便離去了。
  [13]嶺南節度使奏:“近日海舶珍異,多就安南市易,欲遣判官就安南收市,乞命中使一人與俱。”上欲從之。陸贽上言,以為:“遠國商販,惟利是求,緩之斯來,擾之則去。廣州素為衆舶所湊,今忽改就安南,若非侵刻過深,則必招攜失所,曾不内訟,更蕩上心。況嶺南、安南,莫非王土,中使、外使,悉是王臣,豈必信嶺南而絕安南,重中使以輕外使。所奏望寝不行。”
  [13]嶺南節度使奏稱:“近些時候,海上來的大船運載着珍奇的貨物,往往開到安南買賣交易,我準備派遣判官去安南收買,請派中使一人與判官同去。”德宗打算準奏。陸贽進言認為:“遠方各國經商販賣,唯利是圖,對他們寬和,他們就前來,對他們有所煩擾,他們就離去。廣州曆來是各處船舶彙集的地方,現在忽然改道去安南,如果不是廣州方面侵漁刻剝過于嚴重,那肯定就是他們招引遠方各國商人的辦法不對頭,他們不曾自責,卻還想動搖陛下的心志。況且,嶺南與安南,無不是陛下的國土,中使與外使無不是陛下的臣屬,何必相信嶺南而拒絕安南,重視中使而輕視外使呢!希望陛下将嶺南的奏議廢止了,不要實行。”
  [14]秋,七月,甲寅朔,戶部尚書判度支班宏薨。陸贽請以前湖南觀察使李巽權判度支,上許之。既而複欲用司農少卿裴延齡,贽上言,以為:“今之度支,準平萬貨,刻吝則生患,寬假則容奸。延齡誕妄小人,用之交駭物聽。屍祿之責,固宜及于微臣;知人之明,亦恐傷于聖鑒。”上不從。己未,以延齡判度支事。
  [14]秋季,七月,甲寅朔(初一),戶部尚書、判度支班宏去世。陸贽奏請任命前湖南觀察使李巽暫時兼管度支,德宗準許了這一建議。不久,德宗又打算起用司農少卿裴延齡,陸贽進言認為:“如今度支使的職任,需要運輸各種貨物,平抑物價,如果刻薄吝啬,便會生出麻煩,如果寬容,便會姑息邪惡。裴延齡是一個荒誕虛妄的小人,起用他會震駭人們的視聽。屍位素餐的罪責,固然應當有我這微末小臣的一份;若說到知人善任的明德,恐怕也會有損陛下聖明的裁鑒。”德宗不肯聽從。己未(初六),德宗讓裴延齡兼管度支事務。
  
  河南、北、江、淮、荊、襄、陳、許等四十餘州大水,溺死者二萬馀人,陸贽請遣使赈撫。上曰:“聞所損殊少,即議優恤,恐生奸欺。”贽上奏,其略曰:“流俗之弊,多徇谄谀,揣所悅意則侈其言,度所惡聞則小其事,制備失所,恒病于斯。”又曰:“所費者财用,所收者人心,苟不失人,何憂乏用!”上許為遣使,而曰:“淮西貢賦既阙,不必遣使。”贽複上奏,以為:“陛下息師含垢,宥彼渠魁,惟茲下人,所宜矜恤。昔秦、晉仇敵,穆公猶救其饑,況帝王懷柔萬邦,唯德與義,甯人負我,無我負人。”八月,遣中書舍人京兆奚陟等宣撫諸道水災。
  河南、河北、江淮、荊襄、陳許等四十餘州洪水泛濫,淹死了兩萬餘人,陸贽請求派遣使者赈濟撫慰。德宗說:“聽說損失很少,如果議行豐厚的撫恤,恐怕會生出奸詐欺騙的事情來。”陸贽上奏,大略是說:“世俗的弊病,往往是曲從人意,阿谀奉承,揣摩到人主喜歡什麼,便誇大其辭,猜度到人主讨厭聽見什麼,便縮小其事。朝廷所采取的措制與防備失去憑依,問題就經常出在這裡。”他又說:“赈濟災民,消耗的是資财,得到的是人心。如果不失去百姓的擁護,還用為缺少用度發愁嗎!”德宗答應派遣使者,但又說:“既然淮西不向朝廷繳納賦稅,就不要派遣使者赈濟他們了。”陸贽再次上奏認為:“陛下停息戰事,隐忍包容,寬宥了那些作亂者的首領,對于這些處于下層的人們,自當加以憐惜。過去在諸侯國中秦國和晉國成了仇敵,秦穆公仍然救濟晉國的饑荒,況且帝王招撫萬邦,隻有實行仁德與信義,甯可讓别人辜負我們,不能讓我們辜負别人。”八月,德宗派遣中書舍人京兆人奚陟等人前往各道宣诏撫慰遭受水災的人們。
  [15]以前青州刺史李師古為平盧節度使。
  [15]德宗任命前任青州刺史李師古為平盧節度使。
  [16]韋臯攻維州,獲其大将論贊熱。
  [16]韋臯攻打維州,俘虜了吐蕃大将論贊熱。
  [17]陸贽上言,以邊儲不贍,由措置失當,蓄斂乖宜,其略曰:“所謂措置失當者,戍卒不隸于守臣,守臣不總于元帥。至有一誠之将,一旅之兵,各降中使監臨,皆承别诏委任。分鎮互千裡之地,莫相率從;緣邊列十萬之師,不設謀主。每有寇至,方從中覆,比蒙征發赴援,寇已獲勝罷歸。吐蕃之比中國,衆寡不敵,工拙不侔,然而彼攻有馀,我守不足。蓋彼之号令由将,而我之節制在朝,彼之兵衆合并而我之部分離析故也。所謂蓄斂乖宜者,陛下頃設就軍、和籴之法以省運,制與人加倍之價以勸農,此令初行,人皆悅慕。而有司競為苟且,專事纖啬,歲稔則不時斂藏,艱食則抑使收籴。遂使豪家、貪吏,反操利權,賤取于人以俟公私之乏。又有勢要、近親、羁遊之士、委賤籴于軍城,取高價于京邑,又多支充直。窮邊寒不可衣,鬻無所售,上既無信于下,下亦以僞應之,度支物估轉高,軍城谷價轉貴。度支以苟售滞貨為功利,軍城以所得加價為羨馀。雖設巡院,轉成橐。至有空申簿帳,僞指倉,計其數則億萬有馀,考其實則百十不足。”
  [17]陸贽進言認為,邊疆的儲備不充足,是由于處理不恰當,對糧食的儲積和征收都不合時宜,他大略是說:“所說的處理不恰當,指的是戍邊的士兵不由守邊的将領管轄,守邊的将領不由元帥統領,以至于有時對同一城中的将士,同一軍中的官兵,朝廷都分别派遣中使監督,是按不同的诏旨委以職任。朝廷所劃分的軍鎮綿亘在遠屆千裡的土地上,無法相互統屬;沿着邊疆布置了十萬軍隊,沒有設置主謀的人物。每當有敵寇前來,也正好是自己内部傾軋瓦解之時,及至得到朝廷征調的軍隊前來救援時,敵寇已經取得勝利,罷兵而歸了。吐蕃與大唐相比,衆多與寡少不相匹敵,工巧與拙笨不能對比。然而吐蕃發動進攻,還有餘力,我軍處于防守,仍然力量不足。其原因大概就在于他們發布命令是由将領掌管,我軍的調度管束卻由朝廷控制;他們的兵力合成一個整體,而我軍的各部卻是分散的。所說的對糧食的儲積和征收都不合時宜,指的是前不久陛下規定由官府前往軍屯處收購糧食以便節省運輸的辦法,命令付給人們加倍的糧食價錢,以示勉勵農耕的措施。這一命令實行的初期,百姓們都是悅服而向往的。然而,有關部門争相得過且過地混日子,專門幹瑣屑悭吝的事情。年景豐收時,有關部門不肯将糧食按時征收并儲存起來;五谷欠收時,他們卻強行指使有關人員收購糧食。于是,使豪門富室、貪官污吏反而掌握了财利的權柄,用賤價向人們收購糧食,等到公家與私人缺糧時再賣出去。加之,有一些權勢之家、親近寵幸之臣、遊食之人委托軍鎮低價收買糧食,再運往京城,高價出售。而且人們往往支付葛布麻布充當糧食的價值,緻使荒遠的邊疆在嚴寒季節穿不上衣服,買不到布料。既然上面對下面不講信用,下面也就以欺詐回報上面。度支規定的物價變得高了,軍鎮的谷價就變得貴了。度支通過随意售出滞銷的貨物獲取利益,軍鎮從糧食的加價中得到額外的收入。雖然設有巡院訪查各地,實際上巡院反而成了藏污納垢之所,以至于有人憑空申報帳目,虛指糧食儲存,計算糧食數額雖然超過億萬,考核存糧的實況卻不足十分之一。”
  又曰:“舊制以關中用度之多,歲運東方租米,至有鬥錢運鬥米之言。習聞見而不達時宜者,則曰:‘國之大事,不計費損,雖知勞煩,不可廢也。’習近利而不防遠患者,則曰:‘每至秋成之時,但令畿内和籴,既易集事,又足勸農。’臣以兩家之論,互有長短,将制國用,須權重輕。食不足而财有馀,則弛于積财而務實倉廪;食有馀而财不足,則緩于積食而啬用貨泉。近歲關輔屢豐,公儲委積,足給數年;今夏江、淮水潦,米貴加倍,人多流庸。關輔以谷賤傷農,宜加價以籴而無錢;江、淮以谷貴人困,宜減價以粜而無米。而又運彼所乏,益此所餘,斯所謂習見聞而不達時宜者也。今江、淮鬥米直百五十錢,運至東渭橋,僦直又約二百,米糙且陳,尤為京邑所賤。據市司月估,鬥粜三十七錢。耗其九而存其餒彼人而傷此農,制事若斯,可謂深失矣!頃者每年自江、湖、淮、浙運米百一十萬斛,至河陰留四十萬斛,貯河陰倉,至陝州又留三十萬斛,貯太原倉,馀四十萬斛輸東渭橋。今河陰、太原倉見米猶有三百二十馀萬斛,京兆諸縣鬥米不過直錢七十,請令來年江、淮止運三十萬斛至河陰,河陰、陝州以次運至東渭橋,其江、淮所停運米八十萬斛,委轉運使每鬥取八十錢于水災州縣粜之,以救貧乏,計得錢六十四萬缗,減僦直六十九萬缗。請令戶部先以二十萬缗付京兆,令籴米以補渭橋倉之缺數,鬥用百線以利農人;以一百二萬六千缗付邊鎮,使籴十萬人一年之糧,馀十萬四千缗以充來年和籴之價。其江、淮米錢、僦直并委轉運使折市绫、絹、、綿以輸上都,償先貸戶部錢。”
  陸贽又說:“依據原有的制度,由于關中費用浩繁,每年都需要從東部地區運輸租米,以至于有一鬥錢運一鬥米的說法。對此,隻曉得見聞之談而不能通達當時需要的人便會說:‘國家的大事,不應該計較損耗,雖然知道運糧勞苦煩劇,但是不可廢止。’隻曉得眼前利益而不懂得預防長遠憂患的人又會說:‘每到秋天莊稼收獲時,隻讓官府在京城周圍和籴,這既容易把事情辦好,又足以勉勵農耕。’我認為這兩派的議論各有所長,各有所短。要想節制國家的用度,必須權衡輕重。如果糧食不足而錢财有餘,便應該延緩錢财積累,而務必使糧倉充盈起來;如果糧食有餘而錢财不足,便應該推遲儲備糧食,而節省使用貨币。近年以來,關中地區連年豐收,公家儲備的糧食積聚起來,足夠供應好幾年。今年夏天,江淮地帶雨水成災,糧米貴了一倍,有許多人流亡他鄉,淪為雇工。關中地區因谷物跌價,損害了農民的利益,應當提高糧價收購,但沒有錢。江淮地區因谷物昂貴,百姓困窘,應當降低糧價出售,但沒有米。現在反而将江淮地區所缺少的糧食運送出來,用以增益糧食已經有餘的關中地區,這就是我所說的隻曉得見聞之談而不能夠通達當時需要的人。如今江淮地區一鬥米價值一百五十錢,運送到東渭橋,雇運的價錢每鬥大約又要付二百錢,米碾磨不精,而且放陳了,所以在京城的價錢尤其低賤。根據市司公布的本月的價錢,一鬥米的售價為三十七錢。耗費了米價的十分之九而僅剩下十分之一,讓江淮地區的百姓挨餓,卻又損害關中地區農民的利益,象這樣辦事,可以說是嚴重的失誤。不久以前,每年從江、湖、淮、浙運米一百一十萬斛,運到河陰,留下四十萬斛,儲存在河陰倉,運到陝州,再留下三十萬斛,儲存在太原倉,剩下的四十萬斛輸送到東渭橋。現在,河陰倉和太原倉現存的米仍然有三百二十多萬斛,京兆府所屬各縣每鬥米不過值七十錢。請讓江淮地區明年隻運送三十萬斛到河陰,再讓河陰、陝州依次運送到東渭橋,将江淮地區停止運送的八十萬斛米,委托轉運使,每鬥定價八十錢,運往發生水災的州縣出售,以便救助缺乏糧食的人,算來可得錢六十四萬缗,減少雇運錢六十九萬缗。請讓戶部首先拿出錢二十萬缗,交給京兆府,讓京兆府收購糧米,以便彌補東渭橋倉缺運的數額,可以每鬥定價一百錢,以使農民得到好處。請再拿出錢一百零二萬六千缗,交給邊疆軍鎮,讓各軍鎮購進可供十萬人吃一年的糧食。剩下的錢十萬四千缗,可以用來充當明年和籴的本錢。對江淮地區的米錢和雇運錢,一并委托轉運使經折算後購買绫、絹、、綿,運往京城,償還原先向戶部所借的錢。”
  九月,诏西北邊貴籴以實倉儲,邊備浸充。
  九月,德宗頒诏命令西北邊疆官府以高價收購糧食,以便充實糧倉的儲備。于是,邊地的儲備逐漸充足起來。
  [18]冬,十一月,壬子朔,日有食之。
  [18]冬季,十一月,壬子朔(初一),出現日食。
  [19]吐蕃、雲南日益相猜,每雲南兵至境上,吐蕃辄亦發兵,聲言相應,實為之備。辛酉,韋臯複遺雲南王書,欲與共襲吐蕃,驅之雲嶺之外,悉平吐蕃城堡,獨與雲南築大城于境上,置戍相保,永同一家。
  [19]吐蕃與雲南的互相猜疑與日俱增。每當雲南的兵馬開到邊境上,吐蕃總是也派出兵馬,聲稱前來接應,實際上是在防備雲南。辛酉(十日),韋臯再次給雲南王送去書信,希望與雲南一起襲擊吐蕃,将他們驅逐到雲嶺以外,全部摧毀吐蕃的城關堡壘,僅與雲南在邊境上修築起一座大城,設置戍守人員自相保衛,永遠像一家人般地和睦相處。
  [20]左庶子姜公輔久不遷官,詣陸贽求遷,贽密語之曰:“聞窦相屢奏拟,上不允,有怒公之言。”公輔懼,請為道士。上問其故,公輔不敢洩贽語,以聞參言為對。上怒參歸怨于君;己巳,貶公輔為吉州别駕,又遣中使責參。
  [20]左庶子姜公輔長期沒有升官,便到陸贽處請求提升。陸贽暗中告訴他說:“聽說窦相屢次上奏準備提升你,皇上不肯允許,而且說了惱怒你的話。”姜公輔害怕,請求去做道士。德宗詢問其中的原故,姜公輔不敢洩露陸贽說的話,便回答說這是聽窦參說的。皇帝惱怒窦參把怨恨推給君主,己巳(十八日),将姜公輔貶為吉州别駕,還派遣中使去責備窦參。
  [21]庚午,山南西道節度使嚴震奏敗吐蕃于芳州及黑水堡。
  [21]庚午(十九日),山南西道節度使嚴震上奏說,他們在芳州與黑水堡打敗吐蕃。
  [22]初,李納以棣州蛤有鹽利,城而據之;又戍德州之南三汊城,以通田緒之路。及李師古襲位,王武俊以其年少,輕之,是月,引兵屯德、棣,将取蛤及三汊城;師古遣趙鎬将兵拒之。上遣中使谕止之,武俊乃還。
  [22]當初,李納因棣州的蛤有鹽産之利,便在那裡築城據守,還戍守德州南面的三汊城,以便打通與田緒聯系的道路。及到李師古承襲節度使職位以後,王武俊因李師古年紀還輕,便輕視他。就在這一月,王武俊領兵在德州與棣州駐紮,準備攻取蛤與三汊城,李師古派遣趙鎬領兵抵禦他。德宗派遣中使勸告王武俊罷手,于是王武俊領兵而回。
  [23]初,劉怦薨,劉濟在莫州,其母弟在父側,以父命召濟而以軍府授之。濟以為瀛州刺史,許他日代己。既而濟用其子為副大使,怨之,擅通表朝廷,遣兵千人防秋。濟怒,發兵擊,破之。
  [23]當初,劉怦去世時,劉濟正在莫州,他的同母弟劉正在父親身邊,便以父親的名義召回劉濟,将節度使的軍府交給了他。劉濟讓劉出任瀛州刺史,向他許下将來由他代替自己的諾言。不久,劉濟起用自己的兒子為副大使,劉怨恨劉濟,便擅自向朝廷上表,派兵一千人參加防禦吐蕃。劉濟大怒,派兵進擊劉,并打敗了他。
  [24]左神策大将軍柏良器,募才勇之士以易販鬻者,監軍窦文場惡之。會良器妻族飲醉,寓宿宮舍。十二月,丙戌,良器坐左遷右領軍。自是宦官始專軍政。
  [24]左神策大将軍柏良器,招募既有才幹、又很勇敢的人們更換軍中的買賣人,監軍窦文場憎惡他。恰巧柏良器妻子的族人喝醉了酒,曾在宮中值宿的房舍中過夜。十二月,丙戌(初五),柏良器獲罪,貶為右領軍。自此,宦官開始專擅軍中大政。
九年(祭酉、793)
九年(癸酉,公元793年)
  [1]春,正月,癸卯,初稅茶。凡州、縣産茶及茶山外要路,皆估其直,什稅一,從鹽鐵使張滂之請也。滂奏:“去歲水災減稅,用度不足,請稅茶以足之。自明年以往,稅茶之錢,令所在别貯,俟有水旱,以代民田稅。”自是歲收茶稅錢四十萬缗,未嘗以救水旱也。
  [1]春季,正月,癸卯(二十四日),開始征收茶稅。凡是生産茶葉的州、縣以及通往茶山的重要道路,都要估算茶葉的價值,收取十分之一的茶稅,這是聽從鹽鐵使張滂的建議才實行的。張滂上奏:“去年因發生水災而減少稅收,國家的費用不夠,請征收茶稅來補足稅收的缺額。從明年以後,對征收茶稅得到錢,可以讓征收茶稅所在地另行儲存,等遇到水旱災害時,用此錢代替百姓的田稅。”自此以後,朝廷每年征收茶稅得錢四十萬缗,但不曾用來救濟水旱災害。
  滂又奏:“奸人銷錢為銅器以求赢,請悉禁銅器。銅山聽人開采,無得私賣。”
  張滂又上奏說:“邪惡的人将錢熔化,鑄成銅器,借以求利。請禁止制造一切銅器,任憑人們開采産銅的礦山,但不能私自出賣。”
  [2]二月,甲寅,以義武留後張升雲為節度使。
  [2]二月,甲寅(初五),德宗任命義武留後張升雲為節度使。
  [3]初,鹽州既陷,塞外無複保障;吐蕃常阻絕靈武,侵擾坊。辛酉,诏發兵三萬五千人城鹽州,又诏泾原、山南、劍南各發兵深入吐蕃以分其勢,城之二旬而畢;命鹽州節度使杜彥光戍之,朔方都虞候楊朝晟戍木波堡,由是靈、夏、河西獲安。
  [3]當初,鹽州陷落以後,邊疆地區不再有防守的屏障,吐蕃經常截斷靈武的通路,侵害攪擾州、坊州。辛酉(十二日),德宗頒诏派兵三萬五千人修築鹽州城,還頒诏命令泾原、山南、劍南各自派兵深入吐蕃地區,以便分散吐蕃的勢力。鹽州城經二十天的修築便告竣了,朝廷命令鹽州節度使杜彥光前往戍守,命令朔方都虞候楊朝晟戍守木波堡。從此以後,靈州、夏州、河西一帶獲得安甯。
  [4]上使人谕陸贽,以“要重之事,勿對趙憬陳論,當密封手疏以聞;”又“苗粲以父晉卿往年攝政,嘗有不臣之言,諸子皆與古帝王同名,今不欲明行斥逐,兄弟亦各除外官,勿使近屯兵之地;”又“卿清慎太過,諸道饋遺,一皆拒絕,恐事情不通,如鞭靴之類,受亦無傷。”贽上奏,其略曰:“昨臣所奏,惟趙憬得聞,陛下已至勞神,委曲防護。是于心膂之内,尚有形迹之拘,迹同事殊,鮮克以濟。恐爽無私之德,且傷不吝之明。”又曰:“爵人必于朝,刑人必于市,惟恐衆之不睹,事之不彰。君上行之無愧心,兆庶聽之無疑議,受賞安之無怍色,當刑居之無怨言,此聖王所以宣明典章,與天下公共者也。凡是谮訴之事,多非信實之言,利于中傷,懼于公辯。或雲歲月已久,不可究尋;或雲事體有妨,須為隐忍;或雲惡迹未露,宜假他事為名;或雲但棄其人,何必明言責辱。詞皆近于情理,意實苞于矯誣,傷善售奸,莫斯為甚!若晉卿父子實有大罪,則當公議典憲;若被誣枉,豈令陰受播遷。夫聽訟辨讒,必求情辨迹,情見迹著,辭服理窮,然後加刑罰焉,是以下無冤人,上無謬聽。”又曰:“監臨受賄,盈尺有刑,至于士吏之微,尚當嚴禁,矧居風化之首,反可通行!賄道一開,展轉滋甚,鞭靴不已,必及金玉。目見可欲,何能自窒于心!已與交私,何能中絕其意!是以涓流不絕,溪壑成災矣。”又曰:“若有所受,有所卻,則遇卻者疑乎見拒而不通矣;若俱辭不受,則鹹知不受者乃其常理,複何嫌阻之有乎!”
  [4]德宗讓人告訴陸贽,說是“對于機要而重大的事情,不要當着趙憬的面陳述議論,應當将親手所寫的奏疏密封後上報朕聞知。”又說:“苗粲因他的父親苗晉卿當年代理朝政時,曾經有過不合臣禮的言論,幾個兒子都與古代帝王的名字相同,現在不準備公開驅逐他,對他的兄弟也分别授給外地的官職,但不能讓他們接近駐紮軍隊的地方。”又說:“你清廉謹慎得太過分了,對于各道贈送的物品,一概拒不接受,恐怕在事情的情理上是講不通的。比如馬鞭、長靴一類的東西,接受了也無傷事體。”陸贽進上奏章,大略是說:“昨天我上奏的事情,隻有趙憬知道,陛下已經極為勞心費神,輾轉曲折地提防回護。這表明陛下在親近信任的大臣中間,行為舉止還有種種拘束。然而,外面表現出來的迹象相同,而内裡包含的事實不同,很少能夠把事情辦好。恐怕會違背毫無私心的德行,而且損害不惜改過的明智。”他又說:“一定要在朝廷上給人以爵賞,一定要在鬧市中處人以死刑,這是惟恐大家看不見這些事情,事情辦理得不夠顯明。君主問心無愧地實行賞罰,百姓毫無疑義地聽任處治,接受獎賞的人毫無愧色地安心受賞,應當受刑的人毫無怨言地接受懲處,這是聖明的君主發揚光大法令制度,并與百姓公開共同遵行的結果啊。凡是讒言诽謗的事情,多數不是實在可信的言論,利于陰謀陷害而害怕公開論辯。一旦進行公開論辯,有的說已經過了很長時間,難以追究下去;有的說妨礙事情的體統,需要克制忍耐;有的說不良的行迹還沒有暴露出來,最好以其他事情為借口;有的說隻要抛棄他本人就行了,為什麼一定要明确表示責備與侮辱呢?這些措詞都與情理接近,而其中實在包藏着假托名義、誣陷别人的意圖,傷害善良,散布邪惡,沒有比這些說法更為嚴重的了!倘若苗晉卿父子确實有大罪惡,那就應當公開按照法律議處;如果他們遭到不實之辭的冤屈,怎麼能夠讓他們暗中遭受流亡遷徙?一般說來,聽取訴訟,分辨讒言,必須尋求實情,辨别形迹。實情顯現,形迹昭著,無話可說而無理可辯,這時再施加刑罰。由此下面才沒有遭受冤屈的人,上面才沒有錯聽人言的過失。”他又說:“監督有關部門的長官收受賄賂,隻要所得财物折為布帛以後滿了一尺,便以刑律相加。下至卑微的士民屬吏,尚且該當嚴格禁止行賄,何況宰相是風俗教化的倡導者,怎麼反而能夠放過他們受賄的行為呢!賄賂的途徑一經打通,反複實行,就會益加嚴重,贈送馬鞭和長靴沒有止息,必然發展到贈送金玉。眼睛看見願意得到的東西,怎麼能夠在心中自行打消得到它的念頭呢!已經跟贈物人結交了私情,怎麼能夠中途拒絕他的請求呢!所以,如果不斷絕行賄的涓涓細流,就要填滿溪澗溝壑而泛濫成災了!”他又說:“假如對贈送的物品有的接受,有的推卻,贈品被推卻了的人便會懷疑自己遭受拒絕而辦事難以順利。如果一概推辭而不接受,人們便都知道不接受贈品才是通常的道理,又怎麼會生出疑慮來呢!”
  [5]初,窦參惡左司郎中李巽,出為常州刺史。及參貶郴州,巽為湖南觀察使。汴州節度使劉士甯遺參絹五十匹,巽奏參交結藩鎮。上大怒,欲殺參,陸贽以為參罪不至死,上乃止,既而複遣中使謂贽曰:“參交結中外,其意難測,社稷事重,卿速進文書處分。”贽上言:“參朝廷大臣,誅之不可無名。昔劉晏之死,罪不明白,至今衆議為之憤邑,叛臣得以為辭。參貪縱之罪,天下共知;至于潛懷異圖,事迹暧昧。若不推鞫,遽加重辟,駭動不細。窦參于臣無分,陛下所知,豈欲營救其人,蓋惜典刑不濫。”三月,更貶參歡州司馬,男女皆配流。
  [5]當初,窦參嫌惡左司郎中李巽,将他斥逐為常州刺史。及至窦參被貶為郴州别駕時,李巽正擔任湖南觀察使。汴州節度使劉士甯贈給窦參絹帛五十匹,李巽申奏窦參與藩鎮交往。德宗非常氣憤,打算殺掉窦參,陸贽認為窦參的罪過不至于處死,德宗才沒有處死窦參。不久,德宗又派遣中使對陸贽說:“窦參與朝廷内外官員交往,他的意圖難以測度,這關系到國家存亡,事情重大,你快奏進一份處治他的公文。”陸贽進言說:“窦參是朝廷大臣,要誅殺他不能沒有名義。過去,劉晏被處死時,罪狀不夠清楚,直到今天,大家還在議論,為他憤懑不平,而背叛朝廷的臣屬卻在其中找到借口。窦參貪婪放縱,這是天下人都知道的,至于說他是否暗中包藏别的圖謀,事情的迹象還模糊不清。如果不進行審訊,驟然間便将他治以重罪,對輿論的驚動不算太小。窦參和我沒有情分,這是陛下所了解的。這并不是我打算營救他這個人,而是顧惜朝廷的常規,不宜越軌而行。”三月,德宗又将窦參貶為州司馬,家中男女人口一概被發配到邊遠地方。
  上又命理其親黨,贽奏:“罪有首從,法有重輕,參既蒙宥,親黨亦應末減;況參得罪之初,私黨并已連坐,人心久定,請更不問。”從之。上又欲籍其家赀,贽曰;“在法,反逆者盡沒其财,贓污者止征所犯,皆須結正施刑,然後收藉。今罪法未詳,陛下已存惠貸,若簿錄其家,恐以财傷義。”時宦官左右恨參尤深,謗毀不已。參未至歡州,竟賜死于路。窦申杖殺,貨财、奴婢悉傳送京師。
  德宗又命令處治與窦參親近的同黨,陸贽上奏說:“犯罪有主犯與脅從的區分,刑法有重懲與輕處的不同,既然窦參蒙受寬宥,與他親近的同黨也應該從輕論罪。況且窦參剛剛被判罪時,他私結的黨羽已經一并連帶受罰,現在人心久已安定下來,請不要再追究下去。”德宗聽從了這一建議。德宗又打算沒收他全家的資财入官,陸贽說:“在刑法上明文規定,對于反叛忤逆的人,沒收全部财産入官,對于盜竊貪污的人,隻懲戒犯法者本人,而且都必須經過結案判定,才能施加刑罰,此後才能沒收家産。如今對窦參沒有詳細地依法判罪,陛下對他已經存心加惠,予以寬恕,如果現在又要登記他的家産,恐怕會因财物而損害道義。”當時,宦官周圍的人懷恨窦參尤其深切,對窦參的诽謗仍然沒有止息。窦參沒有到達州,德宗終于在半路上賜他自裁而死,窦申服杖刑而死,他們的财物和奴婢全部由驿站送往京城。
  [6]海州團練使張升,升雲之弟,李納之婿也,以父大祥歸于定州,嘗于公座罵王武俊,武俊奏之。夏,四月,丁醜,诏削其官,遣中使杖而囚之。定州富庶,武俊常欲之,因是遣兵襲取義豐,掠安喜、無極萬餘口,徙之德、棣。升雲閉城自守,屢遣使謝之,乃止。
  [6]海州團練使張升是張升雲的弟弟,李納的女婿。他因父親兩周年的忌日需要祭奠而回到定州,曾經在公開場合辱罵王武俊,王武俊将此事上奏朝廷。夏季,四月,丁醜(二十九日),德宗頒诏革除張升的官職,派遣中使用棍棒責打并囚禁了他。定州物産豐饒,王武俊經常希望得到此地,因此派兵襲取義豐,擄掠了安喜和無極的百姓一萬多人,将他們遷徙到德州和棣州。張升雲關閉城門,自行防守,屢次派遣使者向王武俊道歉,王武俊才停止了對他的攻掠。
  上命李師古毀三汊城,師古奉诏;然常招聚亡命,有得罪于朝廷者,皆撫而用之。
  德宗命令李師古毀除三汊城,李師古接受了诏旨。然而,他經常招募聚集逃亡的人,凡是對朝廷犯有罪過的人,他都撫慰并任用他們。
  [7]五月,甲辰,以中書侍郎趙憬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義成節度使賈耽為右仆射,右丞盧邁守本官,并同平章事。邁,翰之族子也。憬疑陸贽恃恩,欲專大政,排己置之門下,多稱疾不豫事,由是與贽有隙。
  [7]五月,甲辰(二十七日),德宗任命中書侍郎趙憬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任命義成節度使賈耽為右仆射,又讓右丞盧邁署理本官,與賈耽一起同平章事。盧邁是盧翰的族侄。趙憬懷疑陸贽仗恩恃寵,準備獨攬朝廷大政,将自己排擠到門下省,于是往往托病不問朝政。由此以後,他與陸贽便結下嫌隙。
  [8]陸贽上奏論備邊六失,以為:“措置乖方,課責虧度,财匮于兵衆,力分于将多,怨生于不均,機失于遙制。
  [8]陸贽進上奏疏,論說邊疆防禦的六種過失。他認為:“處理辦法違背方策,考核督責缺少法度,資财被衆多的士兵所耗盡,兵力被繁多的将領所分散,怨恨由分配不均産生出來,戰機因朝廷在遠處控制而喪失。
  關東戍卒,不習土風,身苦邊荒,心畏戎虜。國家資奉若驕子,姑息如倩人。屈指計歸,張頤待哺;或利王師之敗,乘擾攘而東潰;或拔棄城鎮,搖遠近之心。豈惟無益,實亦有損。複有犯刑谪徙者,既是無良之類,且加懷土之情,思亂幸災,又甚戍卒。可謂措置乖方矣。
  “來自關東的戍邊士兵,不熟悉邊疆固有的風俗習慣,身受邊塞之困苦,心中畏懼戎虜。朝廷像對驕生慣養的兒子那樣拿出資财來奉養他們,像對女婿那樣無原則地寬容他們。他們屈指計算歸期,張嘴等待喂飯。有時在官軍的失敗中尋找方便,乘着混亂之機向東潰退;有時又舍棄城邑市鎮,動搖遠近各地的民心。讓他們戍守邊防,不但沒有益處,實際上還有損害。戍邊的士兵中更有觸犯刑律流放而來的人,本來就是些不良之輩,再加上懷念故土的情緒,他們希圖變亂興起,慶幸災禍發生,就比戍邊的士兵更嚴重了。這些可以稱作處理辦法違背方策了。
  自頃權移于下,柄失于朝,将之号令既鮮克行之于軍,國之典常又不能施之于将,務相遵養,苟度歲時。欲賞一有功,翻慮無功者反仄;欲罰一有罪,複慮同晉者憂虞。罪以隐忍而不彰,功以嫌疑而不賞,姑息之道,乃至于斯。故使忘身效節者獲诮于等夷,率衆先登者取怨于士卒,偾軍蹙國者不懷于愧畏,緩救失期者自以為智能。此義士所以痛心,勇夫所以解體。可謂課責虧度矣。
  “近來權力轉移到下面,朝廷失去了權柄,将領發布的命令既很少能夠在軍隊中執行,國家慣常的法規又不能夠在将領中實施,上下務求相互姑息,苟且度日。朝廷打算獎賞一個有功勞的人,反而顧虎沒有功勞的人會因此動蕩不安;準備懲罰一個犯下罪過的人,又要顧慮與他狼狽為奸的人會因此憂慮不安。人們犯下的罪過,因克制忍耐而不能給以揭露;人們立下的功勞,因嫌猜疑惑而不能給與獎賞。無原則的寬容态度,竟然達到了這種程度,以至使忘記自身、竭盡忠誠的人在同輩中招緻責備,使率領衆人首先登上敵城的人在士兵中自取埋怨,使敗壞軍旅、逼迫朝廷的人心中沒有一點漸愧與畏懼,使故意不肯按期發兵援救的人認為自己機智能幹。這便是有節操的人痛楚悲傷,勇敢的人心灰意冷的原因。這可以稱作考核督責缺少法度了。
  虜每入寇,将帥遞相推倚,無敢誰何,虛張賊勢上聞,則曰兵少不敵。朝廷莫之省察,唯務征發益師,無裨備禦之功,重增供億之弊。闾井日耗,征求日繁,以編戶傾家、破産之資,兼有司榷鹽、稅酒之利,總其所入,歲以事邊。可謂财匮于兵衆矣。
  “每當異族前來侵犯時,将帥交相推委倚靠,沒有人敢于查問,憑空張揚敵軍的聲勢上報朝廷,就說是兵力太少,不能抵敵。朝廷未能檢查實情,隻是緻力于征調人馬,增加兵力,結果沒有增益防備的功效,反而使軍需供應更加疲困。村落百姓日益消耗,官府索求日益繁多。用在編人戶傾家蕩産才交納上來的物資,加上有關部門專賣食鹽與征收酒稅的錢财,将這些收入合在一起,每年拿來從事邊備,這可以稱作資财被衆多的士兵所耗盡了。
  吐蕃舉國勝兵之徒,才當中國十數大郡而已,動則中國懼其衆而不敢抗,靜則中國憚其強而不敢侵,厥理何哉?良以中國之節制多門,蕃醜之統帥專一故也。夫統帥專一,則人心不分,号令不貳,進退可齊,疾徐如意,機會靡愆,氣勢自壯。斯乃以少為衆,以弱為強者也。開元、天寶之間,控禦西北兩番,唯朔方、河西、隴右三節度。中興以來,未遑外讨,抗兩蕃者亦朔方、泾原、隴右、河東四節度而已。自頃分朔方之地,建牙擁節者凡三使焉,其馀鎮軍,數目四十,皆承特诏委寄,各降中貴監臨,人得抗衡,莫相禀屬。每俟邊書告急,方令計會用兵,既無軍法下臨,惟以客禮相待。夫兵,以氣勢為用者也;氣聚則盛,散則消;勢合則威,析則弱。今之邊備,勢弱氣消,可謂力分于将多矣。
  “吐蕃全國可以拿起兵器當兵的人,隻抵得上大唐十幾個大郡的人數罷了。一有戰事發生,大唐便害怕他們人馬衆多,不敢抵抗他們,戰事平息以後,大唐又忌憚他們強盛,不敢侵犯他們,這是什麼道理呢?這實在是由于大唐軍隊需要接受許多部門的指揮,而吐蕃軍隊卻集中在一個将領的統帥之下的原故。一般說來,如果軍隊的統帥是專一的,便會使人心不分散,号令不重複,軍隊的進退可以整齊劃一,行軍的快慢能夠符合統帥的意願,不會喪失戰機,軍隊的氣勢自然壯盛。這便是變少成多,變弱為強的原因啊。在開元、天寶年間,控制西北地區吐蕃、突厥兩部番人,隻有朔方、河西、隴右三處的節度使。國家中興以來,來不及對外讨伐,抵抗吐蕃、回纥兩部番人的,也隻有朔方、泾原、隴石、河東四處的節度使罷了。不久前,朝廷劃分朔方的地域,于是建立牙門、擁有旌節的便有三個節度使了,其餘的鎮軍為數差不多還有四十個。軍隊的主帥一概接受特别诏旨的委任,朝廷還要各自派顯貴的宦官前來監督,他們可以與軍中主帥相互對抗,兩人互不從屬。每當邊疆告急文書到來,朝廷這才命令他們盤算如何采取軍事行動。既然沒有軍法不達,他們隻好用賓客的禮節相互對待。大凡軍事行動,是要講究氣勢的。士氣凝聚便旺盛,士氣離散便消沉;聲勢會合便威猛,聲勢離析便衰弱。現在的邊疆防禦,聲勢衰微,士氣消沉,這可以稱作兵力被繁多的将領所分散了。
  理戎之要,在于練核優劣之科以為衣食等級之制,使能者企及,否者息心,雖有厚薄之殊而無觖望之釁。今窮邊之地,長鎮之兵,皆百戰傷夷之馀,終年勤苦之劇,然衣糧所給,唯止當身,例為妻子所分,常有凍餒之色。而關東戍卒,怯于應敵,懈于服勞,衣糧所頒,厚逾數等。又有素非禁旅,本是邊軍,将校詭為媚詞,因請遙隸神策,不離舊所,唯改舊名,其于廪賜之饒,遂有三倍之益。夫事業未異而給養有殊,苟未忘懷,孰能無愠!可謂怨生于不均矣。
  “治理軍隊的關鍵,在于精細地核查将士的優劣品類,據以制定有關軍饷等級的制度,使有能力的人盼望得到較好的待遇,使沒有能力的人消除非份之想,雖然有待遇豐厚與菲薄的區别,但不會産生怨恨不滿的事端。現在,在荒遠的邊境的土地上,長期鎮守的士兵,都是身經百戰,遍體創傷,又長年經受無以複加的勞苦與艱辛。但是,供應他們的衣服與口糧,隻限于本人,而這些東西通常都是被他們的妻子兒女分去一部分,所以他們經常面有饑寒之色。然而,在關東地區戍守的士兵,害怕與敵人應戰,不願意擔承勤苦的勞作,但是頒發給他們的衣服與口糧,卻高出好幾個等級。又有平素就不屬于禁軍,本來就是邊防軍隊的,他們的将領編造逢迎之辭,乘機請求遙遙隸屬于神策軍,他們并不離開原來的駐地,隻更改了原有的名稱,便得到了豐饒的軍饷頒賜,收到三倍的好處。所從事的工作沒有不同,而頒發的給養卻有區别,如果人們尚不能忘卻利祿,有誰能夠不惱怒呢?這可以稱作怨恨由分配不均産生出來了。
  凡欲選任将帥,必先考察行能,可者遣之,不可者退之,疑者不使,使者不疑,故将在軍,君使有所不受。自頃邊軍去就,裁斷多出宸衷,選置戎臣,先求易制,多其部以分其力,輕其任以弱其心,遂令爽于軍情亦聽命,乖于事宜亦聽命。戎虜馳突,迅如風飙,書上聞,旬月方報。守土者以兵寡不敢抗敵,分鎮者以無诏不肯出師,賊既縱掠退歸,此乃陳功告捷。其敗喪則減百而為一,其捃獲則張百而成千。将帥既幸于總制在朝,不憂罪累,陛下又以為大權由己,不究事情。可謂機失于遙制矣。
  “大凡打算選擇任用将帥,必須事先考核驗察他的品行與才能,對滿意的人選,便派遣出去,對于不滿意的人選,便退還回去。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所以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近來,對邊防軍隊的調動,由規劃到決斷,多數出于陛下的心意,選拔安排軍中的将領,首先要求容易轄制。增加部隊的數目,借以分散他們的勢力,減輕他們的職任,借以削弱他們的心志,于是使他們即便不符合軍隊的實情也要服從命令,即便違反事情的處理也要服從命令。異族兵馬奔馳沖突,像暴風一樣迅速,而我軍由驿站傳遞文書上報朝廷,卻需要一整月的時間才能答複下來。守衛疆土的将領因兵力微少而不敢抵抗敵軍,分守軍鎮的将領因沒有诏命而不肯出兵。敵軍縱兵擄掠以後便撤退了,這時将領們便陳述功勞,向朝廷報捷。在兵敗人亡時,他們便将損失減少到百分之一;在有所俘獲時,他們便将所得由一百張揚成一千。将帥既慶幸朝廷統攬全局,不用為朝廷加罪擔憂,陛下又認為自己獨操大權,不再追究事情的真僞。這可以稱戰機因朝廷在遠處控制而喪失了。
  臣愚謂宜罷諸道将士防秋之制,令本道但供衣糧,募戍卒願留及蕃、漢子弟以給之。又多開屯田,官為收籴,寇至則人自為戰,時至則家自力農,與夫倏來忽往者,豈可同等而論哉!又宜擇文武能臣為隴右、朔方、河東三元帥,分統緣邊諸節度使,有非要者,随所便近而并之。然後減奸濫虛浮之費以豐财,定衣糧等級之制以和衆,弘委任之道以宣其用,懸賞罰之典以考其成。如是,則戎狄威懷,疆場甯谧矣!”上雖不能盡從,心甚重之。
  “依我愚見,應當廢止征調各道将士防禦吐蕃的制度,命令各道隻供應衣服與口糧,召募願意留下來的戍邊士兵以及番族人、漢族人的子弟,将各道提供的給養供應他們。還要大量開辟屯田,由官府收購屯田收獲和糧食。敵寇到來,屯田上的士兵每個人都要自行參加戰鬥,農忙之時,屯田上的士兵每一家都要自行努力務農,這與那種頻繁調動士兵、來去匆忙的情況相比,難道能夠同日而語嗎!還應該選拔有能力的文武大臣出任隴右、朔方、河東三處的元帥,讓他們分别統領分布在邊境一帶的各位節度使,對于不夠重要的節鎮,按照方便與就近加以合并。此後,還要減少不正當和不切實的費用,以使資财充實起來;确定有關屯田将士的衣服、口糧的等級,以調整将士之間的關系;弘揚委托信任将帥的原則,以顯示将帥的作用;公布獎賞與懲罰的典章,以考核屯田将士的成績。這樣,異族便會畏服歸附,國家的邊境便會安甯了。”雖然德宗未能完全聽從他的建議,但在内心卻對他非常推重。
  [9]韋臯遣大将董等将兵出西山,破吐蕃之衆,拔堡栅五十馀。
  [9]韋臯派遣大将董等人領兵開出西山,打敗吐蕃的兵馬,攻克堡壘、栅欄五十多處。
  [10]丙午,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董晉罷為禮部尚書。
  [10]丙午(二十九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董晉被罷免為禮部尚書。
  [11]雲南王異牟尋遣使者三輩,一出戎州,一出黔州,一出安南,各赍生金、丹砂詣韋臯,金以示堅,丹砂以示赤心,三分臯所與書為信,皆達成都。異牟尋上表請棄吐蕃歸唐,并遺臯帛書,自稱唐雲南王孫、吐蕃贊普義弟日東王。臯遣其使者詣長安,并上表賀。上賜異牟尋诏書,令臯遣使慰撫之。
  [11]雲南王異牟尋派遣使者共三批,一批取道戎州,一批取道黔州,一批取道安南,各自攜帶着金礦石和砂前往韋臯處,金礦石用以表示心地堅定,砂用以表示心地真誠。雲南又将韋臯給他們寫的書信分成三份作為憑信,全都帶到成都。異牟尋上表請求背棄吐蕃,歸順唐朝,并且給韋臯送去用絲織品寫成的文書,稱自己為唐雲南王孫、吐蕃贊普義弟日東王。韋臯打發雲南使者前往長安,并且上表祝賀。德宗向異牟尋頒賜了诏書,命令韋臯派遣使者慰問安撫雲南。
  [12]賈耽、陸贽、趙憬、盧邁為相,百官白事,更讓不言。秋,七月,奏請依至德故事,宰相疊秉筆以處政事,旬日一易;诏從之。其後日一易之。
  [12]賈耽、陸贽、趙憬、盧邁四人擔任宰相,對百官禀報的事情交互推讓,不肯發言。秋季,七月,他們上奏請求依據至德年間的慣例,由各位宰相輪流在政事堂執筆,以便處理行政事務,每十天一換人。德宗頒诏同意此議。後來,又改為一天一換人。
  [13]劍南、西山諸羌女王湯立志、哥鄰王董卧庭、白狗王羅陀、弱水王董辟和、南水王薛莫庭、悉董王湯悉贊、清遠王蘇唐磨、咄霸王董邈蓬及逋租王,先皆役屬吐蕃,至是各帥衆内附。韋臯處之于維、保、霸州,給以耕牛種糧。立志、陀、辟和入朝,皆拜官,厚賜而遣之。
  [13]居住在劍南、西山一帶的諸羌女王湯立志、哥鄰王董卧庭、白狗王羅陀、弱水王董辟和、南水王薛莫庭、悉董王湯悉贊、清遠王蘇唐磨、咄霸王董邈蓬以及逋租王,原先都臣屬于吐蕃,受其役使,至此,他們各自率領本部人衆歸附。韋臯将他們安置在維州、保州和霸州,供給他們耕牛與糧種。湯立志、羅陀、董辟和入京朝見,德宗一律授給官職,給他們優厚的賞賜,然後打發他們回去。
  [14]癸卯,戶部侍郎裴延齡奏:“自判度支以來,檢責諸州欠負錢八百馀萬缗,收諸州抽貫錢三百萬缗,呈樣物三十馀萬缗,請别置欠負耗剩季庫以掌之,染練物則别置月庫以掌之。”诏從之。欠負皆貧人無可償,徒存其數者,抽貫錢給用随盡,呈樣、染練皆左藏正物。延齡徙置别庫,虛張名數以惑上。上信之,以為能富國而寵之,于實無所增也,虛費吏人薄書而已。
  [14]癸卯(二十七日),戶部侍郎裴延齡上奏說:“我自從兼管度支事務以來,查收各州虧欠錢計有八百多萬缗,收取各州抽貫錢三百萬缗,進呈上貢樣品三十多萬缗。請将歸還虧欠和消耗所剩的錢另外交給季庫掌管,而将着色熟絹另外交給月庫掌管。”德宗頒诏同意此議。虧欠官府錢的,都是一些貧窮的人,無法償還,徒然存留着虧欠的數額,抽貫錢用來支付用度,随用随光,進呈上貢樣品與着色熟絹本來都是應歸左藏儲存的物品。裴延齡徒然将它們安放到别的倉庫裡,虛張名目與數額,以此迷惑德宗。德宗信以為真,認為他能夠使國家富裕起來,因而寵愛他。實際上他什麼也沒有增加,隻是白白浪費吏人帳薄罷了。
  京城西污濕地生蘆葦數畝,延齡奏稱長安、鹹陽有陂澤數百頃,可牧廄馬。上使有司閱視,無之,亦不罪也。
  京城西面有一片污穢潮濕的地面,生長着幾畝蘆葦,裴延齡奏稱在長安與鹹陽一帶有數百頃的坡地與水沼,可以放牧廄中的馬匹。德宗讓有關部門前去核實觀看,并沒有坡地與水沼,也不歸罪他。
  左補阙權德輿上奏,以為:“延齡取常賦支用未盡者充羨馀以為己功。縣官先所市物,再給其直,用充别貯。邊軍自今春以來并不支糧。陛下必以延齡孤貞獨立,時人醜正流言,何不遣信臣覆視,究其本末,明行賞罰。今群情衆口喧于朝市,豈京城士庶皆為朋黨邪!陛下亦宜稍回聖慮而察之。”上不從。
  左補阙權德輿上奏認為:“裴延齡将支付使用而尚未用光的經常性的賦稅,拿來充當正常賦稅以外的收益,并将此作為自己的功勞。縣官先購買物品,再交付物品的價錢,以此充當另外的儲存。自從今年春天以來,邊疆的軍隊都沒有支付口糧。如果陛下認為裴延齡獨守節操,出類拔萃,而時下之人嫉害正直,散布謠言,為什麼不派遣一位可信的臣下重行審察,推究事情的原委,公開實行獎賞或懲罰?現在,大家情緒憤激,議論紛紛,在朝廷與市肆喧鬧不已,難道京城的士子與庶民都已經結成宗派私黨了嗎!陛下也應該稍微改變自己的考慮,調查他了。”皇帝沒有采納他的建議。
  [15]八月,庚戌,太尉、中書令、西平忠武王李晟薨。
  [15]八月,庚戌(初四),太尉、中書令、西平忠武王李晟去世。
  [16]冬,十月,甲子,韋臯遣其節度巡官崔佐時赍诏書詣雲南,并自為帛書答之。
  [16]冬季,十月,甲子(十八日),韋臯派遣他的節度巡官崔佐時攜帶诏書前往雲南,并且親自用絲織品寫成文書來答複雲南王。
  [17]十一月,乙酉,上祀圜丘,赦天下。
  [17]十一月,乙酉(初十),德宗祭祀圜丘,大赦天下。
  [18]劉士甯既為宣武節度使,諸将多不服。士甯yín亂殘忍,出畋辄數日不返,軍中苦之。都知兵馬使李萬榮得衆心,士甯疑之,奪其兵權,令攝汴州事。十二月,乙卯,士甯帥衆二萬畋于外野;萬榮晨入使府,召所留親兵千餘人,詐之曰:“敕征大夫入朝,以吾掌留務,汝輩人賜錢三十缗。”衆皆拜。又谕外營兵,皆聽命。乃分兵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