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唐紀七十
起上章困敦十一月,盡玄黓攝提格四月,凡一年有奇。
僖宗惠聖恭定孝皇帝中之上廣明元年(庚子,公元八八零年)
十一月,河中都虞候王重榮作亂,剽掠坊市俱空。
宿州刺史劉漢宏怨朝廷賞薄。甲寅,以漢宏為浙東觀察使。
诏河東節度使鄭從谠以本道兵授諸葛爽及代州刺史硃玫,使南讨黃巢。乙卯,以代北都統李琢為河陽節度使。
初,黃巢将渡淮,豆盧彖請以天平節钺授巢,俟其到鎮讨之,盧攜曰:“盜賊無厭,雖與之節,不能止其剽掠,不若急發諸道兵扼泗州,汴州節度使為都統,賊既前不能入關,必還掠淮、浙,偷生海渚耳。”從之。既而淮北相繼告急,攜稱疾不出,京師大恐。庚申,東都奏黃巢入汝州境。
辛酉,以王重榮權知河中留後,以河中節度使同平章事李都為太子少傅。
汝鄭把截制置都指揮使齊克讓奏黃巢自稱天補大将軍,轉牒諸軍雲,“各宜守壘,勿犯吾鋒!吾将入東都,即至京邑,自欲問罪,無預衆人。”上召宰相議之。豆盧彖、崔沆請發關内諸鎮及兩神策軍守潼關。壬戌,日南至,上開延英,對宰要泣下。觀軍容使田令孜奏:“請選左右神策軍弓弩手守潼關,臣自為都指揮制置把截使。”上曰:“侍衛将士,不習征戰,恐未足用。”令孜曰:“昔安祿山構逆,玄宗幸蜀以避之。”崔沆曰:“祿山衆才五萬,比之黃巢,不足言矣。”豆盧彖曰:“哥舒翰以十五萬衆不能守潼關,今黃巢衆六十萬,而潼關又無哥舒之兵。若令孜為社稷計,三川帥臣皆令孜腹心,比于玄宗則有備矣。”上不怿,謂令孜曰:“卿且為朕發兵守潼關。”是日,上幸左神策軍,親閱将士。令孜薦左軍馬軍将軍張承範、右軍步軍将軍王師會、左軍兵馬使趙珂。上召見三人,以承範為兵馬先鋒使兼把截潼關制置使,師會為制置關塞糧料使,珂為句當寨栅使,令孜為左右神策軍内外八鎮及諸道兵馬都指揮制置招讨等使,飛龍使楊複恭為副使。癸亥,齊克讓奏:“黃巢已入東都境,臣收軍退保潼關,于關外置寨。将士屢經戰鬥,久乏資儲,州縣殘破,人煙殆絕,東西南北不見王人,凍餒交逼,兵械刓弊,各思鄉闾,恐一旦潰去,乞早遣資糧及援軍。”上命選兩神策弩手得二千八百人,令張承範等将以赴之。
丁卯,黃巢陷東都,留守劉允章帥百官迎谒。巢入城,勞問而已,闾裡晏然。允章,乃之曾孫也。田令孜奏募坊市人數千以補兩軍。
辛未,陝州奏東都已陷。壬申,以田令孜為汝、洛、晉、绛、同、華都統,将左、右軍東讨。是日,賊陷虢州。
以神策将羅元杲為河陽節度使。
以周岌為忠武節度使。初,薛能遣牙将上蔡秦宗權調發至蔡州,聞許州亂,托雲赴難,選募蔡兵,遂逐刺史,據其城。及周岌為節度使,即以宗權為蔡州刺史。
乙亥,張承範等将神策弩手發京師。神策軍士皆長安富家子,賂宦官竄名軍籍,厚得禀賜,但華衣怒馬,憑勢使氣,未嘗更戰陳。聞當出征,父子聚泣,多以金帛雇病坊貧人代行,往往不能操兵。是日,上禦章信門樓臨遣之。承範進言:“聞黃巢擁數十萬之衆,鼓行而西,齊克讓以饑卒萬人依托關外,複遣臣以二千馀人屯于關上,又未聞為饋饷之計,以此拒賊,臣竊寒心。願陛下趣諸道精兵早為繼援。”上曰:“卿輩第行,兵尋至矣!”丁醜,承範等至華州。會刺史裴虔馀徙宣歙觀察使,軍民皆逃入華山,城中索然,州庫唯塵埃鼠迹,賴倉中猶有米千馀斛,軍士裹三日糧而行。
十二月,庚辰朔,承範等至潼關,搜菁中,得村民百許,使運石汲水,為守禦之備。與齊克讓軍皆絕糧,士卒莫有鬥志。是日,黃巢前鋒軍抵關下,白旗滿野,不見其際。克讓與戰,賊小卻,俄而巢至,舉軍大呼,聲振河、華。克讓力戰,自午至酉始解,士卒饑甚,遂喧噪,燒營而潰,克讓走入關。關左有谷,平日禁人往來,以榷征稅,謂之“禁坑”。賊至倉猝,官軍忘守之,潰兵自谷而入,谷中灌木壽藤茂密如織,一夕踐為坦塗。承範盡散其辎囊以給士卒,遣使上表告急,稱:“臣離京六日,甲卒未增一人,饋饷未聞影響。到關之日,巨寇已來,以二千馀人拒六十萬衆,外軍饑潰,蹋開禁坑。臣之失守,鼎镬甘心。朝廷謀臣,愧顔何寄!或聞陛下已議西巡,苟銮輿一動,則上下土崩。臣敢以猶生之軀奮冒死之語,願與近密及宰臣熟議,未可輕動,急征兵以救關防,則高祖、太宗之業庶幾猶可扶持,使黃巢繼安祿山之亡,微臣勝哥舒翰之死!”
辛巳,賊急攻潼關,承範悉力拒之,自寅及申,關上矢盡,投石以擊之。關外有天塹,賊驅民千馀人入其中,掘土填之,須臾,即平,引兵而度。夜,縱火焚關樓俱盡。承範分兵八百人,使王師會守禁坑,比至,賊已入矣。壬午旦,賊夾攻潼關,關上兵皆潰,師會自殺,承範變服,帥馀衆脫走。至野狐泉,遇奉天援兵二千繼至,承範曰:“汝來晚矣!”博野、鳳翔軍還至渭橋,見所募新軍衣裘溫鮮,怒曰:“此輩何功而然,我曹反凍餒!”遂掠之,更為賊鄉導,以趣長安。賊之攻潼關也,朝廷以前京兆尹蕭廪為東道轉運糧料使。廪稱疾,請休官,貶賀州司戶。黃巢入華州,留其将喬钤守之。河中留後王重榮請降于賊。癸未,制以巢為天平節度使。
甲申,以翰林學士承旨、尚書左丞王徽為戶部侍郎,翰林學士、戶部侍郎裴澈為工部侍郎,并同平章事。以盧攜為太子賓客、分司。田令孜聞黃巢已入關,恐天子責己,乃歸罪于攜而貶之,薦徽、澈為相。是夕,攜飲藥死,澈,休之從子也。百官退朝,聞亂兵入城,布路竄匿,田令孜帥神策兵五百奉帝自金光門出,惟福、穆、澤、壽四王及妃嫔數人從行,百官皆莫知之。上奔馳晝夜不息,從官多不能及。車駕既去,軍士及坊市民競入府庫盜金帛。
晡時,黃巢前鋒将柴存入長安,金吾大将軍張直方帥文武數十人迎巢于霸上。巢乘金裝肩輿,其徒皆被發,約以紅缯,衣錦繡,執兵以從,甲騎如流,辎重塞塗,千裡絡繹不絕。民夾道聚觀,尚讓曆谕之曰:“黃王起兵,本為百姓,非如李氏不愛汝曹,汝曹但安居毋恐。”巢館于田令孜第,其徒為盜久,不勝富,見貧者,往往施與之。居數日,各出大掠,焚市肆,殺人滿街,巢不能禁。尤憎官吏,得者皆殺之。
上趣駱谷,鳳翔節度使鄭畋谒上于道次,請車駕留鳳翔。上曰:“朕不欲密迩巨寇,且幸興元,征兵以圖收複。卿東扞賊鋒,西撫諸蕃,糾合鄰道,勉建大勳。”畋曰:“道路梗澀,奏報難通,請得便宜從事。”許之,戊子,上至婿水,诏牛勖、楊師立、陳敬瑄,谕以京城不守,且幸興元,若賊勢猶盛,将幸成都,宣豫為備拟。
庚寅,黃巢殺唐宗室在長安者無遺類。辛卯,巢始入宮。壬辰,巢即皇帝位于含元殿,畫皁缯為衮衣,擊戰鼓數百以代金石之樂。登丹鳳樓,下赦書。國号大齊,改元金統。謂廣明之号,去唐下體而著黃家日月,以為己符瑞。唐官三品以上悉停任,四品以下位如故。以妻曹氏為皇後。以尚讓為太尉兼中書令,趙璋兼侍中,崔璆、楊希古并同平章事,孟楷、蓋洪為左右仆射、知左右軍事,費傳古為樞密使。以太常博士皮日休為翰林學士。璆,邠之子也,時罷浙東觀察使,在長安,巢得而相之。
諸葛爽以工北行營兵頓栎陽,黃巢将砀山硃溫屯東渭橋,巢使溫誘說之,爽遂降于巢。溫少孤貧,與兄昱、存随母王氏依蕭縣劉崇家,崇數笞辱之,崇母獨憐之,戒家人曰:“硃三非常人也,汝曹善遇之。”巢以諸葛爽為河陽節度使,爽赴鎮,羅元杲發兵拒之,士卒皆棄甲迎爽,元杲逃奔行在。
鄭畋還鳳翔,召将佐議拒賊,皆曰:“賊勢方熾,且宜從容以俟兵集,乃圖收複。”畋曰:“諸君勸畋臣賊乎!”因悶絕仆地,甃傷其面,自午到明旦,尚未能言。會巢使者以赦書至,監軍彭敬柔與将佐序立宣示,代畋草表署名以謝巢。監軍與巢使者宴,樂奏,将佐以下皆哭。使者怪之,幕客孫儲曰:“以相公風痹不能來,故悲耳。”民間聞者無不泣。畋聞之曰:“吾固知人心尚未厭唐,賊授首無日矣!”乃刺指血為表,遣所親間道詣行在,召将佐谕以逆順,皆聽命,複刺血與盟,然後完城塹,繕器械,訓士卒,密約鄰道合兵讨賊,鄰道皆許諾發兵,會于鳳翔。時禁軍分鎮關中兵尚數萬,聞天子幸蜀,無所歸,畋使人招之,皆往從畋,畋分财以結其心,軍勢大振。
丁酉,車駕至興元,诏諸道各出全軍收複京師。
己亥,黃巢下令,百官詣趙璋第投名銜者,複其官。豆盧彖、崔沆及左仆射于琮、右仆射劉鄴、太子少師裴谂、禦史中丞趙氵蒙、刑部侍郎李溥、京兆尹李湯扈從不及,匿民間,巢搜獲,皆殺之。廣德公主曰:“我唐室之女,誓與于仆射俱死!”執賊刃不置,賊并殺之。發盧攜屍,戮之于市。将作監鄭綦、庫部郎中鄭系義不臣賊,舉家自殺。左金吾大将軍張直方雖臣于巢,多納亡命,匿公卿于複壁。巢殺之。
初,樞密使楊複恭薦處士河間張氵睿,拜太常博士,遷度支員外郎。黃巢逼潼關,氵睿避亂商山。上幸興元,道中無供頓,漢陰令李康以騾負糗糧數百馱獻之,從行軍士始得食。上問康:“卿為縣令,何能如是?”對曰:“臣不及此,乃張氵睿員外教臣。”上召浚詣行在,拜兵部郎中。
義武節度使王處存聞長安失守,号哭累日,不俟诏命,舉軍入援,遣二千人間道詣興元衛車駕。
黃巢遣使調發河中,前後數百人,吏民不勝其苦。王重榮謂衆曰:“始吾屈節以纾軍腐之患,今調财不已,又将征兵,吾亡無日矣!不如發兵拒之。”衆皆以為然,乃悉驅巢使者殺之。巢遣其将硃溫自同州,弟黃鄴自華州,合兵擊河中,重榮與戰,大破之,獲糧仗四十馀船,遣使與王處存結盟,引兵營于渭北。
陳敬瑄聞車駕出幸,遣步騎三千奉迎,表請幸成都。時從兵浸多,興元儲偫不豐,田令孜亦功上。上從之。
僖宗惠聖恭定孝皇帝中之上中和元年(辛醜,公元八八一年)
春,正月,車駕發興元。加牛勖同平章事。陳敬瑄以扈從之人驕縱難制,有内園小兒先至成都,遊于行宮,笑曰:“人言西川是蠻,今日觀之,亦不惡!”敬瑄執而杖殺之,由是衆皆肅然。敬瑄迎谒于鹿頭關。辛未,上至綿州,東川節度使楊師立谒見。壬申,以工部侍郎、判度支蕭遘同平章事。
鄭畋約前朔方節度使田弘夫、泾原節度使程宗楚同讨黃巢。巢遣其将王晖赍诏召畋,畋斬之,遣其子凝績詣行在,凝績追及上于漢州。
丁醜,車駕至成都,館于府舍。
上遣中使趣高骈讨黃巢,道路相望,骈終不出兵。上至蜀,猶冀骈立功,诏骈巡内刺史及諸将有功者,自監察至常侍,聽以墨敕除訖奏聞。
裴澈自賊中奔詣行在。時百官未集,乏人草制,右拾遺樂朋龜谒田令孜而拜之,由是擢為翰林學士。張氵睿先稱亦拜令孜。令孜嘗召宰相及朝貴飲酒,氵睿恥于衆中拜令孜,乃先谒令孜,謝酒。及賓客畢集,令孜言曰:“令孜與張郎中清濁異流,嘗蒙中外,既慮玷辱,何憚改更,今日于隐處謝酒則又不可。”浚慚懼無所容。
二月,乙卯朔,以太子少師王鐸守司徒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丙申,加鄭畋同平章事。
加淮南節度使高骈東面都統,加河東節度使鄭從谠兼侍中,依前行營招讨使。代北監軍陳景思帥沙陀酋長李友金及薩葛、安慶、吐谷渾諸部入援京師。至绛州,将濟河。绛州刺史瞿稹,亦沙陀也,請景思曰:“賊勢方盛,未可輕進,不若且還代北募兵。”遂與景思俱還雁門。
以樞密使楊複光為京城西南面行營都監。
黃巢以硃溫為東南面行營都虞候,将兵攻鄧州。三月,辛亥,陷之,執刺史趙戎,因戍鄧州以扼荊、襄。壬子,加陳敬瑄同平章事。甲寅,敬瑄奏遣左黃頭軍使李鋋将兵擊黃巢。
辛酉,以鄭畋為京城四面諸軍行營都統。賜畋诏:“凡蕃、漢将士赴難有功者,并聽以墨敕除官。”畋奏以泾原節度使程宗楚為副都統,前朔方節度使唐弘夫為行軍司馬。黃巢遣其将尚讓、王播帥衆五萬寇鳳翔,畋使弘夫伏兵要害,自以兵數千,多張旗幟,疏陳于高岡。賊以畋書生,輕之,鼓行而前,無複行伍,伏發,賊大敗于龍尾陂,斬首二萬馀級,伏屍數十裡。
有書尚書省門為詩以嘲賊者,尚讓怒,應在省官及門卒,悉抉目倒懸之;大索城中能為詩者,盡殺之;識字者給賤役。凡殺三千馀人。
瞿稹,李友金至代州,募兵逾旬,得三萬人,皆北方雜胡,屯于崞西,犷悍暴橫,稹與友金不能制。友金乃說陳景思曰:“今雖有衆數萬,苟無威望之将以統之,終無成功。吾兄司徒父子,勇略過人,為衆所服。骠騎誠奏天子赦其罪,召以為帥,則代北之人一麾響應,狂賊不足平也!”景思以為然,遣使詣行在言之。诏如所請。友金以五百騎赍诏詣達靼迎之,李克用帥靼諸部萬人赴之。
群臣追從車駕者稍稍集成都,南北司朝者近二百人。諸道及四夷貢獻不絕,蜀中府庫充實,與京師無異。賞賜不乏,士卒欣悅。
黃巢得王徽,逼以官,徽陽瘖,不從。月馀,逃奔河中,遣人間道奉絹表詣行在。诏以徽為兵部尚書。
前夏綏節度使諸葛爽複自河陽奉表自歸,即以為河陽節度使。
宥州刺史拓跋思恭,本黨項羌也,糾合夷、夏兵會鄜延節度使李孝昌于鄜州,同盟讨賊。奉天鎮使齊克儉遣使詣鄭畋求自效。甲子,畋傳檄天下籓鎮,合兵讨賊。時天子在蜀,诏令不通,天下謂朝廷不能複振,及得畋檄,争發兵應之。賊懼,不敢複窺京西。
夏,四月,戊寅朔,加王鐸兼侍中。
以拓跋思恭權知夏綏節度使。
黃巢以其将王玫為邠甯節度使,邠州通塞鎮将硃玫起兵誅之,讓别将李重古為節度使,自将兵讨巢,是時,唐弘夫屯渭北,王重榮屯沙苑,王處存屯渭橋,拓跋思恭屯武功,鄭畋屯盩厔。弘夫乘龍尾之捷,進薄長安。
壬午,黃巢帥衆東走,程宗楚先自延秋門入,弘夫繼至,處存帥銳卒五千夜入城。坊市民喜,争歡呼出迎官軍,或以瓦礫擊賊,或拾箭以供官軍。宗楚等恐諸将分其功,不報鳳翔、鄜夏,軍士釋兵入第舍,掠金帛、妓妾。處存令軍士首系白{須巾}為号,坊市少年或竊其号以掠人。賊露宿霸上,诇知官軍不整,且諸軍不相繼,引兵還襲之,自諸門分入,大戰長安中,宗楚、弘夫死,軍士重負不能走,是以甚敗,死者什八九。處存收馀衆還營。丁亥,巢複入長安,怒民之助官軍,縱兵屠殺,流血成川,謂之洗城。于是諸軍皆退,賊勢愈熾。賊所署同州刺史王溥、華州刺史喬謙、商州刺史宋岩聞巢棄長安,皆率衆奔鄧州,硃溫斬溥、謙,釋岩,使還商州。
庚寅,拓跋思恭、李孝昌與賊戰于王橋,不利。
诏以河中留後王重榮為節度使。
賊衆上黃巢尊号曰承天應運啟聖睿文宣武皇帝。
有雙雉集廣陵府舍,占者以為野鳥來集,城邑将空之兆,高骈惡之,乃移檄四方,雲将入讨黃巢,悉發巡内兵八萬,舟二千艘,旌旗甲兵甚盛。五月,己未,出屯東塘。諸将數請行期,骈托風濤為阻,或雲時日不利,竟不發。
李克用牒河東,稱奉诏将兵五萬讨黃巢,令具頓遞,鄭從谠閉城以備之。克用屯于汾東,從谠犒勞,給其資糧,累日不發。克用自至城下大呼,求與從谠相見,從谠登城謝之。癸亥,複求發軍賞給,從谠以錢千缗、米千斛遺之。甲子,克用縱沙陀剽掠居民,城中大駭。從谠求救于振武節度使契苾璋,璋引突厥、吐谷渾救之,破沙陀兩寨,克用追戰至晉陽城南,璋引兵入城,沙陀掠陽曲、榆次而歸。
黃巢之克長安也,忠武節度使周岌降之。岌嘗夜宴,急召監軍楊複光,左右曰:“周公臣賊,将不利于内侍,不可往。”複光曰:“事已如此,義不圖全。”即詣之。酒酣,岌言及本朝,複光泣下,良久,曰:“丈夫所感者,恩義耳!公自匹夫為公侯,奈何舍十八葉天子而臣賊乎!”岌亦流涕曰:“吾不能獨拒賊,故貌奉而心圖之。今日召公,正為此耳。”因瀝酒為盟。是夕,複光遣其養子守亮殺賊使者于驿。
時秦宗權據蔡州,不從岌命,複光将忠武兵三千詣蔡州,說宗權同舉兵讨巢。宗權遣其将王淑将兵三千從複光擊鄧州,逗留不進,複光斬之,并其軍,分忠武八千人為八都,遣牙将鹿晏弘、晉晖、王建、韓建、張造、李師泰、龐從等八人将之。王建,舞陽人;韓建,長社人;晏弘、晖、造、師泰,皆許州人也。複光帥八都與硃溫戰,敗之,遂克鄧州,逐北至藍橋而還。
昭義節度使高浔會王重榮攻華州,克之。六月,戊戌,以鄭畋為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都統如故。
李克用遇大雨,己亥,引兵北還,陷忻、代二州,因留居代州。鄭從谠遣教練使論安等軍百井以備之。邠甯節度副使硃玫屯興平,黃巢将王播圍興平,玫退屯奉天及龍尾陂。
西川黃頭軍使李铤将萬人,鞏鹹将五千人屯興平,為二寨,與黃巢戰,屢捷。陳敬瑄遣神機營使高仁厚将二千人益之。
秋,七月,丁巳,改元,赦天下。
庚申,以翰林學士承旨、兵部侍郎韋昭度同平章事。
論安自百井擅還,鄭從谠不解靴衫斬之,滅其族。更遣都頭溫漢臣将兵屯百井。契苾璋引兵還振武。
初,車駕至成都,蜀軍賞錢人三缗。田令孜為行在都指揮處置使,每四方貢金帛,辄頒賜從駕諸軍無虛月,不複及蜀軍,蜀軍頗有怨言。丙寅,令孜宴土客都頭,以金杯行酒,因賜之,諸都頭皆拜而受,西川黃頭軍使郭琪獨不受,起言曰:“諸将月受俸料,豐贍有馀,常思難報,豈敢無厭!顧蜀軍與諸軍同宿衛,而賞赉懸殊,頗有觖望,恐萬一緻變。願軍容減諸将之賜以均蜀軍,使土客如一,則上下幸甚!”令孜默然有間,曰:“汝嘗有何功?”對曰:“琪生長山東,征戍邊鄙,嘗與黨項十七戰,契丹十馀戰,金創滿身。又嘗征吐谷渾,傷脅腸出,線縫複戰。”令孜乃自酌酒于别樽以賜琪。琪知其毒,不得已,再拜飲之。歸,殺一婢,吮其血以解毒,吐黑汁數升,遂帥所部作亂,丁卯,焚掠坊市。令孜奉天子保東城,閉門登樓,命諸軍擊之。琪引兵還營,陳敬瑄命都押牙安金山将兵攻之,琪夜突圍出,奔廣都,從兵皆潰,獨廳吏一人從,息于江岸。琪謂廳吏曰:“陳公知吾無罪,然軍府掠擾,不可以莫之安也。汝事吾能始終,今有以報汝。汝赍吾印劍詣陳公曰:‘郭琪走渡江,我以劍擊之,墜水,屍随湍流下矣。得其印劍以獻。”陳公必據汝所言,榜懸印劍于市以安衆。汝當獲厚賞,吾家亦保無恙。吾自此适廣陵,歸高公,後數日,汝可密以語吾家也。”遂解印劍授之而逸。廳吏以獻敬瑄,果免琪家。
上日夕專與宦官同處,議天下事,待外臣殊疏薄。庚午,左拾遺孟昭圖上疏,以為:“治安之代,遐迩猶應同心;多難之時,中外尤當一體。去冬車駕西幸,不告南司,遂使宰相、仆射以下悉為賊所屠,獨北司平善。況今朝臣至者,皆冒死崎岖,遠奉君親,所宜自茲同休等戚。伏見前夕黃頭軍作亂,陛下獨與令孜、敬瑄及諸内臣閉城登樓,并不召王鐸已下及收朝臣入城。翌日,又不對宰相,亦不宣慰朝臣。臣備位谏官,至今未知聖躬安否,況疏冗乎!傥群臣不顧君上,罪固當誅;若陛下不恤群臣,于義安在!夫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北司之天下;天子者,四海九州之天子,非北司之天子。北司未必盡可信,南司未必盡無用。豈天子與宰相了無關涉,朝臣皆若路人!如此,恐收複之期,尚勞宸慮,屍祿之士,得以宴安。臣躬被寵榮,職在裨益,雖遂事不谏,而來者可追。”疏入,令孜屏不奏。辛未,矯诏貶昭圖嘉州司戶,遣人沉于蟆頤津,聞者氣塞而莫敢言。
鄜延節度使李孝昌、權夏州節度使拓跋思恭屯東渭橋,黃巢遣硃溫拒之。以義武節度使王處存為東南面行營招讨使,以邠甯節度副使硃玫為節度使。
八月,己醜夜,星交流如織,或大如杯,至丁酉乃止。
武甯節度使支詳遣牙将時溥、陳璠将兵五千入關,讨黃巢,二人皆詳所獎拔也。溥至東都,矯稱詳命,召師還與璠合兵,屠河陰,掠鄭州而東。及彭城,詳迎勞,犒賞甚厚。溥遣所親說詳曰:“衆心見迫,請公解印以相授。”詳不能制,出居大彭館,溥自知留務。璠謂溥曰:“支仆射有惠于徐人,不殺,必成後悔。”溥不許,送詳歸朝。璠伏甲于七裡亭,并其家屬殺之。诏以溥為武甯留後。溥表璠為宿州刺史,璠到官貪虐,溥以都張友代還,殺之。
楊複光奏升蔡州為奉國軍,以秦宗權為防禦使。壽州屠者王緒與妹夫劉行全聚衆五百,盜據本州,月馀,複陷光州,自稱将軍,有衆萬馀人。秦宗權表為光州刺史。固始縣佐王潮及弟審邽、審知皆以材氣知名,緒以潮為軍正,使典盜糧,閱士卒,信用之。
高浔與黃巢将李詳戰于石橋,浔敗,奔河中,詳乘勝複取華州。巢以詳為華州刺史。
以權知夏綏節度使拓跋思恭為節度使。
宗正少卿嗣曹王龜年自南诏還,骠信上表款附,請悉遵诏旨。
九月,李孝昌、拓跋思恭與尚讓、硃溫戰于東渭橋,不利,引去。
初,高骈與鎮海節度使周寶俱出神策軍,骈以兄事寶。及骈先貴有功,浸輕之。既而封壤相鄰,數争細故,遂有隙。骈檄寶入援京師,寶治舟師以俟之,怪其久不行。訪諸幕客,或曰:“高公幸朝廷多故,有并吞江東之志,聲雲入援,其實未必非圖我也!宜為備。”寶未之信,使人觇骈,殊無北上意。會骈使人約寶面會瓜洲議軍事,寶遂以言者為然,辭疾不往。且謂使者曰:“吾非李康,高公複欲作家門功勳以欺朝廷邪?”骈怒,複遣使責寶,“何敢輕侮大臣?”寶诟之曰:“彼此夾江為節度使,汝為大臣,我豈坊門卒邪!”由是遂為深仇。
骈留東塘百馀日,诏屢趣之,骈上表,托以寶及浙東觀察使劉漢寵将為後患,辛亥,複罷兵還府,其實無赴難心,但欲禳雉集之異耳。
高骈召石鏡鎮将董昌至廣陵,欲與之俱擊黃巢。昌将錢镠說昌曰:“觀高公無讨賊心,不若以扞禦鄉裡為辭而去之。”昌從之,骈聽昌還。會杭州刺史路審中将之官,行至嘉興,昌自石鏡引兵入杭州,審中懼而還。昌自稱杭州都押牙、知州事,遣将吏請于周寶。寶不能制,表為杭州刺史。
臨海賊杜雄陷台州。
辛酉,立皇子震為建王。
昭義十将成麟殺高浔,引兵還據潞州。天井關戍将孟方立起兵攻麟,殺之。方立,刑州人也。
忠武監軍楊複光屯武功。
永嘉賊硃褒陷溫州。
鳳翔行軍司馬李昌言将本軍屯興平。時鳳翔倉庫虛竭,犒賞稍薄,糧饋不繼。昌言知府中兵少,因激怒其衆。冬,十月,引軍還襲府城。鄭畋登城與士卒言,其衆皆下馬羅拜曰:“相公誠無負我曹。”畋曰:“行軍苟能戢兵愛人,為國滅賊,亦可以順守矣。”乃以留務委之。即日西赴行在。
天平節度使、南面招讨使曹全晸與賊戰死,軍中立其兄子存實為留後。
十一月,乙巳,孟楷、硃溫襲鄜、夏二軍于富平,二軍敗,奔歸本道。
鄭畋至鳳州,累表辭位。诏以畋為太子少傅、分司,以李昌言為鳳翔節度行營招讨使。
以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裴澈為鄂嶽觀察使。
加鎮海節度使周寶同平章事。遂昌賊盧約陷處州。
十二月,江西将闵勖戍湖南,還,過潭州,逐觀察使李裕,自為留後。
以感化留後時溥為節度使。
賜夏州号定難軍。
初,高骈鎮荊南,補武陵蠻雷滿為牙将,領蠻軍,從骈至淮南,逃歸,聚衆千人,襲朗州,殺刺史崔翥,诏以滿為朗州留後。歲中,率三四引兵寇荊南,入其郛,焚掠而去,大為荊人之患。陬溪人周嶽嘗與滿獵,争肉而鬥,欲殺滿,不果。聞滿據朗州,亦聚衆襲衡州,逐刺史徐颢。诏以嶽為衡州刺史。石門洞蠻向環亦集夷獠數千攻陷澧州,殺刺史呂自牧,自稱刺史。
王鐸以高骈為諸道都統無心讨賊,自以身為首相,發憤請行,懇款流涕,至于再三。上許之。
僖宗惠聖恭定孝皇帝中之上中和二年(壬寅,公元八八二年)
春,正月,辛亥,以王鐸兼中書令,充諸道行營都都統,權知義成節度使,俟罷兵複還政府。高骈但領鹽鐵轉運使,罷其都統及諸使。聽王鐸自辟将佐,以太子少師崔安潛為副都統。辛未,以周岌、王重榮為都都統左右司馬,諸葛爽及宣武節度使康實為左右先鋒使,時溥為催遣綱運租賦防遏使,以右神策觀軍容使西門思恭為諸道行營都都監。又以王處存、李孝昌、拓跋思恭為京城東北西面都統,以楊複光為南面行營都監使。又以中書舍人鄭昌圖為義成節度行軍司馬,給事中鄭畯為判官,直弘文館王抟為推官,司勳員外郎裴贽為掌書記。昌圖,從谠之從祖兄弟;畯,畋之弟;抟,玙之曾孫;贽,坦之子也。又以陝虢觀察使王重盈為東面都供軍使。重盈,重榮之兄也。
黃巢以硃溫為同州刺史,令溫自取之。二月,同州刺史米誠奔河中,溫遂據之。
己卯,以太子少傅、分司鄭畋為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召詣行在,軍務一以咨之。以王鐸兼判戶部事。
硃溫寇河中,王重榮擊敗之。
以李昌言為京城西面都統,硃玫為河南都統。
泾原節度使胡公素薨,軍中請命于都統王鐸,承制以大将張鈞為留後。
李克用寇蔚州。三月,振武節度使契苾璋奏與天德、大同共讨克用。诏鄭從谠與相知應接。
陳敬瑄多遣人曆縣鎮诇事,謂之尋事人,所至多所求取。有二人過資陽鎮,獨無所求。鎮将謝弘讓邀之,不至。自疑有罪,夜,亡入群盜中。明旦,二人去,弘讓實無罪也。捕盜使楊遷誘弘讓出首而執以送使,雲讨擊擒獲,以求功。敬瑄不之問,杖弘讓脊二十,釘于西城二七日,煎油潑之,又以膠麻掣其瘡,備極慘酷,見者冤之。又有邛州牙官阡能,因公事違期,避杖,亡命為盜。
楊遷複誘之,能方出首,聞弘讓之冤,大罵楊遷,發憤為盜,驅掠良民,不從者舉家殺之。逾月,衆至萬人,立部伍,署職級,橫行邛、雅二州間,攻陷城邑,所過塗地。先是,蜀中少盜賊,自是紛紛競起,州縣不能制,敬瑄遣牙将楊行遷将三千人,胡洪略、莫匡時各将二千人以讨之。
以右神策将軍齊克儉為左右神策軍内外八鎮兼博野、奉天節度使。
賜鄜坊軍号保大。
夏,四月,甲午,加陳敬瑄兼侍中。
赫連鐸、李可舉與李克用戰,不利。
初,高骈好神仙,有方士呂用之坐妖黨,亡命歸骈,骈厚待之,補以軍職。用之,鄱陽茶商之子也,久客廣陵,熟其人情,爐鼎之暇,頗言公私利病,骈愈奇之,稍加信任。骈舊将梁缵、陳珙、馮绶、董瑾、俞公楚、姚歸禮素為骈所厚,用之欲專權,浸以計去之。骈遂奪缵兵,族珙家,绶、瑾、公楚、歸禮鹹見疏。用之又引其黨張守一、諸葛殷共蠱惑骈。守一本滄、景村民,以術幹骈,無所遇,窮困甚,用之謂曰:“但與吾同心,勿憂不富貴。”遂薦于骈,骈寵待埒于用之。殷始自鄱陽來,用之先言于骈曰:“玉皇以公職事繁重,辍左右尊神一人佐公為理,公善遇之。欲其久留,亦可縻以人間重職。”明日,殷谒見,詭辯風生,骈以為神,補鹽鐵劇職。骈嚴潔,甥侄輩未嘗得接坐。殷病風疽,搔扪不替手,膿血滿爪,骈獨與之同席促膝,傳杯器而食。左右以為言,骈曰:“神仙以此試人耳!”骈有畜犬,聞其腥穢,多來近之。骈怪之,殷笑曰:“殷嘗于玉皇前見之,别來數百年,猶相識。”骈與鄭畋有隙,用之謂骈曰:“宰相有遣劍客來刺公者,今夕至矣!”骈大懼,問計安出。用之曰:“張先生嘗學斯術,可以禦之。”骈請于守一,守一許諾。乃使骈衣婦人之服,潛于它室,而守一代居骈寝榻中,夜擲銅器于階,令铿然有聲。又密以囊盛彘血,灑于庭宇,如格鬥之狀。及旦,笑謂骈曰:“幾落奴手!”骈泣謝曰:“先生于骈,乃更生之惠也!”厚酬以金寶。有蕭勝者,賂用之,求鹽城監,骈有難色,用之曰:“用之非為勝也,近得上仙書雲,有寶劍在鹽城井中,須一靈官取之。以勝上仙左右之人,欲使取劍耳。”骈乃許之。勝至監數月,函一銅匕首以獻,用之見,稽首曰:“此北帝所佩,得之,則百裡之内五兵不能犯。”骈乃飾以珠玉,常置坐隅。用之自謂磻溪真君,謂守一乃赤松子,殷乃葛将軍,勝乃秦穆公之婿也。
用之又刻青石為奇字雲:“玉皇授白雲先生高骈。”密令左右置道院香案。骈得之,驚喜。用之曰:“玉皇以公焚修功著,将補真官,計鸾鶴不日當降此際。用之等谪限亦滿,必得陪幢節,同歸上清耳!”是後,骈于道院庭中刻木鶴,時着羽服跨之,日夕齋醮,煉金燒丹,費以巨萬計。
用之微時,依止江陽後土廟,舉動祈禱。及得志,白骈崇大其廟,極江南工材之選,每軍旅大事,以少牢禱之。用之又言神仙好樓居,說骈作迎仙樓,費十五萬缗。又作延和閣,高八丈。
用之每對骈呵叱風雨,仰揖空際,雲有神仙過雲表。骈辄随而拜之。然常厚賂骈左右,使伺骈動靜,共為欺罔,骈不之寤。左右小有異議者,辄為用之陷死不旋踵,但潛撫膺鳴指,口不敢言。骈倚用之如左右手,公私大小之事皆決于用之,退賢進不肖,淫刑濫賞,骈之政事于是大壞矣!用之知上下怨憤,恐有竊發,請置巡察使。骈即以用之領之,募險狯者百馀人,縱橫闾巷間,謂之“察子”,民間呵妻詈子,靡不知之。用之欲奪人貨财,掠人婦女,辄誣以叛逆,搒掠取服,殺其人而取之,所破滅者數百家,道路以目,将吏士民雖家居,皆重足屏氣。
用之又欲以兵威脅制諸将,請選募諸軍骁勇之士二萬人,号左、右莫邪都。骈即以張守一及用之為左、右莫邪軍使,署置将吏如帥府,器械精利,衣裝華潔,每出入,導從近千人。
用之侍妾百馀人,自奉奢靡,用度不足,辄留三司綱輸其家。用之猶慮人洩其奸謀,乃言于骈曰:“神仙不難緻,但恨學道者不能絕俗累,故不肯降臨耳!”骈乃悉去姬妾,謝絕人事,賓客、将吏皆不得見。有不得已見之者,皆先令沐浴赍祓,然後見,拜起才畢,已複引出。由是用之得專行威福,無所忌憚,境内不複知有骈矣。
王鐸将兩川、興元之軍屯靈感寺,泾原屯京西,易定、河中屯渭北,邠甯、鳳翔屯興平,保大、定難屯渭橋,忠武屯武功,官軍四集。黃巢勢已蹙,号令所行不出同、華。民避亂皆入深山築栅自保,農事俱廢,長安城中鬥米直三十缗。賊賣人于官軍以為糧,官軍或執山栅之民鬻之,人直數百缗,以肥瘠論價。
譯文
唐紀七十 唐僖宗廣明元年(庚子、公元880年)
[1]十一月,河中都虞候王重榮作亂,剽掠坊市俱空。
[1]十一月,唐河中都虞侯王重榮興兵作亂,四亂搶劫,河中坊市被搶奪一空。
[2]宿州刺史劉漢宏怨朝廷賞薄,甲寅,以漢宏為浙東觀察使。
[2]唐宿州刺史劉漢宏抱怨朝廷給他的賞賜太輕薄,甲寅(初四),朝廷任命劉漢宏為浙東觀察使。
[3]河東節度使鄭從谠以本道兵授諸葛爽及代州刺史朱玫,使南讨黃巢。乙卯,以代北都統李琢為河陽節度使。
[3]唐僖宗下诏。令河東節度使鄭從谠将所率本道軍隊授予諸葛爽及代州刺史朱玫,讓他們率領南下攻讨黃巢。乙卯(初五),任命代北都統李琢為河陽節度使。
[4]初,黃巢将渡淮,豆盧請以天平節授巢,俟其到鎮讨之。盧攜曰:“盜賊無厭,雖與之節,不能止其剽掠,不若急發諸道兵扼泗州,汴州節度使為都統,賊既前不能入關,必還掠淮、浙,偷生海渚耳!”從之。戲而淮北相繼告刀,攜稱疾不出,京師大恐。庚申,東都奏黃巢入汝州境。
[4]起初,黃巢将軍要率領軍隊北渡淮河,唐宰相豆盧請求唐僖宗将天平節度使的節授予黃巢,待黃巢到鎮上任時,再行攻讨。宰相盧攜說:“盜賊們都是貪得無厭,雖然給黃巢節,也未必能制止他四處剽掠,不如趕快調發諸道軍隊扼守泗州,任命汴州節度使為都統,率大軍陰擊黃巢賊衆。黃巢既往前不能進入關中,必定轉而攻掠淮、浙一帶,逃至大海中去偷生!”唐僖宗聽後表示同意。誰知不久淮北諸州相繼來使告急,盧攜知道情勢不妙,于是宣稱有疾病,而不再上朝議政,京師長安上下一片恐慌。庚申(十日),東都送來奏狀,聲稱黃巢已攻入汝州境内。
[5]辛酉,以王重榮權知河中留後,以河中節度使同平章事李都為太子少傅。
[5]辛酉(十一日),朝廷命王重榮暫時充任河中鎮留後,而以河中節度使、同平章事李都為太子少傅,召回京師。
[6]汝鄭把截制置都指揮使齊克讓奏黃巢自稱天補大将軍,轉牒諸軍雲,“各宜守壘,勿犯吾鋒!吾将入東都,即至京邑,自欲問罪,無預衆人。”上召宰相議之。豆盧、崔沆請發關内諸鎮及兩神策軍守潼關。壬戍,日南至。上開延英,對宰相泣下。觀軍容使田令孜奏:“請選左右神策軍弓弩手守潼關,臣自為都指揮制置把截使。”上曰:“侍衛将士,不習征戰,恐未足用。”令孜曰:“昔安祿山構逆,玄宗幸蜀以避之。”崔流曰:“祿山衆才五萬,比之黃巢,不足言矣。”豆盧曰:“哥舒翰以十五萬衆不守潼關,今黃巢衆六十萬,而潼關又無哥舒之兵。若令孜為社稷計,三川帥臣皆令孜腹心,比于玄宗則有備矣。”上不怿,謂令孜曰:“卿且為朕發兵守潼關。”是日,上幸左神策軍,親閱将士。令孜薦左軍馬軍将軍張承範、右軍步軍将軍王師會、左軍兵馬使趙珂。上召見三人,以承範為兵馬先鋒使兼把截潼關制置使,師會為制置關塞糧料使,珂為句當寨使,令孜為左右神策軍内外八鎮及諸道兵馬都指揮制置招讨等使,飛龍使楊複恭為副使。
[6]汝鄭把截制置都指揮使齊克讓向朝廷奏稱:黃巢已自稱天補大将軍,并寫牒文轉送給唐諸鎮軍,宣稱:“你們應各自據守自己的城壘,不要阻犯我軍的兵鋒!我将親率大軍攻入東都,接着攻入京師,向朝廷問罪,與你們沒有關系。”唐僖宗将宰相們召到内殿商議對策。豆盧、崔沆建議調發在關内的諸藩鎮軍及左、右神策軍去拒守潼關。壬戍(十二日),冬至,唐僖宗開延英殿最高決策會議,由于找不到禦敵良策,竟對着宰相們流淚。觀軍容使宦官田令孜奏稱:“請皇上選左、右神策軍中的弓弩手去守潼關,我親自任都指揮制置把截使,前去拒敵。”唐僖宗回答說:“禁軍侍衛将士,久不習征戰,恐怕未必能派上用場。”田令孜說:“過去安祿山判亂時,玄宗去四川避難。”崔沆說:“過去安祿山部衆隻有五萬人,無法和黃巢相比。”豆盧說:“先前哥舒翰率領十五萬大軍尚不能把守潼關,今天黃巢賊衆有六十萬,而潼關又沒有象哥舒翰當年那樣強大的軍隊。如果說田令孜真為大唐社稷考慮的話,蜀中三川帥臣陳敬、楊師立、牛勖倒都是田令孜的心腹,可以往西川躲避,這比起唐玄宗時的情況來,當然可以說是有備無患了。”唐僖宗聽後很不高興,對田令孜說:“請你且為朕調發軍隊,去潼關拒守。”這一天,唐僖宗來到左神策軍軍營,親自視察将士。田令孜又向唐僖宗推薦左神策軍馬軍将軍張承範、右神策軍步軍将軍王師會、左神策軍兵馬使趙珂。唐僖宗于是召見三人,任命張承範為兵馬先鋒使兼把截潼關制置使,王師會為制置關塞糧料使,趙珂為勾當寨栅使,并任命田令孜為左、右神策軍内外八鎮及諸道馬都指揮制置招讨等使,飛龍使楊複恭被任命為副使。
癸亥,齊克讓奏:“黃巢已入東都境,臣收軍退保潼關,于關外置寨。将士屢經戰鬥,久乏資儲,州縣殘破,人煙殆絕,東西南北不見王人,凍餒交逼,兵械弊,各思鄉闾,恐一旦潰去,乞早遣資糧及援軍。”上命選兩神策弩手得二千八百人,令張承範等将以赴之。
癸亥(十三日),齊克讓向朝廷上奏:“黃巢賊衆已進入東都,我收集散兵退到潼關繼續進行抵抗,駐紮在潼關之外設置營寨。我部戰士經過多次戰鬥,缺乏戰備物質已經很久,關東州縣殘破不堪,人煙幾乎繼絕,東西南北四方不見大唐朝廷管轄下的人。官軍饑寒交迫,兵械軍器又鈍又劣,士兵們各自思念故鄉闾裡,恐怕很容易潰散,乞請朝廷盡早運送資糧和援軍。”唐僖宗命令選拔左、右神策軍弓弩手共得二千八百人,令張承範等将率領以赴潼關。
丁卯,黃巢陷東都,留守劉允章率百官迎竭;巢入城,勞問而已,闾裡晏然。允章,之曾孫也。田令孜奏募坊市人數千以補兩軍。
丁卯(十七日),黃巢軍攻陷東都,唐東都留守劉允章率領百官迎拜;黃巢大軍入城,對城中百姓勞問而已,坊裡和平常一樣,人民生活正常。劉允章是劉的曾孫。田令孜上奏請召募長安坊市居民數千人以補充左、右神策軍。
辛未,陝州奏東都已陷。壬申,以田令孜為汝、洛、晉、绛、同、華都統,将左、右軍東讨。是日,賊陷虢州。
辛未(二十一日),陝州地方官向朝廷上奏,告東都已陷落。壬申(二十二日),唐僖宗任命田令孜為汝、洛、晉、绛、同、華等州都統,率領左、右神策軍出發東讨黃巢。這一天,黃巢軍攻陷虢州。
[7]以神策将羅元杲為河陽節度使。
[7]朝廷任命神策軍将領羅元杲為河陽節度使。
[8]以周岌為忠武節度使。初,薛能遣牙将上蔡秦宗權調發至蔡州,聞許州亂,托雲赴難,選募蔡兵,遂逐刺史,據其城。及周岌為節度使,即以宗權為蔡州刺史。
[8]又任命周岌為忠武軍節度使。起初,薛能派遣其牙将上蔡人秦宗權調發軍隊到蔡州,聞知許州發生軍亂,托言赴難,選募蔡州人為兵,于是驅逐蔡州刺史,占據蔡州城。這時周岌為忠武軍節度使,當即任命秦宗權為蔡州刺史。
[9]乙亥,張承範等将神策弩手發京師。神策軍士皆長安富家子,賂宦官竄名軍籍,厚得禀賜,但華衣怒馬,憑勢使氣,未嘗更戰陳;聞當出征,父子聚泣,多以金帛雇病坊貧人代行,往往不能操兵。是日,上禦章信門樓臨遣之。承範進言:“聞黃巢擁數十萬之衆,鼓行而西,齊克讓以饑卒萬人依托關外,複遣臣以二千餘人屯于關上,又未聞為饋饷之計,以此拒賊,臣竊寒心。願陛下趣諸道精兵甲為繼援。”上曰:“卿輩第行,兵尋至矣!”丁醜,承範等至華州。會刺史裴虔馀徙宣歙觀察使,軍民皆逃入華山,城中索然,州庫唯塵埃鼠迹,賴倉中猶有米千餘斛,軍士裹三日糧而行。
[9]乙亥(二十五日),張承範等率領神策軍弓弩手自京師出發,神策軍士兵都是長安富家子弟,賄賂宦官而挂名于軍籍,以獲得優厚的賜給,但這些人平時穿着華麗的衣服,騎着快馬疾馳,憑借宦官的勢力氣焰嚣張,卻從未參加過戰陣;聽說要上前線,父子相聚抱頭大哭,許多人用金帛雇傭居住在病坊的貧苦人代行,這些人往往不能操持兵器。這一天,唐僖宗登上章信門樓遣送征人出發,張承範向唐僖宗進言:“聽說黃巢擁兵數十萬,戰鼓咚咚向西湧來,齊克讓僅率領饑餓不堪的士卒萬人在潼關外拒敵,今天又派遣我率二千餘軍隊駐屯于潼關上,也沒有聽到為我們調撥糧饷的議論,就這樣讓我們去抗拒強敵,實在令我寒心。希望陛下調集諸道精兵盡早我們的後援。”唐僖宗回答說:“你們先行一步,随後援兵将至!”丁醜(二十七日),将承範等率軍趕到華州。正值華州刺史裴虔馀遷任宣歙觀察使,軍民全都逃入華山,城中空蕩蕩的,州庫隻剩下塵埃鼠迹,幸運的是糧倉中仍有米千餘斛,軍士們帶上三天的糧食再上征程。
十二月,庚辰朔,承範等至潼天,搜菁中,得村民百許,使運石汲水,為守禦之備;與齊克讓軍皆絕糧,士卒莫有鬥志。是日,黃巢前鋒軍抵關下,白旗滿野,不見其際,克讓與戰,賊小卻,俄而巢至,舉軍大呼,聲振河、華。克讓力戰,自午至酉始解,士卒饑甚,遂喧噪,燒營而潰,克讓走入關。關左有谷,平日禁人往來,以榷征稅,謂之“禁坑”。賊至倉猝,官軍忘守之,潰兵自谷而入,谷中灌水壽藤茂密如織,一夕踐為坦途。承範盡散其辎囊以給士卒,遣使上表告急,稱:“臣離京六日,甲卒未增一人,饋饷未聞影響。到關之日,巨寇已來,以二千餘人拒六十萬衆,外軍饑潰,蹋開禁坑。臣之失守,鼎镬甘心;朝廷謀臣,愧顔何寄!或聞陛下已議西巡,苟銮輿一動,由上下土崩。臣敢以猶生之軀奮冒死之語,願與近密及宰臣熟議,急征兵以救關防,則高祖、太宗之業庶幾猶可扶持,使黃巢繼安祿山之亡,微臣勝哥舒翰之死!”
十二有,庚辰朔(初一),張承範等率軍趕到潼關,在青草茂密處搜得村民一百來人,即讓他們為役運石汲水,作守城的準備。這時張承範軍與齊克讓軍都已絕糧,士卒個個都沒有鬥志。這一天,黃巢軍的前鋒進抵潼關城下,白旗遍布山野,一望無際,齊克讓率軍出戰,黃巢軍小敗,接着黃巢率大軍趕到,全軍大聲呐喊,聲音震撼黃河、華山。齊克讓備力拼戰,自午時至酉時才停戰,這時士卒已餓極了,于是呼喊喧鬧着把營寨燒毀,潰散而去,齊克讓也走入潼關。潼關邊有山谷,平時禁止人在谷中往來,以便榷征商稅,人們稱此谷為“禁坑”。黃巢大軍來得倉促,官軍猝不及防,潰兵自山谷而入禁坑,裡面灌木長藤茂密猶如蜘蛛網,一夕之間踏成一條平坦的大道。張承範将辎重和私囊全部散發給士卒,派人上表朝廷告急,表稱:“我率軍離京六天,士卒沒有增加一人,軍饷更連影也未見到。到潼關之日,黃巢巨寇已來關下,我以二千餘人抗拒六十萬敵衆,在關外的齊克讓軍因饑餓而潰散,踏開禁坑。我如果将潼關失守,就是處以投身油鍋的極刑也心甘情願;但是朝廷宰相謀臣,羞愧之顔又寄托于何處!聽人說陛下已經議論要西巡至蜀中,而如果陛下的金銮轎子一動,恐怕朝廷上下将士崩瓦解。我敢在戰死之前,以尚存一刻的身軀,大膽說幾冒死話,希望陛下與親近宦官及宰相大臣深思熟慮,緊急征兵來救援潼關的關防,如果潼關能守,我大唐高祖、太宗創立的基業或許還可以扶持,使黃巢步安祿山的後塵遭到滅亡,而微臣我戰死了也比哥舒翰要強!”
辛巳,賊急攻潼關,承範悉力拒之,自寅及申,關上矢盡,投石以擊之。關外有天塹,賊驅民千餘人入其中,掘土填之,須臾,即平,引兵而度。夜,縱火焚關樓俱盡。承範分兵八百人,使王師會守禁坑,比至,賊已入矣。壬午旦,賊夾攻潼關,關上兵皆潰,師會自殺,承範變服帥餘衆脫走。至野狐泉,遇奉天援兵二千繼至,承範曰:“汝來晚矣!”博野、鳳翔軍還至渭橋,見所募新軍衣裘溫鮮,怒曰:“此輩何功而然,我曹反凍餒!”遂掠之,更為賊鄉導,以趣長安。
辛巳(初二),黃巢軍猛攻潼關,張承範竭盡全力進行抵抗,自寅時到申時,關上官軍弓箭已無矢可射,于是用石頭投向黃巢軍,潼關外有壕溝,黃巢軍驅趕平民千餘人來壕中,掘土将壕溝填上,不一會兒,即将壕溝填平。于是,黃巢軍渡過壕溝。入夜,縱火将關樓全部焚燒幹淨。張承範于是分八百士兵,交王師會,令他拒守禁坑,當王師會率軍趕到禁坑時,黃巢軍已經通過。壬午(初三)早晨,黃巢軍夾攻潼關,關上唐守軍全部潰散,王師會自殺,張承範身穿便服率領殘餘士兵逃脫回到長安,行至野狐泉,遇到相繼到來的奉天援兵二千人,張承範對他們說:“你們來晚了!”于是退還。博野鎮和鳳翔鎮的軍隊退至渭橋,見田令孜所召募的新軍穿着新衣皮裘,十分憤怒,說:“這些家夥有什麼功勞能穿上這樣好的衣,我們殊死拼戰反倒受凍挨餓!”于是搶劫新軍,并為黃巢軍作向導,往長安進發。
賊之攻潼關也,朝廷以前京兆尹蕭廪為東道轉運糧料使;廪稱疾,請休官,貶賀州司戶。
黃巢軍進攻潼關時,朝廷任命前京兆尹蕭廪為東道轉運糧料使。蕭廪不敢當,稱病請求退休,結果被貶為賀州司戶。
黃巢入華州,留其将喬钤守之。河中留後王重榮請降于賊。癸未,制以巢為天平節度使。
黃巢率軍攻入華州,留部将喬钤據守。唐河中留後王重榮向黃巢請降。癸未(初四),唐僖宗頒下诏制,給予黃巢天平節度使的官職。
甲申,以翰林學士承旨、尚收左丞王徽為戶部侍郎,翰林學士、戶部侍郎裴澈為工部侍郎,并同平章事。以盧攜為太子賓客、分司。田令孜聞黃巢已入關,恐天子責己,乃歸罪于攜而貶之,薦徽、澈為相。是夕,攜飲藥死。澈,休之從子也。
甲申(初五),唐僖宗任命翰林學士承旨、尚書左丞王徽為戶部侍郎,任翰林學士、戶部侍郎裴澈為工部侍郎,二人都為同平章事。貶宰相盧攜為太子賓客、分司東都。田令孜聽說黃巢率大軍已進入關中,恐怕天下人追究自己的責任,于是歸罪于盧攜,而将他貶官,薦舉王徽、裴澈為宰相。這天傍晚,盧攜喝毒藥自殺身亡。裴澈是裴休的侄子。
百官退朝,聞亂兵入城,布路竄匿。令孜帥神策兵五百奉帝自金光門出,惟福、穆、澤、壽四王及妃嫔數人從行,百官皆莫知之。上奔馳晝夜不息,從官多不能及。車駕既去,軍士及坊市民競入府庫盜金帛。
百官退出朝堂,聽說亂兵已入長安城,分路躲藏。田令孜率領神策軍士兵五百人護衛着唐僖宗自金光門出城,隻有福王、穆王、澤王、壽王等四王及幾個妃嫔随銮駕而去,百官竟無人知曉,不知皇帝去向。唐僖宗晝夜不停地奔馳,随從安員大多跟不上。唐僖宗的車駕既已遠去,長安城中的軍士及坊市百姓争先恐後地闖入皇家府庫盜取金帛。
晡時,黃巢前鋒将柴存入長安,金吾大将軍張直方帥文武數十人迎巢于霸上。巢乘金裝肩輿,其徒皆被發,約以紅缯,衣錦繡,執兵以從,甲騎如流,辎重塞途,千裡絡繹不絕。民夾道聚觀,尚讓曆谕之曰:“黃王起兵,本為百姓,非如李氏不愛汝曹,汝曹但安居無恐。”巢館于田令孜第,其徒為盜久,不勝富,見貧者,往往施與之。居數日,各出大掠,夢市肆,殺人滿街,巢不能禁;尤憎官吏,得者皆殺之。
臨近傍晚時,黃巢部下前鋒将柴存進入長安城,唐金吾大将軍張直方率文武官數十人往霸上迎接黃巢。黃巢坐着用黃金裝飾的轎子,其部下全都披着頭發,穿着紅絲錦繡衣裳,手持兵器跟從着,鐵甲騎兵行如流水,辎重車輛塞滿道路,大軍延綿千裡絡繹不絕。長安居民夾道聚觀,尚讓挨個向士民們宣谕說:“我黃王起兵,本為了百姓!不象唐朝李氏皇帝不愛你們,你們隻管安居樂業,不要恐慌。”黃巢住宿于田令孜的家,其部下将士為盜賊既久,極為富有,看到貧窮的人,往往施舍财物。但居住幾天以後,又各自出來大肆搶動劫,夢燒坊市,到處殺人,使死屍滿街,黃巢無法禁上。黃巢部下尤其憎恨唐朝官吏,凡抓獲到的全部殺死。
[10]上趣駱谷,鳳翔節度史鄭畋谒上于道次,請車駕留鳳翔。上曰:“朕不欲密遜巨寇,且幸興元,征兵以圖收複。卿東捍賊鋒,西撫諸蕃,糾合鄰道,勉建大勳。”畋曰:“道路梗澀,奏報難通,請得便宜從事。”許之。戊子,上至婿水,诏未勖、楊師立、陳敬,谕以京城不守,且幸興元,若賊勢猶盛,将幸成都,宜豫為備拟。
[10]唐僖宗向駱谷奔逃,鳳翔節度使鄭畋于道旁拜谒,請求唐僖宗的車駕留在鳳翔。唐僖宗對鄭畋說:“朕不願距強大的賊寇太近,暫且到興元,征發天下兵以圖收複京師。你留在這裡東拒賊軍的兵鋒,西向招撫諸蕃族,糾合鄰道的軍隊,盡最大努力建立豐功偉業。”鄭畋回奏說:“這一帶道路堵塞,有事向陛下上奏報告難以通達,請求給我便宜從事的權力。”唐僖宗當即表示同意。戊子(初九),唐僖宗奔至婿水,頒下诏書給牛勖、楊師立、陳敬,告谕京城已為黃巢賊寇攻陷,皇帝車駕暫時留居興元,如果黃巢賊軍勢力仍然強盛,車駕将行幸成都,請他們預先作好迎駕的準備。
庚寅,黃巢殺唐宗室在長安者無遺類。辛卯,巢始入宮。壬辰,巢即皇帝位于含元殿,畫皂缯為衮衣,擊戰鼓數百以代金石之樂。登丹鳳樓,下赦書;國号大齊,改元金統。謂廣明之号,去唐下體而著黃家日月,以為己符瑞。唐官三品以上悉停任,四品以下位如故。以妻曹氏為皇後。以尚讓為太尉兼中書令,趙璋兼侍中,崔、楊希古并同平章事,孟楷、蓋洪為左右仆射、知左右軍事,費傳古為樞密使。以太常博士皮日休為翰林學士。,之子也,時罷浙東觀察使,在長安,巢得而相之。
庚寅(十一日),黃巢将留在長安的唐朝宗室全部殺光,一個不剩。在黑色絲織物上作畫,辛卯(十二日),黃巢始入居禁宮。壬辰(十三日),黃巢稱帝,在含元殿即皇帝位,作天子禮服,敲響數百隻戰鼓替代金石音樂,作為登基之禮。黃巢登上丹鳳樓,頒下赦書:定國号為大齊,改年号為金統。宣稱當朝年号明是“唐”字去“”而留“廣”,“廣”字加“黃”字為“”,再将日、月合并為“明”字,指的是黃家日月,認為這正是自己将當皇帝的符瑞。黃巢又發布命令,凡唐朝三品以上官員全部停任,四品以下官員保留官位如故。又冊立其妻子曹氏為皇後。任命尚讓為太尉兼中書令,趙璋為兼侍中,崔、楊希古并為同平章事,孟楷、蓋洪為左右仆射、知左右軍事,費傳古為樞密使。又任命太常博士皮日休為翰林學士。崔即崔的兒子,當時正罷去浙東觀察使的官職,居住在長安,被黃巢俘獲而任為宰相。
諸葛爽以代北行營兵屯栎陽,黃巢将砀山朱溫屯東渭橋,巢使溫誘說之,爽遂降于巢。溫少孤貧,與兄昱、存随母王氏依蕭縣劉崇家,崇數笞辱之,崇母獨憐之,戒家人曰:“朱三非常人也,汝曹善遇之。”巢以諸葛爽為河陽節度使,爽赴鎮,羅元杲發兵拒之,士卒皆棄甲迎爽,元杲逃奔行在。
唐将諸葛爽率領代北行營的軍隊屯駐于栎陽,黃巢部下大将砀山人朱溫率軍駐紮在東渭橋,黃巢讓朱溫遊說誘降諸葛爽,于是諸葛爽向黃巢投降。朱溫年少時失去父親且貧困,與哥哥朱昱、朱存随母親王氏依靠蕭縣劉崇家為生,劉崇多次鞭笞污辱朱溫,隻有劉崇的母親可憐朱溫,并告誡自家人說:“朱三不是平常人,你們要好好對待他。”諸葛爽既降于黃巢,被黃巢任命為河陽節度使,當諸葛爽回到河陽之時,将軍羅元杲調軍隊抗拒,但羅元杲部下士卒都抛棄兵器迎接諸葛爽,羅元杲無奈,隻好逃奔唐僖宗的所在行營。
[11]鄭畋還鳳翔,召将佐議拒賊,皆曰:“賊勢方熾,宜且從容以俟兵集,乃圖收複。”畋曰:“諸君勸畋臣賊乎!”因悶絕仆地,傷其面,自午至明旦,尚未能言。會巢使者以赦書至,監軍袁敬柔與将佐序立宣示,代畋草表署名以謝巢。監軍與巢使者宴,樂奏,将佐以下皆哭;使者怪之,幕客孫儲曰:以相公風痹不能來,故悲耳。”民間聞者無不泣。畋聞之曰:“吾固知人心尚未厭唐,賊授首無日矣!”乃刺指血為表,遣所親間道詣行在,召将佐谕以逆順,皆聽命,複刺血與盟,然後完城塹,繕器械,訓士卒,密約鄰道合兵讨賊,鄰道皆許諾發兵,會于鳳翔。時禁兵分鎮關中尚數萬,聞天子幸蜀,無所歸,畋使人招之,皆往從畋,畋分财以結其心,軍勢大振。
[11]唐鳳翔節度使鄭畋回到鳳翔,召集部下将佐議論抗拒黃巢軍,部将們都聲稱:“黃巢賊衆的勢力正強盛,應該緩慢地做好準備,等待各路軍隊聚集後,再圖收複京師。”鄭畋失望地說:“你們是否要勸我投降賊寇呢!”并因氣憤而昏倒在地,被磚瓦碰傷臉部,從中午一直到第二天早上,都不能言語。恰巧黃巢派使者帶着赦免諸軍的赦書趕到,監軍袁敬柔與衆将佐對黃巢使者畢恭畢敬,并草寫降書宣示于衆,代鄭畋署名,對黃巢的赦免表示感謝。監軍袁敬柔為黃巢所派使者舉行宴會,音樂奏起,将佐以下兵卒都失聲痛哭;使者感到奇怪,節度使府幕客孫儲解釋說:“由于軍府相公鄭畋因病不能來參加宴會,所以大家感到悲痛。”民間百姓聞知後無不流淚。鄭畋得知這些情況後說:“我為此知道天下人心尚未對大唐王朝感到厭惡,黃巢賊身首異地指日可待了!”于是刺破手指,用血書寫表文,派遣自己親信的人走小路趕到唐僖宗的行營,以表忠心。又召集部下将佐都谕以逆順忠義的道理,部下官兵都表示願意聽命,再刺血與大家盟誓,然後将鳳翔的城牆壕塹修複完好,将兵器軍械修複完善,訓練士卒,并秘密地約請鄰道合兵攻讨黃巢,鄰道也都許諾願意發兵,一齊到鳳翔會合。當時神策軍八鎮兵分别坐鎮于關中的還有數萬人,聽說唐僖宗逃往西蜀,一時無所歸從,鄭畋派人往各軍招撫,諸軍都赴鳳翔聽從鄭畋的調遣,鄭畋于是将财産分給諸軍,以連結諸軍的心,于是軍勢大振。
[12]丁酉,車駕至興元,诏諸道各出全軍收複京師。
[12]丁酉(十八日),唐僖宗的車駕來到興元,即向天下諸道頒發诏書,命令各道調發全軍收複京師。
[13]己亥,黃巢下令,百官詣趙璋第投名銜者,複其官。豆盧、崔沆及左仆射于琮、右仆射劉邺、太子少師裴谂、禦史中丞趙、刑部侍郎李、京兆尹李湯扈從不及,匿民間,巢搜獲,皆殺之。廣德公主曰:“我唐室之女,誓與于仆射俱死!”執賊刃不置,賊并殺之。發盧攜屍,戮之于市。将作監鄭綦、庫部郎中鄭系義不臣賊,舉家自殺。左金吾大将軍張直方雖臣于巢,多納亡命,匿公卿于複壁;巢殺之。
[13]己亥(二十日),黃巢頒布命令:唐朝百官到大齊宰相趙璋的宅第投報官位姓名者,可以恢複其官位。唐宰相豆盧、崔沆以及左仆射于琮、右仆射劉邺、太子少師裴谂、禦史中丞趙、刑部侍郎李、京兆尹李湯由于來不及跟從唐僖宗出逃,留在長安,躲藏在民間,被黃巢軍搜獲,全部被殺死。廣德公主說:“我是唐帝室之女,誓與于仆射同死!”抓住行刑隊的刀不放手,被黃巢軍一并殺死。黃巢軍又發掘盧攜的墳墓,将他的屍體放于街市砍殺。唐将作監鄭綦、庫部郎中鄭系堅守臣節,不肯向黃巢軍投誠,全家自殺。唐左金吾大将軍張直方雖然投降于黃巢,但收容許多亡命之徒,将唐公卿大臣藏于私宅複壁中,被黃巢處死。
[14]初,樞密使楊複恭薦處士河間張浚,拜太常博士,遷度支員外郎。黃巢逼潼關,浚避亂商山。上幸興元,道中無供頓,漢陰令李康以騾負糗糧數百馱獻之,從行軍士始得食。上問康:“卿為縣令,何能如是?”對曰:“臣不及此,乃張浚員外教臣。”上召浚詣行在,拜兵部郎中。
[14]起初,唐樞密使楊複恭向唐僖宗薦舉處士河間人張浚,唐僖宗拜張浚為太常博士,不久遷官為度支員外郎。黃巢率大軍進逼潼關,張浚避亂于商山。唐僖宗逃往興元,一路上沒有人供給糧食,漢陰縣令李康用騾子運糧數百馱獻給行營,随從逃亡的軍士才有飯吃。唐僖宗問李康:“你官僅至縣令,怎麼能想到這些?”李康回答說:“我實在想不到,是張浚員外教我這樣幹的。”唐僖宗于是召張浚到行營,拜為兵部郎中。
[15]義武節度使王處存聞長安失守,号哭累日,不俟诏命,舉軍入援,遣二千人間道詣興元衛車駕。
[15]唐義武節度使王處存聽說長安失守,痛哭了好幾天,不等收到诏令,就派軍隊入援,調遣軍隊二千人走小道到達興元,以護衛唐僖宗的車駕。
[16]黃巢遣使調發河中,前後數百人,吏民不勝其苦。王重榮謂衆曰:“始吾屈節以纾軍府之患,今調财不已,又将征兵,吾亡無日矣!不如發兵拒之。”衆皆以為然,乃悉驅巢使者殺之。巢遣其将朱溫自同州,弟黃邺自華州,合兵擊河中,重榮與戰,大破之,獲糧仗四十餘船,遣使與王處存結盟,引兵營于渭北。
[16]黃巢派遣使者到河中調發兵糧,使者前後達數百人,河中吏民無法負擔,苦不堪言。王重榮于是對部衆說:“起初我屈節事賊,是想緩解軍府的急患,如今黃巢來調财不已,又要征調士兵,我們早晚要死于他手,不如發兵抗拒黃巢。”部衆都認為應加以抗拒,于是将黃巢派來的使節全部處死。黃巢派遣部将朱溫從同州發兵,弟黃邺從華州發兵,兩軍會合進攻河中,王重榮出兵拒戰,大破黃巢軍,繳獲糧食兵仗四十多船,又派遣使者與唐義武節度使王處存結盟,率領軍隊到渭北紮營。
[17]陳敬車駕出幸,遣步騎三千奉迎,表請幸成都。時從兵浸多,興元儲不豐,田令孜亦勸上;上從之。
[17]唐西川節度使陳敬聞知僖宗的車駕出幸興元,派遣步兵和騎兵三千人來奉迎,上表請唐僖宗往成都暫住。當時随從車駕的軍隊漸漸增多,興元的儲糧不多,田令孜也勸唐僖宗出幸成都。唐僖宗表示同意。
中和元年(辛醜、881)
中和元年(辛醜,公元881年)
[1]春,正月,車駕發興元。加牛勖同平章事。陳敬以扈從之人驕縱難制,有内園小兒先至成都,遊于行宮,笑曰:“人言西川是蠻,今日觀之,亦不惡!”敬執而杖殺之,由是衆皆肅然。敬迎谒于鹿頭關。辛未,上至綿州,東川節度使楊師立谒見。壬申,以兵部侍郎、判度支蕭遘同平章事。
[1]春季,正月,唐僖宗的車駕自興元出發。頒布命令加牛勖為同平章事。陳敬感到唐僖宗的扈從人員驕橫而難以控制,有一長安禁宮内園中的小兒先期到達成都,在行宮遊蕩,笑着說:“人們說西川人是蠻人,今天看來,也不算惡!”陳敬将他逮捕并亂棒打死,于是扈從人員都肅然遵紀。陳敬趕到鹿頭關迎接唐僖宗。辛未(二十二日),唐僖宗到達綿州,東川節度使楊師立來拜谒。壬申(二十三日),唐僖宗任命兵部侍郎、判度支蕭遘為同平章事。
[2]鄭畋約前期方節度使唐弘夫、泾原節度使程宗楚同讨黃巢。巢遣其将王晖赍诏召畋,畋斬之,遣其子凝績詣行在,凝績追及上于漢州。
[2]唐鳳翔節度使鄭畋約請前朔方節度使唐弘夫、泾原節度使程宗楚共讨黃巢。黃巢派遣部将王晖捧着诏書來招降鄭畋,被鄭畋斬首。鄭畋又派遣其兒子鄭凝績到行營,鄭凝績趕到漢州追上唐僖宗的車駕。
[3]丁醜,車駕至成都,館于府舍。
[3]丁醜(二十八日),唐僖宗的車駕到達成都,在節度使府舍安歇。
[4]上遣使趣高骈讨黃巢,道路相望,骈終不出兵。上至蜀,猶冀骈立功,诏骈巡内刺史及諸将有功者,自監察至常侍,聽以墨敕除訖奏聞。
[4]唐僖宗派遣使者往淮南節度使高骈處催促他出兵讨伐黃巢,使者往來于道路,前後相望,但高骈始終不肯奉命出兵。唐僖宗來到成都,仍然寄希望于高骈能讨賊立功,頒下诏書給高骈,凡其巡轄境内的刺史及諸将領讨賊有功者,可用墨敕給予自監察禦史到散騎常侍的官爵,先任命然後再向朝廷奏報。
[5]裴澈自賊中奔詣行在。時百官未集,乏人草制,右拾遺樂朋龜谒田令孜而拜之,由是擢為翰林學士。張浚先亦拜令孜。令孜嘗召宰相及朝貴飲酒,浚恥于衆中拜令孜,乃先谒令孜謝酒。及賓客畢集,令孜言曰:“令孜與張郎中清濁異流,嘗蒙中外,既慮玷辱,何憚改更,今日于隐處謝酒則又不可。”浚慚懼無所容。
[5]裴澈從黃巢賊衆中逃奔到成都朝廷。當時朝廷百官未能會集,缺乏草寫诏制的人才,右拾遺樂朋龜面見田令孜并下拜,于是被提拔為翰林學士。張浚起先也曾向田令孜下拜。田令孜曾經召集宰相及宦官權貴們一起飲酒,張浚感到在大庭廣衆面前向宦官田令孜下拜是件恥辱的事,于是在宴會前先拜見田令孜謝酒,及賓客全部來齊之時,田令孜說:“我田令孜與張郎中分屬内外朝,清濁異流,今天共同敬酒,的确是愉快的事,朝官如果顧慮和宦官一起飲酒玷辱了身份,又何必要改時間于宴會前來謝酒呢?今天張郎中于隐蔽之處向我謝酒,這怎麼可能以呢?”一番話說得張浚又慚愧又恐懼,滿臉通紅,無地自容。
[6]二月,乙卯朔,以太子少師王铎守司徒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6]二月,乙卯朔(初一),唐僖宗任命太子少師王铎守司徒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
[7]丙申,加鄭畋同平章事。
[7]丙申(十八日),加給鄭畋同平章事的官銜。
[8]加淮南節度使高骈東面都統,加河東節度使鄭從谠兼侍中,依前行營招讨使。代北監軍陳景思帥沙陀酋長李友金及薩葛、安慶、吐谷渾諸部入援京師。至绛州,将濟河;绛州刺史瞿稹,亦沙陀也,謂景思曰:“賊勢方盛,未可輕進,不若且還代北募兵。”遂與景思俱還雁門。
[8]加淮南節度使高骈東面都統官銜,加河東節度使鄭從谠兼侍中,先前所任行營招讨使依舊充任。唐代北監軍陳景思率領沙陀族酋長李友金以及由薩葛、安慶、吐谷渾等部族人組成的軍隊向關中進發,入援京師。行至绛州,将要渡過黃河;绛州刺史翟稹也是沙陀族人,對陳景思說:“黃巢賊衆勢頭正盛,你我所率軍隊兵員太少,不可輕易前進,不如暫且回到代北去召募兵員。”于是瞿稹會同陳景思一同回到雁門。
[9]以樞密使楊複為光京西南面行營都監。
[9]唐僖宗任命樞密使楊複光為京西南面行營都監。
[10]黃巢以朱溫為東南面行營都虞候,将兵攻鄧州;三月,辛亥,陷之,執刺史趙戒,因戍鄧州以扼荊、襄。
[10]黃巢任命朱溫為東南面行營都虞候,率領軍隊進攻鄧州;三月,辛亥(初三),朱溫攻陷鄧州,活捉鄧州刺史趙戒,于是率軍戍守鄧州,以控扼荊州、襄州地區。
[11]壬子,加陳敬同平章事。甲寅,敬奏遣左黃頭軍使李铤将兵擊黃巢。
[11]壬子(初四),唐僖宗加給陳敬同平章事的官銜。甲寅(初六),陳敬奏告唐僖宗,派遣左黃頭軍使李铤率領西川黃頭軍襲擊黃巢軍。
[12]辛酉,以鄭畋為京城四面諸軍行營都統。賜畋诏:“凡蕃、漢将士赴難有功者,并聽以墨敕除官。”畋奏以泾原節度使程宗楚為副都統,前朔方節度使唐弘夫為行軍司馬。黃巢遣其将尚讓、王播帥衆五萬寇鳳翔,畋使弘夫伏兵要害,自以兵數千,多張旗幟,疏陳于高岡。賊以畋書生,輕之,鼓行而前,無複行伍,伏發,賊大敗于龍尾陂,斬首二萬餘級,伏屍數十裡。
[12]辛酉(十三日),唐僖宗任命鄭畋為京城四面諸軍行營都統。又賜給鄭畋诏書:“凡是我軍隊不管是蕃族,還是漢族的将士赴難讨賊有功者,都可以用墨敕先賞給他們官職。”鄭畋上奏,請以泾原節度使程宗楚為副都統,并請任前朔方節度使唐弘夫為行軍司馬。這時,黃巢派遣其部将尚讓、王播率領兵衆五萬餘人進攻鳳翔,鄭畋布置唐弘夫在長安至鳳翔路上的要害之處設下伏兵,自己率數千軍隊,舉着許多旗幟,疏疏拉拉地于山崗高處布陣。黃巢軍認為鄭畋是一介書生,對他相當輕視,敲着戰鼓蜂湧而進,軍隊沒有隊形,向前亂沖亂殺,一時唐伏兵四起,黃巢軍大敗于龍尾陂,被斬首者達二萬餘級,伏卧于地的屍體長達數十裡。
[13]有書尚書省門為以嘲賊者,尚讓怒,應在省官級門卒,悉抉目倒懸之;大索城中能為詩者,盡殺之,識字者給賤役,凡殺三千餘人。
[13]有人在長安尚書省都堂官府大門上塗寫詩句,嘲弄黃巢軍,尚讓見後勃然大怒,将當時在尚書省的官員和守門的士兵,全部挖去眼睛,頭足倒懸挂于門前;又于長安城中大肆搜索能寫詩的人,抓到的全部殺死,凡認識字的人均罰作賤役,所殺總計有三千餘人。
[14]瞿稹、李友金至代州,募兵逾旬,得三萬人,皆北方雜胡,屯于崞西,犷悍暴橫,稹與友金不能制。友金乃說陳景思曰:“今雖有衆數萬,苟無威信之将以統之,終無成功。吾兄司徒父子,勇略過人,為衆所服;骠騎誠奏天子赦其罪,召以為帥,則代北之人一麾響應,狂賊不足平也!”景思以為然,遣使詣行在言之;诏如所請。友金以五百騎赍诏詣達靼迎之,李克用帥達靼諸部萬人赴之。
[14]唐将瞿稹、李友金來到代州,十多天後,募得士兵三萬人,都是北方的雜胡,駐紮在崞縣之西,這些胡族士兵粗犷骠悍,暴虐兇橫,瞿稹和李友金都無法控制。李友金于是遊說陳景恩:“今天雖然有兵衆好幾萬人,如果沒有威信卓著的将領統帥他們,最終是不能成功的。我的兄長司徒李國昌與他的兒子李克用,均有過人的勇力和智略,為兵衆所推服;陳骠騎如果能上奏大唐天子赦免他們的罪,召回他們任為統帥,就可以使代北諸胡士兵群起響應,賊寇再猖狂也不足以平定了!”陳景恩聽後感到有道理,于是派遣使者到成都行宮向唐僖宗奏請;唐僖宗頒下诏書批準了陳景恩的請求。李友金于是懷着诏書帶五百騎兵到鞑靼往迎李國昌、李克用父子,李克用奉诏後立即率領鞑靼諸部兵萬餘人開進塞内赴援。
[15]群臣追從車駕者稍集成都,南北司朝者近二百人,諸道及四夷貢獻不絕,蜀中府庫充實,與京師無異,賞賜不乏,士卒欣悅。
[15]唐朝諸大臣追從唐僖宗車駕者逐漸聚集于成都,南衙和北司朝見皇上者有近二百人,諸道地方官和四姨酋領貢獻給成都行宮的物資連綿不起,蜀中府庫很充實,與往年在京師時沒有兩樣,于是唐僖宗給予将士的賞賜并不缺乏,士卒歡欣鼓舞。
[16]黃巢得王徽,逼以官,徽陽喑,不從;月餘,逃奔河中,遣人間奉絹表詣行在。诏以徽為兵部尚書。
[16]黃巢捕獲王徽,逼他出任大齊的官職,王徽裝聾不說話,不肯從命。一個月後,王徽逃奔于河中,派人走小路将寫于絹上的表文送到成都行宮。唐僖宗頒下诏書任命王徽為兵部尚書。
[17]前夏綏節度使諸葛爽複自河陽奉表自歸,即以為河陽節度使。
[17]唐前綏節度使諸葛爽自河陽奉表朝廷,表示要棄暗投明,複歸大唐,唐僖宗立即任諸葛爽為河陽節度使。
[18]宥州刺史拓跋思恭,本黨項羌也,糾合夷、夏兵會延節度使李孝昌于州,同盟讨賊。
[18]唐宥州刺史拓跋思恭本為黨項羌族人,這時糾合夷族、漢族士兵,在州會合延節度使李者昌,結成同盟以讨伐黃巢軍。
奏天鎮使齊克儉遣使詣鄭畋求自效。甲子,畋傳檄天下藩鎮,合兵讨賊。時天子在蜀,诏令不通,天下謂朝廷不能複振,及得畋檄,争發兵應之。賊懼,不敢複窺京西。
唐奉天鎮使齊克儉派遣使者到鄭畋處要求投軍自效,以雪洗潼關外戰敗的恥辱。甲子(十六日),鄭畋向全國各藩鎮發布檄文,号召天下藩鎮合兵攻讨黃巢賊寇。當時大唐天子居留于蜀地,诏令不通暢,天下藩鎮由于消息不通,都傳言大唐王朝不能再複興振作,這時得到鄭畋的檄文,都争着調發軍隊響應。黃巢對于這種形勢感到恐懼,不敢再派兵窺伺長安以西的地方。
[19]夏,四月,戊寅朔,加王铎兼侍中。
[19]夏季。四月,戊寅朔(初一),唐僖宗加王铎官兼侍中。
[20]以拓跋思恭權知夏綏節度使。
[20]任命拓跋思恭為權知夏綏節度使。
[21]黃巢以其将王玫為甯節度使,州通塞鎮将朱玫起兵誅之,讓别将李重古為節度使,自将兵讨巢。
[21]黃巢任命其部将王玫為甯節度使。唐州通塞鎮将朱玫起兵将王玫誅殺,讓别将李重古為州節度使,自己率領軍隊攻讨黃巢軍。
是時,唐弘夫屯渭北,王重榮屯沙苑,王處存屯渭橋,拓跋思恭屯武功,鄭畋屯。弘夫乘龍尾之捷,進薄長安。
這時,唐弘夫率軍駐紮于渭北,王重榮率軍屯駐沙苑,王處存駐軍渭橋,拓跋思恭屯軍武功,鄭畋統率大軍進駐,形成四面合圍長安的形勢。唐弘夫乘龍尾大捷的餘威率軍猛進,逼近長安。
壬午,黃巢帥衆東走,程宗楚先自延秋門入,弘夫繼至,處存帥銳卒五千夜入城。坊市民喜,争歡呼出迎官軍,或以瓦礫擊賊,或拾箭以供官軍。宗楚等恐諸将分其功,不報鳳翔、夏,軍士釋兵入第舍,掠金帛、妓妾。處存令軍士系白為号,坊市少年或竊其号以驚人。賊露宿霸上,知官軍不整,且諸軍不相繼,引兵還襲之,自諸門分入,大戰長安中,宗楚、弘夫死,軍士重負不能走,是以甚敗,死者什八九。處存收餘衆還營。丁亥,巢複入長安,怒民之助官軍,縱兵屠殺,流血成川,謂之洗城。于是諸軍皆退,賊勢愈熾。
壬午(初五),黃巢率軍出長安城向東方撤退,唐将程宗楚率軍首先自延秋門進入長安城,唐弘夫緊接着率軍趕到,王處存率領精銳士兵五千人于夜晚也進入長安。長安坊市居民十分歡喜,争先恐後地出來歡迎官軍,歡呼聲響成一片,有的人還用瓦礫投擊黃巢軍,也有人收拾箭頭供給官軍。入城的程宗楚等人恐怕其他将領入城分去他們的戰功,竟不通報鳳翔節度使鄭畋和夏節度使拓跋思恭,入城的官軍士兵們放下軍器進入居民私宅,搶奪金帛,掠取妓妾。王處存下令軍士系上白色絲綢頭作為記号,但坊市無賴少年不少人也載上白絲頭,照樣掠人劫貨,使長安城内一片混亂。黃巢率軍露宿于霸上,偵察到城内官軍号令不整,而且圍長安的諸路官軍互不聯系,于是率軍還襲長安,黃巢軍自諸城門分别進入,大戰于城中,唐将程宗楚、唐弘夫都被殺死,官軍士兵由于搶劫物太多,負重而走不動路,被黃巢軍殺得大敗,死者有十分之八九。王處存收拾殘兵餘衆歸還到渭橋紮營地。丁亥,(十月)黃巢再進入長安,對長安居民幫助官軍感到極為憤怒,于是縱兵進行屠殺,長安城血流成河,稱之為洗城。于是唐諸路軍全部撤退,黃巢軍的聲勢更盛。
賊所署同州刺史王溥、華州刺史喬謙、商州刺史宋岩聞巢棄長安,皆率衆奔鄧州,朱溫斬溥、謙,釋岩,使還商州。
黃巢所任命的同州刺史王溥、華州刺史喬謙、商州刺史宋岩聽黃巢已放棄長安,均率領部衆投奔鄧州,朱溫将王溥、喬謙問斬,而将宋岩釋放,讓他率軍還商州。
[22]庚寅,拓跋思恭、李孝昌與賊戰于土橋,不利。
[22]庚寅(十三日),唐将拓跋思恭、李孝昌率官軍與黃巢軍在土橋激戰,官軍失利。
[23]诏以河中留後王重榮為節度使。
[23]唐僖宗頒發诏書任命河中留後王重榮為河中節度使。
[24]賊衆上黃巢尊号曰承天應運啟聖睿文宣武皇帝。
[24]大齊百官給黃巢上尊号,稱為承天應運啟聖睿文宣武皇帝。
[25]有雙雉集廣陵府舍,占者以為野鳥來集,城邑将空之兆。高骈惡之,乃移檄四方,雲将入讨黃巢,悉發巡内兵八萬,舟二千艘,旌旗甲兵甚盛。五月,乙未,出屯東塘。諸将數請行期,骈托風濤為阻,或雲時日不利,竟不發。
[25]有一對野雞飛集于廣陵淮南節度使府舍,占蔔者認為野鳥飛來集合,是廣陵城邑将要淘空的徵兆。高骈對此感到厭惡和恐懼,于是向四方傳布檄文,聲言将要入關中讨伐黃巢,調發所巡轄地境所有軍隊八萬人、船二千艘,旌旗揮舞,軍勢旺盛。五月,己未(十二日),大軍出屯于東塘。淮南諸将領多次向高骈問出征的行期,高骈托言江河風濤太大阻擋大軍行軍,又托言時日不吉利,結果最終沒有出發。
[26]李克用牒河東,稱奉诏将兵五萬讨黃巢,令具頓遞,鄭從谠閉城以備之。克用屯于汾東,從谠犒勞,給其資糧,累日不發。克用自至城下大呼,求與從谠相見,從谠登城謝之。癸亥,複求發軍賞給,從谠以錢千缗、米千斛遺之。甲子,克用縱沙陀剽掠居民,城中大駭。從谠求救于振武節度使契璋,璋引突阙、吐谷渾救之,破沙陀兩寨,克用追戰至晉陽城南,璋引兵入城,沙陀掠陽曲、榆次而歸。
[26]李克用給河東節度使府發送牒文,聲稱奉唐僖宗诏命率兵五萬征讨黃巢,要求節度使府沿道準備酒食以供軍,并設置郵驿。河東節度使鄭從谠緊閉城門對李克用嚴設戒備。李克用率軍于汾東駐屯,鄭從谠派人去犒勞,并送給李克用軍資糧草,全李克用駐留多日而不開拔。李克用親自來到晉陽城下呼喊,要求與河東節度使鄭從谠相見,鄭從谠登上城樓向李克用緻謝。癸亥(十六日),又要求發給糧饷賞錢,鄭從谠送給錢幹,米千斛。甲子(十七日),李克用放縱沙陀軍搶掠居民,城中大為驚恐。鄭從谠派人向振武節度使契璋求救,契璋率領突厥、吐谷渾兵趕來援救,攻破沙陀軍兩個寨,李克用率大軍出戰,追契璋軍至于晉陽城南,契璋率軍進入晉陽城,于是李克用所率沙陀軍隊搶掠陽曲、榆次後北歸。
[27]黃巢之克長安也,忠武節度使周岌降之。岌嘗夜宴,急召監軍楊複光,左右曰:“周公臣賊,将不利于内侍,不可往。”複光曰:“事已如此,義不圖全。”即詣之。酒酣,岌言及本朝,複光泣下,良久,曰:“丈夫所感者恩義耳!公自匹夫為公侯,奈何舍十八葉天子而臣賊乎!”岌亦流涕曰:“吾不能獨拒賊,故貌奉而心圖之。今日召公,正為此耳。”因瀝酒為盟。是夕,複光遣其養子守亮殺賊使者于驿。
[27]黃巢攻克長安之時,唐忠武軍節度使周發投降于黃巢。周岌有一次舉行夜宴,急召忠武監軍楊複光赴宴,楊複光左右部屬勸道:“周公已投降于黃巢賊,恐怕将不利于内侍監,不可輕易前往。”楊複光回答說:“事情已到這般境地,為赴義就不能希圖自己身家性命。”于是前往赴宴。往酒一通至興頭上時,周岌談到大唐王朝,楊複光一邊聽一邊流淚,過了一會兒,楊複光對周岌說:“大丈夫最為感戴的東西,當是恩義!你自一介匹夫而位列公侯,為何要舍棄立國已十八世的唐朝,而向黃巢賊稱臣呢?”周岌聽後也淚流滿面,說:“我不能孤軍抗賊寇,所以表面上向賊稱臣,而内心卻在楊辦法拒賊呀!今天召你來,正是為商議此事的。”因此将酒滴灑于地而起盟,誓言忠于唐朝而掃平寇難。這天晚上,楊複光派遣其養子在驿館将黃巢派來的使者殺死。
時秦宗權據蔡州,不從岌命,複光将忠武兵三千詣蔡州,說宗權同舉兵讨巢。宗權遣其将王淑将兵三千從複光擊鄧州,逗留不進,複光斬之,并其軍,分忠武八千人為八都,遣牙将鹿晏弘、晉晖、王建、韓建、張造、李師泰、龐從等八人将之。王建,舞陽人;韓建,長社人;晏弘、晖、造、師泰,皆許州人也。複光帥八都與朱溫戰,敗之,遂克鄧州,逐北至藍橋而還。
當時秦宗權占據蔡州,不聽從周岌的命令,楊複光率領忠武軍三千人來到蔡州,勸說秦宗權一同舉兵讨伐黃巢。秦宗權于是派遣其部将王淑率領三千人的軍隊随從楊複光進擊鄧州,王淑逗留不進,楊複光将他斬首,兼并他的軍隊,又将忠武軍八千人分為八都,派遣牙将鹿宴弘、晉晖、王建、韓建、張造、李師泰、龐從等八人分别統率。王建是舞陽人,韓建是長社人;鹿晏弘、張造、李師泰都是許州人。楊複光率領八都軍隊與黃巢部将朱溫作戰,将朱溫擊敗,于是攻克鄧州,向北追逐朱溫殘軍,至藍橋才還師。
[28]昭義節度使高浔會王重榮攻華州,克之。
[28]唐昭義軍節度使高浔會合河中王重榮軍進攻華州,将城攻克。
[29]六月,戊戌,以鄭畋為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都統如故。
[29]六月,戊戌(二十二日),唐僖宗任命鄭畋為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并依舊任都統。
[30]李克用遇大雨,引兵北還,陷忻、代二州,因留居代州。鄭從谠遣教練使論安等軍百井以備之。
[30]李克用沙陀軍遇以大雨,于是引軍北還,攻陷忻州、代州,因而留居于代州。鄭從谠派遣教練使論安等率軍駐紮于百井,以防備沙陀軍。
[31]甯節度副使朱攻屯興平,黃巢将王播圍興平,攻退屯奉天及龍尾 陂。
[31]唐甯節度副使朱攻率領軍隊駐紮在興平,黃巢派部将王播圍攻興平,朱攻率軍撤退,駐紮在奉天及龍尾陂。
[32]西川黃頭軍使李铤将萬人,鞏鹹将五千人屯興平,為二寨,與黃巢戰,屢捷;陳敬遣神機營使高仁厚将二千人益之。
[32]西川黃頭軍使李铤率領萬餘人,鞏鹹率領五千人,進屯興平,紮下兩個營寨,出兵與黃巢軍作戰,屢有捷獲;西川節度使陳敬派遣神機營使高仁厚率領二千人增援李铤、鞏鹹二軍。
[33]秋,七月,丁巳,改元,赦天下。
[33]秋季,七月,丁巳(十一日),改年号為中和,大赦天下。
[34]庚申,以翰林學士承旨、兵部侍郎韋昭度同平章事。
[34]庚申(十四日),唐僖宗任命翰林學士承旨,兵部侍郎韋昭度為同平章事。
[35]論安自百井擅還。鄭從谠不解靴衫斬之,滅其族。更遣都頭溫漢臣将兵屯百井。樊璋引兵還振武。
[35]論安擅自由百井率軍回晉陽,河東節度使鄭從谠極為憤怒,将論安不脫靴,不解衣衫即行問斬,并誅滅其家族。另外派遣都頭溫漢臣率領軍隊進屯百井,契璋也率本部軍隊回到振武。
[36]初,車駕至成都,蜀軍賞錢人三缗。田令孜為行在都指揮處置使,每四方貢金帛,辄頒賜從駕諸軍無虛日,不複及蜀軍,蜀軍頗有怨言。丙寅,令孜宴土客都頭,以金杯行酒,因賜之,諸都頭皆拜而受。西川黃頭軍使郭琪獨不受,起言曰:“諸将月受俸料,豐贍有餘,常思難報,豈敢無厭!顧蜀軍與諸軍同宿衛,而賞赉懸殊,頗有觖望,恐萬一緻變。願軍容減諸将之賜以均蜀軍,使土客如一,則上下幸甚!”令孜默默有間,曰:“汝嘗有何功?”對曰:“琪生長山東,征戌邊鄙,嘗與黨項十七戰,契丹十餘戰,金創滿身;又嘗征吐谷渾,傷脅腸出,線縫複戰。”令孜乃自酌酒于别樽以賜琪。琪知其毒,不得已,再拜飲之;歸,殺一婢,吮其血以解毒,吐黑汁數升,遂帥所部作亂,丁卯,焚掠坊市。令孜奉天子保東城,閉門登樓,命諸軍擊之。琪引兵還營,陳敬命都押牙安金山将兵攻之,琪夜突圍出,奔廣都,從兵皆漬,獨廳吏一人從,息于江岸。琪謂廳吏曰:“陳公知吾無罪;然軍府驚擾,不可以莫之安也。汝事吾能始終,今有以報汝。汝責吾印劍詣陳公曰:‘郭琪走渡江,我以劍擊之,墜水,屍随湍流下矣;得其印劍以獻。’陳公必據汝所言,榜懸印劍于市以安衆。汝當獲厚賞,吾家亦保無恙。吾自此适廣陵,歸高公,後數日,汝可密以語吾家也。”遂解印劍授之而逸。廳吏以獻敬,果免琪家。
[36]起初,唐僖宗的車駕來到成都時,蜀中軍隊每人賞錢三缗。田令孜任行在都指揮處置使後,每有四方貢輸而來的金帛,就自作主張頒發和賜予随從車駕來到成都的外鎮諸軍,而且幾乎每日都有賞賜,而蜀中軍隊卻不再得到什麼獎賞,于是蜀軍有很多怨言。丙寅(二十日),田令孜為本土蜀軍和外來客軍都頭設宴,用金杯行酒,并因此将金杯賜給諸都頭,都頭們都拜而接受,獨有西川黃頭軍使郭琪不受賜,并站起來說:“諸都将每月領有俸料錢,所得豐厚,贍養一家而有餘,經常想到難以報答所蒙受的厚恩,豈敢貪得無厭,再受金杯。我看到蜀中軍隊與外鎮諸軍同作宿衛,而所給賞賜卻大有懸殊,故蜀軍多有怨氣,恐怕萬一激緻變亂,難以收拾。願田軍容減免給予諸将的特别賞賜,用以平均地賜給蜀軍,使土軍與客軍獎賞如一,這樣上下都會感到慶幸和歡天喜地的!”田令孜聽罷默然無言,好一會兒才問郭琪說:“你曾立過什麼軍功?”郭琪回答說:“我生長在崤山以東地區,并不是蜀地人,曾在邊遠地區征讨屯戌,率軍與黨項作戰十七次,與契丹作戰十餘次,滿身都有金創傷疤,又曾經出征吐谷渾,被擊傷肚皮,腸子都流出來了,用線縫上後馬上又投入戰鬥。”田令孜于是用另外一個酒杯親自斟滿酒賜給郭琪,郭琪知道酒中已下毒,不得已,再拜将酒飲下。回到家中後,殺死一個婢女,吮吸她的血來解毒,結果吐出黑色的毒汁好幾升,于是率領所部造反作亂,丁卯(二十一日),焚燒和搶劫成都坊市,成都城一片混亂。田令孜奉擁着唐僖宗保居東城,緊閉城門并登上城樓,命令諸軍攻擊郭琪所率領的亂軍。郭琪率領軍隊回到營地,陳敬命令都押牙安金山率領軍隊來圍攻,郭琪于夜晚突圍而出,逃奔廣都,随從他的士兵他部潰散,隻有其軍府廳吏一人跟從,于江岸休息。郭琪對廳吏說:“陳公敬知道我無罪,但軍府已被驚擾,不可能不清除我而使軍府安定下來。你追随我能始終如一,今天有一個辦法可以報答你。你可奉我的官印和利劍去向陳公報告,就說:‘郭琪渡江逃走,我用劍将他擊落于水中,屍體随急流而下,繳得他的官印和劍,獻給陳公。’陳公必定會根據你所說的,将我的印和劍懸于成都坊市,張榜以安定衆心。你也必定能為此獲得豐厚的獎賞,我的一家人也可因此得保而無恙。我由此前往廣陵,投奔淮南節度使高骈,幾天過後,你可以私下将我的情況告訴我家。”于是将印和劍解下授予廳吏,順流東逃。廳吏将官印和劍獻給陳敬,果然,郭琪一家得到赦免。
上日夕專與宦者同處,議天下事,侍外臣殊疏薄。庚午,左拾遺孟昭圖上疏,以為:“治安之代,遐迩猶應同心;多難之時,中外尤當一體。去冬車駕西幸,不告南司,遂使宰相、仆射以下悉為賊所屠,獨北司平善。今朝臣至者,皆冒死崎岖,遠奉君親,所宣自茲同休等戚。伏見前夕黃頭軍作亂,陛下獨與令孜、敬及諸内臣閉城登樓,并不召王铎已下及收朝臣入城;翌日,又不對宰相,又不宣慰朝臣。臣備位谏官,至今未知聖躬安否,況疏冗乎!傥群臣不顧君上,罪固當誅;若陛下不恤群臣,于義安在!夫天下者,高祖、太宗之天下,非北司之天下;天子者,四海九州之天子,非北司之天子。北司未必盡可信,南司未必盡無用。豈天子與宰相了無關涉,朝臣皆若路人!如此,恐收複之期,尚勞聖慮,屍祿之士,得以宴安。臣躬被寵榮,職在裨益,雖遂事不奏。辛未,矯诏貶昭圖嘉州司戶,遣人沉于頤津,聞者氣塞而莫敢言。
唐僖宗日夜專門與宦官同處,共議天下之事,而待禁外朝臣越來越疏遠,禮遇也越來越薄。庚午(二十四日),左拾遺孟昭圖上疏谏诤,認為:”太平治安時期,遠近猶應同心協力;國家多難時期,中朝外朝更應該同為一體。去年冬季,皇上車駕西行,不告訴南司宰相朝臣,以緻使宰相、仆射以下百官都被黃巢賊寇所屠殺,隻有北司宦官得平安無事。況且如今朝臣能到達這裡,都是冒着生命危險,經過崎岖之道,才得以遠道來侍奉君上,所以應當從此休戚與共。而我看到前天傍晚西川黃頭軍作亂,陛下隻是與田令孜,陳敬及諸宦官内臣緊閉城門登上城樓躲避,并不召宰相王铎并讓朝世入城;第二天,又不召對宰相,也不宣慰朝臣。我位至谏臣,卻至今不知道陛下聖體是否安泰。倘若群臣不顧君上,其罪固然應當遭誅,若陛下不撫恤群臣,于理義上也說不過去。大唐天下是高祖、太宗開創的天下,并不是北司宦官的天下;大唐天子是四海九州百姓的天子,也不是北司宦官的天子。北司宦官未必人人盡可信任,南司朝官也未必人人都夫用。豈有天子與宰相毫無關系,朝臣都視如路人!這樣下去,恐怕收複京師之期,還要有勞于陛下思慮,而屍位素餐之士,卻得以安享酒宴。我受到陛下的寵任有幸被任為谏臣,職責就是上言谏诤,以有裨益于國家,雖然我不一定盡到了随事谏诤的職責,但有後來者可以繼續谏诤。”疏狀送入行宮禁内,被田令令孜扣留,而不上奏于唐僖宗。辛未(二十五日),田令孜假借唐僖宗的名義矯诏貶孟昭圖為嘉州司戶,又派人于頤津将孟昭圖投入江中淹死。朝臣聞知此事都義憤填膺,敢怒而不敢言。
[37]延節度使李孝昌、權夏州節度使拓跋思恭屯東渭橋,黃巢遣朱溫拒之。
[37]唐延節度使李孝昌、權夏州節度使拓跋思恭率軍駐紮在東渭橋,黃巢派朱溫率軍抵抗。
以義武節度使王處存為東南面行營招讨使,以甯節度副使朱玫為節度使。
唐僖宗任命義武節度使王處存為東南面行營招讨使,又任命甯節度副使朱玫為甯節度使。
[38]八月,己醜夜,星交流如織,或大如杯碗,至丁酉乃止。
[38]八月,己醜(十三日)夜晚,天空流星交織如梭,有的大如杯,有的大如碗,到丁酉(二十一日)才止。
[39]武甯節度使支詳遣牙将時溥、陳将兵五千入關讨黃巢,二人皆詳所獎拔也。溥至東都,矯稱詳命,召師還與合兵,屠河陰,掠鄭州而東。及彭城,詳迎勞,犒賞甚厚。溥遣所親說詳曰:“衆心見迫,請公解印以相授。”詳不能制,出居大彭館,溥自知留務。謂溥曰:“支仆射有惠于徐人,不殺,必成後悔。”溥不許,送詳歸朝。伏甲于七裡亭,并其家屬殺之。诏以溥為武甯留後。溥表為宿州刺史,到官貪虐,溥以都将張友代還,殺之。
[39]唐武甯節度使支詳派遣牙将時溥、陳率領軍隊五千人進入關中讨伐黃巢,二人均為支詳所獎勵提拔的将領。時溥來到東都,假稱支詳的命令,将軍隊召還與陳合兵一處,在河陰大肆屠殺,劫掠鄭州後向東走。回到彭城,支詳出來迎接慰勞,犒賞豐厚。時溥派親信對支詳說:“受兵衆的擁載被迫充當軍府總統領,請你解下節度使的大印授予時溥。”支詳不能制止,隻好搬出軍府居在大彭館。時溥于是自掌武甯軍留後事務。陳對時溥說:“支仆射對徐州人有恩惠,不殺他,一定會後悔的。”時溥沒有同意,将支詳送歸朝廷。陳在七裡亭埋伏甲兵,殺支詳及其家屬。唐僖宗頒下诏書,任命時溥為武甯軍留後。時溥上表請任陳為宿州刺史,陳到官後貪鄙暴虐,于是時溥另派都将張友替代陳,陳回到徐州後被時溥殺死。
[40]楊複光奏升蔡州為奉國軍,以秦宗權為防禦使。壽州屠者王緒與妹夫劉行全聚衆五百,盜據本州,月餘,複陷光州,自稱将軍,有衆萬餘人;秦宗權表為光州刺史。固始縣佐王潮及弟審、審知皆以材氣知名,緒以潮為軍正,使典資糧,閱士卒,信用之。
[40]楊複光向唐僖宗奏請将蔡州升為奉國軍,任秦宗權為防禦史。壽州的屠戶王緒與妹夫劉行全聚集五百餘衆,占據壽州,一個月後,又攻陷徐州,自稱為将軍,都衆發展到一萬餘人。秦宗權上表請朝廷任命王緒為光州刺史。固始縣佐丞王潮及其弟王審、王審知都以有才氣而知名,王緒于是任命王潮為軍正,讓他典掌物資和糧草,巡閱士卒,并對他十分信任。
[41]高浔與黃巢将李詳戰于石橋,浔敗,奔河中,詳乘勝複取華州。巢以詳為華州刺史。
[41]唐昭義節度使高浔率官軍與黃巢部将李詳戰于石橋,高浔被打敗,逃奔河中,李詳率軍乘勝收複華州。黃巢任命李詳為華州刺史。
[42]以權知夏綏節度使拓跋思恭為節度使。
[42] 唐僖過任命權夏綏節度使拓跋思恭為王式的夏綏節度使。
[43]宗正少卿嗣曹王龜年自南诏還,骠信上表款附,請悉遵诏旨。
[43]唐宗正少卿嗣曹王李龜年由南诏歸還,南诏骠信上表表示願意通款歸附,請求以後一切處置都遵從唐朝皇帝的旨意行事。
[44]李孝昌、拓跋思恭與尚讓、朱溫戰于東渭橋,不利,引去。
[44]唐将李孝昌、拓跋思恭與大齊将尚讓、朱溫各率軍隊戰于東渭橋,唐軍大利,引兵退去。
[45]初,高骈與鎮海節度使周寶俱出神策軍,骈以史事寶。及骈先貴有功,浸輕之;即而封壤相鄰,數争細故,遂有隙。骈檄寶入援京師,寶治舟師以俟之,怪其久不行;諸幕客,或曰:“高公幸朝廷多故,有并吞江東之志,聲雲入援,其實未必非圖我也!宜為備。”寶未之信,使人觇骈,殊無北上意。會骈使人約寶面會瓜洲議軍事,寶遂以言者為然,辭疾不往,且謂使者曰:“吾非李康,高公複欲作家門功勳以欺朝廷邪!”骈怒,複遣使責寶,“何敢輕侮大臣?”寶诟之曰:“彼此夾江為節度使,汝為大臣,我豈坊門卒邪!”由是遂為深仇。
[45]起初,淮南節度使高骈與鎮海節度使周寶都出身于神策禁軍,高骈稱周寶為兄,對周寶很恭敬。後來高骈先富貴,立有戰功,漸漸對周寶輕視而不恭。随後各任節度使,所轄地境相鄰,常常因為小事發生争執,于是兩人有隔閡。高骈傳檄周寶請率軍入援京師,周寶整治水師船艦等待高骈,卻奇怪高骈很久都不成行,于是訪諸幕客,有人說:“高公對朝廷多故深表慶幸,有志要吞并江東,獨霸一方,聲言入援讨黃巢賊,其實未必不是虛張聲勢,而趁機圖謀于我!應對他加強戒備。”周寶開始不相信,派人往高骈軍中偵察,發覺高骈始終沒有北上赴援的意思。恰值高骈派人來約請周寶到瓜洲會面商議軍事,周寶于是相信了幕客的推測,刮以有病而不前往,并對高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