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唐紀五十三

  起柔兆閹茂,盡屠維赤奮若六月,凡三年有奇。

憲宗昭文章武大聖至神孝皇帝上之上

  ◎ 元和元年丙戌,公元八零六年

  春,正月,丙寅朔,上帥群臣詣興慶宮上上皇尊号。
  丁卯,赦天下,改元。
  辛未,以鄂嶽觀察使韓臯為奉義節度使。癸酉,以奉義留後伊宥為安州刺史兼安州留後。宥,慎之子也。壬午,加成德節度使王士真同平章事。
  甲申,上皇崩于興慶宮。
  劉辟既得旌節,志益驕,求兼領三川,上不許。辟遂發兵圍東川節度使李康于梓州,欲以同幕盧文若為東川節度使。推官莆田林蘊力谏辟舉兵,辟怒,械系于獄,引出,将斬之,陰戒行刑者使不殺,但數砺刃于其頸,欲使屈服而赦之。蘊叱之曰:“豎子,當斬即斬,我頸豈汝砥石邪!”辟顧左右曰:“真忠烈之士也!”乃黜為唐昌尉。上欲讨辟而重于用兵,公卿議者亦以為蜀險固難取,杜黃裳獨曰:“辟狂戆書生,取之如拾芥耳!臣知神策軍使高崇文勇略可用,願陛下專以軍事委之,勿置監軍,辟必可擒。”上從之。翰林學士李吉甫亦勸上讨蜀,上由是器之。戊子,命左神策行營節度使高崇文将步騎五千為前軍,神策京西行營兵馬使李元奕将步騎二千為次軍,與山南西道節度使嚴砺同讨辟。時宿将名位素重者甚衆,皆自謂當征蜀之選,及诏用崇文,皆大驚。
  上與杜黃裳論及籓鎮,黃裳曰:“德宗自經憂患,務為姑息,不生除節帥。有物故者,先遣中使察軍情所與則授之。中使或私受大将賂,歸而譽之,即降旄钺,未嘗有出朝廷之意者。陛下必欲振舉綱紀,宜稍以法度裁制蕃鎮,則天下可得而理也。”上深以為然,于是始用兵讨蜀,以至威行兩河,皆黃裳啟之也。
  高崇文屯長武城,練卒五千,常如寇至,卯時受诏,辰時即行,器械糗糧,一無所阙。甲午,崇文出斜谷,李元奕出駱谷,同趣梓州。崇文軍至興元,軍士有食于逆旅,折人匕箸者,崇文斬之以徇。
  劉辟陷梓州,執李康。二月,嚴砺拔劍州,斬其刺史文德昭。
  奚王誨落可入朝。丁酉,以誨落可為饒樂郡王,遣歸。
  癸醜,加魏博節度使田季安同平章事。
  戊午,上與宰相論:“自古帝王,或勤勞庶政,或端拱無為,互有得失,何為而可?”杜黃裳對曰:“王者上承天地宗廟,下撫百姓四夷,夙夜憂勤,固不可自暇自逸。然上下有分,紀綱有叙,苟慎選天下賢才而委任之,有功則賞,有罪則刑,選用以公,賞刑以信,則誰不盡力,何求不獲哉!明主勞于求人,而逸于任人,此虞舜所以能無為而治者也。至于簿書獄市煩細之事,各有司存,非人主所宜親也。昔秦始皇以衡石程書,魏明帝自按行尚書事,隋文帝衛士傳餐,皆無補于當時,取譏于後來,其耳目形神非不勤且勞也,所務非其道也。夫人主患不推誠,人臣患不竭忠。苟上疑其下,下欺其上,将以求理,不亦難乎!”上深然其言。
  三月,丙寅,以神策京西行營節度使範希朝為右金吾大将軍。
  高崇文引兵自阆州趣梓州,劉辟将邢泚引兵遁去,崇文入屯梓州。辟歸李康于崇文以求自雪,崇文以康敗軍失守,斬之。丙子,嚴砺奏克梓州。丁醜,制削奪劉辟官爵。
  初,韓全義入朝,以其甥楊惠琳知夏綏留後。杜黃裳以全義出征無功,驕蹇不遜,直令緻仕,以右骁衛将軍李演為夏綏節度使。惠琳勒兵拒之,表稱“将士逼臣為節度使”。河東節度使嚴绶表請讨之。诏河東、天德軍合擊惠琳,绶遣牙将阿跌光進及弟光顔将兵赴之,光進本出河曲步落稽,兄弟在河東軍皆以勇敢聞。辛巳,夏州兵馬使張承金斬惠琳,傳首京師。東川節度使韋丹至漢中,表言“高崇文客軍遠鬥,無所資。若與梓州,綴其士心,必能有功。”夏,四月,丁酉,以崇文為東川節度副使、知節度事。
  潘孟陽所至,專事遊宴,從仆三百人,多納賄賂。上聞之,甲辰,以孟陽為大理卿,罷其度支、鹽鐵轉運副使。
  丙午,策試制舉之士,于是校書郎元稹、監察禦史獨孤郁、校書郎下邽白居易、前進士蕭俛、沈傳師出焉。郁,及之子;俛,華之孫;傳師,既濟之子也。
  杜佑請解财賦之職,仍舉兵部侍郎、度支使、鹽鐵轉運副使李巽自代。丁未,加佑司徒,罷其鹽鐵轉運使,以巽為度支、鹽鐵轉運使。自劉晏之後,居财賦之職者,莫能繼之。巽掌使一年,征課所入,類晏之多,明年過之,又一年加一百八十萬缗。
  戊申,加隴右經略使、秦州刺史劉澭保義軍節度使。
  辛酉,以元稹為右拾遺,獨孤郁為左拾遺,白居易為盩厔尉、集賢校理,蕭俛為右拾遺,沈傳師為校書郎。
  稹上疏論谏職,以為:“昔太宗以王珪、魏征為谏官,宴遊寝食未嘗不在左右,又命三品以上入議大政,必遣谏官一人随之,以參得失,故天下大理。今之谏官,大不得豫召見,次不得參時政,排行就列,朝谒而已。近年以來,正牙不奏事,庶官罷巡對,谏官能舉職者,獨诰命有不便則上封事耳。君臣之際,諷谕于未形,籌畫于至密,尚不能回至尊之盛意,況于既行之诰令,已命之除授,而欲以咫尺之書收絲綸之诏,誠亦難矣。願陛下時于延英召對,使盡所懷,豈可置于其位而屏棄疏賤之哉!”頃之,複上疏,以為:“理亂之始,必有萌象。開直言,廣視聽,理之萌也;甘谄谀,蔽近習,亂之象也。自古人主即位之初,必有敢言之士,人主苟受而賞之,則君子樂行其道,競為忠谠;小人亦貪其利,不為回邪矣。如是,則上下之志通,幽遠之情達,欲無理得乎!苟拒而罪之,則君子卷懷括囊以保其身,小人阿意迎合以竊其位矣。如是,則十步之事,皆可欺也,欲無亂得乎!昔太宗初即政,孫伏伽以小事谏,太宗喜,厚賞之。故當是時,言事者惟患不深切,未嘗以觸忌諱為憂也。太宗豈好逆意而惡從欲哉?誠以順适之快小,而危亡之禍大故也。陛下踐祚,今已周歲,夫聞有受伏伽之賞者。臣等備位谏列,曠日彌年,不得召見,每就列位,屏氣鞠躬,不敢仰視,又安暇議得失,獻可否哉!供奉官尚爾,況疏遠之臣乎!此蓋群下因循之罪也。”因條奏請次對百官、複正牙奏事、禁非時貢獻等十事。
  稹又以貞元中王伾、王叔文伎術得幸東宮,永貞之際幾亂天下,上書勸上早擇修正之士使輔導諸子,以為:“太宗自為蕃王,與文學清修之士十八人居。後代太子、諸王,雖有僚屬,日益疏賤,至于師傅之官,非眊聩廢疾不任事者,則休戎罷帥不知書者為之。其友谕贊議之徒,尤為冗散之甚,搢紳皆恥由之。就使時得僻老儒生,越月逾時,僅獲一見,又何暇傅之德義,納之法度哉!夫以匹士愛其子,猶知求明哲之師而教之,況萬乘之嗣,系四海之命乎!”上頗嘉納其言,時召見之。
  壬戌,邵王約薨。
  五月,丙子,以橫海留後程執恭為節度使。
  庚辰,尚書左丞、同平章事鄭馀慶罷為太子賓客。
  辛卯,尊太上皇後為皇太後。
  劉辟城鹿頭關,連八栅,屯兵萬馀人以拒高崇文。六月,丁酉,崇文擊敗之。辟置栅于關東萬勝堆。戊戌,崇文遣骁将範陽高霞寓攻奪之,下瞰關城,凡八戰皆捷。
  加盧龍節度使劉濟兼侍中。己亥,加平盧節度使李師古兼侍中。
  庚子,高崇文破劉辟于德陽。癸卯,又破之于漢州。嚴砺遣其将嚴秦破辟衆萬馀人于綿州石碑谷。
  初,李師古有異母弟曰師道,常疏斥在外,不免貧窭。師古私謂所親曰:“吾非不友于師道也,吾年十五擁節旄,自恨不知稼穑之艱難。況師道複減吾數歲,吾欲使之知衣食之所自來,且以州縣之務付之,計諸公必不察也。”及師古疾笃,師道時知密州事,好畫及觱篥。師古謂判官高沐、李公度曰:“迨吾之未亂也,欲有問于子。我死,子欲奉誰為帥乎!”二人相顧未對。師古曰:“豈非師道乎?人情誰肯薄骨肉而厚他人,顧置帥不善,則非徒敗軍政也,且覆吾族。師道為公侯子孫,不務訓兵理人,專習小人賤事以為己能,果堪為帥乎?幸諸公審圖之!”閏月,壬戌朔,師古薨。沐、公度秘不發喪,潛逆師道于密州,奉以為節度副使。
  秋,七月,癸醜,高崇文破劉辟之衆萬人于玄武。甲午,诏:“凡西川繼援之兵,悉取崇文處分。”
  壬寅,葬至德大聖大安孝皇帝于豐陵,廟号順宗。
  八月,壬戌,以妃郭氏為貴妃。
  丁卯,立皇子甯為鄧王,寬為澧王,宥為遂王,察為深王,寰為洋王,寮為绛王,審為建王。
  李師道總軍務,久之,朝命未至。師道謀于将佐,或請出兵掠四境。高沐固止之,請輸兩稅,申官吏,行鹽法,遣使相繼奉表詣京師。杜黃裳請乘其未定而分之。上以劉辟未平,己巳,以師道為平盧留後、知郓州事。堂後主書滑渙久在中書,與知樞密劉光琦相結,宰相議事有與光琦異者,令渙達意,常得所欲,杜佑、鄭絪等皆低意善視之。鄭馀慶與諸相議事,渙從旁指陳是非,馀慶怒叱之。未幾,罷相。四方賂遺無虛日,中書舍人李吉甫言其專恣,請去之。上命宰相阖中書四門搜掩,盡得其奸狀,九月。辛醜,貶渙雷州司戶,尋賜死。籍沒,家财凡數千萬。
  壬寅,高崇文又敗劉辟之衆于鹿頭關,嚴秦敗劉辟之衆于神泉。河東将阿跌光顔将兵會高崇文于行營,愆期一日,懼誅,欲深入自贖,軍于鹿頭之西,斷其糧道,城中憂懼。于是辟、綿江栅将李文悅、鹿頭守将仇良輔皆以城降于崇文。獲辟婿蘇強,士卒降者萬計。崇文遂長驅直指成都,所向崩潰,軍不留行。辛亥,克成都。劉辟、盧文若帥數十騎西奔吐蕃,崇文使高霞寓等追之,及于羊灌田。辟赴江不死,擒之。文若先殺妻子,乃系石自沉。崇文入成都,屯于通衢,休息士卒,市肆不驚,珍寶山積,秋毫不犯,檻劉辟送京師。斬辟大将邢泚、館驿巡官沈衍,馀無所問。軍府事無巨細,命一遵韋南康故事,從容指扌為,一境皆平。
  初,韋臯以西山運糧使崔從知邛州事,劉辟反,從以書谏辟;辟發兵攻之,從嬰城固守;辟敗,乃得免。從,融之曾孫也。
  韋臯參佐房式、韋乾度、獨孤密、符載、郗士美、段文昌等素服麻屦,銜土請罪。崇文皆釋而禮之,草表薦式等,厚赆而遣之。目段文昌曰:“君必為将相,未敢奉薦。”載,廬山人;式,琯之從子;文昌,志玄之玄孫也。
  辟有二妾,皆殊色,監軍請獻之,崇曰:“天子命我讨平兇豎,當以撫百姓為先,遽獻婦人以求媚,豈天子之意邪!崇文義不為此。”乃以配将吏之無妻者。
  杜黃裳建議征蜀及指受高崇文方略,皆懸合事宜。崇文素憚劉澭,黃裳使謂之曰:“若無功,當以劉澭相代。”故能得其死力。及蜀平,宰相入賀,上目黃裳曰:“卿之功也!”
  辛巳,诏征少室山人李渤為左拾遺。渤辭疾不至,然朝政有得失,渤辄附奏陳論。
  冬,十月,甲子,易定節度使張茂昭入朝。
  制割資、簡、陵、榮、昌、泸六州隸東川。房式等未至京師,皆除省寺官。丙寅,以高崇文為西川節度使。戊辰,以嚴砺為東川節度使。庚午,以将作監柳晟為山南西道節度使。晟至漢中,府兵讨劉辟還,未至城,诏複遣戍梓州,軍士怨怒,,脅監軍,謀作亂。晟聞之,疾驅入城,慰勞之,既而問曰:“汝曹何以得成功?’對曰:“誅反者劉辟耳。”晟曰:“辟以不受诏命,故汝曹得以立功,豈可複使它人誅汝以為功邪?’衆皆拜謝,請詣戍所如诏書。軍府由是獲安。壬午,以平盧留後李師道為節度使。
  戊子,劉辟至長安,并族黨誅之。
  武甯節度使張愔有疾,上表請代。十一月,戊申,征愔為工部尚書,以東都留守王紹代之,複以濠、泗二州隸武甯軍。徐人喜得二州,故不為亂。
  丙辰,以内常侍吐突承璀為左神策中尉。承璀事上于東宮,以幹敏得幸。
  是歲,回鹘入貢,始以摩尼偕來,于中國置寺處之。其法日晏乃食,食葷而不食湩酪。回鹘信奉之,可汗或與議國事。

  ◎ 元和二年丁亥,公元八零七年

  春,正月,辛卯,上祀圓丘,赦天下。
  上以杜佑高年重德,禮重之,常呼司徒而不名。佑以老疾,請緻仕。诏令佑每月入朝不過再三,因至中書議大政。它日聽歸樊川。
  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杜黃裳,有經濟大略而不修小節,故不得久在相位。乙巳以黃裳同平章事,充河中、晉、绛、慈、隰節度使。己酉,以戶部侍郎武元衡為門下侍郎,翰林學士李吉甫為中書侍郎,并同平章事。吉甫聞之感泣,謂中書舍人裴垍曰:“吉甫流落江、淮,逾十五年,一旦蒙恩至此。思所以報德,惟在進賢,而朝廷後進,罕所接識,君有精鑒,願悉為我言之。”垍取筆疏三十馀人,數月之間,選用略盡。當時翕然稱吉甫為得人。
  二月,癸酉,邕州奏破黃賊,獲其酋長黃承慶。
  夏,四月,甲子,以右金吾大将軍範希朝為朔方、靈、鹽節度使,以右神策、鹽州、定遠兵隸焉,以革舊弊,任邊将也。
  秋、八月,劉濟、王士真、張茂昭争私隙,疊相表請加罪。戊寅,以給事中房式為幽州、成德、義武宣慰使,和解之。
  九月,乙酉,密王綢薨。
  夏、蜀既平,籓鎮惕息,多求入朝。鎮海節度使李锜亦不自安,求入朝,上許之。遣中使至京口慰撫,且勞其将士。锜雖署判官王澹為留後,實無行意,屢遷行期,澹與敕使數勸谕之。锜不悅,上表稱疾,請至歲暮入朝。上以問宰相,武元衡曰:“陛下初即政,锜求朝得朝,求止得止,可否在锜,将何以令四海!”上以為然,下诏征之。锜詐窮,遂謀反。王澹既掌留務,于軍府頗有制置,锜益不平,密谕親兵使殺之。會頒冬服,锜嚴兵坐幄中,澹與敕使入谒,有軍士數百噪于庭曰:“王澹何人,擅主軍務!”曳下,脔食之;大将趙琦出慰止,又脔食之;注刃于敕使之頸,诟詈,将殺之。锜陽驚,起救之。
  冬,十月,己未,诏征锜為左仆射,以禦史大夫李元素為鎮海節度使。庚申,锜表言軍變,殺留後、大将。先是,锜選腹心五人為所部五州鎮将,姚志安處蘇州,李深處常州,趙惟忠處湖州,丘自昌處杭州,高肅處睦州,各有兵數千,伺察刺史動靜。至是,锜各使殺其刺史,遣牙将庚伯良将兵三千治石頭城。常州刺史顔防用客李雲計,矯制稱招讨副使,斬李深,傳檄蘇、杭、湖、睦。請同進讨。湖州刺史辛秘潛募鄉闾子弟數百,夜襲趙惟忠營,斬之。蘇州刺史李素為姚志安所敗,生緻于锜,具桎梏釘于船舷,未及京口,會锜敗,得免。乙醜,制削李锜官爵及屬籍。以淮南節度使王锷統諸道兵為招讨處置使,征宣武、義甯、武昌兵并淮南、宣歙兵俱出宣州,江西兵出信州,浙東兵出杭州,以讨之。
  高崇文在蜀期年,一旦謂監軍曰:“崇文,河朔一卒,幸有功。緻位至此。西川乃宰相回翔之地,崇文叨居日久,豈敢自安!”屢上表稱“蜀中安逸,無所陳力,願效死邊陲。”上擇可以代崇文者而難其人。丁卯,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武元衡同平章事,充西川節度使。
  李锜以宣州富饒,欲先取之,遣兵馬使張子良、李奉仙、田少卿将兵三千襲之。三人知锜必敗,與牙将裴行立同謀讨之。行立,锜之甥也,故悉知锜之密謀。三将營于城外,将發,召士卒谕之曰:“仆射反逆,官軍四集,常、湖二将繼死,其勢已蹙。今乃欲使吾輩遠取宣城,吾輩何為随之族滅!豈若去逆效順,轉禍為福乎!”衆悅,許諾,即夜,還趨城。行立舉火鼓噪,應之于内,引兵趨牙門。锜聞子良等舉兵,怒,聞行立應之,撫膺曰:“吾何望矣!”跣走,匿樓下。親将李鈞引挽強三百趨山亭,欲戰,行立伏兵邀斬之。锜舉家皆哭,左右執锜,裹之以幕,缒于城下,械送京師。挽強、蕃落争自殺,屍相枕藉。癸酉,本軍以聞。乙亥,群臣賀于紫宸殿。上愀然曰:“朕之不德,緻宇内數有幹紀者,朕之愧也,何賀之為!”
  宰相議誅锜大功以上親,兵部郎中蔣乂曰:锜大功親,皆淮安靖王之後也。淮安有佐命之功,陪陵、享廟,豈可以末孫為惡而累之乎!”又欲誅其兄弟,乂曰:“锜兄弟,故都統國貞之子也,國貞死王事,豈可使之不祀乎!”宰相以為然。辛巳,锜從父弟宋州刺史銛等皆貶官流放。
  十一月,甲申朔,锜至長安,上禦興安門,面诘之。對曰:“臣初不反,張子良等教臣耳。”上曰:“卿為元帥,子良等謀反,何不斬之,然後入朝!”锜無以對。乃并其子師回腰斬之。
  有司請毀锜祖考冢廟,中丞盧坦上言:“李锜父子受誅,罪已塞矣。昔漢誅霍禹,不罪霍光;先朝誅房遺愛不及房玄齡。《康诰》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以锜為不善而罪及五代祖乎?”乃不毀。
  有司籍锜家财輸京師。翰林學士裴垍、李绛上言,以為:“李锜僭侈,割剝六州之人以富其家,或枉殺其身而取其财。陛下闵百姓無告,故讨而誅之,今辇金帛以輸上京,恐遠近失望。願以逆人資财賜浙西百姓,代今年租賦。”上嘉歎久之,即從其言。
  昭義節度使盧從史,内與王士真、劉濟潛通,而外獻策請圖山東,擅引兵東出。上召令還上黨,從史托言就食邢、洺,不時奉诏。久之,乃還。
  他日,上召李绛對于浴堂,語之曰:“事有極異者,朕比不欲言之。朕與鄭絪議敕從史歸上黨,續征入朝。絪乃洩之于從史,使稱上黨乏糧,就食山東。為人臣負朕乃爾,将何以處之?”對曰:“審如此,滅族有馀矣!然絪、從史必不自言,陛下誰從得之?”上曰:“吉甫密奏。”绛曰:“臣竊聞搢紳之論,稱絪為佳士,恐必不然。或者同列欲專朝政,疾寵忌前,願陛下更熟察之,勿使人謂陛下信讒也!”上良久曰:“誠然,絪必不至此。非卿言,朕幾誤處分。”上又嘗從容問绛曰:“谏官多謗讪朝政,皆無事實,朕欲谪其尤者一二人以儆其馀,何如?”對曰:“此殆非陛下之意,必有邪臣欲壅蔽陛下之聰明者。人臣死生,系人主喜怒,敢發口谏者有幾!就有谏者皆晝度夜思,朝删暮減,比得上達,什無二三。故人主孜孜求谏,猶懼不至,況罪之乎!如此,杜天下之口,非社稷之福也。”上善其言而止。
  群臣請上尊号曰睿聖文武皇帝,丙申,許之。
  盩厔尉、集賢校理白居易作樂府及詩百馀篇,規諷時事,流聞禁中。上風而悅之,召入翰林為學士。
  十二月,丙辰,上謂宰相曰:“太宗以神聖之資,群臣進谏者猶往複數四,況朕寡昧,自今事有違,卿當十論,無但一二而已。
  丙寅,以高崇文同平章事,充邠甯節度、京西諸軍都統。
  山南東道節度使于頔憚上英威,為子季友求尚主。上以皇女普甯公主妻之。翰林學士李谏曰:“頔,虜族,季友,庶孽,不足以辱帝女,宜更擇高門美才。”上曰:“此非卿所知。”己卯,公主适季友,恩禮甚盛。頔出望外,大喜。頃之,上使人諷之入朝謝恩,頔遂奉诏。
  是歲,李吉甫撰《元和國計簿》上之,總計天下方鎮四十八,州府二百九十五,縣千四百五十三。其鳳翔、鄜坊、邠甯、振武、泾原、銀夏、靈鹽、河東、易定、魏博、鎮冀、範陽、滄景、淮西、淄青等十五道七十一州不申戶口外,每歲賦稅倚辦止于浙江東、西、宣歙、淮南、江西、鄂嶽、福建、湖南八道四十九州,一百四十四萬戶,比天寶稅戶四分減三。天下兵仰給縣官者八十三萬馀人,比天寶三分增一,大率二戶資一兵。其水旱所傷,非時調發,不在此數。

  ◎ 元和三年戊子,公元八零八年

  春,正月,癸巳,群臣上尊号曰睿聖文武皇帝;赦天下。“自今長吏詣阙,無得進奉。”知樞密劉光琦奏分遣中使赍赦詣諸道,意欲分其饋遺,翰林學士裴垍、李绛奏“敕使所至煩擾,不若但附急遞。”上從之。光琦稱舊例,上曰:“例是則從之,苟為非是,奈何不改!”
  臨泾鎮将郝泚以臨泾地險要,水草美,吐蕃将入寇,必屯其地,言于泾原節度使段祐,奏而城之,自是泾原獲安。
  二月,戊寅,鹹安大長公主薨于回鹘。三月,回鹘騰裡可汗卒。
  癸巳,郇王總薨。
  辛亥,禦史中丞盧坦奏彈前山南西道節度使柳晟,前浙東觀察使閻濟美違赦進奉。上召坦褒慰之,曰:“朕已釋其罪,不可失信。”坦曰:“赦令宣布海内,陛下之大信也。晟等不畏陛下法,奈何存小信棄大信乎!”上乃命歸所進于有司。
  夏,四月,上策試賢良方正直言極谏舉人,伊阙尉牛僧孺、陸渾尉皇甫湜、前進士李宗闵皆指陳時政之失,無所避;戶部侍郎楊於陵、吏部員外郎韋貫之為考策官,貫之署為上第。上亦嘉之。乙醜,诏中書優與處分。李吉甫惡其言直,泣訴于上,且言“翰林學士裴垍、王涯覆策。湜,涯之甥也,涯不先言;垍無所異同。”上不得已,罷垍、涯學士,垍為戶部侍郎,涯為都官員外郎,貫之為果州刺史。後數日,費之再貶巴州刺史,涯貶虢州司馬。乙亥,以楊於陵為嶺南節度使,亦坐考策無異同也。僧孺等久之不調,各從辟于籓府。僧孺,弘之七世孫;宗闵,元懿之玄孫;貫之,福嗣之六世孫;湜,睦州新安人也。
  丁醜,罷五月朔宣政殿朝賀。
  以荊南節度使裴均為右仆射。均素附宦官得貴顯,為仆射,自矜大。嘗入朝,逾位而立;中丞盧坦揖而退之,均不從。坦曰:“昔姚南仲為仆射,位在此。”均曰:“南仲何人?”坦曰:“是守正不交權幸者。”坦尋改右庶子。
  五月,翰林學士、左拾遺白居易上疏,以為:“牛僧孺等直言時事,恩獎登科,而更遭斥逐,并出為關外官。楊于陵等以考策敢收直言,裴垍等以覆策不退直言,皆坐譴谪。盧坦以數舉職事黜庶子。此數人皆今之人望,天下視其進退以蔔時之否藏者也。一旦無罪悉疏棄之,上下杜口,衆心氵匈々,陛下亦知之乎?且陛下既下诏征之直言,索之極谏,僧孺等所對如此,縱未能推而行之,又何忍罪而斥之乎!昔德宗初即位,亦征直言極谏之士,策問天旱,穆質對雲:‘兩漢故事,三公當免,蔔式著議,弘羊可烹。’德宗深嘉之,自畿尉擢為左補阙。今僧孺等所言未過于穆質,而遽斥之,臣恐非嗣祖宗之道也!”質,甯之子也。
  丙午,冊回鹘新可汗為愛登裡啰汨密施合毘伽保義可汗。
  西原蠻酋長黃少卿請降。六月,癸亥,以為歸順州刺史。
  沙陀勁勇冠諸胡,吐蕃置之甘州,每戰,以為前鋒。回鹘攻吐蕃,取涼州。吐蕃疑沙陀貳于回鹘,欲遷之河外。沙陀懼,酋長硃邪盡忠與其子執宜謀複自歸于唐,遂帥部落三萬,循烏德犍山而東。行三日,吐蕃追兵大至,自洮水轉戰至石門,凡數百合。盡忠死,士衆死者大半。執宜帥其馀衆猶近萬人,騎三千,詣靈州降。靈鹽節度使範希朝聞之,自帥衆迎于塞上,置之鹽州,為市牛羊,廣其畜牧,善撫之。诏置陰山府,以執宜為兵馬使。未幾,盡忠弟葛勒阿波又帥衆七百詣希朝降,诏以為陰山府都督。自是,靈鹽每有征讨,用之所向皆捷,靈鹽軍益強。
  秋,七月,辛已朔,日有食之。
  以右庶子盧坦為宣歙觀察使。蘇強之誅也,兄弘在晉州幕府,自免歸,人莫敢辟。坦奏:“弘有才行,不可以其弟故廢之,請辟為判官。”上曰:“向使蘇強不死,果有才行,猶可用也,況其兄乎!”坦到官,值旱饑,谷價日增,或請抑其價。坦曰:“宣、歙土狹谷少,所仰四方之來者。若價賤,則商船不複來,益困矣。”既而米鬥二百,商旅輻湊,民賴以生。
  九月,庚寅,以于由頁為司空,同平章事如故;加右仆射裴均同平章事,為山南東道節度使。淮南節度使王锷入朝。锷家巨富,厚進奉及賂宦官,求平章事。翰林學士白居易上言以為:“宰相人臣極位,非清望大功不應授。昨除裴均,外議已紛然,今又除锷,則如锷之輩皆生冀望。若盡與之,則典章大懷,又不感恩;不與,則厚薄有殊,或生怨望。幸門一啟,無可如何。且锷在鎮五年,百計誅求,貨财既足,自入進奉。若除宰相,四方籓鎮皆謂锷以進奉得之,競為割剝,則百姓何以堪之!”事遂寝。
  壬辰,加宣武節度使韓弘同平章事。
  丙申,以戶部侍郎裴垍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上雖以李吉甫故罷垍學士,然寵信彌厚,故未幾複擢為相。初,德宗不任宰相,天下細務皆自決之,由是裴延齡輩得用事。上在籓邸,心固非之,及即位,選擢宰相,推心委之,嘗謂垍等曰:“以太宗、玄宗之明,猶藉輔佐以成其理,況如朕不及先聖萬倍者乎!”垍亦竭誠輔佐。上嘗問垍:“為理之要何先?’對曰:“先正其心。”舊制,民輸稅有三:一曰上供,二曰送使,三曰留州。建中初定兩稅,貨重錢輕。是後貨輕錢重,民所出已倍其初。其留州、送使者,所在又降省估,就實估以重斂于民。及垍為相,奏:“天下留州、送使物,請一切用省估。其觀察使,先稅所理之州以自給,不足,然後許稅于所屬之州。”由是江、淮之民稍蘇息。先是,執政多惡谏官言時政得失,垍獨賞之。垍器局峻整,人不敢幹以私。嘗有故人自遠詣之,垍資給優厚,從容款狎。其人乘間求京兆判司,垍曰:“公才不稱此官,不敢以故人之私傷朝廷至公。它日有盲宰相憐公者,不妨得之,垍則必不可。”
  戊戌,以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李吉甫同平章事,充淮南節度使。
  河中、晉绛節度使邠宣公社黃裳薨。
  冬,十二月,庚戌,置行原州于臨泾,以鎮将郝下泚為刺史。
  南诏王異牟尋卒,子尋閣勸立。

  ◎ 元和四年己醜,公元八零九年

  春,正月,戊子,簡王遘薨。
  渤海康王嵩璘卒,子元瑜立,改元永德。
  南方旱饑。庚寅,命左司郎中鄭敬等為江、淮、二浙、荊、湖、襄、鄂等道宣慰使,赈恤之,将行,上戒之曰:“朕宮中用帛一匹,皆籍其數,惟貝周救百姓,則不計費,卿輩宜識此意,勿效潘孟陽飲酒遊山而已。”
  給事中李籓在門下,制敕有不可者,即于黃紙後批之。吏請更連素紙,籓曰:“如此,乃狀也,何名批敕!”裴垍薦籓有宰相器。上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鄭絪循默取容,二月,丁卯,罷絪為太子賓客,擢籓為門下侍郎、同平章事。籓知無不言,上甚重之。
  河東節度使嚴绶,在鎮九年,軍政補署一出監軍李輔光,绶拱手而已。裴垍具奏其狀,請以李鄘代之。三月,乙酉,以绶為左仆射,以鳳翔節度使李鄘為河東節度使。
  成德節度使王士真薨,其子副大使承宗自為留後。河北三鎮,相承各置副大使,以嫡長為之,父沒則代領軍務。
  上以久旱,欲降德音。翰林學士李绛、白居易上言,以為“欲令實惠及人,無如減其租稅。”又言“宮人驅使之馀,其數猶廣,事宜省費,物貴徇情。”又請“禁諸道橫斂,以充進奉。”又言“嶺南、黔中、福建風俗,多掠良人賣為奴婢,乞嚴禁止。”閏月,己酉,制降天下系囚,蠲租稅,出宮人,絕進奉,禁掠賣,皆如二臣之請。己未,雨。绛表賀曰:“乃知憂先于事,故能無憂;事至而憂,無救于事。”
  初,王叔文之黨既貶,有诏,雖遇赦無得量移。吏部尚書、鹽鐵轉運使李巽奏:“郴州司馬程異,吏才明辨,請以為楊子留後。”上許之。巽精于督察,吏人居千裡之外,戰栗如在巽前。異句檢簿籍,又精于巽,卒獲其用。
  魏征玄孫稠貧甚,以故第質錢于人,平盧節度使李師道請以私财贖出之。上命白居易草诏,居易奏言:“事關激勸,宜出朝廷。師道何人,敢掠斯美!望敕有司以官錢贖還後嗣。”上從之,出内庫錢二千缗贖賜魏稠,仍禁質賣。
  王承宗叔父士則以承宗擅自立,恐禍及宗,與幕客劉栖楚俱自歸京師。诏以士則為神策大将軍。
  翰林學士李绛等奏曰:“陛下嗣膺大寶,四年于茲,而儲闱未立,典冊不行,是開窺觎之端,乖重慎之義,非所以承宗廟、重社稷也。伏望抑扌為謙之小節,行至公之大典。”丁卯,制立長子鄧王甯為皇太子。甯,紀美人之子也。
  辛未,靈鹽節度使範希朝奏以太原防秋兵六百人衣糧給沙陀,許之。
  夏,四月,山南東道節度使裴均恃有中人之助,于德音後首進銀器千五百馀兩。翰林學士李绛、白居易等上言:“均欲以此嘗陛下,願卻之。”上遽命出銀器付度支。既而有旨谕進奏院:“自今諸道進奉,無得申禦史台;有訪問者,辄以名聞。”白居易複以為言,上不聽。
  上欲革河北諸鎮世襲之弊,乘王士真死,欲自朝廷除人,不從則興師讨之。裴垍曰:“李納跋扈不恭,王武俊有功于國,陛下前許師道,今奪承宗,沮勸違理,彼必不服。”由是議久不決。上以問諸學士,李绛等對曰:“河北不遵聲教,誰不憤歎,然今日取之,或恐未能。成德軍自武俊以來,父子相承四十馀年,人情貫習,不以為非。況承宗已總軍務,一旦易之,恐未即奉诏。又範陽、魏博、易定、淄青以地相傳,與成德同體,彼聞成德除人,必内不自安,陰相黨助,雖茂昭有請,亦恐非誠。所以然者,今國家除人代承宗,彼鄰道勸成,進退有利。若所除之人得入,彼則自以為功;若诏令有所不行,彼因潛相交結,在于國體,豈可遽休!須興師四面攻讨,彼将帥則加官爵,士卒則給衣糧,按兵玩寇,坐觀勝負,而勞費之病盡歸國家矣。今江、淮水,公私困竭,軍旅之事,殆未可輕議也。”左軍中尉吐突承璀欲希上意,奪裴垍權,自請将兵讨之。上疑未決,宗正少卿李拭奏稱:“承宗不可不讨。承璀親近信臣,宜委以禁兵,使統諸軍,誰敢不服!”上以拭狀示諸學士曰:“此奸臣也,知騰欲将承璀,故上此奏。卿曹記之,自今勿令得進用。”昭義節度使盧從史遭父喪,朝廷久未起複,從史懼,因承璀說上,請發本軍讨承宗。壬辰,起複從史左金吾大将軍,馀如故。
  初,平涼之盟,副無帥判官路泌、會盟判官鄭叔矩皆沒于吐蕃。其後吐蕃請和,泌子随三詣阙号泣上表,乞從其請。德宗以吐蕃多詐,不許。至是,吐蕃複請和,随又五上表,詣執政泣請,裴垍、李籓亦言于上,請許其和。上從之。五月,命祠部郎中徐複使吐蕃。
  六月,以靈鹽節度使範希朝為河東節度使。朝議以沙陀在靈武,迫近吐蕃,慮其反複,又部落衆多,恐長谷價,乃命悉從希朝詣河東。希朝選其骁騎千二百,号沙陀軍,置使以領之,而處其馀衆于定襄川。于是硃邪執宜始保神武川之黃花堆。
  左軍中尉吐突承璀領功德使,盛修安國寺,奏立聖德碑,高大一準《華嶽碑》,先構碑樓,請敕學士撰文,且言“臣已具錢萬缗,欲酬之。”上命李绛為之,绛上言:“堯、舜、禹、湯,未嘗立碑自言聖德,惟秦始皇于巡遊所過,刻石高自稱述,未審陛下欲何所法!且叙修寺之美,不過壯麗觀遊,豈所以光益聖德!”上覽奏,承璀适在旁,上命曳倒碑樓。承璀言:“碑樓甚大,不可曳,請徐毀撤。”冀得延引,乘間再論。上厲聲曰:“多用牛曳之!”承璀乃不敢言。凡用百牛曳之,乃倒。

譯文

{憲宗昭文章武大聖至神孝皇帝上之上元和元年(丙戌、806)
唐紀五十三唐憲宗元和元年(丙戌,公元806年)
  [1]春,正月,丙寅朔,上帥群臣詣興慶宮上上皇尊号。
  [1]春季,正月,丙寅朔(初一),憲宗率領群臣來到興慶宮,向太上皇進獻尊号。
  [2]丁卯,赦天下,改元。
  [2]丁卯(初二),憲宗大赦天下罪囚,改年号。
  [3]辛未,以鄂嶽觀察使韓臯為奉義節度使。癸酉,以奉義留後伊宥為安州刺史兼安州留後。宥,慎之子也。壬午,加成德節度使王士真同平章事。
  [3]辛未(初六),憲宗任命鄂嶽觀察使韓臯為奉義節度使;癸酉(初八),任命奉義留後伊宥為安州刺史兼安州留後。伊宥是伊慎的兒子。壬午(十 七日),加封成德節度使王士真為同平章事。
  [4]甲申,上皇崩于興慶宮。
  [4]甲申(十九日),太上皇在興慶宮駕崩。
  [5]劉辟既得旌節,志益驕,求兼領三川,上不許。辟遂發兵圍東川節度使李康于梓州,欲以同幕盧文若為東川節度使。推官莆田林蘊力谏辟舉兵,辟怒,械系于獄,引出,将斬之,陰戒行刑者使不殺,但數砺刃于其頸,欲使屈服而赦之。蘊叱之曰:“豎子,當斬即斬,我頸豈汝砥石邪!”辟顧左右曰:“真忠烈之士也!”乃黜為唐昌尉。
  [5]劉辟得到節度使的任命以後,愈發心志驕矜,又要求兼管整個三川,憲宗不肯答應。于是,劉辟派兵在梓州圍困東川節度使李康,打算讓本幕府的盧文若擔任東川節度使。推官莆田人林蘊極力規勸劉辟不要起兵、劉辟大怒,給林蘊加上枷鎖,投入監牢,後來又将他拖出來,做出将要殺他的樣子,卻又暗中告誡執行刑罰的人不要殺死他,隻在他的脖子上用刀刃磨上幾下,打算使他屈服,而赦免他。林蘊喝斥執行刑罰的人說:“小子!要殺就殺,我的脖子難道是你的磨刀石嗎!”劉辟環顧着周圍的人們說:“林蘊真是一位忠烈之士啊!”于是,劉辟将林蘊罷免為唐昌縣尉。
  上欲讨辟而重于用兵,公卿議者亦以為蜀險固難取,杜黃裳獨曰:“辟狂戆書生,取之如拾芥耳!臣知神策軍使高崇文勇略可用,願陛下專以軍事委之,勿置監軍,辟必可擒。”上從之。翰林學士李吉甫亦勸上讨蜀,上由是器之。戊子,命左神策行營節度使高崇文将步騎五千為前軍,神策京西行營兵馬使李元奕将步騎二千為次軍,與山南西道節度使嚴砺同讨辟。時宿将名位素重者甚衆,皆自謂當征蜀之選;及诏用崇文。皆大驚。
  憲宗打算讨伐劉辟,但是又不願意輕易開啟戰端,公卿中議論此事的人們也認為蜀地險要堅固,難以攻取。唯獨杜黃裳說:“劉辟是一個心氣狂傲但又戆直無謀的書生,征服他就如同拾取芥子一般容易。據我了解,神策軍使高崇文有勇有謀,堪當此任,希望陛下将軍中事務交托給他,不要設置監軍,劉辟肯定能夠就擒。”憲宗聽從了他的建議。翰林學士李吉甫也規勸憲宗讨伐蜀中,憲宗由此便器重他了。戊子(二十三日),憲宗命令左神策行營節度使高崇文率領步、騎兵五千人擔當前軍,神策京西行營兵馬使李元奕率領步、騎兵兩千人擔當後軍,與山南西道節度使嚴砺共同讨伐劉辟。當時,名聲與地位平素便為人們推重的老将很多,都自認為自己應當是征讨蜀中的人選,及至憲宗頒诏起用了高崇文,都感到非常驚訝。
  上與杜黃裳論及藩鎮,黃裳曰:“德宗自經憂患,務為姑息,不生除節帥;有物故者,行遣中使察軍情所與則授之。中使或私受大将賂,歸而譽之,即降旄,未嘗有出朝廷之意者。陛下必欲振舉綱紀,宜稍以法度裁制藩鎮,則天下可得而理也。”上深以為然,于是始用兵讨蜀,以至威行兩河,皆黃裳啟之也。
  憲宗與杜黃裳談論到藩鎮問題時,杜黃裳說:“德宗自從經過朱作亂的憂患後,總是無原則地寬容藩鎮,不肯在節度使生前免除他們的職務,有節度使去世,他就先派遣中使探察軍中人心歸向的人物,而将節度使授給其人。有時中使私自收受大将的賄賂,回朝稱譽其人,德宗便立即将該人除授為節度使,對節度使的任命就不曾有過出自朝廷本意的例子。如果陛下準備振興法紀,應當逐漸按照法令制度削弱和約束藩鎮,這樣天下便能夠得到治理了。”憲宗認為很對,于是開始調兵遣将,征讨蜀中,終于使朝廷的威嚴遍及河南、河北一帶,這都是由杜黃裳的建議發端的。
  高崇文屯長武城,練卒五千,常如寇至,卯時受诏,辰時即行,器械糗糧,一無所阙。甲午,崇文出斜谷,李元奕出駱谷,同趣梓州。崇文軍至興元,軍士有食于逆旅,折人匕箸者,崇文斬之以徇。
  高崇文在長武城駐紮時,訓練了五千士兵,經常保持着戰備狀态。他在卯時接受诏命,到辰時便已啟程,軍中的器械裝備與制成的幹糧,沒有一樣是缺少的。甲午(二十九日),高崇文由斜谷出兵,李元奕由駱谷出兵,共同奔赴梓州。高崇文軍來到興元的時候,将士們途中在客舍進餐,有人把主人的筷子折斷了,高崇文便将此人斬首示衆。
  劉辟陷梓州,執李康。二月,嚴砺拔劍州,斬其刺史文德昭。
  劉辟攻陷梓州,捉住了李康。二月,嚴砺攻克劍州,将劍州刺史文德昭斬殺。
  [6]奚王誨落可入朝。丁酉,以誨落可為饒樂郡王,遣歸。
  [6]奚王誨落可入京朝見。丁酉(初三),憲宗将誨落可封為饒樂郡王,遣送他返回。
  [7]癸醜,加魏博節度使田季安同平章事。
  [7]癸醜(十九日),憲宗加封魏博節度使田季安為同平章事。
  [8]戊午,上與宰相論“自古帝王,或勤勞庶政,或端拱無為,互有得失,何為而可?”杜黃裳對曰:“王者上承天地宗廟,下撫百姓四夷,夙夜憂勤,固不可自暇自逸。然上下有分,紀鋼有叙;苟慎選天下賢材而委任之,有功則賞,有罪則刑,選用以公,賞刑以信,則誰不盡力,何求不獲哉!明主勞于求人而逸于任人,此虞舜所以能無為而治者也。至于獄市煩細之事,各有司存,非人主所宜親也。昔秦始皇以衡石程書,魏明帝自按行尚書事,隋文帝衛士傳餐,皆無補于當時,取譏于後來,其耳目形神非不勤且勞也,所務非其道也。夫人主患不推誠,人臣患不竭忠。苟上疑其下,下欺其上,将以求理,不亦難乎!”上深然其言。
  [8]戊午(二十四日),憲宗與宰相談論道:“自古以來,有些帝王為各項政務勤勉地操勞,有些帝王卻端身拱手,清靜無為,他們各自都有成功或失敗的地方,怎麼做才是最适當的呢?”杜黃裳回答說:“帝王對上面承受着天地與國家賦予的使命,對下面負有安撫百姓與周邊民族和邦國的重任,朝夕憂心勞苦,固然不能夠自圖清閑安逸。然而,君主與臣下是各有職分的,國家的法度是有一定的程序的。如果能夠慎重地選拔天下的賢才,并且将重任托付給他們,立功便予以獎賞,犯罪便處以刑罰,選拔與任用出以公心,獎賞與懲罰不失信用,那還會有什麼人不肯竭盡全力為朝廷辦事呢,朝廷還會有什麼尋求的目标不能實現呢!賢明的君主在尋求人才時是辛勞的,而在任用人才後卻是安逸的,這便是虞舜能夠清靜無為而使政治修明的原因啊。至于訴訟與交易等煩瑣細小的事情,有各有關部門存在,不是君主所應該躬親過問的。過去,秦始皇用衡器稱取所閱疏表奏章,魏明帝親自到尚書台按驗發行文書,隋文帝議事時侍衛人員隻好互傳食物充饑,對當世全無補益,卻反被後人譏笑。他們的雙耳與雙眼、身體與心志并非不勤勞而辛苦,但是他們緻力的事情,并不合乎事理啊!一般說來,君主最忌不能推心置腹,臣下最忌不能竭盡忠心。如果君主懷疑他的臣下,臣下诓騙他們的君主,将要以這種局面來尋求政治修明,不是很困難嗎?”憲宗認為他的話極為正确。
  [9]三月,丙寅,以神策行營京西節度使範希朝為右金吾大将軍。
  [9]三月,丙寅(初二),憲宗任命神策行營京西節度使範希朝為右金吾大将軍。
  [10]高崇文引兵自阆州趣梓州,劉辟将邢引兵遁去,崇文入屯梓州。辟歸李康于崇文以求自雪,崇文以康敗軍失守,斬之。丙子,嚴砺奏克梓州。丁醜,制削奪劉辟官爵。
  [10]高崇文領兵由阆州奔赴梓州,劉辟的将領邢領兵逃走,高崇文進入梓州,屯紮下來。劉辟為了洗刷自己的罪責,将李康交還給高崇文,高崇文因李康打了敗仗,失去梓州,便将他斬殺了。丙子(十二日),嚴砺奏稱攻克梓州。丁醜(十三日),憲宗頒布制書革除劉辟的官職爵位。
  [11]初,韓全義入朝,以其甥楊惠琳知夏綏留後。杜黃裳以全義出征無功,驕蹇不遜,直令緻仕;以右骁衛将軍李演為夏綏節度使。惠琳勒兵拒之,表稱“将士逼臣為節度使。”河東節度使嚴绶表請讨之,诏河東、天德軍合擊惠琳,绶遣牙将阿跌光進及弟光顔将兵赴之。光進本出河曲步落稽,兄弟在河東軍,皆以勇敢聞。辛巳,夏州兵馬使張承金斬惠琳,傳首京師。
  [11]當初,韓全義人京朝見,德宗皇帝任命他的外甥楊惠琳代理夏綏留後事務。杜黃裳認為韓全義出兵征讨吳少誠全無建樹,态度傲慢,有失恭順,便索性讓他退休,任命右骁衛将軍李演為夏綏節度使。楊惠琳率領兵馬阻止李演上任,上表奏稱:“将士們逼迫我出任節度使。”河東節度使嚴绶上表奏請讨伐楊惠琳,憲宗頒诏命令河東、天德軍合兵進擊楊惠琳,嚴绶派遣牙将阿跌光進與他的弟弟阿跌光顔帶領兵馬前去進擊楊惠琳。阿跌光進本來是河曲步落稽人,他們兄弟二人在河東軍中,都以勇敢著稱。辛巳(十七日),夏州兵馬使張承金斬殺楊惠琳,将他的頭顱傳送京城。
  [12]東川節度使韋丹至漢中,表言“高崇文客軍遠鬥,無所資,若與梓州,綴其士心,必能有功。”夏,四月,丁酉,以崇文為東川節度副使、知節度事。
  [12]東川節度使韋丹來到漢中後,上表聲稱:“高崇文率領外來的軍隊長途征戰,沒有任何憑依,如果将梓州歸屬于他,借以維系部下的心願,肯定能夠使他獲得成功。”夏季,四月,丁酉(初四),憲宗任命高崇文為東川節度副使,知節度使事。
  [13]潘孟陽所至,專事遊晏,從仆三百人,多納賄賂;上聞之,甲辰,以孟陽為大理卿,罷其度支、鹽鐵轉運副使。
  [13]潘孟陽每到一個地方,專門以遊觀娛樂為務,随從仆人有三百人,還接受了大量的賄賂。憲宗聞知此事後,甲辰(十一日),任命潘孟陽為大理卿,免除了他度支副使和鹽鐵轉運副使的職務。
  [14]丙午,策試制舉之士,于是校書郎元稹、監察禦史獨孤郁、校書郎下白居易、前進士蕭、沈傳師出焉。郁,及之子;,華之孫;傳師,既濟之子也。
  [14]丙午(十三日),憲宗親自在大殿對應诏赴試的士子舉行制舉考試。于是,校書郎元稹、監察禦史獨孤郁、校書郎下人白居易、前進士蕭、沈傳師都嶄露頭角,獨孤郁是獨孤及的兒子。蕭是蕭華的孫子。沈傳師是沈既濟的兒子。
  [15]杜佑請解财賦之職,仍舉兵部侍郎、度支使、鹽鐵轉運副使李巽自代。丁未,加佑司徒,罷其鹽鐵轉運使,以巽為度支、鹽鐵轉運使。自劉晏之後,居财賦之職者,莫能繼之。巽掌使一年,征課所入,類晏之多,明年過之,又一年加一百八十萬缗。
  [15]杜佑請求解除自己管理資财賦稅方面的職務,還推舉兵部侍郎、度支使、鹽鐵轉運副使李巽來替代自己。丁未(十四日),憲宗加封杜佑為司徒,免除了他鹽鐵轉運使的職務,任命李巽為度支使和鹽鐵轉運使。自劉晏以後,擔任财物賦稅管理職務的人們都趕不上他。李巽掌管使職一年,征收賦稅的收入,便像劉晏時那樣多了,第二年又超過了劉晏,再過一年,又較劉晏時增加了一百八十萬缗。
  [16]戊申,加隴右經略使、秦州刺史劉保義軍節度使。
  [16]戊申(十五日),憲宗加封隴右經略使、秦州刺史劉為保義軍節度使。
  [17]辛酉,以元稹為左拾遺,白居易為尉、集賢校理,蕭為右拾遺,沈傳師為校書郎。
  [17]辛酉(二十八日),任命元稹為左拾遺,白居易為縣尉、集賢校理、蕭為右拾遺,沈傳師為校書郎。
  稹上疏論谏職,以為:“昔太宗以王、魏徵為谏官,宴遊寝食未嘗不 在左右,又命三品以上入議大政,必遣谏官一人随之,以參得失,故天下大理。今之谏官,大不得豫召見,次不得參時政,排行就列,朝谒而已。近年以來,正牙不奏事,庶官罷巡對,谏官能舉職者,獨诰命有不便則上封事耳。君臣之際,諷谕于未形,籌畫于至密,尚不能回至尊之盛意,況于既行之诰令,已命之除授,而欲以咫尺之書收絲綸之诏,誠亦難矣。願陛下時于延英召對,使盡所懷,豈可置于其位而屏棄疏賤之哉!”
  元稹上書談論谏官的職任,他認為:“過去,太宗任命王與魏徵為谏官,無論宴飲遊觀,還是寝息就餐,沒有一時不讓他們跟随在身邊,還命令在三品以上官員入朝計議重大政務時,一定要派遣一位谏官跟随,以便檢驗各種議論的優劣,所以當時天下政治修明。現在的谏官,首先不能得到聖上的召見,其次不能參究當前的政治措施,隻是侪身于朝班的行列之中,按時上朝拜見聖上罷了。近些年來,免除正殿奏事,停止百官輪流奏事,谏官能夠奉行的職責,隻有在诏诰命令不盡合宜時,獻上一本皂封緘的奏章而已。君臣際會,即使在事情發生以前便委婉規勸,進行極為周密的謀劃,尚且難以回轉聖上的盛意,何況诏诰命令已經頒行,對官員的任命已經發布,要想憑着谏官進呈一紙章奏收回聖上的诏書,實在也是夠困難的了。希望陛下經常在延英殿召見谏官奏對,讓他們把意見都講出來,怎麼能夠将他們安置在谏官的職位上,但又對他們棄置不顧,并且疏遠賤視呢!”
  頃之,複上疏,以為:“理亂之始,必有萌象。開直言,廣視聽,理之萌也。甘谄谀,蔽近習,亂之象也。自古人君即位之初,必有敢言之士,人君苟受而賞之,則君子樂行其道,小人亦貪得其利,不為回邪矣。如是,則上下之志通 ,幽遠之情達,欲無理得乎!苟拒而罪之,則君子卷懷括以保其身,小人阿意迎合以竊其位矣。如是,則十步之事,皆可欺也,欲無亂得乎!昔太宗初即政,孫伏伽以小事谏,太宗喜,厚賞之。故當是時,言事者惟患不深切,未嘗以觸忌諱為憂也。太宗豈好逆意而惡從欲哉?誠以順适之快小,而危亡之禍大故也。陛下踐阼,今以周歲,未聞有受伏伽之賞者。臣等備位谏列,曠日彌年,不得召見,每就列位,屏氣鞠躬,不敢仰視,又安暇議得失,獻可否哉!供奉官尚爾,況疏遠之臣乎!此蓋群下因循之罪也。”因條奏請次對百官、複正牙奏事、禁非時貢獻等十事。
  不久,元稹再次上疏,他認為:“在政治修明與禍亂危亡的初期,肯定是有萌芽和迹象的。開通直言進谏的道路,拓廣接受意見的範圍,這是政治修明的萌芽。喜歡阿谀逢迎,被自己親幸的人們蒙蔽,這是禍亂危亡的迹象。自古以來,在君主即位的初期,肯定會有敢于直言切谏的人士,如果人君接受這些人士的意見,從而獎賞他們,君子便願意奉行他們的理想,小人也貪圖其中的利益,不做奸邪的事情了。如果能夠做到這些,那麼上下之志相通,幽深遼遠之情暢達,即使不打算政治修明,能夠辦得到嗎!如果君主抵制直言切谏的人士,從而懲罰他們,君子便會藏身隐退,緘口不言,但求明哲保身了,小人便會曲意迎合,從而竊居君子的地位了。像這個樣子,要辦的事情就是近在十步以内,也完全有可能做出欺上罔下的勾當來,想沒有禍亂辦得到嗎!過去,太宗剛執政時,孫伏伽就一件小事進谏,大宗大喜,重重地獎賞了他。所以在當時,談論政事的人們惟恐講得不夠深摯切實,從來不曾有人擔心觸犯忌諱。難道是太宗喜歡讓人違背自己的意志而厭惡人們順從自己的願望嗎?這誠然因為順心适意的快樂太渺小,而國家危亡的禍殃太重大的原故。自從陛下登基以來,至今已滿一年,沒聽說過有人受到孫伏伽那樣的獎賞。我等在谏官行列中聊以充數,空費時日,不能夠得到陛下的召見,每當站進朝班的行列位次之中,屏住呼吸,曲身行禮,連擡頭看上一眼都沒有膽量,又怎麼會顧得上議論得失,诤言進谏呢!在皇帝周圍供職的官員尚且如此,何況其他職位疏遠的臣下呢!這恐怕是群臣因襲故習的原故吧。”于是,他逐條上奏,請求實行依次召對百官、恢複正殿奏事、禁止臨時進獻貢物等十件事情。
  稹又以貞元中王、王叔文以伎術得幸東宮,永貞之際幾亂天下,上書勸上早擇修正之士使輔導諸子,以為:“太宗自為藩王,與文學清修之士十八人居。後代太子、諸王,雖有僚屬,日益疏賤,至于師傅之官,非聩廢疾不任事者,則休戎罷帥不知書者為之。其友谕贊議之徒,尤為冗散之甚,缙紳皆恥由之。就使時得僻老儒生,越月逾時,僅獲一見,又何暇傅之德義,納之法度哉!夫以匹士愛其子,猶知求明哲之師而教之,況萬乘之嗣,系四海之命乎!”上頗嘉納其言,時召見之。
  元稹又以貞元年間王、王叔文靠着擅長方伎小術得到太子的寵愛,到永貞年間幾乎使天下大亂之事,上書勸憲宗及早選拔善良正派的人士,輔佐教導各位皇子,他認為:“自從太宗當了藩王後,便與十八位博學能文、操行潔美的人士相處。雖然後世的太子與諸王仍有所屬的官吏,但是他們的地位越來越遭受疏遠與輕賤,至于太師、少師、太傅、少傅一類官員,不是由眼昏耳聾、身體殘廢、不能辦事的人物擔承,就是讓戰事完結以後免去節帥職務而又不懂書的人物出任。尤其王府那些友、司議郎、谕德、贊善大夫等官員,更是閑散之職,士大夫都以擔當過這類官員為恥辱。即使有時能夠得到一些孤陋寡聞,年紀老邁的儒生,也是曆時數月,僅僅獲得一次與太子、諸王見面的機會,又哪裡有閑暇為他們輔導仁德道義,使他們深明法令制度呢!一般說來,就連地位低賤的人們,為了痛愛自己的子女,還知道去尋找明達事理的老師來教誨自己的子女,何況太子、諸王都是帝王的後嗣,關系着國家的命運呢!”憲宗對他的話很是贊許,頗多采納,還時常召見他。
  [18]壬戌,邵王約薨。
  [18]壬戌(二十九日),邵王李約去世。
  [19]五月,丙子,以橫海留後程執恭為節度使。
  [19]五月,丙子(十三日),憲宗任命橫海留後程執恭為該軍節度使。
  [20]庚辰,尚書左丞、同平章事鄭馀慶罷為太子賓客。
  [20]庚辰(十七日),尚書左丞、同平章事鄭馀慶被罷免為太子賓客。
  [21]辛卯,尊太上皇後為皇太後。
  [21]辛卯(二十八日),尊奉太上皇的皇後為皇太後。
  [22]劉辟城鹿頭關,連八栅,屯兵萬餘人以拒高崇文。六月,丁酉,崇文擊敗之。辟置栅于關東萬勝堆。戊戌,崇文遣骁将範陽高霞寓攻奪之,下瞰關城;凡八戰皆捷。
  [22]劉辟修築鹿頭關,連結八座栅壘,屯聚兵馬一萬多人,以便抵禦高崇文。六月,丁酉(初五),高崇文打敗了劉辟 。劉辟又在鹿頭關東面的萬勝堆設置栅壘。戊戌(初六),高崇文派遣骁将範陽人高霞寓前去攻取了萬勝堆,由此可以俯視鹿頭關全城。共計經過八次交戰,高霞寓全都獲勝。
  [23]加盧龍節度使劉濟兼侍中。己亥,加平盧節度使李師古兼侍中。
  [23]憲宗加封盧龍節度使劉濟兼任侍中;己亥(初七),加封平盧節度使李師古兼任侍中。
  [24]庚子,高崇文破劉辟于德陽;癸卯,又破之于漢州;嚴砺遣其将嚴秦破辟衆萬餘人于綿州石碑谷。
  [24]庚子(初八),高崇文在德陽打敗劉辟。癸卯(十一日),高崇文在漢州再敗劉辟。嚴砺派遣他的将領嚴秦在綿州的石碑谷打敗劉辟的部衆一萬多人。
  [25]初,李師古有異母弟曰師道,常疏斥在外,不免貧窭。師古私謂所親曰:“吾非不友于師道也,吾年十五擁節旄,自恨不知稼穑之艱難。況師道複減吾數歲,吾欲使之知衣食之所自來,且以州縣之務付之,計諸公必不察也。”及師古疾笃,師道時知密州事,好畫及篥。師古謂判官高沐、李公度曰:“迨吾之未亂也,欲有問于子。我死,子欲奉誰為師乎?”二人相顧未對。師古曰:“豈非師道乎?人情誰肯薄骨肉而厚他人,顧置帥不善,則非徒敗軍政也,且覆吾族。師道為公侯子孫,不務訓兵理人,專習小人賤事以為己能,果堪為帥乎?幸諸公審圖之!”閏月,壬戌朔,師古薨。沐、公度秘不發喪,潛逆師道于密州,奉以為節度副使。
  [25]當初,李師古有一個異母兄弟,名叫李師道,經常遭受冷落,被斥逐在外地,不免貧困。李師古私下裡告訴親近的人們說:“并不是我不肯與李師道友好,我十五歲時擔任節度使,恨自己不懂得耕種與收獲的艱難。況且李師道又比我小幾歲,我想讓他了解吃穿供給是從哪裡來的,才暫且把治理州縣的事務交付給他,想來諸位肯定還沒有看出來吧。”及至李師古病情危笃時,李師道當時正在代理密州事務,喜歡繪畫和吹奏胡人的葭管。李師古對判官高沐和李公度說:“趁着我神智還沒有迷亂時,我想征求你們的意見。我死後,你們打算擁戴何人擔當主帥呢?”兩人相互看了一眼,沒有回答。李師古說:“難道不是李師道嗎?由人們的常情說來,誰願意對骨肉兄弟刻薄寡恩,而對其他的人卻優渥豐厚呢,但是設置主帥不得其人,便不隻是敗壞軍中政務,而且将會傾覆我的家族。李師道是公侯家族的後人,卻不緻力訓練軍隊,治理百姓,專門學習小人的下賤行當,認為是自己的才能,他擔當主帥果真勝任嗎?希望諸位審慎地計議一下吧。”閏六月,壬戌朔(初一),李師古去世。高沐與李公度隐秘其事,暫不公布李師古的死訊,暗中從密州迎接李師道,擁戴他擔當節度副使。
  [26]秋,七月,癸醜,高崇文破劉辟之衆萬人于玄武。甲午,诏:“凡西川繼援之兵,悉取崇文處分。”
  [26]秋季,七月,癸醜(疑誤),高崇文在玄武打敗劉辟的部衆一萬人。甲午(初三),憲宗頒诏:“凡是在西川相繼增援的軍隊,一概聽從高崇文的指揮。”
  [27]壬寅,葬至德大聖大安孝皇帝于豐陵,廟号順宗。
  [27]壬寅(十一日),憲宗将至德大聖大安孝皇帝安葬在豐陵,廟号順宗。
  [28]八月,壬戌,以妃郭氏為貴妃。
  28]八月,壬戌(初二),憲宗冊立皇妃郭氏為貴妃。
  [29]丁卯,立皇子甯為鄧王,寬為澧王,宥為遂王,察為深王,寰為洋王,寮為绛王,審為建王。
  [29]丁卯(初七),憲宗冊立皇子李甯為鄧王,李寬為澧王,李宥為遂王,李察為深王,李寰為洋王,李寮為绛王,李審為建王。
  [30]李師道總軍務,久之,朝命未至。師道謀于将佐,或請出兵掠四境;高沐固止之,請輸兩稅,申官吏,行鹽法,遣使相繼奉表詣京師。杜黃裳
  請乘其未定而分之;上以劉辟未平,己巳,以師道為平盧留後、知郓州事。
  [30]李師道總攬軍中事務後,過了許久,朝廷的任命還沒有到來。李師道與将佐們商讨對策,有人請求往四鄰的邊境上派兵虜掠,高沐堅決制止了這一企圖,請李師道向朝廷繳納兩稅,申報所任用的官吏,實行食鹽法,派遣使者接連不斷地前往京城進獻表章。杜黃裳請求趁着李師道沒有安定來的時機,将平盧分而治之。憲宗因劉辟尚未平定,己巳(初九),任命李師道為平盧留後、知郓州事。
  [31]堂後主書滑渙久在中書,與知樞密劉光琦相結,宰相議事有與光琦異者,令渙達意,常得所欲,杜佑、鄭等皆低意善視之。鄭馀慶與諸相議事,渙從旁指陳是非,馀慶怒叱之;未幾,罷相。四方賂遺無虛日,中書舍人李吉甫言其專恣,請去之。上命宰相阖中書四門搜掩,盡得其奸狀,九月,辛醜,貶渙雷州司戶,尋賜死;籍沒,家财凡數千萬。
  [31]堂後主書滑渙長期在中書省任職,與知樞密劉光琦相互交結,凡是宰相計議的事情與劉光琦發生分歧時,劉光琦便讓滑渙傳達自己的意圖,經常能夠滿足自己的願望。杜佑、鄭等人都低聲下氣,用友好的态度對待他。鄭馀慶與各位宰相計議事情時,滑渙在旁邊指點評說諸相意見的曲直短長,鄭馀慶怒氣沖沖地喝斥了他,沒過多久,鄭馀慶便被罷免了宰相的職務。各地向滑渙賄賂财物,沒有停閑的時日。中書舍人李吉甫進言說滑渙肆意專權,請求除去他。憲宗命令宰相将中書省四面的門戶關閉起來,進行突然搜查,取得了滑渙肆行邪惡的全部罪狀。九月,辛醜(十一日),憲宗将滑渙貶為雷州司戶,不久便賜他自裁,沒收他家的财産計有數千萬之多。
  [32]壬寅,高崇文又敗劉辟之衆于鹿頭關;嚴秦敗劉辟之衆于神泉。河東将阿跌光顔将兵會高崇文于行營,愆期一日,懼誅,欲深入自贖,軍于鹿頭之西,斷其糧道,城中憂懼。于是辟、綿江栅将李文悅、鹿頭守将仇良輔皆以城降于崇文;獲辟婿蘇強,士卒降者萬計。崇文遂長驅直指成都,所向崩潰,軍不留行;辛亥,克成都。劉辟、盧文若帥數十騎西奔吐蕃,崇文使高霞寓等追之,及于羊灌田;辟赴江不死,擒之。文若先殺妻子,乃系石自沈。崇文入成都,屯于通衢,休息士卒,市肆不驚,珍貨山積,秋豪不犯,檻劉辟送京師。斬辟大将邢、館驿巡官沈衍,餘無所問。軍府事無巨細,命一遵韋南康故事,從容指,一境皆平。
  [32]壬寅(十二日),高崇文再次在鹿頭關打敗劉辟的部衆,嚴秦在神泉也打敗了劉辟的部衆。河東将領阿跌光顔帶領兵馬與高崇文在行營會合,耽誤了一天時間,因害怕高崇文殺他,打算深入前敵,贖回自己的過失,在鹿頭關西面駐紮下來,繼絕了劉辟的運糧通道,使鹿頭關内将士憂愁恐懼。于是,劉辟的綿江栅守将李文悅、鹿頭關守将仇良輔都率城向高崇文投降,還捉獲了劉辟的女婿蘇強,投降的士兵數以萬計。于是,高崇文迅速地直逼成都,所到之處,無不崩潰,軍隊在行進中從未受阻。辛亥(二十一日),高崇文攻克成都。劉辟、盧文若帶領數十人騎馬向西逃奔吐蕃,高崇文讓高霞寓等人追趕,并在羊灌田追上了他們。劉辟跳入長江、沒有淹死,終被擒獲。盧文若事先将妻子兒女殺死,然後便在身上系了石頭沉江自殺。高崇文進入成都後,在四通八達的大道上駐紮下來,讓士兵就地休息,市中的店鋪沒有受到驚動,市場上珍貴的貨财堆積如山,也沒有遭受絲毫的侵犯。高崇文将劉辟裝入檻車,送往京城,斬殺了劉辟的大将邢和館驿巡官沈衍,對其餘的人一概不加追究。對軍府的事務,無論大小,高崇文命令一律遵從南康郡王韋臯先前奉行的慣例,他從容不迫地指揮着,西川全境便完全平定了。
  初,韋臯以西山運糧使崔從知邛州事,劉辟反,從以書谏辟;辟發兵攻之,從嬰城固守;辟敗,乃得免。從,融之曾孫也。
  當初,韋臯委任西山運糧使崔從掌管邛州事務,劉辟反叛朝廷後,崔從寫書信勸阻劉辟,劉辟派兵攻打邛州,崔從據城堅守。劉辟失敗,崔從終于得以幸免。崔從是崔融的曾孫。
  韋臯參佐房式、韋乾度、獨孤密、符載、郗士美、段文昌等素服麻屦,銜土請罪;崇文皆釋而禮之,草表薦式等,厚赆而遣之。目段文昌曰:“君必為
  将相,未敢奉薦。”載,廬山人;式,之從子;文昌,志玄之玄孫也。
  韋臯的參佐房式、韋乾度、獨孤密、符載、郗士美、段文昌等人身著白色喪服,腳穿麻鞋,按死罪制度口銜土塊,請求治罪,高崇文全都釋放了他們,以禮相待,還草拟表章舉薦房式等人,贈給他們豐厚的财物,送他們前去就任。高崇文看着段文昌說:“你肯定會成為将相,我不敢推薦你。”符載是廬山人。房式是房的侄子。段文昌是段志玄的玄孫。
  辟有二妾,皆殊色,監軍請獻之,崇文曰:“天子命我讨平兇豎,當以撫百姓為先,遽獻婦人以求媚,豈天子之意邪!崇文義不為此。”乃以配将吏之無妻者。
  劉辟有兩個偏房,容貌都特别美麗,監軍請求将她們獻給朝廷,高崇文說:“天子命令我征伐平定劉辟這一兇頑豎子,我應當首先安撫百姓。忙着進獻婦女,讨好天子,這哪裡會是天子的本意呢!我奉行正義,不幹這種事情。”于是,他将劉辟的兩個偏房許配給沒有妻室的将吏了。
  杜黃裳建議征蜀及指受高崇文方略,皆懸合事宜。崇文素憚劉,黃裳使謂之曰:“若無功,當以劉相代。”故能得其死力。及蜀平,宰相入賀,上目黃裳曰:“卿之功也!”
  杜黃裳建議征讨蜀中并授意高崇文應采取的謀略。這些謀略對後來發生的事情完全适宜。由于高崇文平時畏懼劉,杜黃裳便讓人告訴他說:“如果你不能取得成功,便會讓劉替代你。”所以杜黃裳能夠使高崇文盡到最大的力量。及至平定蜀中後,宰相入朝祝賀,憲宗望着杜黃裳說:“這都是你的功勞啊!”
  [33]辛巳,诏征少室山人李渤為左拾遺;渤辭疾不至,然朝政有得失,渤辄附奏陳論。
  [33]辛巳(疑誤),憲宗頒诏征召少室山的隐士李渤擔任左拾遺,李渤稱病,不肯前來。然而,一旦朝廷大政發生問題,他總是寄上奏章,陳述論說自己的見解。
  [34]冬,十月,甲子,易定節度使張茂昭入朝。
  [34]冬季,十月,甲子(初五),易定節度使張茂昭入京朝見。
  [35]制割資、簡、陵、榮、昌、泸六州隸東川。房式等未至京師,皆除省寺官。丙寅,以高崇文為西川節度使。戊辰,以嚴砺為東川節度使。
  [35]憲宗頒制命令分出資州、簡州、陵州、榮州、昌州、泸州六地,歸屬東川。房式等人還沒有來到京城,憲宗已經全部任命他們各省、各寺的官員。丙寅(初七),任命高崇文為西川節度使;戊辰(初九),任命嚴砺為東川節度使。
  庚午,以将作監柳晟為山南西道節度使。晟至漢中,府兵讨劉辟還,未至城,诏複遣戍梓州;軍士怨怒,脅監軍,謀作亂。晟聞之,疾驅入城,慰勞之,既而問曰:“汝曹何以得成功?”對曰:“誅反者劉辟耳。”晟曰:“辟以不受诏命,故汝曹得以立功,豈可複使他人誅汝以為功邪?”衆皆拜謝,請詣戍所如诏書。軍府由是獲安。
  庚午(十一日),憲宗任命将作監柳晟為山南西道節度使。柳晟來到漢中時,漢中府的兵馬征讨劉辟回來,還沒有進城,便有诏書派遣他們再去戍守梓州。将士們既怨恨,又惱怒,脅迫監軍,策劃發起變亂。柳晟得知消息後,連忙策馬進城,慰勞他們。過了一會兒,柳晟問道:“你們是怎麼獲得成功的呀?”将士們回答說:“是由于前去讨伐反叛者劉辟呗。”柳晟說:“由于劉辟不肯接受诏書的命令,所以使你們獲得了立功的機會,怎麼能夠讓别人再來讨伐你們,從而建立功勞呢!”大家都向柳晟行禮,表示感謝,請求按照诏書前往戍守之地。從此,軍府獲得安甯。
  [36]壬申,以平盧留後李師道為節度使。
  [36]壬申(十三日),憲宗任命平盧留後李師道為節度使。
  [37]戊子,劉辟至長安,并族黨誅之。
  [37]戊子(二十九日),劉辟被押送到長安,朝廷命令将他連同他的同族親屬一并誅殺。
  [38]武甯節度使張有疾,上表請代。十一月,戊申,征為工部尚書,以東都留守王紹代之,複以濠、泗二州隸武甯軍。徐人喜得二州,故不為亂。
  [38]武甯節度使張身患重病,上表請求派人替代自己。十一月,戊申(十九日),憲宗征召張回朝擔任工部尚書,任命東都留守王紹代替張的原職務,又将濠州、泗州兩地歸屬武甯軍。徐州地區的将士們高興得到兩州的土地,所以不作亂。
  [39]丙辰,以内常侍吐突承璀為左神策中尉。承璀事上于東宮,以幹敏得幸。
  [39]丙辰(二十七日),憲宗任命内常侍吐突承璀為左神策中尉。吐突承璀在憲宗當太子時曾侍奉左右,因幹練機敏而得到寵愛。
  [40]是歲,回鹘入貢,始以摩尼偕來,于中國置寺處之。其法日晏乃食,食葷而不食酪。回鹘信奉之,可汗或與議國事。
  [40]這一年,回鹘入京進貢,開始帶着摩尼教僧人一同前來,朝廷在國内設置寺院,安置摩尼僧人居住。根據摩尼僧人的規矩,日暮時分才開始進食,可以吃葷腥食品,但不能夠食用奶酪。回鹘信奉摩尼教,回鹘可汗有時要與摩尼僧人計議國家大事。
二年(丁亥、807)
二年(丁亥,公元807年)
  [1]春,正月,辛卯,上祀圜丘;赦天下。
  [1]春季,正月,辛卯(初三),憲宗祭祀圜丘,大赦天下。
  [2]上以杜佑高年重德,禮重之,常呼司徒而不名。佑以老疾,請緻仕;诏令佑每月入朝不過再三,因至中書議大政;他日聽歸樊川。
  [2]憲宗因杜佑年邁,品德高尚,以隆重的禮數對待他,經常稱呼他為司徒,而不直呼其名。杜佑因年老多病,請求退休,憲宗頒诏令杜佑每月來朝廷朝見不超過兩三次,并趁此機會前往中書省計議重大的政務。其他日子準許他回到樊川府第。
  [3]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杜黃裳,有經濟大略而不小節,故不得久在相位。乙巳,以黃裳同平章事,充河中、晉、绛、慈、隰節度使。己酉,以戶部侍郎武元衡為門下侍郎,翰林學士李吉甫為中書侍郎,并同平章事。吉甫聞之感泣,謂中書舍人裴曰:“吉甫流落江、淮,逾十五年,一旦蒙恩至此。思所以報德,惟在進賢,而朝廷後進,罕所接識,君有精鑒,願悉為我言之。”取筆疏三十餘人;數月之間,選用略盡。當時翕然稱吉甫為得人。
  [3]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杜黃裳,具有經國濟民的遠大謀略,但對生活小事不加檢點,所以沒有能夠長期保持宰相的職位。乙巳(十七日),憲宗讓杜黃裳挂銜同平章事,充任河中、晉、绛、慈、隰節度使。己酉(二十一日),憲宗任命戶部侍郎武元衡為門下侍郎,翰林學士李吉甫為中書侍郎,兩人一并同平章事。李吉甫得知消息以後,感動得哭了,他告訴中書舍人裴說:“我飄泊江、淮,窮困失意,超過了十五年,現在忽然蒙受朝廷的恩典達到如此地步。我想到的報答朝廷恩德的途徑,隻有引進賢明之士,但是我很少接觸并結識朝廷中後來入仕的人們。您是善于識别人才的,希望您向我講出您的所有意見。”于是,裴拿起筆來,開列了三十多人的名單。在幾個月内,李吉甫将這些人幾乎都選拔起用了,當時人們紛紛稱道李吉甫用人得當。
  [4]二月,癸酉,邕州奏破黃賊,獲其酋長黃承慶。
  [4]二月,癸酉(十五日),邕州奏報擊敗黃氏亂民,俘獲了他們的酋長黃承慶。
  [5]夏,四月,甲子,以右金吾大将軍範希朝為朔方、靈、鹽節度使,以右神策、鹽州、定遠兵隸焉,以革舊弊,任邊将也。
  [5]夏季,四月,甲子(初七),憲宗任命右金吾大将軍範希朝為朔方、靈、鹽節度使,将右神策軍、鹽州、定遠的兵馬歸屬給他,為的是以此革除以往的弊病,由朝廷直接任命駐守邊塞的将領。
  [6]秋,八月,劉濟、王士真、張茂昭争私隙,疊相表請加罪。戊寅,以給事中房式為幽州、成德、義武宣慰使,和解之。
  [6]秋季,八月,劉濟、王士真、張茂昭因私怨而發生争執,交替上表請求朝廷懲治對方。戊寅(二十三日),憲宗任命給事中房式為幽州、成德、義武宣慰使,使他們和解。
  [7]九月,乙酉,密王綢薨。
  [7]九月,乙酉(初一),密王李綢去世。
  [8]夏,蜀既平,藩鎮惕息,多求入朝。鎮海節度使李亦不自安,求入朝;上許之,遣中使至京口慰撫,且勞其将士。雖署判官王澹為留後,實無行意,屢遷行期,澹與敕使數勸谕之;不悅,上表稱疾,請至歲暮入朝。上以問宰相,武元衡曰:“陛下初即政,求朝得朝,求止得止,可否在,将何以令四海!”上以為然,下诏徵之。詐窮,遂謀反。
  [8]夏州楊惠琳、蜀中劉辟被平定後,藩鎮極為恐懼,多數請求入京朝見。鎮海節度使李也感到不安,請求入京朝見,憲宗答應了他的請求,派遣中使前往京口撫慰他,而且慰勞他部下的将士們。李雖然委任判官王澹暫且擔任留後,但實際并沒有離開的打算,好幾次拖延了啟程的日期。王澹與憲宗派來的敕使屢次勸告他,李心中不快,上表聲稱身染疾病,請求延緩到年底再入京朝見。憲宗就此事征詢宰相的意見,武元衡說:“陛下剛剛執掌朝政大權,李要求朝見就得以朝見,要求中止朝見就得以中止朝見,由李決定去就,将來怎麼就夠對全國發号施令呢!”憲宗認為有理,便頒發诏書征召他前來。李計謀已窮,于是便策劃造反。
  王澹既掌留務,于軍府頗有制置,益不平,密谕親兵使殺之。會頒冬服,嚴兵坐幄中,澹與敕使入谒,有軍士數百噪于庭曰:“王澹何人,擅主軍務!”曳下,脔食之;大将趙琦出慰止,又脔食之;注刃于敕使之頸,诟詈,将殺之;陽驚,救之。
  王澹執掌留後事務後,對軍府的建制頗有些改革,李愈發憤郁不滿,便暗中谕示親兵殺掉王澹。适逢發放冬季的服裝,李全副武裝地坐在帳幕中間,正當王澹與憲宗敕使進帳谒見時,有數百名将士在庭院中喧噪着說:“王澹是什麼人,竟敢擅自掌管軍中事務!”于是,将士們将他拖了出來,割碎了他的身體吃掉。大将趙琦出來勸慰阻止将士們,大家又将他割碎了吃掉。将士們用兵器直指憲宗敕使的脖頸痛罵,準備将他殺掉,李佯裝大驚,将他救了下來。
  冬,十月,己未,诏征為左仆射,以禦史大夫李元素為鎮海節度使。庚申,表言軍變,殺留後、大将。先是選腹心五人為所部五州鎮将,姚志安處蘇州,李深處常州,趙惟忠處湖州,丘自昌處杭州,高肅處睦州,各有兵數千,伺察刺史動靜。至是,各使殺其刺史,遣牙将庾伯良将兵三千治石頭。常州刺
  史顔防用客李雲計,矯制稱招讨副使,斬李深,傳檄蘇、杭、湖、睦,請同進
  讨。湖州刺史辛秘潛募鄉闾子弟數百,夜襲趙惟忠營,斬之。蘇州刺史李素為
  姚志安所敗,生緻于,具桎梏釘于船舷,未及京口,會敗,得免。
  冬季,十月,己未(初五),憲宗頒诏征調李出任左仆射,任命禦史大夫李元素為鎮海節度使。庚申(初六),李上表宣稱軍隊發生變故,殺害了留後與大将。在此之前,李選拔出五個親信,擔任他所管轄的五個州的鎮守将領,姚志安在蘇州,李深在常州,趙惟忠在湖州,丘自昌在杭州,高肅在睦州,各自擁有兵馬數千人,伺察刺史的舉動。至此,李讓他們分别殺掉本州刺史,又派遣牙将庾伯良率領兵馬三千人修整石頭城。常州刺史顔防采用賓客李雲的計策,假托制書已有任命,自稱招讨副使,斬殺李深,向蘇州、杭州、湖州、睦州傳送檄文,請各州共同進軍讨伐李。湖州刺史辛秘暗中募集鄉裡子弟數百人,在夜間襲擊趙惟忠的營地,并将趙惟忠斬殺。蘇州刺史李素被姚志安擊敗,姚志安将李素交送李,給李素帶上腳鐐手铐,再将腳鐐手铐釘死在般舷上,但是在沒有到達京口以前,趕上李失敗,李素得以幸免。
  乙醜,制削李官爵及屬籍。以淮南節度使王锷統諸道兵為招讨處置使;征宣武、義甯、武昌兵并淮南、宣歙兵俱出宣州,江西兵出信州,浙東兵出杭州,以讨之。
  乙醜(十一日),憲宗頒布制書,命令革除李的官職爵位,并在宗室名冊中除名,命令淮南節度使王锷統領各道兵馬,出任招讨處置使;征調宣武、義甯、武昌兵馬,連同淮南、宣歙兵馬一起由宣州進軍,江西兵馬由信州進軍,浙東兵馬由杭州進軍,以便讨伐李。
  [9]高崇文在蜀期年,一旦謂監軍曰:“崇文,河朔一卒,幸有功,緻位至此。西川乃宰相回翔之地,崇文叨居日久,豈敢自安!”屢上表稱“蜀中安逸,無所陳力,願效死邊陲。”上擇可以代崇文者而難其人。丁卯,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武元衡同平章事,充西川節度使。
  [9]高崇文任職蜀中滿了一年,有一天他對監軍說:“我高崇文,河朔地帶的一名小卒,幸而立下戰功,才達到現在這個職位。西川是宰相盤旋飛翔的地方,我含愧居于此地的時間已經很長了,怎敢心安理得地呆下去呢!”他屢次上表聲稱:“蜀中安适閑逸,沒有我施展自己能力的地方,希望讓我前往邊疆,盡死效力。”憲宗選擇能夠替代高崇文的人,但難以找到合适的人選。丁卯(十三日),憲宗命令門下侍郎、同平章事武元衡同平章事,充任西川節度使。
  [10]李以宣州富饒,欲先取之,遣兵馬使張子良、李奉仙、田少卿将兵三千襲之。三人知必敗,與牙将裴行立同謀讨之。行立,之甥也,故悉知之密謀。三将營于城外,将發,召士卒谕之曰:“仆射反逆,官軍四集,常、湖二将繼死,其勢已蹙。今乃欲使吾輩遠取宣城,吾輩何為随之族滅!豈若去逆效順,轉禍為福乎!”衆悅,許諾,即夜,還趨城。行立舉火鼓噪,應之于内,引兵趨牙門。聞子良等舉兵,怒,聞行立應之,撫膺曰:“吾何望矣!”跣走,匿樓下。親将李鈞引挽強三百趨山亭,欲戰;行立伏兵邀斬之。舉家皆哭,左右執,裹之以幕,缒于城下,械送京師。挽強、蕃落争自殺,屍相枕藉。癸酉,本軍以聞。乙亥,群臣賀于紫宸殿。土愀然曰:“朕之不德,緻宇内數有幹紀者,朕之愧也,何賀之為!”
  [10]李認為宣州富庶豐饒,準備首先奪取此地,便派遣兵馬使張子良、李奉仙和田少卿帶領兵馬三千人襲擊宣州。三人知道李肯定要失敗,便與牙将裴行共同策劃讨伐李。裴行立是李的外甥,所以他完全了解李的機密策謀。三位将領在鎮海軍城外紮營,在準備出發時,把将士們召集起來,開導他們說;“李仆射謀反叛逆,官軍已經從各地彙集起來,常州和湖州的李深與趙惟忠二位将領接連敗死,李的形勢已經窘迫。現在,李準備讓我們這些人經長途攻取宣州,我們這些人為什麼要跟着他而使自己整個家族遭受誅滅呢!何不脫離李,效力朝廷,将禍殃轉變為福緣呢!”大家都很高興,便應承下來了。就在當天夜晚,三位将領回軍直奔鎮海軍城。裴行立點着火,擂鼓呐喊,在鎮海軍城内響應,領兵真奔軍府牙門。李得知張子良等人起兵,大怒,得知裴行立接應他們後,捶着自己胸口說:“我還有什麼希望呢!”他光着腳逃走,躲藏在一座樓下。李的親信将領李鈞率領能挽強弓的親兵三百人直奔山亭,準備交戰,裴行立埋伏的兵馬截擊并斬殺了他。李全家人都哭泣,李的随從們捉住李,用帳幕裹着他,用繩索将他缒到城下,給他帶上枷鎖,送往京城。李的能挽強弓的親兵和由胡人、奚人等組成的蕃兵紛紛自殺,屍體縱橫交陳。癸酉(十九日),鎮海軍将本軍發生的事情上奏朝廷聞知。乙亥(二十一日),群臣在紫宸殿向憲宗祝賀,憲宗愁容滿面地說:“由于朕不施恩德,緻使國内屢次出現違犯法紀的人,朕漸愧得很啊,有什麼值得祝賀的呢!”
  宰相議誅大功以上親,兵部郎中蔣義曰:“大功親,皆淮安靖王之後也。淮安有佐命之功,陪陵、享廟,豈可以末孫為惡而累之乎!”又欲誅其兄
  弟,曰:“兄弟,故都統國貞之子也,國貞死王事,豈可使之不祀乎!”
  宰相以為然。辛巳,從父弟宋州刺史等皆貶官流放。
  宰相商議誅殺李叔伯兄弟姊妹以上的親屬,兵部郎中蔣義說:“李叔伯兄弟姊妹以上的親屬都是淮安靖王李神通的後裔。淮安靖王有輔佐太祖、太宗、創建國家的功勳,陪葬于獻陵,配享于高祖祠廟,難道能夠因為末代子孫作惡,便受到連累嗎!”宰相們又打算誅殺李的兄弟,蔣義說:“李的兄弟,是已故都統李國貞的兒子,李國貞為朝廷獻身,難道能夠讓他失去後人的祭祀嗎!”宰相們認為所言有理。辛巳(二十七日),李的叔伯弟弟宋州刺史李等人都被貶官流放。
  十一月,甲申朔,至長安,上禦興安門,面诘之。對曰:“臣初不反,張
  子良等教臣耳。”上曰:“卿為元帥,子良等謀反,何不斬之,然後入朝?”
  無以對。乃并其子師回腰斬之。
  十一月,甲申朔(初一),李被押送到長安,憲宗親臨興安門,當面責問他。李回答說:“我起先并沒有造反,是張子良等人教我這樣做的。”憲宗說:“你身為主帥,既然張子良等人策劃造反,你為什麼不将他們殺了,然後再入京朝見?”李無法回答了,于是将他連同他的兒子李師回一并腰斬處死。
  有司請毀祖考冢廟,中丞盧坦上言:“李父子受誅,罪已塞矣。昔漢誅霍禹,不罪霍光;先朝誅房遺愛,不及房玄齡。《康诰》曰:‘父子兄弟,罪不相及。’況以為不善而罪及五代祖乎!”乃不毀。
  有關部門請求拆除李祖先的墳墓和家廟,禦史中丞盧坦進言說:“李父子遭受誅戮,已經足以抵罪。過去漢宣帝誅殺霍禹,并不處罰霍光;本朝前代誅殺房遺愛,并不牽連房玄齡。《康诰》說:‘在父子兄弟之間,無論誰觸犯刑罰,都不能互相牽連。’何況因李作惡,而要牽連五代祖先一起治罪呢!”于是作罷。
  有司籍家财輸京師。翰林學士裴、李绛上言,以為:“李僭侈,割剝六州之人以富其家,或枉殺其身而取其财。陛下闵百姓無告,故讨而誅之,今辇金帛以輸上京,恐遠近失望。願以逆人資财賜浙西百姓,代今年租賦。”上嘉歎久之,即從其言。
  有關部門沒收李家财,準備運到京城,翰林學士裴與李绛進言認為:“李過度奢侈,殘酷掠奪潤、睦、常、蘇、湖、杭六州百姓,使自己家富有,甚至濫殺無辜,從中奪取資财。陛下憐憫百姓無處說理,所以征讨并誅殺了他,現在要将沒收的金銀絲帛裝載成車,轉運京城,恐怕會使各地的人們感到失望。希望将李的物資錢财頒賜給浙西的百姓,用以代替他們今年應交納的賦稅。”憲宗嘉許贊歎良久,随即聽從了他的建議。
  [11]昭義節度使盧從史,内與王士真、劉濟潛通,而外獻策請圖山東,擅引兵東出。上召令還,從史托言就食邢、,不時奉诏;久之,乃還。
  [11]昭義節度使盧從史,在内與王士真、劉濟暗中交往,在外卻向朝廷進獻計策,請求謀取太行山以東的魏博、恒冀等藩鎮,擅自率領兵馬東進。憲宗傳召并命令他返還昭義,他卻托稱移兵前往邢州與州,就地獲取給養,不肯按時奉行诏書的指令,過了好久,才返回昭義。
  他日,上召李绛對于浴堂,語之曰:“事有極異者,朕比不欲言之。朕與鄭議敕從史歸上黨,續徵入朝。乃洩之于從史,使稱上黨乏糧,就食山東。為人臣負朕乃爾,将何以處之?”對曰:“審如此,滅族有餘矣!然、從史必不自言,陛下誰從得之?”上曰:“吉甫密奏。”绛曰:“臣竊聞晉紳之論,稱為佳士,恐必不然。或者同列欲專朝政,疾寵忌前,願陛下更熟察之,勿使人謂陛下信讒也!”上良久曰:“誠然,必不至此。非卿言,朕幾誤處分。”
  後來,憲宗在浴堂殿傳召李绛前來應對谘詢,對李绛談道:“有件極為異常的事情,朕完全不願意講到它。朕與鄭商議敕令盧從史返回上黨,接着便征召他入京朝見。鄭卻将此事洩露給盧從史,讓他聲稱上黨缺乏糧食,需要移兵崤山以東,就地取得糧食給養。作為人臣,辜負朕達到如此程度,将應當怎麼處治他呢?”李绛回答說:“假如确實是這樣,誅戮整個家族的罪罰還有餘。然而,鄭與盧從史肯定不會自己說出去,陛下是從誰那裡得到消息的呢?”憲宗說:“是李吉甫秘密奏報的。”李绛說:“我私下裡聽到士大夫的評論,稱許鄭是一位德才兼優的人,恐怕他不會這樣做的。或許是他的同事中有人打算獨攬朝廷大政,嫉妨鄭得到寵信,居己之先吧,希望陛下再深入驗察此事,不要讓人說陛下是在聽信讒言啊!”憲宗停了許久才說:“的确如此,鄭肯定不至于幹出這種事情。如果不是你這一席話,朕幾乎要做出錯誤的決定來了。”
  上又嘗從容問绛曰:“谏官多謗讪朝政,皆無事實,朕欲谪其尤者一二人以儆其餘,何如?”對曰:“此殆非陛下之意,必有邪臣以壅蔽陛下之聰明者。人臣死生,系人主喜怒,敢發口谏者有幾!就有谏者,皆晝度夜思,朝删墓減,比得上達,什無二三。故人主孜孜求谏,猶懼不至,況罪之乎!如此,杜天下之口,非社稷之福也。”上善其言而止。
  憲宗還曾從容詢問李绛說:“谏官往往毀謗朝廷政務,全然沒有事實依據,朕打算将他們中間一兩個突出人物處以貶谪,以便使其餘的人有所警惕,你認為怎麼樣呢?”李绛回答說:“這大概不是陛下的本意,肯定有邪惡臣下蒙蔽陛下視聽的事情發生。臣下的死與生,都是與主上的喜與怒相聯系着的,有勇氣開口進谏的能有幾人呢!即使有人進谏,也都是經過日日夜夜的思量,朝朝暮暮的删減,及至谏言得以送交到上面來時,所剩已經沒有十分之二三了。所以,主上勤勉不怠地尋求規谏,還怕無人進谏,何況要對谏官處以罪罰呢!倘若如此,就會讓天下之人閉口不言,這可不是國家之福啊。”憲宗贊賞他的進言,于是不再貶谪谏官。
  [12]群臣請上尊号曰睿聖文武皇帝;丙申,許之。
  [12]群臣請求向憲宗進獻尊号,稱作睿聖文武皇帝。丙申(十三日),憲宗應允了這一請求。
  [13]尉、集賢校理白居易作樂府及詩百餘篇,規諷時事,流聞禁中;上見而悅之,召入翰林為學士。
  [13]縣尉、集賢校理白居易寫作樂府與詩歌一百多篇,婉言規谏時事,流傳到宮廷之中。憲宗看了白居易的樂府與詩歌後,很是喜愛,便傳召白居易進入翰林院,擔任翰林學士。
  [14]十二月,丙辰,上謂宰相曰:“太宗以神聖之資,群臣進谏者猶往複數四,況朕寡昧,自今事有違,卿當十論,無但一二而已。”
  [14]十二月,丙辰(初三),憲宗告訴宰相說:“憑着太宗那樣的聖明資質,群臣進獻的谏言尚且需要往返三四次哩,何況朕是愚昧寡聞的呢!從今以後,如果有什麼不對的事情,你們應當論說十次,而不是僅僅論說一兩次就算了事。”
  [15]丙寅,以高崇文同平章事,充甯節度、京西諸軍都統。
  [15]丙寅(十三日),憲宗任命高崇文同平章事,充任甯節度使、京西諸軍都統。
  [16]山南東道節度使于憚上英威,為子季友求尚主;上以皇女普甯公主妻之。翰林學士李绛谏曰:“,虜族;季友,庶孽,不足以辱帝女,宜更擇高門美才。”上曰:“此非卿所知。”已卯,公主适季友,恩禮甚盛;出望外,大喜。頃之,上使人諷之入朝謝恩,遂奉诏。
  [16]山南東道節度使于豈憚憲宗的英明威嚴,為兒子于季友請求娶公主為妻,憲宗便将皇女普甯公主嫁給了他。翰林學士李绛進谏說:“于出身于虜族,于季友是于的偏房所生,配不上帝室的女兒,應當為公主另選出于名門、才具秀美的人才。”憲宗說:“你不知道這裡面的原因。”已卯(二十六日),普甯公主下嫁給于季友,憲宗對于家的禮遇很是隆盛,于出于預料之外,感到非常高興。不久,憲宗讓人婉言規勸于前往朝廷感謝皇帝的恩典,于便接受了诏命。
  [17]是歲,李吉甫撰《元和國計簿》上之,總計天下方鎮四十八,州府二百九十五,縣千四百五十三。其鳳翔、坊、甯、振武、泾原、銀夏、靈鹽、河東、易定、魏博、鎮冀、範陽、滄景、淮西、淄青等十五道七十一州不申戶口外,每歲賦稅倚辦止于浙江東·西、宣歙、淮南、江西、鄂嶽、福建、湖南八道四十九州,一百四十四萬戶,比天寶稅戶四分減三。天下兵仰給縣官者八十三萬餘人,比天寶三分增一,大率二戶資一兵 。其水旱所傷,非時調發,不在此數。
  [17]這一年,李吉甫撰寫成《元和國計簿》,進獻給朝廷。據該書記載,總計全國有方鎮四十八個,有州府二百九十五個,有縣一千四百五十三個。其中鳳翔、坊、甯、振武、泾原、銀夏、靈鹽、河東、易定、魏博、鎮冀、範陽、滄景、淮西、淄青等十五個道七十一個州不向朝廷申報戶口外,每年的賦稅征收隻靠着浙江東西、宣歙、淮南、江西、鄂嶽、福建、湖南等八個道四十九個州,在編人口共一百四十四萬戶,比天寶年間納稅人戶減少了四分之三。全國依賴國庫供給的軍隊有八十三萬多人,比天寶年間增加了三分之一,大約每兩戶人家供養一個士兵。若有旱澇災害損壞收成,或者有臨時的征發調用,還不能包括在這個數目以内。
三年(戊子、808)
三年(戊子,公元808年)
  [1]春,正月,癸巳,群臣上尊号曰睿聖文武皇帝;赦天下。“自今長吏詣阙,無得進奉。”知樞密劉光琦奏分遣諸使赍赦詣諸道,意欲分其饋遺,翰林學士裴、李绛奏“敕使所至煩擾,不若但附急遞。”上從之。光琦稱舊例,上曰:“例是則從之,苟為非是,奈何不改!”
  [1]春季,正月,癸巳(十一日),群臣向憲宗進獻尊号,稱作睿聖文武皇帝。憲宗大赦天下罪囚,規定:“從今以後,各地長官前往朝廷,不得進獻貢物。”知樞密劉光琦奏請分别派遣各使者攜帶赦書前往各道,想要分别占有各地贈送的财物。翰林學士裴、李绛奏稱:“朝廷派出的使者每到一處,就要煩勞攪擾一處,不如隻将赦書交付驿站火速傳遞。”憲宗聽從了二人的建議。劉光琦援引慣例反對,憲宗卻說:“如果慣例是正确的,自然要依從慣例,如果慣例是不正确的,為什麼不糾正呢!”
  [2]臨泾鎮将郝以臨泾地險要,水草美,吐蕃将入寇,以屯其地,言于泾原節度使段,奏而城之,自是泾原獲安。
  [2]臨泾鎮将郝認為臨泾地勢險要,水草肥美,如果吐蕃準備前來侵犯,肯定要在此地駐紮,便向泾原節度使段進言,經奏請後修築了臨泾城。從此,泾原獲得了安甯。
  [3]二月,戊寅,鹹安大長公主薨于回鹘。三月,回鹘騰裡可汗卒。
  [3]二月,戊寅(二十六日),鹹安大長公主在回鹘去世。三月,回鹘騰裡可汗去世。
  [4]癸巳,郇王總薨。
  [4]癸巳(十一日),郇王李總去世。
  [5]辛亥,禦史中丞盧坦奏彈前山南西道節度使柳晟、前浙東觀察使閻濟美違赦進奉。上召坦褒慰之,曰:“朕已釋其罪,不可失信。”坦曰:“赦令宣布海内,陛下之大信也。晟等不畏陛下法,奈何存小信棄大信乎!”上乃命歸所進于有司。
  [5]辛亥(二十九日),禦史中丞盧坦上奏揭發前任山南西道節度使柳晟和前任浙東觀察使閻濟美違背赦書,進獻貢物。憲宗召見盧坦,對他稱贊慰問了一番以後說:“朕已經将他們的罪責免除了,這是不能失信的啊。”盧坦說:“赦令是向全國公布的,是陛下的大信用。柳晟等人不畏懼陛下之法,陛下怎麼能夠隻顧小信用,反而丢棄大信用呢!”于是,憲宗命令将他們進獻的物品交給有關部門。
  [6]夏,四月,上策試賢良方正直言極谏舉人,伊阙尉牛僧孺、陸渾尉皇甫、前進士李宗闵皆指陳時政之失,無所避;吏部侍郎楊于陵、吏部員外郎韋貫之為考策官,貫之署為上第。上亦嘉之,诏中書優與處分。李吉甫惡其言直,泣訴于上,且言“翰林學士裴、王涯覆策。,涯之甥也,涯不先言;無所異同。”上不得已,罷、涯學士,為戶部侍郎,涯為都官員外郎,貫之為果州刺史。後數日,貫之再貶巴州刺史,涯貶虢州司馬。乙亥,以楊於陵為嶺南節度使,亦坐考策無異同也。僧孺等久之不調,各從辟于藩府。僧孺,弘之
  七世孫;宗闵,元懿之玄孫;貫之,福嗣之六世孫;,睦州新安人也。
  [6]夏季,四月,憲宗對有關部門推舉的賢良方正、直言極谏科的考生舉行考試,伊阙縣尉牛僧孺、陸渾縣尉皇甫、前科進士李宗闵等人,指明并陳述當時政務的過失,都能夠毫無避諱。吏部侍郎楊於陵、吏部員外郎韋貫之擔任主考策對的官員,韋貫之将牛僧孺等人納入成績優秀的上第中,憲宗對他們也很嘉許,頒诏命令中書省對他們從優安排。李吉甫讨厭他們言語直切,哭泣着向憲宗陳訴,而且說:“策對考試是由翰林學士裴和王涯來覆核審定的。皇甫是王涯的外甥,王涯沒有事先說明,裴也沒有提出異議。”憲宗沒有辦法,免除了裴與王涯翰林學士的職務,讓裴出任戶部侍郎,王涯出任都官員外郎,韋貫之出任果州刺史。幾天以後,韋貫之又被貶為巴州刺史,王涯被貶為虢州司馬。乙亥(二十三日),憲宗任命楊於陵為嶺南節度使,他也是由于主考策對時沒有提出異議而受到處罰。牛僧孺等人長期不得調任,分别被藩鎮征用為幕府的僚屬。牛僧孺是牛弘的七世孫。李宗闵是李元懿的玄孫。韋貫之是韋福嗣的六世孫。皇甫是睦州新安人。
  [7]丁醜,罷五月朔宣政殿朝賀。
  [7]丁醜(二十五日),憲宗撤銷了五月朔日(初一)在宣政殿舉行的朝賀。
  [8]以荊南節度使裴均為右仆射。均素附宦官得貴顯,為仆射,自矜大。嘗入朝,逾位而立;中丞盧坦揖而退之,均不從。坦曰:“昔姚南仲為仆射,位在此。”均曰:“南仲何人?”坦曰:“是守正不交權幸者。”坦尋改右庶子。
  [8]憲宗任命荊南節度使裴均為右仆射。裴均平時依附宦官,得以富貴顯達,出任右仆射後,更為驕矜自大。有一次,裴均上朝,在超越自己職位的地方站了下來,禦史中丞盧坦向他拱手行禮,請他退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裴均不肯聽從 。盧坦說:“過去,姚南仲擔任仆射時,他的位置就是在這裡的。”裴均說:“姚南仲是什麼人?”盧坦說:“是信守正道,不肯交結權貴寵臣的人。”不久,盧坦被改任為右庶子。
  [9]五月,翰林學士、左拾遺白居易上疏,以為:“牛僧孺等直言時事,恩獎登科,而更遭斥逐,并出為關外官。楊於陵等以考策敢收直言,裴等以覆策不退直言,皆坐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