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後梁紀五

  起強圉赤奮若七月,盡屠維單阏九月,凡二年有奇。

  均王中貞明三年(丁醜,公元九一七年)

  秋,七月,庚戌,蜀主以桑弘志為西北面第一招讨,王宗宏為東北面第二招讨。己未,以兼中書令王宗侃為東北面都招讨,武信節度使劉知俊為西北面都招讨。

  晉王以李嗣源、閻寶兵少,未足以敵契丹,辛未,更命李存審将兵益之。

  蜀飛龍使唐文扆居中用事,張格附之,與司徒、判樞密院事毛文錫争權。文錫将以女适左仆射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庾傳素之子,會親族于樞密院用樂,不先表聞,蜀主聞樂聲,怪之,文扆從而谮之。八月,庚寅,貶文錫茂州司馬,其子司封員外郎詢流維州,籍沒其家;貶文錫弟翰林學士文晏為榮經尉;傳素罷為工部尚書。以翰林學士承旨庾凝績權判内樞密院事。凝積,傳素之再從弟也。

  癸巳,清海、建武節度使劉岩即皇帝位于番禺,國号大越,大赦,改元乾亨。以梁使趙光裔為兵部尚書,節度副使楊洞潛為兵部侍郎,節度判官李殷衡為禮部侍郎,并同平章事。建三廟,追尊祖安仁曰太祖文皇帝,父謙曰代祖聖武皇帝,兄隐曰烈宗襄皇帝。以廣州為興王府。

  契丹圍幽州且二百日,城中危困。李嗣源、閻寶、李存審步騎七萬會于易州,存審曰:“虜衆吾寡,虜多騎,吾多步,若平原相遇,虜以萬騎蹂吾陳,吾無遺類矣。”嗣源曰:“虜無辎重,吾行必載糧食自随,若平原相遇,虜抄吾糧,吾不戰自潰矣。不若自山中潛行趣幽州,與城中合勢,若中道遇虜,則據險拒之。”甲午,自易州北行,庚子,逾大房嶺,循澗而東。嗣源與養子從珂将三千騎為前鋒,距幽州六十裡,與契丹遇。契丹驚卻,晉兵翼而随之。契丹行山上,晉兵行澗下,每至谷口,契丹辄邀之,嗣源父子力戰,乃得進。至山口,契丹以萬馀騎遮其前,将士失色。嗣源以百馀騎先進,免胄揚鞭,胡語謂契丹曰:“汝無故犯我疆場,晉王命我将百萬衆直抵西樓,滅汝種族!”因躍馬奮楇,三入其陳,斬契丹酋長一人。後軍齊進,契丹兵卻,晉兵始得出。李存審命步兵伐木為鹿角,人持一枝,止則成寨。契丹騎環寨而過,寨中發萬弩射之,流矢蔽日,契丹人馬死傷塞路。将至幽州,契丹列陳待之。存審命步兵陳于其後,戒勿動,先令羸兵曳柴然草而進,煙塵蔽天,契丹莫測其多少。因鼓噪合戰,存審乃趣後陳起乘之,契丹大敗,席卷其衆自北山去,委棄車帳铠仗羊馬滿野,晉兵追之,俘斬萬計。辛醜,嗣源等入幽州,周德威見之,握手流涕。契丹以盧文進為幽州留後,其後又以為盧龍節度使,文進常居平州,帥奚騎歲入北邊,殺掠吏民。晉人自瓦橋運糧輸薊城,雖以兵援之,不免抄掠。契丹每入寇,則文進帥漢卒為鄉導,盧龍巡屬諸州為之殘弊。

  劉鄩自滑州入朝,朝議以河朔失守責之。九月,落鄩平章事,左遷亳州團練使。

  冬,十月,己亥,加吳越王镠天下兵馬元帥。

  晉王還晉陽。王連歲出征,凡軍府政事一委監軍使張承業,承業勸課農桑,畜積金谷,收市兵馬,征租行法不寬貴戚,由是軍城肅清,饋饷不乏。王或時須錢蒱博及給賜伶人,而承業靳之,錢不可得。王乃置酒錢庫,令其子繼岌為承業舞,承業以寶帶及币馬贈之。王指錢積呼繼岌小名謂承業曰:“和哥乏錢,七哥宜以錢一積與之,帶馬未為厚也。”承業曰:“郎君纏頭皆出承業俸祿,此錢,大王所以養戰士也,承業不敢以公物為私禮。”王不悅,憑酒以語侵之,承業怒曰:“仆老敕使耳!非為子孫計,惜此庫錢,所以佐王成霸業也,不然,王自取用之,何問仆為!不過财盡民散,一無所成耳。”王怒,顧李紹榮索劍,承業起,挽王衣泣曰:“仆受先王顧托之命,誓為國家誅汴賊,若以惜庫物死于王手,仆下見先王無愧矣。今日就王請死!”閻寶從旁解承業手令退,承業奮拳毆寶踣地,罵曰:“閻寶,硃溫之黨,受晉大恩,曾不盡忠為報,顧欲以谄媚自容邪!”曹太夫人聞之,遽令召王,王惶恐叩頭,謝承業曰:“吾以酒失忤七哥,必且得罪于太夫人,七哥為吾痛飲以分其過。”王連飲四卮,承業竟不肯飲。王入宮,太夫人使人謝承業曰:“小兒忤特進,适已笞之矣。”明日,太夫人與王俱至承業第謝之。未幾,承制授承業開府儀同三司、左衛上将軍、燕國公。承業固辭不受,但稱唐官以至終身。掌書記盧質,嗜酒輕傲,嘗呼王諸弟為豚犬,王銜之。承業恐其及禍,乘間言曰:“盧質數無禮,請為大王殺之。”王曰:“吾方招納賢才以就功業,七哥何言之過也!”承業起立賀曰:“王能如此,何憂不得天下!”質由是獲免。晉王元妃衛國韓夫人,次燕國伊夫人,次魏國劉夫人。劉夫人最有寵,其父成安人,以醫蔔為業。夫人幼時,晉将袁建豐掠得之,入于王宮,性狡悍淫妒,從王在魏。父聞其貴,詣魏宮上谒,王召袁建豐示之。建豐曰:“始得夫人時,有黃須丈人護之,此是也。”王以語夫人,夫人方與諸夫人争寵,以門地相高,恥其家寒微,大怒曰:“妾去鄉時略可記憶,妾父不幸死亂兵,妾守屍哭之而去,今何物田舍翁敢至此!”命笞劉叟于宮門。

  越王岩遣客省使劉瑭使于吳,告即位,且勸吳王稱帝。

  閏月,戊申,蜀主以判内樞密院庾凝績為吏部尚書、内樞密使。

  十一月,丙子朔,日南至,蜀主祀圜丘。

  晉王聞河冰合,曰:“用兵數歲,限一水不得渡,今冰自合,天贊我也。”亟如魏州。

  蜀主以劉知俊為都招讨使,諸将皆舊功臣,多不用其命,且疾之,故無成功。唐文扆數毀之,蜀主亦忌其才,嘗謂所親曰:“吾老矣,知俊非爾輩所能馭民。”十二月,辛亥,收知俊,稱其謀叛,斬于炭市。

  癸醜,蜀大赦,改明年元曰光天。

  壬戌,以張宗奭為天下兵馬副元帥。

  帝論平慶州功,丁卯,以左龍虎統軍賀瑰為宣義節度使、同平章事,尋以為北面行營招讨使。

  戊辰,晉王畋于朝城。是日,大寒,晉王視河冰已堅,引步騎稍度。梁甲士三千戍楊劉城,緣河數十裡,列栅相望,晉王急攻,皆陷之。進攻楊劉城,使步卒斬其鹿角,負葭葦塞塹,四面進攻,即日拔之,獲其守将安彥之。

  先是,租庸使、戶部尚書趙岩言于帝曰:“陛下踐祚以來,尚未南郊,議者以為無異籓侯,為四方所輕。請幸西都行郊禮,遂谒宣陵。”敬翔谏曰:“自劉镠失利以來,公私困竭,人心惴恐;今展禮圜丘,必行賞赉,是慕虛名而受實弊也。且勍敵近在河上,乘輿豈宜輕動!俟北方既平,報本未晚。”帝不聽,己巳,如洛陽,閱車服,飾宮阙,郊祀有日,聞楊劉失守,道路訛言晉軍已入大梁,扼汜水矣,從官皆憂其家,相顧涕泣。帝惶駭失圖,遂罷郊祀,奔歸大梁。

  甲戌,以河南尹張宗奭為西都留守。

  是歲,閩王審知為其子牙内都指揮使延鈞娶越主岩之女。

  均王中貞明四年(戊寅,公元九一八年)

  春,正月,乙亥朔,蜀大赦,複國号曰蜀。

  帝至大梁,晉兵侵掠至郓、濮而還。敬翔上疏曰:“國家連年喪師,疆土日蹙。陛下居深宮之中,所與計事者皆左右近習,豈能量敵國之勝負乎!先帝之時,奄有河北,親禦豪傑之将,猶不得志。今敵至郓州,陛下不能留意。臣聞李亞子繼位以來,于今十年,攻城野戰,無不親當矢石,近者攻楊劉,身負束薪為士卒先,一鼓拔之。陛下儒雅守文,晏安自若,使賀瑰輩敵之,而望攘逐寇仇,非臣所知也。陛下宜詢訪黎老,别求異策。不然,憂未艾也。臣雖驽怯,受國重恩,陛下必若乏才,乞于邊垂自效。”疏奏,趙、張之徒言翔怨望,帝遂不用。

  吳以右都押牙王祺為虔州行營都指揮使,将洪、撫、袁、吉之兵擊譚全播。嚴可求以厚利募贛石水工,故吳兵奄至虔州城下,虔人始知之。

  蜀太子衍好酒色,樂遊戲。蜀主嘗自夾城過,聞太子與諸王鬥雞擊球喧呼之聲,歎曰:“吾百戰以立基業,此輩其能守之乎!”由是惡張格,而徐賢妃為之内主,竟不能去也。信王宗傑有才略,屢陳時政,蜀主賢之,有廢立意。二月,癸亥,宗傑暴卒,蜀主深疑之。

  河陽節度使、北面行營排陳使謝彥章将兵數萬攻楊劉城。甲子,晉王自魏州輕騎詣河上。彥章築壘自固,決河水,瀰浸數裡,以限晉兵,晉兵不得進。彥章,許州人也。安彥之散卒多聚于兗、郓山谷為群盜,以觀二國成敗,晉王招募之,多降于晉。

  己亥,蜀主以東面招讨使王宗侃為東、西兩路諸軍都統。

  三月,吳越王镠初立元帥府,置官屬。

  夏,四月,癸卯朔,蜀主立子宗平為忠王,宗特為資王。

  岐王複遣使求好于蜀。

  己酉,以吏部侍郎蕭頃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保大節度使高萬金卒。癸亥,以忠義節度使高萬興兼保大節度使,并鎮鄜、延。

  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趙光逢告老,己巳,以司徒緻仕。蜀主自永平末得疾,昏瞀,至是增劇。以北面行營招讨使兼中書令王宗弼沉靜有謀,五月,召還,以為馬步都指揮使。乙亥,召大臣入寝殿,告之曰:“太子仁弱,朕不能違諸公之請,逾次而立之。若其不堪大業,可置諸别宮,幸勿殺之。但王氏子弟,諸公擇而輔之。徐妃兄弟,止可優其祿位,慎勿使之掌兵預政,以全其宗族。”

  内飛龍使唐文扆久典禁兵,參預機密,欲去諸大臣,遣人守宮門。王宗弼等三十馀人日至朝堂,不得入見,文扆屢以蜀主之命慰撫之,伺蜀主殂,即作難。遣其黨内皇城使潘在迎偵察外事,在迎以其謀告宗弼等。宗弼等排闼入,言文扆之罪,以天冊府掌書記崔延昌權判六軍事,召太子入侍疾。丙子,貶唐文扆為眉州刺史。翰林學士承旨王保晦坐附會文扆,削官爵,流泸州。在迎,炕之子也。丙申,蜀主诏中外财賦、中書除授、諸司刑獄案牍專委庾凝績,都城及行營軍旅之事委宣徽南院使宋光嗣。丁酉,削唐文扆官爵,流雅州。辛醜,以宋光嗣為内樞密使,與兼中書令王宗弼、宗瑤、宗绾、宗夔并受遺诏輔政。初,蜀主雖因唐制置樞密使,專用士人,及唐文扆得罪,蜀主以諸将多許州故人,恐其不為幼主用,故以光嗣代之。自是宦者始用事。六月,壬寅朔,蜀主殂。癸卯,太子即皇帝位。尊徐賢妃為太後、徐淑妃為太妃。以宋光嗣判六軍諸衛事。乙卯,殺唐文扆、王保晦。命西面招讨副使王宗昱殺天雄節度使唐文裔于秦州,免左保勝軍使領右街使唐道崇官。

  吳内外馬步都軍使、昌化節度使、同平章事徐知訓,驕倨淫暴。威武節度使、知撫州李德誠有家妓數十,知訓求之,德誠遣使謝曰:“家之所有皆長年,或有子,不足以侍貴人,當更為公求少而美者。”知訓怒,謂使者曰:“會當殺德誠,并其妻取之!”知訓狎侮吳王,無複君臣之禮。嘗與王為優,自為參軍,使王為蒼鹘,總角弊衣執帽以從。又嘗泛舟濁河,王先起,知訓以彈彈之。又嘗賞花于禅智寺,知訓使酒悖慢,王懼而泣,四座股栗。左右扶王登舟,知訓乘輕舟逐之,不及,以鐵撾殺王親吏。将佐無敢言者,父溫皆不之知。知訓及弟知詢皆不禮于徐知诰,獨季弟知谏以兄事禮之。知訓嘗召兄弟飲,知诰不至,知訓怒曰:“乞子不欲酒,欲劍乎!”又嘗與知诰飲,伏甲欲殺之,知谏蹑知诰足,知诰陽起如廁,遁去,知訓以劍授左右刁彥能使追殺之。彥能馳騎及于中塗,舉劍示知诰而還,以不及告。平盧節度使、同平章事、諸道副都統硃瑾遣家妓通候問于知訓,知訓強欲私之,瑾已不平。知訓惡瑾位加己上,置靜淮軍于泗州,出瑾為靜淮節度使,瑾益恨之,然外事知訓愈謹。瑾有所愛馬,冬貯于幄,夏貯于帱。寵妓有絕色。知訓過别瑾,瑾置酒,自捧觞,出寵妓使歌,以所愛馬為壽,知訓大喜。瑾因延之中堂,伏壯士于戶内,出妻陶氏拜之。知訓答拜,瑾以笏自後擊之踣地,呼壯士出斬之。瑾先系二悍馬于庑下,将圖知訓,密令人解縱之,馬相蹄齧,聲甚厲,以是外人莫之聞。瑾提知訓首出,知訓從者數百人皆散走。瑾馳入府,以首示吳王曰:“仆已為大王除害!”王懼,以衣障面,走入内,曰:“舅自為之,我不敢知!”瑾曰:“婢子不足與成大事!”以知訓首擊柱,挺劍将出,子城使翟虔等已阖府門勒兵讨之,乃自後逾城,墜而折足,顧追者曰:“吾為萬人除害,以一身任患。”遂自刭。

  徐知诰在潤州聞難,用宋齊丘策,即日引兵濟江。瑾已死,因撫定軍府。時徐溫諸子皆弱,溫乃以知诰代知訓執吳政,沉硃瑾屍于雷塘而滅其族。瑾之殺知訓也,泰甯節度使米志誠從十馀騎問瑾所向,聞其已死,乃歸。宣谕使李俨貧困,寓居海陵。溫疑其與瑾通謀,皆殺之。嚴可求恐志誠不受命,詐稱袁州大破楚兵,将吏皆入賀,伏壯士于戟門,擒志誠,斬之,并其諸子。

  壬戌,晉王自魏州勞軍于楊劉,自泛舟測河水,其深沒槍。王謂諸将曰:“梁軍非有戰意,但欲阻水以老我師,當涉水攻之。”甲子,王引親軍先涉,諸軍随之,褰甲橫槍,結陳而進。是日水落,深才及膝。匡國節度使、北面行營排陳使謝彥章帥衆臨岸拒之,晉兵不得進,乃稍引卻,梁兵從之。及中流,鼓噪複進,彥章不能支,稍退登岸。晉兵因而乘之,梁兵大敗,死傷不可勝紀,河水為之赤,彥章僅以身免。是日,晉人遂陷濱河四寨。

  蜀唐文扆既死,太傅、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張格内不自安,或勸格稱疾俟命,禮部尚書楊玢自恐失勢,謂格曰:“公有援立大功,不足憂也。”庚午,貶格為茂州刺史,玢為榮經尉。吏部侍郎許寂、戶部侍郎潘峤皆坐格黨貶官。格尋再貶維州司戶,庾凝績又奏徙格于合水鎮,令茂州刺史顧承郾伺格陰事。王宗侃妻以格同姓,欲全之,謂承郾母曰:“戒汝子,勿為人報仇,他日将歸罪于汝。”承郾從之。凝績怒,因公事抵承郾罪。

  秋,七月,壬申朔,蜀主以兼中書令王宗弼為巨鹿王,宗瑤為臨淄王,宗绾為臨洮王,宗播為臨颍王,宗裔、宗夔及兼侍中宗黯皆為琅邪郡王。甲戌,以王宗侃為樂安王。丙子,以兵部尚書庾傳素為太子少保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蜀主不親政事,内外遷除皆出于王宗弼。宗弼納賄多私,上下咨怨。宋光嗣通敏善希合,蜀主寵任之,蜀由是遂衰。

  吳徐溫入朝于廣陵,疑諸将皆預硃瑾之謀,欲大行誅戮。徐知诰、嚴可求具陳徐知訓過惡,所以緻禍之由,溫怒稍解,乃命網瑾骨于雷塘而葬之,責知訓将佐不能匡救,皆抵罪;獨刁彥能屢有谏書,溫賞之。戊戌,以知诰為淮南節度行軍副使、内外馬步都軍副使、通判府事,兼江州團練使。以徐知谏權潤州團練事。溫還鎮金陵,總吳朝大綱,自馀庶政,皆決于知诰。知诰悉反知訓所為,事吳王盡恭,接士大夫以謙,禦衆以寬,約身以儉。以吳王之命,悉蠲天祐十三年以前逋稅,馀俟豐年乃輸之。求賢才,納規谏,除奸猾,杜請托。于是士民翕然歸心,雖宿将悍夫無不悅服,以宋齊丘為謀主。先是,吳有丁口錢,又計畝輸錢,錢重物輕,民甚苦之。齊丘說知诰,以為“錢非耕桑所得,今使民輸錢,是教民棄本逐末也。請蠲丁口錢;自馀稅悉輸谷帛,絹匹直千錢者當稅三十。”或曰:“如此,縣官歲失錢億萬計。”齊丘曰:“安有民富而國家貧者邪!”知诰從之。由是江、淮間曠土盡辟,桑柘滿野,國以富強。知诰欲進用齊丘而徐溫惡之,以為殿直、軍判官。知诰每夜引齊丘于水亭屏語,常至夜分,或居高堂,悉去屏障,獨置大爐,相向坐,不言,以鐵箸畫灰為字,随以匙滅去之,故其所謀,人莫得而知也。

  虔州險固,吳軍攻之,久不下,軍中大疫,王祺病,吳以鎮南節度使劉信為虔州行營招讨使,未幾,祺卒。譚全播求救于吳越、閩、楚。吳越王镠以統軍使傳球為西南面行營應援使,将兵二萬攻信州;楚将張可求将萬人屯古亭,閩兵屯雩都以救之。信州兵才數百,逆戰,不利;吳越兵圍其城。刺史周本,啟關張虛幕于門内,召僚佐登城樓作樂宴飲,飛矢雨集,安坐不動;吳越疑有伏兵,中夜,解圍去。吳以前舒州刺史陳璋為東南面應援招讨使,将兵侵蘇、湖,錢傳球自信州南屯汀州。晉王遣間使持帛書會兵于吳,吳人辭以虔州之難。

  晉王謀大舉入寇,周德威将幽州步騎三萬,李存審将滄景步騎萬人,李嗣源将邢洺步騎萬人,王處直遣将将易定步騎萬人,及麟、勝、雲、蔚、新、武等州諸部落奚、契丹、室韋、吐谷渾,皆以兵會之。八月,并河東、魏博之兵,大閱于魏州。

  蜀諸王皆領軍使,彭王宗鼎謂其昆弟曰:“親王典兵,禍亂之本。今主少臣強,讒間将興,繕甲訓士,非吾輩所宜為也。”因固辭軍使,蜀主許之,但營書舍、植松竹自娛而已。

  泰甯節度使張萬進,輕險好亂。時嬖幸用事,多求賂于萬進,萬進聞晉兵将出,己酉,遣使附于晉,且求援。以亳州團練使劉鄩為兗州安撫制置使,将兵讨之。

  甲子,蜀順德皇後殂。

  乙醜,蜀主以内給事王廷紹、歐陽晃、李周辂、宋光葆、宋承蘊、田魯俦等為将軍及軍使,皆幹預政事,驕縱貪暴,大為蜀患,周庠切谏,不聽。晃患所居之隘,夜,因風縱火,焚西鄰軍營數百間,明旦,召匠廣其居;蜀主亦不之問。光葆,光嗣之從弟也。

  晉王自魏州如楊劉,引兵略郓、濮而還,循河而上,軍于麻家渡。賀瑰、謝彥章将梁兵屯濮州北行台村,相持不戰。晉王好自引輕騎迫敵營挑戰,危窘者數四,賴李紹榮力戰翼衛之,得免。趙王镕及王處直皆遣使緻書曰:“元元之命系于王,本朝中興系于王,奈何自輕如此!”王笑謂使者曰:“定天下者,非百戰何由得之!安可但深居帷房以自肥乎!”一旦,王将出營,都營使李存審扣馬泣谏曰:“大王當為天下自重。彼先登陷陳,将士之職也,存審輩宜為之,非大王之事也。”王為之攬辔而還。他日,伺存審不在,策馬急出,顧謂左右曰:“老子妨人戲!”王以數百騎抵梁營,謝彥章伏精甲五千于堤下;王引十馀騎度堤,伏兵發,圍王數十重,王力戰于中,後騎繼之者攻之于外,僅得出。會李存審救至,梁兵乃退,王始以存審之言為忠。

  吳劉信遣其将張宣等夜将兵三千襲楚将張可求于古亭,破之;又遣梁诠等将兵擊吳越及閩兵,二國聞楚兵敗,俱引歸。

  梅山蠻寇邵州,楚将樊須擊走之。

  九月,壬午,蜀内樞密使宋光嗣以判六軍讓兼中書令王宗弼,蜀主許之。

  吳劉信晝夜急攻虔州,斬首數千級,不能克;使人說譚全播,取質納賂而還。徐溫大怒,杖信使者。信子英彥典親兵,溫授英彥兵三千,曰:“汝父居上遊之地,将十倍之衆,不能下一城,是反也!汝可以此兵往,與父同反!”又使升州牙内指揮使硃景瑜與之俱,曰:“全播守卒皆農夫,饑窘逾年,妻子在外,重圍既解,相賀而去,聞大兵再往,必皆逃遁,全播所守者空城耳,往必克之。”

  冬,十一月,壬申,蜀葬神武聖文孝德明惠皇帝于永陵,廟号高祖。

  越主岩祀南郊,大赦,改國号曰漢。

  劉信聞徐溫之言,大懼,引兵還擊虔州。先鋒始至,虔兵皆潰,譚全播奔雩都,追執之。吳以全播為右威衛将軍,領百勝節度使。

  先是,吳越王镠常自虔州入貢,至是道絕,始自海道出登、萊,抵大梁。

  初,吳徐溫自以權重而位卑,說吳王曰:“今大王與諸将皆為節度使,雖有都統之名,不足相臨制;請建吳國,稱帝而治。”王不許。嚴可求屢勸溫以次子知詢代徐知诰知吳政,知诰與駱知祥謀,出可求為楚州刺史。可求既受命,至金陵,見溫,說之曰:“吾奉唐正朔,常以興複為辭。今硃、李方争,硃氏日衰,李氏日熾。一旦李氏有天下,吾能北面為之臣乎?不若先建吳國以系民望。”溫大悅,複留可求參總庶政,使草具禮儀。知诰知可求不可去,乃以女妻其子續。晉王欲趣大梁,而梁軍扼其前,堅壁不戰百馀日。十二月,庚子朔,晉王進兵,距梁軍十裡而舍。

  初,北面行營招讨使賀瑰善将步兵,排陳使謝彥章善将騎兵,瑰惡其與己齊名。一日,瑰與彥章治兵于野,瑰指一高地曰:“此可以立栅。”至是,晉軍适置栅于其上,瑰疑彥章與晉通謀。瑰屢欲戰,謂彥章曰:“主上悉以國兵授吾二人,社稷是賴。今強寇壓吾門,而逗遛不戰,可乎!”彥章曰:“強寇憑陵,利在速戰。今深溝高壘,據其津要,彼安敢深入!若輕與之戰,萬一蹉跌,則大事去矣。”瑰益疑之,密谮之于帝,與行營馬步都虞候曹州刺史硃珪謀,因享士,伏甲,殺彥章及濮州刺史孟審澄、别将侯溫裕,以謀叛聞。審澄、溫裕,亦騎将之良者也。丁未,以硃珪為匡國留後,癸醜,又以為平盧節度使兼行營馬步副指揮使以賞之。

  晉王聞彥章死,喜曰:“彼将帥自相魚肉,亡無日矣。賀瑰殘虐,失士卒心,我若引軍直指其國都,彼安得堅壁不動!幸而一與之戰,蔑不勝矣。”王欲自将萬騎直趣大梁,周德威曰:“梁人雖屠上将,其軍尚全,輕行徼利,未見其福。”不從。戊午,下令軍中老弱悉歸魏州,起師趨汴。庚申,毀營而進,衆号十萬。

  辛酉,蜀改明年元曰乾德。

  賀瑰聞晉王已西,亦棄營而踵之。晉王發魏博白丁三萬從軍,以供營栅之役,所至,營栅立成。壬戌,至胡柳陂。癸亥旦,候者言梁兵自後至矣。周德威曰:“賊倍道而來,未有所舍,我營栅已固,守備有馀,既深入敵境,動須萬全,不可輕發。此去大梁至近,梁兵各念其家,内懷憤激,不以方略制之,恐難得志。王宜按兵勿戰,德威請以騎兵擾之,使彼不得休息,至暮營壘未立,樵爨未具,乘其疲乏,可一舉滅也。”王曰:“前在河上恨不見賊,今賊至不擊,尚複何待,公何怯也!”顧李存審曰:“敕辎重先發,吾為爾殿後,破賊而去!”即以親軍先出。德威不得已,引幽州兵從之,謂其子曰:“吾無死所矣。”賀瑰結陳而至,橫亘數十裡。王帥銀槍都陷其陳,沖蕩擊斬,往返十馀裡。行營左廂馬軍都指揮使、鄭州防禦使王彥章軍先敗,西走趣濮陽。晉辎重在陳西,望見梁旗幟,驚潰,入幽州陳,幽州兵亦擾亂,自相蹈藉;周德威不能制,父子皆戰死。魏博節度副使王緘與辎重俱行,亦死。

  晉兵無複部伍。梁兵四集,勢甚盛。晉王據高丘收散兵,至日中,軍複振。陂中有土山,賀瑰引兵據之。晉王謂将士曰:“今日得此山者勝,吾與汝曹奪之。”即引騎兵先登,李從珂與銀槍大将王建及以步卒繼之,梁兵紛紛而下,遂奪其山。

  日向晡,賀瑰陳于山西,晉兵望之有懼色。諸将以為諸軍未盡集,不若斂兵還營,诘朝複戰。天平節度使、東南面招讨使閻寶曰:“王彥章騎兵已入濮陽,山下惟步卒,向晚皆有歸志,我乘高趣下擊之,破之必矣。今王深入敵境,偏師不利,若複引退,必為所乘。諸軍未集者聞梁再克,必不戰自潰。凡決勝料敵,惟觀情勢,情勢已得,斷在不疑。王之成敗,在此一戰;若不決力取勝,縱收馀衆北歸,河朔非王有也。”昭義節度使李嗣昭曰:“賊無營壘,日晚思歸,但以精騎擾之,使不得夕食,俟其引退,追擊可破也。我若斂兵還營,彼歸整衆複來,勝負未可知也。”王建及擐甲橫槊而進曰:“賊大将已遁,王之騎軍一無所失,今擊此疲乏之衆,如拉朽耳。王但登山,觀臣為王破賊。”王愕然曰:“非公等言,吾幾誤計。”嗣昭、建及以騎兵大呼陷陳,諸軍繼之,梁兵大敗。元城令吳瓊、貴鄉令胡裝,各帥白丁萬人,于山下曳柴揚塵,鼓噪以助其勢。梁兵自相騰藉,棄甲山積,死亡者幾三萬人。裝,證之曾孫也。是日,兩軍所喪士卒各三之二,皆不能振。

  晉王還營,聞周德威父子死,哭之恸,曰:“喪吾良将,是吾罪也!”以其子幽州中軍兵馬使光輔為岚州刺史。李嗣源與李從珂相失,見晉軍撓敗,不知王所之,或曰:“王已北渡河矣。”嗣源遂乘冰北渡,将之相州。是日,從珂從王奪山,晚戰皆有功。甲子,晉王進攻濮陽,拔之。李嗣源知晉軍之捷,複來見王于濮陽,王不悅,曰:“公以吾為死邪?渡河安之!”嗣源頓首謝罪。王以從珂有功,但賜大鐘酒以罰之,然自是待嗣源稍薄。

  初,契丹主之弟撒剌阿撥号北大王,謀作亂于其國。事覺,契丹主數之曰:“汝與吾如手足,而汝興此心,我若殺汝,則與汝何異!”乃囚之期年而釋之。撒剌阿撥帥其衆奔晉,晉王厚遇之,養為假子,任為刺史;胡柳之戰,以其妻子來奔。

  晉軍至德勝渡,王彥章敗卒有走至大梁者,曰:“晉人戰勝,将至矣。”頃之,晉兵有先至大梁問次舍者,京城大恐。帝驅市人登城,又欲奔洛陽,遇夜而止。敗卒至者不滿千人,傷夷逃散,各歸鄉裡,月馀僅能成軍。

  均王中貞明五年(己卯,公元九一九年)

  春,正月,辛巳,蜀主祀南郊,大赦。

  晉李存審于德勝南北夾河築兩城而守之。晉王以存審代周德威為内外番漢馬步總管。晉王還魏州,遣李嗣昭權知幽州軍府事。

  漢主岩立越國夫人馬氏為皇後,殷之女也。

  三月,丙戌,蜀北路行營都招讨、武德節度使王宗播等自散關擊岐,渡渭水,破岐将孟鐵山。會大雨而還,分兵戍興元、鳳州及威武城。戊子,天雄節度使、同平章事王宗昱攻隴州,不克。蜀主奢縱無度,日與太後、太妃遊宴于貴臣之家,及遊近郡名山,飲酒賦詩,所費不可勝紀。仗内教坊使嚴旭強取士民女子内宮中,或得厚賂而免之,以是累遷至蓬州刺史。太後、太妃各出教令賣刺史、令、錄等官,每一官阙,數人争納賂,賂多者得之。

  晉王自領盧龍節度使,以中門使李紹宏提舉軍府事,代李嗣昭。昭宏,宦者也,本姓馬,晉王賜姓名,使與知岚州事孟知祥俱為河東、魏博中門使。孟知祥又薦教練使雁門郭崇韬能治劇,王以為中門副使。崇韬倜傥有智略,臨事敢決,王寵待日隆。先是,中門使吳珪、張虔厚相繼獲罪,及紹宏出幽州,知祥懼禍,稱疾辭位,王乃以知祥為河東馬步都虞候,自是崇韬專典機密。

  诏吳越王镠大舉讨淮南。镠以節度副大使傳瓘為諸軍都指揮使,帥戰艦五百艘,自東洲擊吳。吳遣舒州刺史彭彥章及裨将陳汾拒之。

  吳徐溫帥将吏籓鎮請吳王稱帝,吳王不許。夏,四月,戊戌朔,即吳國王位。大赦,改元武義。建宗廟社稷,置百官,宮殿文物皆用天子禮。以金繼土,臘用醜。改谥武忠王曰孝武王,廟号太祖,威王曰景王,尊母為太妃;以徐溫為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諸道都統、鎮海、甯國節度使、守太尉兼中書令、東海郡王,以徐知诰為左仆射、參政事兼知内外諸軍事,仍領江州團練使,以揚府左司馬王令謀為内樞密使,營田副使嚴可求為門下侍郎,鹽鐵判官駱知祥為中書侍郎,前中書舍人盧擇為吏部尚書兼太常卿,掌書記殷文圭為翰林學士,館驿巡宮遊恭為知制诰,前駕部員外郎楊迢為給事中。擇,醴泉人;迢,敬之之孫也。

  錢傳瓘與彭彥章遇;傳瓘命每船皆載灰、豆及沙,乙巳,戰于狼山江。吳船乘風而進,傳瓘引舟避之,既過,自後随之。吳回船與戰,傳瓘使順風揚灰,吳人不能開目;及船舷相接,傳瓘使散沙于己船而散豆于吳船,豆為戰血所漬,吳人踐之皆僵仆。傳瓘因縱火焚吳船,吳兵大敗。彥章戰甚力,兵盡,繼之以木,身被數十創,陳汾按兵不救;彥章知不免,遂自殺。傳瓘俘吳裨将七十人,斬首千馀級,焚戰艦四百艘。吳人誅汾,籍沒家赀,以其半賜彥章家,禀其妻子終身。

  賀瑰攻德勝南城,百道俱進,以竹笮聯艨艟十馀艘,蒙以牛革,設睥睨、戰格如城狀,橫于河流,以斷晉之救兵,使不得渡。晉王自引兵馳往救之,陳于北岸,不能進;遣善遊者馬破龍入南城,見守将氏延賞,延賞言矢石将盡,陷在頃刻。晉王積金帛于軍門,募能破艨童者;衆莫知為計,親将李建及曰:“賀瑰悉衆而來,冀此一舉;若我軍不渡,則彼為得計。今日之事,建及請以死決之。”乃選效節敢死士得三百人,被铠操斧,帥之乘舟而進。将至艨童,流矢雨集,建及使操斧者入艨艟間,斧其竹笮,又以木罂載薪,沃油然火,于上流縱之,随以巨艦實甲士,鼓噪攻之。艨艟既斷,随流而下,梁兵焚溺者殆半,晉兵乃得渡。瑰解圍走,晉兵追之,至濮州而還。瑰退屯行台村。

  蜀主命天策府諸将無得擅離屯戍。五月,丁卯朔,左散旗軍使王承谔、承勳、承會違命,蜀主皆原之。自是禁令不行。

  楚人攻荊南,高季昌求救于吳,吳命鎮南節度使劉信等帥洪、吉、撫、信步兵自浏陽趣潭州,武昌節度使李簡等帥水軍攻複州。信等至潭州東境,楚兵釋荊南引歸。簡等入複州,執其知州鮑唐。

  六月,吳人敗吳越兵于沙山。

  秋,七月,吳越王镠遣錢傳瓘将兵三萬攻吳常州,徐溫帥諸将拒之,右雄武統軍陳璋以水軍下海門出其後。壬申,戰于無錫。會溫病熱,不能治軍,吳越攻中軍,飛矢雨集,鎮海節度判官陳彥謙遷中軍旗鼓于左,取貌類溫者,擐甲胄,号令軍事,溫得少息。俄頃,疾稍間,出拒之。時久旱草枯,吳人乘風縱火,吳越兵亂,遂大敗,殺其将何逢、吳建,斬首萬級。傳瓘遁去,追至山南,複敗之。陳璋敗吳越于香彎。溫募生獲叛将陳紹者賞錢百萬,指揮使崔彥章獲之。紹勇而多謀,溫複使之典兵。

  初,錦衣之役,吳馬軍指揮曹筠叛奔吳越,徐溫赦其妻子,厚遇之,遣間使告之曰:“使汝不得志而去,吾之過也,汝無以妻子為念。”及是役,筠複奔吳。溫自數昔日不用筠言者三,而不問筠去來之罪,歸其田宅,複其軍職,筠内愧而卒。

  知诰請帥步卒二千,易吳越旗幟铠仗,蹑敗卒而東,襲取蘇州。溫曰:“爾策固善;然吾且求息兵,未暇如汝言也。”諸将皆以為:“吳越所恃者舟楫,今大旱,水道涸,此天亡之時也,宜盡步騎之勢,一舉滅之。”溫歎曰:“天下離亂久矣,民困已甚,錢公亦未易可輕;若連兵不解,方為諸君之憂。今戰勝以懼之,戢兵以懷之,使兩地之民各安其業,君臣高枕,豈不樂哉!多殺何為!”遂引還。

  吳越王镠見何逢馬,悲不自勝,故将士心附之。寵姬鄭氏父犯法當死,左右為之請,镠曰:“豈可以一婦人亂我法。”出其女而斬之。镠自少在軍中,夜未嘗寐,倦極則就圓木小枕,或枕大鈴,寐熟辄欹而寤,名曰:“警枕”。置粉盤于卧内,有所記則書盤中,比老不倦。或寝方酣,外有白事者,令侍女振紙即寤。時彈銅丸于樓牆之外,以警直更者。嘗微行,夜叩北城門,吏不肯啟關,曰:“雖大王來亦不可啟。”乃自他門入。明日,召北門吏,厚賜之。

  丙戌,吳王立其弟濛為廬江郡公,溥為丹楊郡公,浔為新安郡公,澈為鄱陽郡公,子繼明為廬陵郡公。

  晉王歸晉陽,以巡官馮道為掌書記。中門使郭崇韬以諸将陪食者衆,請省其數。王怒曰:“孤為效死者設食,亦不得專,可令軍中别擇河北帥,孤自歸太原。”即召馮道令草詞以示衆。道執筆逡巡不為,曰:“大王方平河南,定天下,崇韬所請未至大過;大王不從可矣,何必以此驚動遠近,使敵國聞之,謂大王君臣不和,非所以隆威望也。”會崇韬入謝,王乃止。

  初,唐滅高麗,天祐初,高麗石窟寺眇僧躬乂,聚衆據開州稱王,号大封國,至是,遣佐良尉金立奇入貢于吳。

  八月,乙未朔,宣義節度使賀瑰卒。以開封尹王瓚為北面行營招讨使。瓚将兵五萬,自黎陽渡河掩擊澶、魏,至頓丘,遇晉兵而旋,瓚為治嚴,令行禁止,據晉人上遊十八裡楊村,夾河築壘,運洛陽竹木造浮梁,自滑州饋運相繼。晉蕃漢馬步副總管、振武節度使李存進亦造浮梁于德勝,或曰:“浮梁須竹笮、鐵牛、石囷,我皆無之,何以能成!”存進不聽,以葦笮維巨艦,系于土山巨木,逾月而成,人服其智。

  吳徐溫遣使以吳王書歸無錫之俘于吳越;吳越王镠亦遣使請和于吳。自是吳國休兵息民,三十馀州民樂業者二十馀年。吳王及徐溫屢遺吳越王镠書,勸镠自王其國;镠不從。

  九月,丙寅,诏削劉岩官爵,命吳越王镠讨之。镠雖受命,竟不行。

  吳廬江公濛有材氣,常歎曰:“我國家而為它人所有,可乎!”徐溫聞而惡之。

譯文

{均王中貞明三年(丁醜、917)
後梁紀五 後梁均王貞明三年(丁醜,公元917年)
  [1]秋,七月,庚戌,蜀主以桑弘志為西北面第一招讨,王宗宏為東北面第二招讨,己未,以兼中書令王宗侃為東北面都招讨,武信節度使劉知俊為西北面都招讨。
  [1]秋季,七月,庚戌(初三),前蜀主王建任命桑弘志為西北面第一招讨,王宗宏為東北面第二招讨。己未(十六日),任命兼中書令王宗侃為東北面都招讨,武信節度使劉知俊為西北面都招讨。
  [2]晉王以李嗣源、閻寶兵少,未足以敵契丹,辛未,更命李存審将兵益之。
  [2]晉王李存勖認為李嗣源、閻寶的兵力較少,不足與契丹國抗衡,辛未(二十八日),又命令李存審率兵去加強他們的兵力。
  [3]蜀飛龍使唐文居中用事,張格附之,與司徒、判樞密院事毛文錫争權。文錫将以女适左仆射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庾傳素之子,會親族于樞密院用樂,不先表聞,蜀主聞樂聲,怪之,文從而谮之。八月,庚寅,貶文錫茂州司馬,其子司封員外郎詢流維州,籍沒其家;貶文錫弟翰林學士文晏為榮經尉。傳素罷為工部尚書,以翰林學士承旨庾凝績權判内樞密院事。凝績,傳素之再從弟也。
  [3]前蜀飛龍使唐文在朝中掌權,張格依附于他,與司徒、判樞密院事毛文錫争奪權力。毛文錫準備把他的女兒嫁給左仆射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庾傳素的兒子,親族聚會在樞密院尋歡作樂,沒有事先奏明前蜀主,前蜀主聽到音樂聲,感到很奇怪,唐文趁機說毛文錫的壞話。八月,庚寅(十三日),将毛文錫降為茂州司馬。把毛文錫的兒子司封員外郎毛詢流放到維州,并把他全家的财産沒收歸公。把毛文錫的弟弟翰林學士毛文晏貶為榮經縣尉。把庾傳素降為工部尚書,讓翰林學士承旨庾凝績暫管内樞密院的事情。庾凝績是庾傳素的本家弟弟。
  [4]清海、建武節度使劉岩即皇帝位于番禺,國号大越,大赦,改元乾亨。以梁使趙光裔為兵部尚書,節度副使楊洞潛為兵部侍郎,節度判官李殷衡為禮部侍郎,并同平章事。建三廟,追尊祖安仁曰太祖文皇帝,父謙曰代祖聖武皇帝,兄隐曰烈宗襄皇帝;以廣州為興王府。
  [4]清海、建武節度使劉岩在番禺稱帝,國号為大越,實行大赦,改年号為乾亨。任命後梁使者趙光裔為兵部尚書,節度副使楊洞潛為兵部侍郎,節度判官李殷衡為禮部侍郎,三人一并為同平章事。新修了三座祖廟,追尊祖父劉安仁為太祖文皇帝,父親劉謙為代祖聖武皇帝,哥哥劉隐為烈宗襄皇帝,并把廣州作為興王府。
  [5]契丹圍幽州且二百日,城中危困。李嗣源、閻寶、李存審步騎七萬會于易州,存審曰:“虜衆吾寡,虜多騎,吾多步,若平原相遇,虜以萬騎蹂吾陳,吾無遺類矣。”嗣源曰:“虜無辎重,吾行必載糧食自随,若平原相遇,虜抄吾糧,吾不戰自潰矣。不若自山中潛行趣幽州,與城中合勢,若中道遇虜,則據險拒之。”甲午,自易州北行,庚子,逾大房嶺,循潤而東。嗣源與養子從珂将三千騎為前鋒,距幽州六十裡,與契丹遇,契丹驚卻,晉兵翼而随之。契丹行山上,晉兵行澗下,每至谷口,契丹辄邀之,嗣源父子力戰,乃得進。至山口,契丹以萬餘騎遮其前,将士失色;嗣源以百餘騎先進,免胄揚鞭,胡語謂契丹曰:“汝無故犯我疆埸,晉王命我将百萬衆直抵西樓,滅汝族族!”因躍馬奮,三入其陳,斬契丹酋長一人。後軍齊進,契丹兵卻,晉兵始得出。李存審命步兵伐木為鹿角,人持一枝,止則成寨。契丹騎環寨而過,寨中發萬弩射之,流矢蔽日,契丹人馬死傷塞路。将至幽州,契丹列陳待之。存審命步兵陳于其後,戒勿動,先令羸兵曳柴然草而進,煙塵蔽天,契丹莫測其多少;因鼓噪合戰,席卷其衆自北山去,委棄車帳铠仗羊馬滿野,晉兵追之,俘斬萬計。辛醜,嗣源等入幽州,周德威見之,握手流涕。
  [5]契丹圍困幽州将近二百天,幽州城内十分困難。晉将李嗣源、閻寶、李存審率領七萬名士卒和騎丘在易州會師。李存審說:“敵衆我寡,敵人的騎兵多,我們的步兵多,如果在平原上兩軍相遇,敵人用一萬名騎兵踐踏我們的陣地,我們的兵士将被他們活活踩死而沒有活着回去的。”李嗣源說:“敵人沒有多少軍需,我們行軍必須随軍拉着糧食,如果在平原上兩軍相遇,敵人一定會搶我們的糧食,我軍将不戰自敗。不如從山中偷偷地直抵幽州,形成和幽州城内結合的形勢。如果在途中遇上敵人,我們就占據險要的地方來抵禦他們。”甲午(十七日),李嗣源、閻寶、李存審率兵從易州向北出發,庚子(二十三日),翻過大房嶺,沿着山澗向東進發。李嗣源和他的養子李從珂率領三千騎兵為前鋒部隊,在距離幽州六十裡的地方,與契丹軍隊相遇。契丹軍隊感到驚恐而退卻,晉軍從兩翼緊随其後。契丹軍在山上走,晉軍在山澗走,每到一個谷口,契丹軍就攔截晉軍,李嗣源父子奮力戰鬥,才能繼續前進。到達山口時,契丹部隊用一萬多騎兵擋在晉軍前面,普軍将士吓得臉都變了色。李嗣源帶領百餘騎兵率先前進,他脫掉甲胄,揚鞭上馬,并用契丹語對契丹人說:“你們無故侵犯我人的疆土,晉王命令我率兵百萬直搗西樓,消滅你們的種族。”于是躍馬奮擊,三次沖入契丹軍陣,斬殺契丹酋長一人。晉軍後面的部隊也趕了上來,一起向契丹軍進攻,契丹軍隊退卻,晉軍才得以出了山口。李存審命令他的士卒伐木,做成防禦營寨的鹿角,每人手持一根,部隊停下來時,就做成營寨。契丹軍隊繞着晉軍的營寨經過,晉軍從營寨中萬箭齊發,射擊契丹軍,飛出靈的箭遮天蔽日,契丹死傷的人馬幾乎把路堵塞。晉軍快要到達幽州時,契丹軍早已嚴陣以待。李存審命令部隊在契丹軍的後面擺好陣勢,告誡他們暫不要動。他先命令疲弱的軍隊拿着點燃的柴草前進,使煙霧遮天,契丹人不知道晉軍到底有多少人馬。在這種情況下晉軍擊鼓喧鬧,一起出戰,李存審催促後面的軍隊乘勢追擊,契丹被打得大敗,席卷其全部士卒從北山逃跑,滿山遍野都是契丹軍丢棄了的戰車、帳蓬、铠甲、羊、馬等。晉軍乘勝追擊,俘獲和斬殺了的契丹兵數以萬計。辛醜(二十四日),李嗣源等進入幽州,周德威見到他,握着他的手痛哭流涕。
  契丹以盧文進為幽州留後,其後又以為盧龍節度使,文進常居平州,帥奚騎歲入北邊,殺掠吏民。晉人自瓦橋運糧輸薊城,雖以兵援之,不免抄掠。契丹每入寇,則文進帥漢卒為鄉導,盧龍巡屬諸州為之殘弊。
  契丹任命盧文進為幽州留後,後來又任命他為盧龍節度使。盧文進經常居住在平州,每年都要率領奚人騎兵人侵晉國的北部,殺掠百姓。晉國人從瓦橋運液到薊州,雖然有部隊護送,但也不免被契丹人所抄掠。每逢契丹人侵略,盧文進就帶領漢族士兵作為向導,盧龍巡守所屬各州都被搶劫得殘破不堪。
  [6]劉自滑州入朝,朝議以河朔失守責之,九月,落平章事,左遷亳州團練使。
  [6]劉從滑州回到朝廷,朝廷決定以失守河朔而處罰他。九月,解除劉的平章事,貶調他出任亳州團練使。
  [7]冬,十月,己亥,加吳越王天下兵馬元帥。
  [7]冬季,十月,己亥(二十三日),後梁帝加封吳越王錢為天下兵馬元帥。
  [8]晉王還晉陽。王連歲出征,凡軍府政事一委監軍使張承業,承業勸課農桑,畜積金谷,收市兵馬,徵租行法不寬貴戚,由是軍城肅清,饋饷不乏。王或時須錢博及給賜伶人,而承業靳之,錢不可得。王乃置酒錢庫,令其子繼岌為承業舞,承業以寶帶及币馬贈之。王指錢積呼繼岌小名謂承業曰:“和哥乏錢,七哥宜以錢一積與之,帶馬未為厚也。”承業曰:“郎君纏頭皆出承業俸祿,此錢,大王所以養戰士也,承業不敢以公物為私禮。”王不悅,恁酒以語侵之,承業怒曰:“仆老敕使耳!非為子孫計,惜此庫錢,所以佐王成霸業也,不然,王自取用之,何問仆為!不過财盡民散,一無所成耳。”王怒,顧李紹榮索劍,承業起,挽王衣泣曰:“仆受先王顧托之命,誓為國家誅汴賊,若以惜庫物死于王手,仆下見先王無愧矣。今日就王請死!”閻寶從旁解承業手令退,承業奮拳毆寶踣地,罵曰:“閻寶,朱溫之黨,受晉大恩,曾不盡忠為報,顧欲以谄媚自容邪!”曹太夫人聞之,遽令召王,王惶恐叩頭,謝承業曰:“吾以酒失忤七哥,必且得罪于太夫人,七哥為吾痛飲以分其過。”王連飲四卮,承業竟不肯飲。王入宮,太夫人使人謝承業曰:“小兒忤特進,适已笞之矣。”明日,太夫人與王懼至承業第謝之。未幾,承制授承業開府儀同三司、左衛上将軍、燕國公。承業固辭不受,但稱唐官以至終身。
  [8]晉王回到晉陽。由于連的出征,凡軍府政事一律委托監軍使張承業辦理,張承業積極督促農桑生産,儲備錢糧,收買兵馬,征收賦稅,執法嚴格,從不寬容權貴親戚,因此晉陽城内平靜,軍隊糧饷不缺。晉王有時候需要錢去博戲或者賞賜給樂官、伶人,張承業吝惜不肯給他,晉王也拿不到錢。于是晉王在錢庫裡擺了一桌酒席,讓他的兒子李繼岌給張承業跳舞,張承業用飾有珍寶的帶子和币馬贈送給李繼岌。晉王指着庫裡積存的錢物高聲叫着李繼岌的小名對張承業說:“和哥缺錢,七哥你應當用一堆積錢送給他,寶帶、币馬不算豐厚。”張承業說:“我送給少爺的彩禮,都是從我的俸祿裡支出的,錢庫裡的錢,是大王用來養戰士用的,我不敢用公物作為個人的私禮。”晉王聽了很不高興,借酒用話諷刺他,張承業生氣地說:“我是皇上的老臣,并不是為我的子孫打算,我之所以珍惜這庫裡的錢,是為了幫助大王成就霸業,不然的話,大王可以自己随便取用,何必還問我呢?不過錢财用完,百姓也就會遠離你,你的事業将一無所成。”晉王十分生氣,回過頭向李紹榮要劍,張承業站起來,拉住晉王的衣服,哭着說:“我受先王臨終之命,發誓為國家誅滅汴梁朱氏,如果因為吝惜庫存的錢物而死于大王手下,我在地下見到先王也就無愧了。今日請大王處死好了!”閻寶從旁拉開張承業的手,讓他退下。張承業氣憤地使勁用拳把閻寶打倒在地,并且罵他說:“閻寶,你是朱溫的同黨,降晉後晉國對你有大恩大德,你不盡忠報國,反而想用谄媚的手段來求得安身嗎?”曹太夫人聽說這件事後,急忙讓人去召晉王,晉王驚慌地直叩頭,向張承業道歉,說:“我因為喝多了酒而頂撞了七哥,這也必然得罪于太夫人,請七哥為了減輕我的過錯而痛飲幾杯。”于是晉王連飲四杯,而張承業卻一杯也不肯喝。晉王入宮後,曹太夫人派人去向張承業道歉,并說:“小兒頂撞了特進,剛才已經責打了他。”第二天,曹太夫人和晉王一起來到張承業的府第向他道歉。不久,按照先帝的遺旨,授予張承業開府儀同三司、左衛上将軍、燕國公。張承業一再推辭不接受,一直到死都隻稱唐官。
  掌書記盧質,嗜酒輕傲,嘗呼王諸弟為豚犬,王銜之;承業恐其及禍,乘間言曰:“盧質數無禮,請為大王殺之。”王曰:“吾方招納賢才以就功業,七哥何言之過也!”承業起立賀曰:“王能如此,何憂不得天下!”質由是獲免。
  掌書記盧質嗜酒而且輕傲,曾經稱呼晉王的弟弟們為豬狗,晉王懷恨在心。張承業害怕他因此招緻禍患,抽空對晉王說:“盧質曾經多次無禮,請代為大王殺掉他。”晉王說:“我正在招賢納士來完成我的功業,七哥為什麼要說這樣過份的話?”張承業站起來祝賀他說:“大王能夠如此,還怕得不到天下嗎?”盧質因此得以免禍。
  晉王元妃衛國韓夫人,次燕國伊夫人,次魏國劉夫人。劉夫人最有寵,其父成安人,以醫蔔為業。夫人幼時,晉将袁建豐掠得之,入于王宮,性狡悍淫妒,從王在魏;父聞其貴,詣魏宮上谒,王召袁建豐示之。建豐曰:“始得夫人時,有黃須丈人護之,此是也。”王以語夫人,夫人方與諸夫人争寵,以門地相高,恥其家寒微,大怒曰:“妾去鄉時略可記憶,妾父不幸死亂兵,妾守屍哭之而去,今何物田舍翁敢至此!”命笞劉叟于宮門。
  晉王的元妃是衛國韓夫人,其次是燕國伊夫人,再次是魏國劉夫人。劉夫人最受晉王寵愛,她的父親是成安人,以行醫占蔔為業。劉夫人小的時候,被晉将袁建豐搶了回來,把她送進了王宮。劉夫人性情狡猾潑悍,放蕩,好忌妒人。她跟随晉王在魏,其父聽說她已經顯貴,就到魏宮拜見晉王,晉王召袁建豐來辨認。袁建豐說:“當初得到劉夫人時,有一個黃須老頭保護着她,就是這個老人。”晉王把這番話告訴了劉夫人,劉夫人這時正和其他幾位夫人争寵,互相比門地高低,對她的出身寒微感到恥辱。她非常生氣地說:“我離開家鄉時的情景還大概記得,我的父親不幸死于兵亂,我曾守着他的屍體痛器,然後才離開了他,今天哪裡來的什麼鄉巴佬敢到這裡?”于是讓人在宮門口把劉老頭兒打了一頓。
  [9]越主岩遣客省使劉瑭使于吳,告即位,且勸吳王稱帝。
  [9]越主劉岩派客省使劉瑭出使吳國,告訴吳王他已經即位,并且勸吳王也稱帝。
  [10]閏月,戊申,蜀主以判内樞密院庾凝績為吏部尚書、内樞密使。
  [10]閏十月,戊申(初二),前蜀主任命判内樞密院庾凝績為吏部尚書、内樞密使。
  [11]十一月,丙子朔,日南至,蜀主祀圜丘。
  [11]十一月,丙子朔(初一),正逢冬至,前蜀主去圜丘祭天。
  [12]晉王聞河冰合,曰:“用兵數歲,限一水不得渡,今冰自合,天贊我也。”亟如魏州。
  [12]晉王聽說黃河上的冰已結滿河床,說:“打了好幾年仗,由于受黃河的限制,不能渡河作戰,如今河床自己結滿了冰,這是天助我們。”于是他很快地趕到魏州。
  [13]蜀主以劉知俊為都招讨使,諸将皆舊功臣,多不用其命,且疾之,故無成功。唐文數毀之;蜀主亦忌其才,嘗謂所親曰:“吾老穎,知俊非爾輩所能馭也。”十二月,辛亥,收知俊,稱其謀叛,斬于炭市。
  [13]前蜀主任用劉知俊為都招讨使,各位将領都是原來的有功之臣,很多人不聽從他的命令,而且還嫉妒他,所以他沒建立什麼戰功。唐文經常诋毀他,前蜀主也嫉妒他的才能,曾對親近的人說:“我已經老了,劉知俊不是你們這些人所能駕馭的。”十二月,辛亥(初六),拘捕了劉知俊,說他想陰謀叛亂,在炭市把他斬殺。
  [14]癸醜,蜀大赦,改明年元曰光天。
  [14]癸醜(初八),前蜀大赦,改明年的年号為光天。
  [15]壬戌,以張宗為天下兵為副元帥。
  [15]壬戌(十七日),後梁帝任命張宗為天下兵馬副元帥。
  [16]帝論平慶州功,丁卯,以左龍虎統軍賀為宣義節度使、同平章事,尋以為北面行營招讨使。
  [16]後梁帝論評平定慶州的戰功,丁卯(二十二日),任命左龍虎統軍賀為宣義節度使、同平章事,不久又任命他為北面行營招讨使。
  [17]戊辰,晉王畋于朝城,是日,大寒,晉王視河冰已堅,引步騎稍渡。梁甲士三千戍楊劉城,緣河數十裡,列栅相望,晉王急攻,皆陷之。進攻楊劉城,使步兵斬其鹿角,負葭葦塞塹,四面進攻,即日拔之,獲其守将安彥之。
  [17]戊辰(二十三日),晉王在朝城打獵。這一天,天氣特别冷,晉王看到黃河的冰很堅固,就率領步兵、騎兵過河。後梁軍三千士卒駐紮在楊劉城,沿河數十裡,栅壘相望,晉王迅速發起進攻,全部攻克了這些栅壘。接着進攻楊劉城,派出步兵先奪取後梁軍營寨,然後用蘆葦塞滿防禦的塹壕,從四面發起進攻,當天就攻下了楊劉城,并抓獲守将安彥之。
  先是,租庸使、戶部尚書趙岩言于帝曰:“陛下踐阼以來,尚未南郊,議者以為無異藩侯,為四方所輕。請幸西都行郊禮,遂谒宣陵。”敬翔谏曰:“自劉失利以來,公私困竭,人心惴恐;今展禮圜丘,必行賞赉,是慕虛名而受實弊也。且敵近在河上,乘輿豈宜輕動!俟北方既平,報本未晚。”帝不聽。己巳,如洛陽,閱車服,飾宮阙。郊祀有日,聞楊劉失守,道路訛言晉軍已至大梁,扼汜水矣,從官皆憂其家,相顧涕泣;帝惶駭失圖,遂罷郊祀,奔歸大粱。
  在楊劉城失守以前,後梁租庸使、戶部尚書趙岩曾對後梁帝說:“陛下即位以來,還沒有去南郊祭天,議論這件事的人認為陛下和諸侯沒什麼兩樣,被四方所輕視。請陛下去西都行郊祀禮,并谒拜宣陵。”敬翔進谏說:“自從劉失利以來,公私都處于十分困難的時刻,人心惶惶。現在要去祭祀圜丘,必定要施行賞賜,這是為了圖虛名,而受實害。況且晉國勁敵近在黃河邊上,禦駕車馬怎麼輕易出動?等到北方平定以後,再去郊祀也不晚。”後梁帝沒有聽從敬翔的進谏。己巳(二十四日),後梁帝到了洛陽,視察了禦用的車子和章服,裝飾了宮阙。去南郊祭祀的日子已定,突然聽說楊劉城失守,道路上的人都傳說晉軍已經到了大梁,并扼住汜水。跟從後梁帝出行的官員們都很擔憂自己的家,相互哭泣。後梁帝恐慌而失去了主意,于是停止了郊祀,奔回大梁。
  [18]甲戌,以河南尹張宗為西留守。
  [18]甲戌,(二十九日),後梁帝任命河南尹張宗為西都留守。
  [19]是歲,閩王審知為其子牙内都指揮使延鈞娶越主岩之女。
  [19]這一年,閩王王審知給他的兒子牙内都指揮使王延鈞娶了越主劉岩的女兒。
四年(戊寅、918)
四年(戊寅,公元918年)
  [1]春,正月,乙亥朔,蜀大赦,複國号曰蜀。
  [1]春季,正月,乙亥朔(初一),前蜀大赦,恢複國号為蜀。
  [2]帝至大梁。晉兵侵掠至郓,濮而還。敬翔上疏曰:“國家連年喪師,疆土日蹙。陛下居深宮之中,所與計事者皆左右近習,豈能量敵國之勝負乎!先帝之時,奄有河北,親禦豪傑之将,猶不得志。今敵至郓州,陛下不能留意。臣聞李亞子繼位以來,于今十年,攻城野戰,無不親當矢石,近者攻楊劉,身負束薪為士卒先,一鼓拔之。陛下儒雅守文,晏安自若,使賀輩敵之,而望攘逐寇仇,非臣所知也。陛下宜詢訪黎老,别求異策;不然,憂未艾也。臣雖驽怯,受國重恩,陛下必若乏才,乞于邊垂自效。”疏奏,趙、張之徒言翔怨望,帝遂不用。
  [2]後梁帝回到大梁。晉軍一直侵掠到郓州、濮州以後才率軍而還。敬翔上疏說:“國家連年戰事失利,疆土日益縮小。陛下深居宮中,和您一起共商大事的人都是您的左右親幸之人,怎麼能估量到敵國的勝負呢?先帝在世的時候,擁有河北的全部疆土,親自駕馭着豪傑将士,仍不得志。今天敵人已經到了郓州,還不能引起陛下的注意。我聽說李存勖繼位以來,到今年已經十年了,每當攻城作戰,無不親自沖鋒陷陣,最近攻打楊劉時,親自背着柴束走在士卒的前面,結果一鼓攻下楊劉城。陛下溫文儒雅自守,安然自若,而派賀之流去抵擋敵人,期望他們驅逐敵寇,我不知道他們能做什麼。陛下應當廣泛詢訪老人,另外尋找一些别的方法。如果不能這樣,憂患就不能停止。我雖然無才,但國家給我的恩情很大,陛下如果一定缺乏人才,我請求到邊疆為國效力去。”他的奏書送給後梁帝以後,趙岩、張歸霸之流說敬翔是在發洩怨恨。後梁帝沒有起用他。
  [3]吳以右都押牙王祺為虔州行營都指揮使,将洪、袁、吉之兵擊譚全播。嚴可求以厚利募贛石水工,故吳兵奄至虔州城下,虔人始知之。
  [3]吳王任命右都押牙王祺為虔州行營都指揮使,并讓他率領洪、撫、袁、吉的部隊去攻打譚全播。嚴可求用厚祿招募了一些熟悉贛石之險的水工,所以吳兵全部到達虔州城下時,虔州人才知道。
  [4]蜀太子衍好酒色,樂遊戲。蜀主嘗自夾城過,聞太子與諸王鬥雞擊球喧呼之聲,歎曰:“吾百戰以立基業,此輩其能守之乎!”由是惡張格,而徐賢妃為之内主,竟不能去也。信王宗傑有才略,屢陳時政,蜀主賢之,有廢立意;二月,癸亥,宗傑暴卒,蜀主深疑之。
  [4]前蜀太子王衍嗜酒好色,喜歡遊戲。前蜀主曾經從夾城路過,聽到太子和諸王鬥雞擊球喧鬧的聲音,歎息地說:“我身經百戰建立的大業,這些人能夠守得住嗎?”因此對當時擁立王衍為太子的張格産生惡感,但因為徐賢妃在内為之作主,所以就沒有廢除太子。信王王宗傑很有才略,經常陳述對時政的意見,前蜀主很器重他,因而産生了廢王衍立宗傑的想法。二月,癸亥(二十日),王宗傑突然病死,前蜀主對他的死感到十分懷疑。
  [5]河陽節度使、北面行營排陳使謝彥章将兵數萬攻楊劉城。甲子,晉王自魏州輕騎詣河上;彥章築壘自固,決河水,彌浸數裡,以限晉兵,晉兵不得進。彥章,許州人也。安彥之散卒多聚兖、郓山谷為群盜,以觀二國成敗,晉王招募之,多降于晉。
  [5]後梁河陽節度使、北面行營排陣使謝彥章率領好幾萬兵向楊劉城發起進攻。甲子(二十一日),晉王率領輕騎從魏州直達黃河邊上。謝彥章修築起壁壘堅守陣地,并決開黃河,河水彌漫了好幾裡,用來阻止晉軍,晉軍不能前進。謝彥章是許州人。安彥之被打敗以後,他的士卒很多人聚集在兖州、郓城一帶的山谷之中成為強盜,坐觀梁、晉二國的成敗。後來晉王招募他們,其中有不少人就投靠了晉王。
  [6]己亥,蜀主以東面招讨使王宗侃為東、西兩路諸軍都統。
  [6]己亥(疑誤),前蜀主任命東面招讨使王宗侃為東、西兩路諸軍都統。
  [7]三月,吳越王初立元帥府,置官屬。
  [7]三月,吳越王錢開始設置元帥府,并安排了一些官屬。
  [8]夏,四月,癸卯朔,蜀主立子宗平為忠王,宗特為資王。
  [8]夏季,四月,癸卯朔(初一),前蜀主立子王宗平為忠王,王宗特為資王。
  [9]岐王複遣使求好于蜀。
  [9]岐王派出使者到前蜀,請求互通友好。
  [10]己酉,以吏部侍郎蕭頃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10]己酉(初七),後梁帝任命吏部侍郎蕭頃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
  [11]保大節度使高萬金卒。癸亥,以忠義節度使高萬興兼保大節度使,并鎮、延。
  [11]後梁保大節度使高萬金去世。癸亥(二十一日),任命忠義節度使高萬興兼任保大節度使,并讓他鎮守州和延州。
  [12]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趙光逢告老,己巳,以司徒緻仕。
  [12]後梁司空兼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趙光逢因老辭官,己巳(二十七日),以司徒的身分回鄉歸居。
  [13]蜀主自永平末得疾,昏瞀,至是增劇;以北面行營招讨使兼中書令王宗弼沉靜有謀,五月,召還,以為馬步都指揮使。乙亥,召大臣入寝殿,告之曰:“太子仁弱,朕不能違諸公之請,逾次而立之;若其不堪大業,可置諸别宮,幸勿殺子。但王氏子弟,諸公擇而輔之。徐妃兄弟,止可優其祿位,慎勿使之掌兵預政,以全其宗族。”
  [13]前蜀主王建自從永平末年得病以來,一直視力昏暗不明,到現在更加嚴重。因為北面行營招讨使兼中書令王宗弼沉着有謀略,五月,把他召回,任命為馬步都指揮使。乙亥(初三),王建讓大臣們到他的寝殿,告訴他們說:“太子沒有什麼能耐,但我不能違背諸位的請求,越過次序而立了他。如果他擔不起大業,可以把他安置在别的宮中,但不要把他殺死。隻要是王氏子弟,諸位可以選擇輔助他們當中有才能的人。徐妃的兄弟們,隻可以照顧他們的俸祿和官位,一定不要讓他們掌握兵權和參與政事,以成全他們的宗族。”
  内飛龍使唐文久典禁兵,參預機密,欲去諸大臣,遣人守宮門;王宗弼等三十餘人日至朝堂,不得入見,文屢以蜀主之命慰撫之,伺蜀主殂,即作難。遣其黨内皇城使潘在迎偵察外事,在迎以其謀告宗弼等;宗弼等排闼入,言文之罪,以天冊府掌書記崔延昌權判六軍事,召太子入侍疾。丙子,貶唐文為眉州刺史。翰林學士承旨王保晦坐附會文,削官爵,流泸州。在迎,炕之子也。
  内飛龍使唐文掌管皇帝的親兵時間已經很長,經常參預一些機密的事情。他打算除去諸大臣,于是派人把守住宮門。王宗弼等三十餘人到朝堂,但不得入見前蜀主,唐文常以前蜀主的名義來慰撫他們,等前蜀主一死,他就發難。他還派出同黨内皇城使潘在迎到外面去偵察,潘在迎把唐文的陰謀告訴了王宗弼等人。于是王宗弼等推開宮門進去,向前蜀主說明了唐文的罪行,前蜀主讓天冊府掌書記崔延昌暫管六軍事,讓太子入宮侍候自己的病。丙子(初四),把唐文降為眉州刺史。翰林學士承旨王保晦因附會唐文,也削了他的官位,把他流放到泸州。潘在迎是潘炕的兒子。
  丙申,蜀主诏中外财賦、中書除授、諸司刑獄案牍專委庾凝績,都城及行營軍旅之事委宣徽南院使宋光嗣。
  丙申(二十四日),前蜀主下诏,将中外财賦、中書除授、諸司刑獄案牍的事情專門委派給庾凝績管理,将都城以及行營軍旅的事情委派宣徽南院使宋光嗣管理。
  丁酉,削唐文官爵,流雅州。辛醜,以宋光嗣為内樞密使,與兼中書令王宗弼、宗瑤、宗绾、宗夔并受遺诏輔政。初,蜀主雖因唐制置樞密使,專用士人,及唐文得罪,蜀主以諸将多許州故人,恐其不為幼主用,故以光嗣代之。自是宦者始用事。
  丁酉(二十五日),削了唐文的官職爵位,流放到雅州。辛醜(二十九日),任命宋光嗣為内樞密使,并和兼中書令王宗弼、王宗瑤、王宗绾、王宗夔一同受遺诏輔政。當初,前蜀主雖然依照唐制設置了樞密使,專用士人,到唐文犯罪時,前蜀主認為好多将領都是許州的舊友,害怕他們不能聽從幼主的使用,所以用宦者宋光嗣取代士人做樞密使。從此宦者才掌握權力。
  六月,壬寅,蜀主殂。癸卯,太子即皇帝位。尊徐賢妃為太後,徐淑妃為太妃。以宋光嗣判六軍諸衛事。
  六月,壬寅(初一),前蜀主去世。癸卯(初二),太子王衍即皇帝位。尊崇徐賢妃為太後,徐淑妃為太妃。任命宋光嗣判六軍諸衛事。
  乙卯,釘唐文、王保晦。命西面招讨副使王全昱殺天雄節度使唐文于秦州,免左保勝軍使領右街使唐道崇官。
  乙卯(十四日),殺了唐文、王保晦。又命令西面招讨副使王全昱在秦州殺了天雄節度使唐文,免去左保勝軍使領右街使唐道崇的官。
  [14]吳内外馬步都軍使、昌化節度使、同平章事徐知訓,驕倨淫暴。威武節度使、知撫州李德誠有家妓數十,知訓求之,德誠遣使謝曰:“家之所有皆長年,或有子,不足以侍貴人,當更為公求少而美者。”知訓怒,謂使者曰:“會當殺德誠,并其妻取之!”
  [14]吳國内外馬步都軍使、昌化節度使、同平章事徐知訓傲慢淫暴。威武節度使、撫州知州李德誠家裡有幾十個女藝人,徐知訓想要,李德誠派使者前往道歉說:”我家的女藝人年齡都大了,有的已經有了孩子,不足以侍候貴人,應當為您尋找一些年輕美麗的女子。“徐知訓十分生氣,對使者說:”以後我要殺了李德誠,連同他的妻子也一起要過來。
  知訓狎侮吳王,無複君臣之禮。嘗與王為優,自為參軍,使王為蒼鹘,總角弊衣執帽以從。又嘗泛舟濁河,王先起,知訓以彈彈之。又嘗花于禅智寺,知訓使酒悖慢,王懼而泣,四座股栗;左右扶王登舟,知訓乘輕舟逐之,不及,以鐵撾殺王親吏。将佐無敢言者,父溫皆不之知。
  徐知訓對吳王楊隆演戲弄輕慢,沒有君臣禮節。曾和吳王扮作優伶,他自己當參軍,讓吳王當僮奴,把頭發紮為兩個丫角,穿着破舊的衣服,手裡拿着帽子,跟在他後面。徐知訓又曾和吳王在濁河上劃船,吳王先起來,徐知訓用彈子兒彈他。徐知訓也曾和吳王在禅智寺一起賞花,徐知訓喝酒時很狂悖傲慢,吳王都被他吓哭了,四座的人害怕得兩腿發抖。吳王的左右侍從扶着他登船,徐知訓乘輕便的船追逐,因沒有追上吳王,就用鐵器打死了吳王親近的官吏。将佐們沒有敢說話的,徐知訓的父親徐溫都不知道這些事。
  知訓及弟知詢皆不禮于徐知诰,獨季弟知谏以兄禮事之,知訓嘗召兄弟飲,知诰不至,知訓怒曰:“乞子不欲酒,欲劍乎!”又嘗與知诰飲,伏甲欲殺之,知谏蹑知诰足,知诰陽起如廁,遁去,知訓以劍授左右刁彥能使追殺之;彥能馳騎及于中塗,舉劍示知诰而還,以不及告。
  徐知訓和他的弟弟徐知詢都對徐溫的養子徐知诰沒有禮貌,唯獨三弟徐知谏對徐知诰以兄禮相待。徐知訓曾經召集他的兄弟們一起喝酒,徐知诰沒有參加,徐知訓十分生氣地說:“讨飯的家夥不想喝酒,難道想吃劍嗎?”後來徐知訓又曾和徐知诰一起喝酒,埋伏了甲兵,準備殺死徐知诰,徐知谏暗踩徐知诰的腳以示意,徐知诰假裝起來上廁所而逃走。徐知訓把劍交給他的親信刁彥能,讓他去追趕徐知诰把他殺掉。刁彥能騎馬追到半路上,隻是舉起劍來向徐知诰表示一下就回去了。回來後告訴徐知訓說是沒有追上。
  平盧節度使、同平章事、道副都統朱瑾遣家妓通候問于知訓,知訓強欲私之,瑾已不平。知訓惡瑾位加己上,置靜淮軍于泗州,出瑾為靜淮節度使,瑾益恨之,然外事知訓愈謹。瑾有所愛馬,冬貯于幄,夏貯于帱;寵妓有絕色;知訓過别瑾,瑾置酒,自捧觞,出寵妓使歌,以所愛馬為壽,知訓大喜。瑾因延之中堂,伏壯士于戶内,出妻陶氏拜之,知訓答拜,瑾以笏自後擊之踣地,呼壯士出斬之。瑾先系二悍馬于庑下,将圖知訓,密令人解縱之,馬相蹄齧,聲甚厲,以是外人莫之聞。瑾提知訓首出,知訓從者數百人皆散走。瑾馳入府,以首示吳王曰:“仆已為大王除害。”王懼,以衣障面,走入内,曰:“舅自為之,我不敢知!”瑾曰:“婢子不足與成大事!”以知訓首擊柱,挺劍将出,子城使翟虔等已阖府門勒兵讨之,乃自後逾城,墜而折足,顧追者曰:“吾為萬人除害,以一身任患。”遂自刭。
  平盧節度使、同平章事、諸道副都統朱瑾派他家裡的女藝人去問候徐知訓,徐知訓打算強行占為己有,朱瑾已經憤憤不平。徐知訓又恨朱瑾的地位比自己高,于是在泗州設置了靜淮軍,派朱瑾出任靜淮節度使,朱瑾因此更加仇恨徐知訓,但從外表上對待徐知訓更加謹慎。朱瑾有匹非常喜愛的馬,冬天把它圈在用布做的帳篷裡,夏天把它圈在用紗做的葛帳裡。朱瑾的寵妓很漂亮。徐知訓路過朱瑾家時向他告别,朱瑾擺了酒席,自己拿着酒杯,讓寵妓出來唱歌,并用自己所喜愛的馬送給徐知識為他祝壽,徐知訓十分高興。朱瑾領着徐知訓進了中堂,讓他的勇士們埋伏在戶内,然後讓他的妻子陶氏出來拜見徐知訓,徐知訓答拜,朱瑾用笏闆從後面把徐知訓打倒在地,呼叫出勇士們把他殺死。在此之前,朱瑾在庑下拴了兩匹暴躁的馬,在準備殺徐知訓時,秘密地讓人去把馬解開,兩匹馬相互踢咬,聲音很大,所以外面的人沒有聽見裡面的事情。朱瑾提着徐知訓的腦袋出去時,徐知訓的數百随從都已經逃跑了。朱瑾又騎着馬直奔王府,把徐知訓的頭拿出來給吳王看,并對吳王說:“我已經為大王除掉了禍害。”吳王感到害怕,用衣服遮住了臉不敢看,向裡面走,說:“舅舅你自己幹的,我也不想知道。”朱瑾說:“這小子不足以和他共成大事。”于是用徐知訓的頭去擊柱,然後拔出劍來出了王府。子城使翟虔等已經關上了府門,率兵準備讨伐朱瑾,于是朱瑾從後面翻越城牆,結果摔下去腳骨折斷。他回過頭對追趕的人們說:“我為萬人除害,我一個人來承擔大家的憂患。”說完就自殺了。
  徐知诰在潤州聞難,用宋齊丘策,即日兵濟江。瑾已死,因撫定軍府。時徐溫諸子皆弱,溫乃以知诰代知訓執吳政,沈朱瑾屍于雷塘而滅其族。
  徐知诰在潤州聽說徐知訓遇難,就采用了宋齊丘的計策,當天率兵渡過了長江。朱瑾已死,便安撫了軍府。這時,徐溫的幾個兒子都沒有什麼能耐,徐溫于是讓徐知诰代徐知訓去管理吳國政事,把朱瑾的屍體沉入雷塘,并誅滅了他的家族。
  瑾之殺知訓也,泰甯節度使米志成從十餘騎問瑾所向,聞其已死,乃歸;宣谕使李俨貧而困,寓居海陵;溫疑其與瑾通謀,皆殺之。嚴可求恐志誠不受命,詐稱袁州大破楚兵,将吏皆入賀,伏壯士于戟門,擒志誠,斬之,并其諸子。
  朱瑾殺了徐知訓以後,泰甯節度使米志誠帶着十幾個騎兵打聽朱瑾的去向,聽說他已經死了,才返了回去;宣谕使李俨十分貧困,住在海陵。徐溫懷疑他與朱瑾同謀,所以把他也殺掉。嚴可求害怕米志誠不接受命令,謊稱袁州兵把楚兵打得大敗,所在将吏都入朝祝賀,讓勇士們埋伏在戟門口,等米志誠來到,抓獲殺死,并把他的幾個兒子也殺死。
  [15]壬戌,晉王自魏州勞軍于楊劉,自泛舟測河水,其深沒槍。王謂諸将曰:“梁軍非有戰意,但欲阻水以老我師,當涉水攻之。”甲子,王引親軍先涉,諸軍随之,褰甲橫槍,結陳而進。是日水落,深才及膝。匡國節度使、北面行營排陳使謝彥章帥衆臨岸拒之,晉兵不得進,乃稍引卻,梁兵從之。及中流,鼓噪複進,彥章不能支,稍退登岸;晉兵因而乘之,梁兵大敗,死傷不可勝紀,河水為之赤,彥章僅以身免。是日,晉人遂陷濱四寨。
  [15]壬戌(十九日),晉王從魏州去楊劉慰勞連隊,他親自劃船到黃河上測量水的深淺,河水的深度隻淹沒了槍。晉王對各将說:“梁軍沒有作戰的真意,隻是想用水阻止我軍過河,使我軍士氣衰落,應當涉水過河向梁軍發起進攻。”甲子(二十一日),晉王率親信部隊首先過河,各路軍都跟着,士卒們提起衣服,橫背着槍,組成軍陣向前推進。這一天,河水下落,水深剛到膝蓋。後梁匡國節度使、北面行營排陳使謝彥章率師在河岸邊抵卸晉軍,晉軍不能繼續前進,就稍稍向後退卻,後梁軍緊随着他們。到了河中間,晉軍擊鼓呐喊,繼續前進,謝彥章頂不住,又退回河岸,晉軍乘勝追擊,後梁軍大敗,死傷的士卒不可勝數,黃河水都染成紅色,謝彥章隻身逃去,免于一死。這一天,晉軍攻陷了臨河的四個營寨。
  [16]蜀唐文既死,太傅、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張格内不自安,或勸格稱疾俟命,禮部尚書楊玢自恐失勢,謂格曰:“公有援立大功,不足憂也。”庚午,貶格為茂州刺史,玢為榮經尉;吏部侍郎許寂、戶部侍郎潘峤皆坐格黨貶官。格尋再貶維州司戶,庾凝績奏徙格于合水鎮,令茂州刺史顧承郾伺格陰事。王宗侃妻以格同姓,欲全之,謂承郾母曰:“戒汝子,勿為人執仇,他日将歸罪于汝。”承郾從之。凝績怒,因公事抵承郾罪。
  [16]前蜀唐文被殺以後,太傅、門下侍郎、同平章事張格内心感到不安,有人勸張格假裝稱病,等待命令。禮部尚書楊玢害怕自己失去勢力,對張格說:“你有擁立皇帝的大功,不必擔憂。”庚午(二十七日),把張格降為茂州刺史,把楊玢降為榮經縣尉。吏部侍郎許寂、戶部侍郎潘峤都因與張格同黨被降了官位。不久,又把張格降為維州司戶,庾凝績上奏請求把張格适到合水鎮,并命令茂州刺史顧承郾偵察張格的隐私。王宗侃的妻子和張格是同姓,想保全張格,于是對顧承郾的母親說:“要告誡你的兒子,不要替别人報仇,否則将來會歸罪于你。”顧承郾聽從了他母親的話。庾凝績知道以後,十分生氣,按公事失職讓顧承郾承擔了他應負的罪責。
  秋,七月,壬申朔,蜀主以兼中書令王宗弼為钜鹿王,宗瑤為臨淄王,宗绾為臨洮王,宗播為臨穎王,宗裔、宗夔及兼侍中宗黯皆為琅邪郡王。甲戌,以王宗侃為樂安王。丙子,以兵部尚書庾傳素為太子少保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蜀主不親政事,内外遷除皆出于王宗弼。宗弼納賄多私,上下咨怨。宋光嗣通敏善希合,蜀主寵任之,蜀由是遂衰。
  秋季,七月,壬申朔(初一),前蜀主封兼中書令王宗弼為钜鹿王,王宗瑤為臨淄王,王宗绾為臨洮王,王宗為播臨穎王,王宗裔、王宗夔以及兼侍中王宗黯都為琅琊郡王。甲戌(初三),封王宗侃為樂安王。丙子(初五),任命兵部尚書庾傳素為太子少保兼中書侍郎、同平章事。前蜀主不親自處理政事,内外官員的變動都由王宗弼來處理。王宗弼收到的賄賂很多,都歸為私有,上上下下都有怨氣。宋光嗣聰明且善于迎合,前蜀主十分寵愛信賴他,前蜀由此也就逐漸衰弱。
  [17]吳徐溫入朝于廣陵,疑諸将皆預朱瑾之謀,欲大行誅戮。徐知诰、嚴可求具陳徐知訓過惡,所以緻禍之由,溫怒稍解,乃命網瑾于雷塘而葬之,責知訓将佐不能匡救,皆抵罪;獨刁彥能屢有谏書,溫賞之。戊戌,以知诰為淮南節度行軍副使、内外馬步都軍副使、通判府事,兼江州團練使。以徐知谏權潤州團練事。溫還鎮金陵,總吳朝大綱,自馀庶政,皆決于知诰。
  [17]吳國的徐溫回到廣陵的朝内,他懷疑諸将都參與了朱瑾的謀劃,準備大開殺戒。徐知诰、嚴可求一起陳述了徐知訓的罪惡和導緻被殺的原因之後,徐溫的怒氣才稍緩解一些。于是讓人到雷塘打撈起朱瑾的屍骨埋葬,并譴責徐知訓的左右将領不能匡救他的責任,讓他們都承擔了應有的罪責。唯獨刁彥能經常規勸徐知訓,徐溫很賞識他。戊戌(二十七日),任命徐知诰為淮南節度行軍副使、内外馬步都軍副使、通判府事,兼江州團練使。讓徐知谏暫管潤州團練的事情。後來徐溫又回到金陵鎮守,總管吳朝大事,其餘的政事,全都由徐知诰決定。
  知诰悉反知訓所為,事吳王盡恭,接士大夫以謙,禦衆以寬,約身以儉。以吳王之命,悉蠲天十三年以前逋稅,餘俟豐年乃輸之。求賢才,納規谏,除奸猾,杜請托。于是士民翕然歸心,雖宿将悍夫無不悅服。先是,吳有丁口錢,又計畝輸錢,錢重物輕,民甚苦之。齊丘說知诰,以為“錢非耕桑所得,今使民輸錢,是教民棄本逐末也。請蠲丁口錢;自餘稅悉輸谷帛,綢絹匹直千錢者當稅三千。”或曰:“如此,縣官歲失錢億萬計。”齊丘曰:“安有民富而國家貧者邪!”知诰從之。由是江、淮間曠土盡辟,桑柘滿野,國以富強。
  徐知诰和徐知訓的所作所為截然相反,侍奉吳王特别恭敬,接見士大夫很謙虛,以寬容馭使衆人,以節儉約束自己。用吳王的命令,全部免除天十三年以前所拖欠的稅收,其餘的等到年景豐收時再交納。他訪求賢才,接受規勸,鏟除奸滑,杜絕請托。因此百姓們很自然地歸心于他,就連那些耆宿老将和強悍勇夫也無不悅服。在此以前,吳國征收丁口錢,又要按照耕種的田地畝數交錢,以緻錢重物輕,百姓們感到十分困苦。宋齊丘勸說徐知诰,他認為:“錢并不是耕種養桑可以得到的,現在讓百姓們交錢,就是讓百姓們棄本逐末。請求免除丁口錢,其餘的稅錢全部折合谷帛交納,細絹每匹值一千錢的可以當三千稅錢。”有人說:“這樣下去,朝廷每年失掉的錢就有億萬。”宋齊丘說:“哪裡有百姓富足了而國家還貧窮的呢?”徐知诰聽從了他的意見。從此以後,江、淮之間空曠的土地也全部開墾出來,遍野都種植上了桑柘樹,國家因此富足起來。
  知诰欲進用齊丘而徐溫惡之,以為殿直、軍判官。知诰每夜引齊丘于水亭屏語,常至夜分,或居高堂,悉去屏障,獨置大爐,相向坐,不言,以鐵箸畫灰為字,随以匙滅去之,故其所謀,人莫得而知也。
  徐知诰打算起用宋齊丘,但遭到徐溫的反對,于是提拔他為殿直、軍判官。徐知诰每天晚上都領宋齊丘到水亭密談,經常談到半夜。有時候在殿堂,把屏障撤去,擺上一個大火爐,相向而坐,都不說話,用鐵筋在灰上寫字,随即就用勺子把字塗掉,所以,他們所謀劃的事情,外面的人們無法得知。
  [18]虔州險固,吳軍攻之,久不下,軍中大疫,王祺病,吳以鎮南節度使劉信為虔州行營招讨使,未幾,祺卒。譚全播求救于吳越、閩、楚。吳越王以統軍使傳球為西南面行營應援使,将兵二萬攻信州;楚将張可求将萬人屯古亭,閩兵屯雩都以救之。信州兵才數百,逆戰,不利;吳越兵圍其城。刺史周本,啟關張虛幕于門内,召僚佐登城樓作樂宴飲,飛矢雨集,安坐不動;吳越疑有伏兵,中夜,解圍去。吳以前舒州刺史陳璋為東南面應援招讨使,将兵侵蘇、湖,錢傳球自信州南屯汀州。晉王遣間使持帛書會兵于吳,吳人辭以虔州之難。
  [18]虔州非常險要而堅固,吳軍久攻不下。後來軍中流行瘟疫,王祺也病了,于是吳王任命鎮南節度使劉信為虔州行營招讨使。沒過多久,王祺病死。譚全播請求吳越、閩、楚援救。吳越王錢任命統軍使錢傳球為西南面行應援使,讓他率領二萬大軍前往攻打信州;楚将張可求率領一萬餘人駐紮在古亭;閩軍駐紮在雩都,準備援救譚全播。信州駐軍隻有數百人,迎戰吳越軍,不利。吳越軍隊包圍了信州城。信州刺史周本打開城門,在城門裡面支起空帳篷,叫他手下的官吏登上城樓在音樂聲中擺開宴席作樂飲宴。吳越軍向城樓上射出的箭如雨一般密集,但信州官吏們安坐不動。吳越人疑有伏兵,到了半夜,他們撤了回去。吳王任命前舒州刺史陳璋為東南面應援招讨使,并讓他率兵入侵蘇州、湖州,錢傳球從信州南下駐紮在汀州。晉王派出秘密使者拿着書信去吳國請求會師,吳人以攻打虔州的艱難而推辭。
  [19]晉王謀大舉入寇,周德威将幽州步騎三萬,李存審将滄景步騎萬人,李嗣源将邢步騎萬人,王處直遣将将易定步騎萬人,及麟、勝、雲、蔚、新、武等州諸部奚、契丹、室韋、吐谷渾,皆以兵會之。八月,并河東、魏博之兵,大閱于魏州。
  [19]晉王準備大舉進攻後梁,周德威率幽州三萬騎兵和步卒,李存審率一萬多滄州、景州騎兵、步卒,李嗣源率一萬多邢州、州騎兵、步卒,王處直派将率一萬多易州、定州騎兵、步卒,以及麟、勝、雲、蔚、新、武等州的奚、契丹、室韋、吐谷渾各部落,把兵彙集起來。八月,又彙合河東、魏博的部隊,在魏州舉行盛大的檢閱。
  [20]蜀諸王皆領軍使,彭王宗鼎謂其昆弟曰:“親王典兵,禍亂之本。今主少臣強,才間将興,繕甲訓士,非吾輩所宜為也。”因固辭軍使,蜀主許之,但營書舍、植松竹自娛而已。
  [20]前蜀各位親王都統率軍隊,彭王王宗鼎對他的兄弟說:“親王掌管部隊,是禍亂之本。現在主上年輕而大臣們都很強悍,進讒離間的事将要增多,修繕武器,訓練士卒,都不是我們所應當做的。”因此他堅決辭去軍使職務,前蜀主答應了他的請求,隻讓他管理書舍、種植松竹來自尋樂趣。
  [21]泰甯節度使張萬進,輕險好亂。時嬖幸用事,多求賂于萬進,萬進聞晉兵将出,己酉,遣使附于晉,且求援。以亳州團練使劉為兖州安撫制置使,将兵讨之。
  [21]後梁泰甯節度使張萬進不怕危險,喜歡動亂。當時,皇帝寵愛的人掌權,很多人都向張萬進索取賄賂。張萬進聽說晉國的軍隊将要出去作戰,己酉(初九),張萬進派使者歸附于晉國,并請求晉國給予援助。後梁帝任命亳州團練使劉為兖州安撫制置使,并讓他率兵讨伐張萬進。
  [22]甲子,蜀順德皇後殂。
  [22]甲子(二十四日),前蜀順德皇後去世。
  [23]乙醜,蜀主以内給事王廷紹、歐陽晃、李周辂、朱光葆、朱承、田魯俦等為将軍及軍使,皆幹預政事,驕縱貪暴,大為蜀患,周庠切谏,不聽。晃患所居之隘,夜,因風縱火,焚西鄰軍營數百間,明旦,召匠廣其居;蜀主亦不之問。光葆,光嗣之從弟也。
  [23]乙醜(二十五日),前蜀主任命内給事王廷紹、歐陽晃、李周辂、宋光葆、宋承、田魯俦等為将軍及軍使,這些人都幹預政事,驕橫貪暴,成為前蜀的大患,周庠曾懇切地勸谏,但前蜀主不聽。歐陽晃對他的住處狹小感到不快,有一個夜晚,他借風放火,把西鄰軍的營寨燒了幾百間,第二天早晨,他就叫一些工匠把他的住處擴大。前蜀主對這件事情也不聞不問。宋光葆是宋光嗣的黨弟。
  [24]晉王自魏州如楊劉,引兵略郓、濮而還,循河而上,軍于麻家渡。賀、謝彥章将梁兵屯濮州北行台村,相持不戰。
  [24]晉王從魏州到了楊劉,率兵搶掠郓、濮以後而回,他尚着黃河而上,駐紮在麻家渡。賀、謝彥章率後梁兵駐紮在濮州北面的行台村,兩軍相持不戰。
  晉王好自引輕騎迫敵營挑戰,危窘者數四,賴李紹榮力戰翼衛之,得免。趙王熔及王處直皆遣使至書曰:“元元之命系于王,本朝中興系于王,柰何自輕如此!”王笑謂使者曰:“定天下者,非百戰何由得之!安可深居帷房以自肥乎!”
  晉王喜歡新自率領輕騎逼近敵人的營寨去挑戰,有好幾次處境十分危險窘迫,幸虧依靠李紹榮奮力抗戰在兩翼保衛,才得免于難。趙王王熔和王處直都曾派出使者給晉王送信說:“百姓的性命和您連在一起,國家的興旺也和您聯系在一起,怎麼能自己輕率到這個地步!”晉王笑着對使者說:“安定天下,不經百戰怎麼能辦到?怎麼可以深居帷房自己養肥呢?”
  一旦,王将出營,都營使李存審扣馬泣谏曰:“大王當為天下自重。彼先登陷陳,将士之職也,存審輩宜為之,非大王之事也。”王為之攬辔而還。他日,伺存審不在,策馬急出,顧謂左右曰:“老子妨人戲!”王以數百騎抵梁營,謝彥章伏精甲五千于堤下;王引十餘騎度堤,伏兵發,圍王數十重,王力戰于中,後騎繼至者攻之于外,僅得出。會李存審救至,梁兵乃退,王始以存審之言為忠。
  一天早晨,晉王準備出營作戰,都營使李存審拉住他的馬一邊哭一邊勸說:“大王應當為了天下多加保重自己。那些作戰率先沖鋒陷陣的事是将士們的職責,是我李存審這類人做的,不是大王應做的事情。”晉王被李存審拉住了馬的缰繩才返回。又一天,晉王乘李存審不在,騎着馬迅速跑了出去,回過頭對他的左右說:“那老家夥妨礙别人遊戲!”晉王率領好幾百騎兵直抵後梁軍營寨,後梁将謝彥章在河堤下埋伏了五千餘精銳部隊。晉王率領十幾個騎兵剛過河堤,謝彥章的伏兵沖了出來,把晉王包圍了十來層,晉王在包圍圈中奮力作戰,他的後援騎兵在包圍圈外面攻打,晉王才沖出了包圍圈。這時李存審的援救部隊也正好趕到,後梁軍才撤了回去。晉王到這時才開始認識到李存審原來給他講的話完全是一片忠心。
  [25]吳劉信遣其将張宣等夜将兵三千襲楚将張可求于古亭,破之;又遣梁诠等擊吳越及閩兵,二國聞楚兵敗,俱引歸。
  [25]吳國劉信派他的将領張宣等率領三千士卒在一個晚上于古亭襲擊了楚将張可求,并攻下古亭。他又派梁诠等去襲擊吳越和閩國的部隊,兩國部隊聽說楚軍已被打敗,也就率兵退卻了。
  [26]梅山蠻寇邵州,楚将樊須擊走之。
  [26]梅山蠻侵略邵州,楚将樊須率兵把他們擊退。
  [27]九月,壬午,蜀内樞密使宋光嗣以判六軍讓兼中書令王宗弼,蜀主許之。
  [27]九月,壬午(十二日),前蜀内樞密史宋光嗣把判六軍的官位讓給了兼中書令王宗弼,前蜀主同意了。
  [28]吳劉信晝夜急攻虔州,斬首數千級,不能克;使人說譚全播,取質納賂而還。徐溫大怒,杖信使者。信子英彥典親兵,溫授英彥兵三千,曰:“汝父居上遊之地,将十倍之衆,不能下一城,是反也!汝可以此兵往,與父同反!”又使州牙内指揮使朱景瑜與之俱,曰:“全播守卒皆農夫,饑窘逾年,妻子在外,重圍既解,相賀而去,聞大兵再往,必皆逃遁,全播所守者空城耳,往必克之。”
  [28]吳将劉信晝夜攻虔州,打死了好幾千人,但仍沒有攻下。于是派人去遊說譚全播,領取人質,接收了賄賂就撤兵了。徐溫非常生氣,把劉信的使者打了一頓。劉信的兒子劉英彥掌管親兵,徐溫交給劉英彥三千士兵,說:“你的父親處在上遊的地方,率領着十倍于虔州的士卒,都不能攻下一個城,這是一種反叛,你可以率領這些軍隊前往,與你的父親一起反叛。”同時又派州牙内指揮使朱景瑜同他一起去,說:“譚全播的士卒都是農夫出身,饑寒交迫已經好幾年了,妻子又在包圍圈的外面,重重包圍已經解除,都互相慶賀離去。隻要他們聽說吳軍還要來,一定都會逃跑,譚全播所守的城也就成了空城,隻要我們再去,就一定能夠攻陷。”
  [29]冬,十一月,壬申,蜀葬神武聖文孝德明惠皇帝于永陵,廟号高祖。
  [29]冬季,十一月,壬申(初三),前蜀在永陵埋葬了神武聖文孝德明惠皇帝王建,廟号為高祖。
  [30]越主岩祀南郊,大赦,改國号曰漢。
  [30]越主劉岩到南郊去祭祀,實行大赦,改國号叫漢。
  [31]劉信聞徐溫之言,大懼,引兵還擊虔州。先鋒始至,虔兵皆潰,譚全播奔雩都,追執之。吳以全播為右威衛将軍,領百勝節度使。
  [31]劉信聽到徐溫所說的話以後,十分害怕,又率兵返回去攻打虔州。先頭部隊剛剛到達,虔州的軍隊就都潰逃了。譚全播逃到了雩都,劉信的部隊追上把他抓獲。吳國任命譚全播為右威衛将軍,承領百勝節度使。
  先是,吳越王常自虔州入貢,至是道絕,始自海道同登、萊,抵大梁。
  在此以前,吳越王錢經常由虔州到朝廷入貢,現在這條道路斷絕,于是開始從海上到達登州、萊州,然後再到大梁。
  [32]初,吳徐溫自以權重而位卑,說吳王曰:“今大王與諸将皆為節度使使,雖有都統之名,不足相臨制;請建吳國,稱帝而治。”王不許。
  [32]起初,吳國的徐溫自認為權力雖大,但地位卻很低,勸吳王說:“現在大王和各将領都都是節度使,雖然有都統的名義,但不能臨事轄制,請建立吳國,稱皇帝,來治理這一帶。”吳王沒有答應。
  嚴可求屢勸溫以次子知詢代徐知诰知吳政,知诰與駱知祥謀,出可求為楚州刺史。可求既受命,至金陵,見溫,說之曰:“吾奉唐正朔,常以興複為辭。今朱、李方争,朱氏日衰,李氏日熾。一旦李氏有天下,吾能北面為之臣乎?不若先建吳國以系民望。”溫大悅,複留可求參總庶政,使草具禮儀。知诰知可求不可去,乃以女妻其子續。
  嚴可求曾多次勸說徐溫用次子徐知詢取代徐知诰來管理吳國政事,徐知诰和駱知祥謀劃,決定派出嚴可求任楚州刺史。嚴可求接受命令,到金陵,見到徐溫,勸徐溫說:“我秉奉唐朝的年号,一直以使國家複興為說辭。現在朱、李争權奪利,朱氏一天天衰落下去,李氏一天天興旺起來。一旦李氏統治了天下,我們能夠甘心做他的大臣嗎?不如先建立吳國,順應民心所望。”徐溫十分高興,又把嚴可求留在身邊,讓他參理政事,并讓他起草準備建立國家的禮儀。徐知诰知道嚴可求不可能去出任楚州刺史,于是就把自己的女兒嫁給了嚴可求的兒子嚴續。
  [33]晉王欲趣大梁,而梁軍扼其前,堅壁不戰百馀日。十二月,庚子朔,晉王進兵,距梁軍十裡而舍。
  [33]晉王打算奪取大梁,後梁軍阻擋在前面,一百多天堅守壁壘不出來作戰。十二月,庚子朔(初一),晉王率兵推進,在距離後梁軍十裡的地方停了下來。
  初,北面行營招讨使賀善将步兵,排陳使謝彥章善将騎兵,惡其與已齊名。一日,與彥章治兵于野,指一高地曰:“此可以立栅。”至是,晉軍适置栅于其上,疑彥章與晉通謀,屢欲戰,謂彥章曰:“主上悉以國兵授吾二人,社稷是賴。今強寇壓吾門,而逗遛不戰,可乎!”彥章曰:“強寇恁陵,利在速戰。今深溝高壘,據其津要,彼安敢深入!若輕與之戰,萬一蹉跌,則大事去矣。”益疑之,密谮之于帝,與行營馬步都虞候曹州刺史朱謀,因享士,伏甲,殺彥章及濮州刺史孟審澄、别将侯溫裕,以謀叛聞。審澄、溫裕,亦騎将之良者也。丁未,以朱為匡國留後,癸醜,又以為平盧節度使兼行營馬步副指揮使以賞之。
  當妝,北面行營招讨使賀擅長率領步兵,而排陣使謝彥章擅長率領騎兵,賀對謝彥章與自己齊名耿耿于懷。一天,賀和謝彥章在野外練兵,賀指着一塊高地說:“這裡可以立栅壘來防禦敵人。”現在,晉軍恰恰在這塊高地上立起了栅壘,賀懷疑謝彥章與晉軍通謀。賀幾次想出戰,對謝彥章說:“主上把國家的軍隊全部交給我們兩人,江山社稷依靠我們,今天強大的敵人逼壓在我們門前,我們卻停留不戰,這樣可以嗎?”謝彥章說:“強大的敵人前來入侵欺淩,速戰速決最有利于他們。現在我們深溝高壘,占據着渡口的要害地方,他們怎麼敢深入進來!如果我們輕率地和他們作戰,萬一有什麼失誤,大事就辦不成了。”賀更加懷疑謝彥章,就在後梁帝面前說了謝彥章的壞話,并和行營馬步都虞候曹州刺史朱謀劃,設宴請客,暗藏武士,殺死謝彥章和濮州刺史孟審澄、别将侯溫裕,然後以謝彥章謀劃叛亂上奏于後梁帝。孟審澄、侯溫裕,都是騎兵中好的将領。丁未(初八),後梁帝任命朱為匡國留後。癸醜(十四日),又任命他為平盧節度使兼行營馬步副指揮使,作為對他的獎賞。
  晉王聞彥章死,喜曰:“彼将帥自相魚肉,亡無日矣。賀殘虐,失士卒心,我若引兵直指其國都,彼安得堅壁不動!幸而一與之戰,蔑不勝矣。”王欲自将萬騎直趣大梁,周德威曰:“梁人雖屠上将,其軍尚全,輕行徼利,未見其福。”不從。戌午,下令軍中老弱悉歸魏州,起師趨汴。庚申,毀營而進,衆号十萬。
  晉王聽說謝彥章被殺死,高興地說:“他們的将帥自相殘殺,不要多久就會滅亡。賀殘暴肆虐,失去了士卒的心,我們如果率兵直搗他的國都大梁,他們怎麼能堅守不動呢?有幸和他們打一伏,可以保證戰無不勝。”晉王打算親自率領一萬騎兵直搗大梁,周德威說:“梁軍雖然殺了良将,但他的軍隊還是很完整的,如果想輕率行動僥幸取勝,未必能有好處。”晉王沒有聽從他的意見。戊午(十九日),下達命令,讓軍中所有的老弱将士全回魏州,他率兵直奔汴梁。庚申(二十一日),把軍營毀掉,率兵前進,号稱十萬大軍。
  [34]辛酉,蜀改明年元曰乾德。
  [34]辛酉(二十二日),前蜀改明年年号為乾德。
  [35]賀聞晉王已西,亦棄營而踵之。晉王發魏博白丁三萬從軍,以供營栅之役,所至,營栅立成。壬戌,至胡柳陂。癸亥旦,候者言梁兵自後至矣。周德威曰:“賊倍道而來,朱有所舍,我營栅已固,守備有馀,既深入敵境,動須萬全,不可輕友。此去大梁至近,梁兵各念其家,内懷憤激,不以方略制之,恐難得心志。王宜按兵勿戰,德威請以騎兵擾之,使彼不得休息,至暮營壘未立,樵爨未具,乘其疲管,可一舉滅也。”王曰:“前在河上恨不見賊,今賊至不擊,尚複何待,公何怯也!”顧李存審曰:“敕辎重先發,吾為爾殿後,破賊而去!”即以親軍先出。德威不得已,引幽州兵從之,謂其子曰:“吾無死所矣。”
  [35]賀聽說晉王已率兵向西行動,于是也放棄營壘跟在晉軍後面。晉王魏博三萬民丁随從部隊,讓他們為部隊修築栅壘,部隊一到,栅壘等工程立即就修好。壬戌(二十三日),到達胡柳陂。癸亥(二十四日)早晨,探子報告後梁的軍隊從後面跟了上來。周德威說:“敵人從後面來,沒有可以休息的地方,我軍栅壘已很堅固,而且守備也有富餘,我們既然已經深入敵人境界,一定要考慮周全,不可以輕率行動。這裡離大梁城很近,後梁的士卒們都很思念家人,心中憤怒又激動,如果不用謀略來制服他們,恐怕很難如願以償。大王應該按兵不動,我請求用騎兵先去騷擾一下,使他們得不到休息,到晚上營壘還沒有修好,柴火鍋竈還沒準備齊全,乘他們疲乏的時候,可以一舉消滅。”晉王說:“從前在黃河上恨沒有看到敵人,現在敵人來了又不打,還等待什麼,你為什麼膽怯呢!”回過頭對李存審說:“你運送糧草先出發,我為你殿後,快去消滅敵人。”于是把他的親信部隊先派出去。周德威不得已率領幽州的軍隊跟從着晉王,臨行前對他的兒子說:“我不知死在什麼地方啊!”
  賀結陳而至,橫亘數十裡。王帥銀槍都陷其陳,沖蕩擊斬,往返十餘裡。行營左廂馬軍都指揮使、鄭州防禦使王彥章軍先敗,西走趣濮陽。晉辎重在陳西,望見梁旗幟,驚潰,入幽州陳,幽州兵亦擾亂,自相蹈藉;周德威不能制,父子皆戰死。魏博節度副使王緘與辎重俱行,亦死。
  賀将軍隊組織成戰陣趕到,橫跨數士裡。晉王率領禁衛軍攻打後梁軍的戰陣,奮勇沖殺,往返十多裡。行營左廂馬軍都指揮使、鄭州防禦使王彥章的軍隊先被擊敗,向西逃到濮陽。晉軍的武器、糧草在陣地的西面,他們看見後梁軍的旗幟,吓得逃散。散兵進入了周德威率領的幽州陣營,幽州軍隊的陣營在被擾亂,自相踐踏,周德威不能制止,周德威父子都戰死。魏博節度副使王緘和武器、糧草同行,結果也戰死。
  晉兵無複部伍。梁兵四集,熱甚盛。晉王據高丘收散兵,至日中,軍複振。陂中有土山,賀引兵據之。晉王謂将士曰:“今日得此山者勝,吾與汝曹奪之。”即引騎兵先登,李從珂與銀槍大将王建及以步卒繼之,梁兵紛紛而下,遂奪其山。
  晉國的軍隊隊伍已亂,後梁軍從四面集合起來,攻勢甚猛。晉王占據在高丘收集散兵,到了中午,軍隊才又重新振作起來。坡中有一座土山,賀率兵占據了它。晉王對他的将士們說:“今天得這座山的人就可以取得勝利,我和你們一起奪取。”于是他率兵首先登上了山,李從珂和禁衛軍大将李建及率領步兵跟在他的後面,後梁珍見勢紛紛下山,于是晉軍奪取了這座山。
  日向晡,賀陳于山西,晉兵望之有懼色。諸将以為諸軍未盡集,不若斂兵還營,诘朝複戰。天平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