續資治通鑒·宋紀一百八十一
起旃蒙大淵獻正月,盡七月,凡七月。
帝顯,度宗第二子,母曰全皇後,鹹淳七年九月巳醜,生于臨安府之大内。九年,封嘉國公。十年七月癸未,即皇帝位。德祐二年三月丁醜,入元,降封赢國公。
○帝德祐元年(元至元十二年)
春,正月,癸酉朔,元兵入黃州。
壬午,葬端文明武景孝皇帝于永紹陵,廟号度宗。
乙亥,元東川副都元帥張德潤拔禮義城,殺安撫使張資;繼遣元帥張桂孫略地,擒總管郭武及都轄唐惠等六人。
癸未,元兵攻蕲州,知州管景模以城降。
乙酉,以陳宜中同知樞密院事兼參知政事。
初,呂師夔提舉江州興國宮,請募兵以禦元,诏與知州錢真孫同募。至是賈似道承制召為都督府參贊,任中流調遣。師夔不受命,與真孫遣人詣蕲,以江州降元。巴延以師夔知江州。
丙戌,元兵侵江州,知安東軍陳嚴夜遁。時知壽昌軍胡夢麟寓治江州,自殺;知南康軍葉阊,知德安府來興國,知六安軍曹明,俱迎降于江州。
師夔設宴庾公樓,選宗室女二人,盛飾以獻巴延。巴延怒曰:“吾奉天子命,興仁義師,問罪于宋,豈以女色移吾志乎!”斥遣之。
丁亥,元樞密院言宋邊郡如嘉定、重慶、江陵、郢、漣、海皆阻兵自守,宜降玺書招谕,從之。
初,元人南侵,用呂文煥與劉整為向導,尋别命整出淮南。整銳欲渡江,曰:“大軍自襄、攀東下,宋悉力西拒,東方虛弱,徑造臨安,可一鼓而捷也。”巴延不可,曰:“吾受诏特綴東兵使無西爾,濟江非所聞。”至是整帥騎兵攻無為軍,久不克,聞呂文煥入鄂捷至,整失聲曰:“首帥束我,使我成功後于人。善作者不必善成,果然!”遂發憤成疾,死于無為城下。
壬辰,元以宣撫使賈居貞簽書行中書省事,戍鄂州。居貞謂阿爾哈雅曰:“江陵乃宋制阃,重兵所屯。聞其諸将不睦,遷徒之民盈城,複皆疾疫,刍薪乏阙,杜門不敢樵采,當乘隙先取之。”阿爾哈雅深以為然。
知安慶軍範文虎,遣人以酒馔詣江州迎元軍,且謂巴延曰:“行樞密院臨城招谕,衆心不從,願俟丞相。”巴延初以安慶城在山頂,且兵糧皆足,勢不可攻,又慮文虎為勍敵,甚憂之,及聞欲降,大喜,乃使阿珠先造之,文虎遂以城降,通判夏椅仰藥死。巴延至湖口,系浮橋以渡,風迅水駛,橋不能成,乃禱于大孤山神,有頃風息,橋成,大軍畢渡。巴延承制授文虎兩浙大都督。
乙未,以孫虎臣為甯武軍節度使。
元使兵部尚書廉希賢、工部侍郎嚴忠範奉國書來使。
初,賈似道畏劉整,不敢出師,及聞其死,喜曰:“吾得天助矣!”乃上表出師,抽諸路精兵十三萬以行,金帛辎重,舳舻相銜百馀裡。命宰執小事專決,大事則關白督府,不得擅行,又以所親信韓震為殿帥,總禁兵。至安吉州,似道所乘舟膠于堰中,劉師勇以千人入水拽之,不能動,乃易它舟而去。遂由新安池口以進,次于蕪湖,遣人通呂師夔以議和。
二月,夏貴引兵會賈似道于江上,袖中出一書示似道曰:“宋曆三百二十年。”似道俯首而已。
癸卯,以汪立信為江淮招讨使,俾就建康府庫募兵以援江上諸郡。立信受诏,即日上道,以妻子托其愛将金明,執其手曰:“我不負國家,爾亦必不負我。”遂行,與賈似道遇于蕪湖。似道拊立信背哭曰:“不用公言,以至于此!”立信曰:“平章平章,瞎賊今日更說一句不得!”似道因問立信何向,立信曰:“今江南無寸土幹淨,吾去尋一片趙家地上死,第要死得分明耳。”既至建康,守兵悉潰,四面皆北軍。立信知事不可成,歎曰:“吾終為國一死,但徒死無益,以此負國耳!”率所部數千人至高郵,欲控引淮南以為後圖。
似道自蕪湖遣還元俘曾安撫,且以荔子、黃柑遺巴延,複使宋京如元軍,請稱臣、奉歲币。阿珠謂巴延曰:“宋人無信,唯當進兵。若避似道不擊,恐已降州郡,今夏難守。”巴延乃令囊嘉特來言:“未渡江時,議和入貢則可。今沿江州郡皆已内附,欲和則當來面議。”因索答書,似道不答。囊嘉特歸報,京亦還。
甲辰,以黃萬石為江西制置使。
元立後土祠于臨汾,立伏羲、女娲、舜、湯、河渎等廟于河中、解州、洪洞、趙城。
元主将用兵日本,問王磐以便宜,磬言:“今方伐宋,當用吾全力,庶可一舉取之。若複分力東夷,恐曠日持久,功卒難成。俟宋滅,徐圖之,未晚也。”庚戌,遣禮部侍郎杜世忠、兵部郎中何文著赍書使日本。
元兵攻池州,知州王起宗遁去。通判昌化趙卯發攝州事,繕壁聚糧,為固守計。元遊騎至李陽河,都統張林屢諷之降,卯發忿氣填膺,瞠目視林,林不敢複言。已而林率兵巡江,陰遣人納款,而陽助卯發為守,守兵皆歸于林。卯發知事不濟,乃置酒會親友與訣,謂妻雍氏曰:“城将破,吾守臣,不當去,汝先出走。”雍曰:“君為忠臣,我獨不能為忠臣婦乎!”卯發笑曰:“此非婦人女子所能也。”雍曰:“吾請先君死。”卯發笑止之。明日,乃散其家資與弟侄,仆婢悉遣之。元兵薄城,卯發晨起,書幾上曰:“國不可背,城不可降。夫婦同死,節義成雙。”遂與雍氏同缢死于從容堂。林開門降。巴延入城,問太守何在,左右以死對,深歎息之,命具棺衾合葬于池上,祭其墓而去。事聞,贈華文閣待制,谥文節,雍氏順義夫人。
元太宗長孫曰哈都,居北方,自定宗以來,日尋幹戈。至是诏封諾摩罕為北平王,率諸王兵鎮守,而安圖總省院之政。
元平章軍國重事史天澤,至真定病笃,附奏曰:“臣死不足惜,但願天兵渡江,慎勿殺掠。”語不及它,遂卒。元主聞訃震悼,谥忠武,追封鎮陽王。
天澤平居未嘗自矜其能,及臨大事,毅然以天下自任。年四十,始折節讀書,立論多出人意表。拜相之日,門庭悄然。或勸以權自張,天澤舉唐韋澳告周墀之語曰:“願相公無權。爵祿刑賞,天子之柄,何以權為?”言者慚服。出入将相五十年,上不疑而下無怨,人以比郭子儀、曹彬。
賈似道以精稅七萬馀人盡屬孫虎臣,軍于池州之下流丁家洲,夏貴以戰艦二千五百艘橫亘江中,似道自将後軍軍魯港。貴失利于鄂,恐督府成功,無所逃罪,又恐虎臣新進出己上,殊無鬥志。會巴延令軍中作大伐數十,采薪刍置其上,陽言欲焚舟,諸軍但晝夜嚴備而已。巴延分步騎夾岸而進,麾戰艦合勢沖虎臣軍。
時阿珠與虎臣對陣,巴延命舉巨砲擊虎臣軍。阿珠以劃船數千艘乘内直進,呼聲動天地。虎臣先鋒将姜才方接戰,虎臣遽過其妾所乘舟,衆見之,讠雚曰:“步帥遁矣!”軍遂亂。夏貴不戰而走,以扁舟掠似道船,呼曰:“彼衆我寡,勢不支矣!”似道聞之,錯愕失措,遽鳴钲收軍,舳舻簸蕩,乍分乍合。阿珠與鎮撫何玮、李庭等,以小旗麾将校,左右掎之,殺溺死者不可勝計,軍資器械盡為元所獲。
似道夜駐珠金沙,召貴計事。頃之,虎臣至,撫膺哭曰:“吾兵無一人用命者。”貴微笑曰:“吾嘗血戰當之矣。”似道曰:“計将安出?”貴曰:“諸軍俱膽落,吾何以戰!師相惟有入揚州招潰兵,迎駕海上,吾當以死守淮西耳。”遂解舟去。似道乃與虎臣單舸奔還揚州。明日,潰兵蔽江而下,似道使人登岸,揚旗招之,皆莫應,至有為惡語嫚罵者。
壬戌,元軍攻饒州,知州唐震發州民城守。時元遣使來取降款,通判萬道同陰使于所部斂白金、牛、酒,備陣禮,微諷震降,震叱之曰:“我忍偷生負國耶!”城中少年感震言,殺元使者。已而元軍登陴,衆皆散。震入坐府中,元軍執牍使署降,震擲筆于地,不屈,遂死之。郴州守趙崇榞寓居城中,亦死之。道同以城降。震始以忤賈似道罷官,家居,久之,起知饒州,至是死節。贈華文閣待制,谥忠介。
初,特進、奉祠江萬裡,聞襄、攀城破,鑿池芝山後圃,扁其亭曰止水,人莫喻其意。及聞警,執門人陳偉器手曰:“大勢不可支,餘雖不在位,當與國為存亡。”至是元軍執其弟知南劍州萬頃,索金銀不得,支解之,萬裡赴止水死,左右及子鎬相繼投池中,積屍如疊。翼日,萬裡屍獨浮出,從者斂葬之。尋贈太傅、益國公,谥文忠。
甲子,元兵攻臨江軍,知軍鮑廉死之。
中書舍人王應麟言:“圖大患者必略細故,求實效者必去虛文。請集諸路勤王之師,有能率先而至者,厚賞以作勇敢之氣,并力進戰,惟能戰斯可守。”因條上求将材、練軍實、備糧饷等事,不報。
乙醜,賈似道至揚州,檄列郡如海上迎駕,上書請遷都。太皇太後不許,诏下公卿雜議。王龠請堅跸,未決,以己不能與大計,乞罷政,不待報徑去。已而宗學生上言:“陛下移跸,不于慶元則于平江;事勢危急,則航海幸閩;不思我能往彼亦能往,徒驚擾無益。”乃止。
時方危急,征諸将勤王,多不至,惟郢州守将張世傑率兵入衛,複饒州。陳宜中疑世傑歸自元,易其所部軍。
元阿爾哈雅言:“江陵,宋巨鎮,地居大江上流,屯精兵不啻數十萬,若非乘此破竹之勢取之,江水泛溢,鄂、漢之城亦恐難守。”元主從其請,仍玺書遣使招降。
丙寅,以文天祥為江西安撫副使,知贛州。勤王诏至贛,天祥捧之涕泣,發郡中豪傑,并結溪峒山蠻,有衆萬人,遂入衛。其友止之曰:“今元兵三道鼓行,破郊畿,薄内地。君以烏合萬馀赴之,是何異驅群羊而搏猛虎?”天祥曰:“吾亦知其然也。第國家養育臣庶三百馀年,一旦有急,征天下兵,無一人一騎入關者。吾深恨于此,故不自量力而以身徇之,庶天下忠臣義士将聞風而起。義勝者謀立,人衆者功濟。如此,則社稷猶可保也。”天祥性豪華,平生自奉甚厚,聲伎滿前,至是痛自抑損,盡以家資為軍費。每與賓客、僚佐語及時事,辄撫幾曰:“樂人之樂者憂人之憂,食人之食者死人之事。”聞者為之感動。
戍辰,湖南提刑李芾遣将率仕士三千人入援。尋以芾知潭州兼湖南安撫使。
時湖北州郡皆破,其友勸芾勿行,曰:“無已,即以身行可也。”芾曰:“吾豈拙于謀身哉?第以世受國恩,雖廢棄中,猶思所以報者。今幸用我,我以家許國矣!”
己巳,以陳宜中知樞密院事,曾淵子同知樞密院事,禮部侍郎文及翁簽書樞密院事,倪普同簽書樞密院事。召王龠為浙西、江東宣撫使,使居京師以備咨訪。
時元行人郝經尚留儀真,元主複使禮部尚書中都哈雅及經弟行樞密院都事郝庸等來問執行人之罪。賈似道大恐,乃遣總管段佑以禮送經歸。經道病,元主敕樞密院及尚醫近侍迎勞,所過,父老瞻望流涕。
元兵攻嘉定,都統侯興力禦,死之。
庚午,平章軍國重事、都督諸路軍馬賈似道賈。
初,陳宜中附似道,驟得登政府。至是堂吏翁應龍,自軍中以都督府印還,宜中問似道所在,應龍以不知對。宜中意其已死,即上疏請誅似道以正誤國之罪。太皇太後曰:“似道勤勞三朝,安忍以一朝之罪,失待大臣之禮!”诏授醴泉觀使,罷平章、都督。凡似道諸不恤民之政,次第除之,放還諸竄谪人。趙與可除名,令臨安府捕案之。
辛未,右丞相章鑒聞元兵日迫。托故徑遁去。
江淮招讨使汪立信聞賈似道師潰,江、漢守臣望風降遁,歎曰:“吾今日猶得死于宋土也!”乃置酒,召賓僚與訣,手自為表,起居三宮,與從子書,屬以家事。夜分,起步庭中,慷慨悲歌,握拳撫案者三。以是失聲三日,扼吭而卒。
是月,沿江制置大使、建康行宮留守趙溍棄城南走,都統徐王榮、翁福等以城降元,知甯國府趙與可、知降興府吳益亦棄城遁,知太平州孟之溍、知和州王善、知無為軍劉權、知漣州孫嗣武相繼迎降。
元主如上都。
鄂、漢降臣張晏然等上書于元主曰:“宋之權臣,不踐舊約,拘留使者,實非宋主之罪,敢仰祈聖慈,止罪擅命之臣,不令趙氏乏祀”元主召赴阙,谕之曰:“卿言良是。卿既不忘舊主,必能輔弼我家。已遣巴延按兵不進,仍遣廉希賢等持書往使。果能悔過來附,既往之愆,朕複何尤!至于權臣賈似道,尚無罪之之心,況肯令趙氏乏祀乎?若其執迷罔悛,未然之事,朕将何言!天其鑒之!”
三月,壬申朔,殿前都指揮使韓震,複請帝遷都,如賈似道之議。陳宜中欲示己非似道黨,乃召震計事,伏壯士,袖鐵椎擊殺之。震部将李大時等叛,攻嘉會門,射火箭至大内。急發兵捕之,皆散走,攜震母妻及諸子出奔元軍。
癸酉,元巴延入建康。時江東大疫,居民乏食,巴延開倉赈之,遣醫治疾,民大悅。或以汪立信二策及死告巴延,請戮其孥,巴延歎息久之,曰:“宋有是人,有是言哉!使果用之,吾安得至此!”命求其家,厚恤之。于是金明以立信之喪歸葬丹陽。其子麟在建康,不肯從衆降元,崎岖走閩以死。
元主诏巴延,以時方暑,不利行師,俟秋再舉。巴延奏曰:“宋人之據江海,如獸保險;今已扼其吭,縱之則逸而逝矣。”元主曰:“将在軍不從中制,兵法也。”遂诏巴延以行中書省駐建康,阿珠分駐揚州,與博爾歡、達春絕宋淮南之援。巴延分兵四出,鎮江統制石祖忠請降。
朝廷以元兵漸迫,命浙西提刑司準備差遣劉經戍吳江,兩浙轉運司準備差遣羅林、浙江安撫司參議民張濡戍獨松關,山陰縣丞徐垓、正将郁天興戍四安鎮,起趙淮為太府寺丞,戍銀林東壩。濡,俊之曾孫也。
召章鑒還朝。鑒言:“韓震雖請遷都,意實無它,遽置之死,震驚乘輿,似亦太過。”陳宜中銜之。
甲戌,元兵攻無錫縣,知縣阮應得出戰,一軍皆沒,應得赴水死。
乙亥,诏谕叛将呂文煥、陳奕、範文虎,使通和于元,議息兵。
以王龠為左丞相兼樞密使。
閩中地複大震。
右丞相章鑒為禦史王應麟所劾,削官,放歸田裡,太皇太後命仍與祠祿。鑒居相位,号寬厚,與人多許可,時目為“滿朝歡。”
侍禦史陳過,請竄賈似道,并治其黨,翁應龍等不俟報而去,監察禦史潘文卿、季可請從過所請。乃命捕應龍,下臨安府獄,罷廖瑩中、王庭、劉良貴、遊汶、硃浚、陳伯大、董樸,谪洪起畏鎮江自效。
丙子,下诏罪己。
以陳宜中為右丞相兼樞密使。王龠還朝,與宜中論事多不合。宜中請建督府于京,檄召諸路軍馬勤王,并令潰軍各歸所部,團結内外兵十七萬五千人,分廂,差官督之。
召高斯得權兵部尚書。斯得疏請誅奸臣以謝天下,開言路以回天心,聚人才以濟國是,旌節義以厲懦夫,竭财力以收散亡。斯得痛國事之危,激烈言事無所避,擢翰林學士。
禦史孫嵘叟請竄籍潛說友、吳益等,陳宜中以為簿錄非盛世事,祖宗忠厚,未嘗輕用。王龠力争,謂當如嵘叟所言,議不決。楊文仲言:“事危且急矣,祖宗所深賴,億兆所寄命,在乎二相;苟以不協之故,今日不戰,明日不征,時不再來,後悔何及!”
丁醜,知滁州王應龍以城降元。
己卯,杖翁應龍,刺配吉陽軍。
命王龠、陳宜中并都督諸路軍馬。
壬午,追複吳潛、向士璧官。
元兵攻常州。知州趙與鑒遁,州人錢訔以城降。
甲申,元兵攻西海州,知州丁順降。乙酉,知東海州施居文乞降于西海州。
知平江府潛說友以城降元。
诏張世傑總都督府諸軍。丙戌,知廣德軍令狐概以城降元。世傑遣其将閻順、李存進軍廣德,謝洪永進軍平江,李山進軍常州,順遂複廣德軍。
丁亥,有二星鬥于中天,頃之,一星隕。
己醜,趣五郡鎮撫使呂文福将兵入衛,文福殺使者,不受命。
庚寅,元兵既迫,臨安戒嚴,同知樞密院曾淵子、左司谏潘文卿、右正言季可、兩浙轉運副使許自、浙東安撫使王霖龍、侍從陳堅、何夢桂、曾希賢等數十人皆遁,朝中為之蕭然。簽書樞密院事文及翁,同簽書樞密院事倪普,諷台谏劾己,章未上,亟出關遁。太皇太後聞之,诏榜朝堂曰:“我朝三百馀年,待士大夫以禮。吾與嗣君遭家多難,爾大小臣未嘗有出一言以救國者,内而庶僚畔官離次,外而守令委印棄城,耳目之司既不能為吾糾擊,二三執政又不能倡率群工,方且表裡合謀,接踵宵遁。平日讀聖賢書,自許謂何!乃于此時作此舉措,生何面目對人,死亦何以見先帝!天命未改,國法尚存,其在朝文武,并轉二資,其負國棄予者,禦史台覺察以聞。”然不能禁也。
辛卯,元使者廉希賢、嚴忠範至建康。希賢請兵自衛,巴延曰:“行人以言不以兵,兵多反緻疑耳。”希賢固請,遂以兵五百送之。巴延仍下令諸将各守營壘,勿得妄有侵掠。希賢等至獨松關,張濡部曲殺忠範,執希賢送臨安,希賢病創死。
元阿爾哈雅率兵規取荊湖,留賈居貞守鄂。居貞發倉廪以赈流亡,宋宗室子孫流寓者,廪食之,不變其服而行其楮币,東南未下郡縣商旅留滞者,給引使歸,免括商稅及湖荻之禁,造舟數百艘,駕以水軍,不緻病民,一方安之。
壬辰,元阿爾哈雅攻嶽州,安撫使高世傑,會郢、複、嶽三州及上流諸軍戰船數千艘,扼荊江口。阿爾哈雅督諸翼水軍屯東岸,世傑乘夜陳于洞庭湖中。阿爾哈雅追逐世傑,斬之以徇,嶽州總制孟子缙舉城降。
丙申,以陳合同簽書樞密院事。
戊戌,赦邊城降将罪,能自拔而歸者錄之,有能複一州者予知州,複一縣者予知縣,所部僚吏将卒及土豪立功者同賞。
诏:“公田最為民害,稔禍十有馀年,自今并給原主,令率其租戶為兵。”
庚子,元從王磐、窦默請,分置翰林院,專掌蒙古文字;其翰林兼國史院,仍舊纂修國史,典制诰,備顧問。
辛醜,元命阿珠分兵取揚州。趙良弼言于元主曰:“宋重兵在揚州,宜以大軍先搗錢唐。”元主然之。
是月,知滁州王虎臣、知甯國府顔紹卿皆以城降元。
管景模之降元也,其子如德從之入觐,元主問:“天下何以得?宋何以亡?”如德對曰:“陛下以福德勝之。襄、樊,宋咽喉也,咽喉被塞,不亡何待!”元主曰:“善!”旋慰谕之曰:“朕治天下,重惜人命,凡有罪者,必令面對再四,果實也而後罪之,非如宋權奸擅權,書片紙數字即殺人也。汝但一心奉職,毋懼忌嫉之口。”旋授如德湖北招讨使。
夏,四月,文天祥兵至吉州。江西制置副使黃萬石,與天祥有舊嫌,且忌其聲望出己右,言于朝曰:“天祥軍皆烏合,兒戲無益。”乃诏天祥留屯隆興府。
乙巳,元兵入廣德軍,知廣德縣王汝翼寫寓居官趙時敏率義兵戰,孟唐老與其二子皆死。汝翼被執,至建康,死之。
丙午,元兵入沙市城,都統孟紀死之,監鎮司馬夢求自經死。夢求,光五世孫也。
戊申,京湖宣撫使硃禩孫、湖北制置副使高達以江陵降元。達先以賈似道忌其功,懷怨望。及元阿爾哈雅自嶽州攻江陵,達累戰敗,遂與禩孫及提刑青陽夢炎、李湜等出降。阿心哈雅入城,命禩孫檄所部歸附,于是歸、峽、郢、複、鼎、澧、辰、沅、靖、随、常德、均、房諸州,相繼皆降,阿爾哈雅承制并複官守。江陵捷聞,元主謂近臣曰:“巴延東下,阿爾哈雅孤軍守鄂,朕常憂之。今荊南定,吾東兵可無後患矣。”乃親作手诏褒之,授達參知政事。禩孫至上都,死。
元阿爾哈雅請命重臣,開大府,鎮江陵。元主急召廉希憲于北京,入見,賜坐,谕曰:“荊南入奉版籍,欲使新附者感恩,未來者向北,宋知我朝有臣如此,亦足以降其心。南土卑濕,于卿非宜;今以大事付托,度卿不辭。”賜田以養居者,賜馬五十以給從者。希憲曰:“臣每懼才識淺近,不能勝負大任,何敢辭疾!然敢辭新賜。”複诏希憲承制授三品以下官。
壬子,以高斯得簽書樞密院事。
有司議建潘屏以強王室,乙卯,诏以福王與芮為浙東安撫大使、判紹興,開府,置長史、司馬。
甲寅,元谕中書省,議立登聞鼓。
庚申,知金壇縣李成大,率義局官合山縣尉胡傳心,陽春主簿潘大同,濠梁主簿潘大本,進士潘文孫、潘應奎,攻複金壇縣。鎮江統制侯嵓、縣尉趙嗣濱反,助元兵來戰,成大被執,不屈,與二子及傳心等皆死之。
時元兵東下,所過迎降,李庭芝率勵所部,固守揚州。阿珠遣李虎持招降榜入城,庭芝殺虎,焚其榜。總制張俊出戰,持叛臣孟子缙書來招降,庭芝焚其書,枭俟首于市。時出金、帛、牛、酒燕犒将士,人人感激自奮。
辛酉,度支尚書吳浚遣人至建康,為陳宜中移書言:“前殺廉希賢,乃邊将所為,太皇太後及嗣君實不知,當按誅之。願輸币,請罷兵通好。”巴延曰:“彼為詐計,視我虛實耳。當擇人同往,觀其事體,令彼速降。”乃遣議事官秦中、張羽同遣人還臨安。羽行至平江驿亭,複被殺。
壬戌,阿珠攻真州。知州苗再成、宗子趙孟錦帥兵大戰于老鹳觜,敗績。
癸亥,加知思州田謹賢、知播州楊邦憲并團練使,趣兵入衛。
丁卯,加李庭芝參知政事。
庚午,阿珠乘勝進趣揚州,姜才為三疊陣,逆之于三裡溝,敗之。阿珠佯退,才逐之,阿珠反戰。至揚子橋,揚州撥發官雷大震出戰,死之。兩軍夾水而陣,元張弘範以十三騎絕渡沖才軍,才軍堅不可動,弘範引卻以誘之。才将回回躍馬奪大刀,直前向弘範,弘範反辔迎刺之,應手而仆,元兵歡聲動地,才軍遂潰。阿珠與弘範追之,自相蹂踐與陷濠水死者甚衆,流矢中才肩。才拔矢揮刀而前,元軍辟易不敢逼;遂入城,誓死守。阿珠乃築長圍,自揚子橋竟瓜洲,東北跨灣頭至黃塘,西北抵丁村務,欲以久困之。
吏部尚書常楙入見,言:“霅川之變,非其本心,置之死過矣,不與立後又過矣。巴陵,帝王之胄,生不得正命,死不得血食,沉冤幽憤,郁結四十五年之久,不為妖為劄于冥冥中者幾希。願陛下勿搖浮議,特發神斷,宗社幸甚!”于是诏國史院讨論典故以聞。
元遣使召嗣漢四十代天師張宗演赴阙。
五月,癸酉,元兵攻甯國縣,知縣趙與唐出戰,死之。
丁醜,環衛官劉師勇複常州,加濠州團練使,助姚訔守常,以張彥守呂城,兵威稍振,由是浙右諸城降元者複與張世傑軍合。師勇,廬州人;訔,希得子也。
己卯,賜處士何基谥文定,王柏贈承事郎;從祭酒楊文仲之請也。
以張珏為四川制置副使。
庚辰,元诏谕參知政事高達曰:“昔我國家出征,所獲城邑,即委去之,未嘗置兵戍守,以此連年征伐不息。夫争國家者,取其土地人民而已。雖得其地,而無民,其誰與居!今欲保守新附城壁,使百姓安業力農。蒙古未之知也,爾熟知其事,宜加勉旃。湖南州郡,皆汝舊部曲,未歸附者何以招懷,生民何以安業,聽汝為之。”
丁亥,元召巴延赴大都,以蒙古萬戶阿喇罕權行中書省事。
庚寅,五郡鎮撫使呂文福降元。
辛卯,籍潛說友、吳益、呂文煥、孟子缙、陳奕、範文虎家。
丙申,遣使告天地、宗廟、社稷、諸陵、宮觀。
時知慶遠府仇子真、淮東兵馬钤轄阮克己各将兵入衛,诏與張世傑、張彥分道出擊元軍。台谏請命大臣監護,事下公卿雜議,久而不決。陳文龍上言:“三後協心,同底于道。北兵今日取某城,明日築某堡,而我以文相遜,以迹相疑,譬猶拯溺救焚而為安行徐步之儀也。請诏大臣,無滋虛議。”不報。
己亥,吳繼明複蒲圻、通城、崇陽三縣。以繼明權知鄂州,令擇險為寓治。
是月,元廉希憲至江陵,阿爾哈雅率其屬望拜塵中,荊人大驚。希憲即日禁剽奪,通商販,兵民安堵。首錄宋故宣撫、制置二司幕僚能任事者,以備采訪,仍擇二十馀人,随材授職。左右難之,希憲曰:“今皆國家臣子也,何用緻疑!”時宋故官禮谒大府,必廣緻珍玩;希憲拒之,且語之曰:“汝等身仍故官,或不次遷擢,當念聖恩,盡力報效。今所饋者,若皆己物,我取之為非義,一或系官,事同盜竊。若斂于民,不為無罪。宜戒慎之!”希憲令:“俘獲之人,軍士敢殺者,以故殺平民論;為軍士所擄,病而棄之者,許人收養,病愈,故主不得複役;立契券賣妻子者,重其罪,仍沒入其直。”先是江陵城外蓄水捍禦,命決之,得良田數萬畝,以為貧民之業,發沙市倉粟之不入官者二十萬斛,以赈公安之機,民悅之。
六月,庚子朔,日有食之,既。晝晦如夜,星見,雞鹜皆歸。王龠言:“日食不盡僅一分,陰盛陽微,災異未有大于此者。乞賜罷黜!”不許。
初,成都安撫使昝萬壽守嘉定、興元,與元賽音谔德齊對壘,賽音谔德齊一以誠意待之,不為侵掠,萬壽心服。未幾,元召賽音谔德齊還,萬壽請置酒為好,賽音谔德齊徑往不疑。酒至,左右言未可飲,賽音谔德齊笑曰:“若等何見之小耶!昝将軍能毒我,其能盡我朝之人乎!”萬壽歎服。
至是元主召汪良臣入朝,命之曰:“成都被兵久,須卿安集之。”良臣進攻嘉定,萬壽堅守不出。良臣度有伏兵,大搜山谷,果得而殺之,進壘薄城。萬壽悉軍出戰,大敗,遂籍境内三龜、九鼎、紫雲諸城降。元以萬壽簽四川行樞密院事,賜名順。
辛醜,太皇太後诏削聖福尊号,以應天戒。命侍從官以上各舉才堪文武者;雖在谪籍,亦聽舉之。
庚戌,誅翁應龍,籍其家。
甲寅,留焚炎自湖南入朝,王龠、陳宜中皆請相夢炎而求去,太皇太後曰:“二相毋藉此求閑也。”乃以龠平章軍國重事,一月兩赴經筵,五日一朝;宜中為左丞相,夢炎為右丞相,并兼樞密使,都督諸路軍馬。龠即日就民居,以丞相府讓宜中。宜中言:“一辭一受,何以解天下之譏!”因辭去。遣使遮留,乃還。
己未,加李庭芝知樞密院事。
辛酉,潼州安撫使、知江安州梅應春以城降元。
丙寅,揚州都統姜才、副将張林,率步騎二萬人乘夜攻元揚子橋木栅。守栅萬戶史弼告急于阿珠,阿珠率總管管如德等自瓜州以兵赴之,诘旦,至栅下。才軍夾水為陣,阿珠麾騎兵渡水夾擊,陣堅不可動,阿珠引卻。才進逼之,戰不利而走,阿珠麾步騎并進,遂大敗。如德生擒林,才僅以身免,士卒死者萬馀人。
丁卯,硃禩孫除名,籍其家。
秋,七月,辛未,張世傑與劉師勇、孫虎臣等,大出舟師萬馀艘,次于焦山,令以十舟為方,碇江中流,非有号令,毋得發碇,示以必死。元阿珠登石公山望之,曰:“可燒而走也。”遂遣健卒善彀者千人,載以巨艦,分兩翼夾射,阿珠居中,合勢進戰,繼以火矢,篷樯俱焚,煙焰蔽江,諸軍死戰,欲走不能前。多赴江死。張弘範、董文炳、劉國傑複以銳卒橫沖,世傑不複能軍,奔圌山,阿珠、弘範追之,獲白鹞子七百馀艘。師勇還常州,虎臣還真州。世傑請濟師;不報。國傑,本女真人,姓烏庫哩,後入中州,改姓劉氏。貌魁梧,善騎射,膽力過人,數有軍功,蒙古主壯之,诏加懷遠大将軍,賜号巴圖。國傑行二,故呼之曰:“劉二巴圖。”
甲戌,三學生及台谏、侍從,皆上疏請誅賈似道,太皇太後不許。及賈似道上表自劾,且言為夏貴、孫虎臣所誤,乞保馀生,乃削似道三官,令李庭芝津遣似道歸越,以終喪制,似道留揚不還。王龠言:“似道既不死忠,又不成孝,請下诏切責。”似道乃還紹興,紹興守臣閉城不納。王龠複言于太皇太後曰:“本朝權臣稔禍,未有如似道之烈者。搢紳草茅,不知幾疏,陛下皆抑而不行,付人言于不恤,何以謝天下!”于是始诏似道婺州居住。婺人聞似道至,率衆為露布逐之。
丁醜,複诏徙似道于建甯府。
翁應龍既誅,廖瑩中、王庭除名,流之嶺南,皆自殺。于是禦史孫嵘叟等又以似道罰輕,請斬之以正法。方回複上疏論似道僥、讦、貪、淫、褊、驕、吝、專、忍、謬十罪。太皇太後猶不聽。翁合上言:“似道總權罔上,賣國召兵,專利虐民,滔天之罪,人人能言,迫于衆怒,僅谪建甯。夫建甯實硃熹講道之阙裡,雖三尺童子亦知向方,聞似道名,鹹欲嘔吐,況見其面乎?宜遠投荒服以禦魑魅。”庚寅,诏谪賈似道高州團練副使、循州安置,籍其家,遣使監押之貶所。
會稽縣尉鄭虎臣以其父嘗為似道所配,欲報之,欣然請行。似道時寓建甯之開元寺,侍妾尚數十人。虎臣至,悉屏去,撤轎蓋,暴行秋日中,令舁轎夫唱杭州歌谑之,每名斥似道,窘辱備至。一日,入古寺,壁上有吳潛南行所題字,虎臣呼似道曰:“賈團練,吳丞相何以至此?”似道慚而不能對。至泉州洛陽橋,遇葉李自漳州放還,見于客邸,李賦詩贈之,似道府首謝焉。
追複皮龍榮官。
辛卯,陳宜中去位。
初,張世傑之将出師也,王龠謂:“二相宜一人督師吳門,否則臣雖老無能為,若效死于封疆,亦不敢辭。”會世傑敗于焦山,龠複言曰:“事無重于兵。今二相并建都督,廟算指授,臣不得而知。比者六月出師,諸将無統。臣豈不知吳門去京不遠?而為此請者,蓋大敵在境,非陛下自将,則大臣開督。今世傑以諸将心力不一而敗,不知國家尚堪幾敗耶!臣既不得其職,又不得其言,乞罷平章。”太皇太後不許。
京學士劉九臯等伏阙上書,言:“宜中擅權,黨賈似道;趙溍、趙與鑒皆棄城遁,宜中乃假使過之說以報私恩;令狐概、潛說友皆以城降,乃受其苞苴而為之羽翼;文天祥率兵勤王,信讒而沮撓之;似道喪師辱國,陽請緻罰而陰佑之;元兵薄國門,勤王之師,乃留之京城而不遣;宰相當出督,而畏縮猶豫,第令集議而不行;呂師夔狼子野心,而使之通好乞盟;張世傑步兵而用之于水,劉師勇水兵而用之于步,指授失宜,因以敗事。臣恐誤國将不止一似道也。”初,宜中事多專決,不關白龠,或謂京學之論,實龠嗾之。書上,宜中徑去,遣使四輩召之,不至。
壬辰,太皇太後下劉九臯于臨安獄。手诏曰:“給舍之奏,謂龠與宜中必難久處。兼龠近奏乞免平章,辭氣不平,誠有如人言者。可罷龠平章軍國重事,以少保、觀文殿大學士充醴泉觀使。”是歲,卒。龠清修剛勁、不阿權勢。及為相,屬國勢危亡,乃不能協謀以濟大事,士論惜之。
昝萬壽既降,兩川郡縣多送款,獨張珏固守重慶不下。元主建東西行樞密院,會兵圍之。
巴延至上都,面陳形勢,乞進兵,遂拜右丞相。巴延辭曰:“阿珠功多,臣宜居後。”乃進阿珠左丞相,仍诏巴延直趨臨安,阿珠仍攻淮南,阿爾哈雅取湖南,萬戶宋都木達及武秀、張榮實、李恒、呂師夔等取江西。元主仍诏谕巴延曰:“宋君臣相率來附,則趙氏族屬可保無虞,宗廟悉許如故。”
癸巳,诏知廬州夏貴加樞密副使、兩淮宣撫大使,與淮東制置副使、知揚州硃煥互調,召李庭芝還朝。貴不奉诏,煥仍還揚,庭芝亦不行。
起複文天祥為兵部尚書。
高斯得罷。乙未,以殿中侍禦史陳文龍同簽書樞密院事。
丙申,以開慶兵禍,追罪史嵩之,削其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