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傳·第五章
《易》曰:「困于石,據于蒺藜,入于其宮,不見其妻,兇。」子曰:「非所困而困焉,名必辱。非所據而據焉,身必危。既辱且危,死期将至,妻其可得見耶!」
《易》曰:「公用射隼于高墉之上,獲之,無不利。」子曰:「隼者,禽也;弓矢者,器也;射之者,人也。君子藏器于身,待時而動,何不利之有?動而不括,是以出而有獲,語成器而動者也。」
子曰:「小人不恥不仁,不畏不義,不見利不勸,不威不懲。小懲而大誡,此小人之福也。《易》曰:『履校滅趾,無咎。』此之謂也。」
「善不積不足以成名,惡不積不足以滅身。小人以小善為無益而弗為也,以小惡為無傷而弗去也,故惡積而不可掩,罪大而不可解。《易》曰:『何校滅耳,兇。』」
子曰:「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亂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亂,是以身安而國家可保也。《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
子曰:「德薄而位尊,知小而謀大,力少而任重,鮮不及矣。《易》曰:『鼎折足,覆公餗,其形渥,兇。』言不勝其任也。」
子曰:「知幾其神乎!君子上交不谄,下交不渎,其知幾乎?幾者,動之微,吉之先見者也。君子見幾而作,不俟終日。
《易》曰:『介于石,不終日,貞吉。』介如石焉,甯用終日?斷可識矣。君子知微知彰,知柔知剛,萬夫之望。」 子曰:「顔氏之子,其殆庶幾乎?有不善未嘗不知,知之未嘗複行也。《易》曰:『不遠複,無祗悔,元吉。』」
天地氤氲,萬物化醇。男女構精,萬物化生。《易》曰:『三人行則損一人,一人行則得其友。』言緻一也。
子曰:「君子安其身而後動,易其心而後語,定其交而後求。君子修此三者,故全也。危以動,則民不與也;懼以語,則民不應也;無交而求,則民不與也;莫之與,則傷之者至矣。《易》曰:『莫益之,或擊之,立心勿恒,兇。』」
譯文
鹹卦九四爻辭說:“思慮不能專一,因而有往來不定,憧憧萬端,存有各種思慮,他的朋黨也相率地、互相地遵從他的思想。”孔子說:“天下的事物,有何足以困擾憂慮的呢?天下同歸于一個目标,所走的途徑有不同。同歸于一個好的理想,有百種不同的思慮。”宇宙自然的運行,循環不息,日月往來交替,因而有光明的出現。寒暑往來的交替,遂有春夏秋冬四時遞相推移的歲序。已往的事情,已經屈縮,将來的事情,即将伸展,屈縮伸張,互相交感而用,而利益的産生,也就在其中了。屈行蟲把身子屈縮起來,正是養精蓄銳,等待時機的來臨,以求伸展行進的準備。龍蛇之類,嚴冬酷寒的時候在土洞裡冬眠,以保全它們的軀體。專精地研究精粹微妙的義理,到達神而化之的境界,則從心所欲,而不逾矩,也就可以學以緻用了。利用易學所顯示的道理,而安洽其身,則可以随遇而安,怡然自得,心廣體胖,以崇高吾人的德業。如超過以上易理所顯示的事情,則雖聖人,也不會知道的。至于專研宇宙無窮的奧妙,了解萬事萬物變化的原理,而默然和而化之,這是聖人道德功夫的極崇高了。困卦六三爻辭說:“前進則受困于堅硬的巨石,後退則又依據于多刺的蒺藜上面,異常痛苦。如此的進退失據,沒有歸宿,即使返家,也見不到自己的妻子,是多麼不利。”孔子說:“不是自己所應經曆的困境,卻為了欲望而受困,必遭緻聲名俱裂的惡果。不是自己所應後退的據點,卻後退以安身,必遭緻身家危殆的惡果。名辱身危,已步入死亡之境地,妻子那裡能見到呢?”《易經》解卦上六的爻辭說:“王公出獵,登在高牆上瞄射鷹隼,一箭命中,象征着無往不利。”孔子說:“隼是鷹鳥,弓矢是打獵的利器,能執弓而射中禽獸的是人。君子蘊藏着弘大的才器在身上,等待時機的來臨,而有所動,還有什麼不利的呢?君子不鳴則已,一鳴驚人,同理,有所行動時,決無閉結與障礙,精準無比,出外必有收獲。這就是平常已經蘊蓄結成了弘大的才器,然後再有所行動,是以出而有獲,無事不成。”孔子說:“世上令人感到可恥可畏的是不仁不義,但小人卻不以不仁為恥,不怕背信棄義,甘心去做傷天害理的事情,純粹以利為義,無利益可得,就不知道勤勉向上,不用刑罰來恫吓,就不知道害怕。能在犯小過之初,受了懲罰而知道處事要謹慎,就不至于釀成滔天大禍,實在是小人的幸運了。《易經》噬嗑卦初九爻辭上說:‘最初犯有輕微刑法的人,被加上腳鐐的刑具,将他的腳趾納入刑具裡,把足趾都滅沒了,雖受刑,但過失尚小,能從此改過自新,也就無咎了。’善行不積累,就不足以成名于天下,罪惡不累積,也不足以自滅其身,小人做事,完全以利害關系為出發點,以為做出小小善事,不會得到什麼好處,便索性不去做了,以為做些小的差錯,無傷大體,便不改過,因此日積月累,罪惡便盈滿天下,以緻無法掩蓋和不可解救的地步。《易經》噬嗑卦上九爻辭上說:‘罪惡深重,刑具已負荷在頭部,兩耳都滅沒了,這是兇害達到了極點。’”孔子說:“凡是獲得危險的人,都是因為他先前安逸于他的職位上。滅亡的家國,是因為先前自以為國家可以長存的了。擾亂的國家,是因為先前自以為已經治好,而忽略荒殆,因此國家擾亂以緻滅亡。所以君子必須居安思危,在安定的時候,不要忘記危險,幸存亡國的苦痛,治理的時候不忘禍亂的慘烈,以如此的謹慎之心,本身安定,國家可以常保。《易經》否卦九五爻辭上說:‘它将危亡吧,将危亡吧?天下國家的治安,就好像維系在叢生的苞桑一樣,是要常常戒慎警惕的呀。’”孔子說:“德性淺薄而身居尊位,才知狹小而圖謀大事,力量很小,卻擔當天下的重任,很少有不及于災禍的。《易經》鼎卦九四爻辭上說:‘鼎足折斷,傾覆了公爵的美食,象征着傾覆家園,身遭刑辱,四非常兇害的。’這是說才力不足以勝任的危險啊!”孔子說:“能預先曉得幾微的事理,則将達到神妙的境界了吧?可說是神妙的人物了吧?君子對上決不谄媚阿谀,對下絕不傲慢,堅定立場,不緻于受到危害的牽連,可說是位知道神機妙算的人了吧?幾是事情微妙的動機,能先見到吉利的征兆的人吧,君子能見機未然,所以能夠把握時機的來臨而興起,而有所行動,不必等待以後。《易經》豫卦六二爻辭上說:‘被堅硬的石頭所阻隔,不必等到整天才離開,要想到當下脫離此境,這時貞固而吉利的。’像被硬石所阻隔,應當機立斷而離開,何待終日?君子曉得事理的微妙,也知道事理的彰顯,知道柔弱的以面,也曉得剛強的一面,能通達而應變自如,就是萬衆所景仰的人物了。”孔子贊賞他的學生顔回說:“顔家的這位子弟,要算位知幾通達的君子了吧!有了過失,沒有自己不知道的,一經反省發覺以後,立即改正,從此不再犯了。《易經》複挂初九爻辭上說:‘迷途了,走到未遠的地方,即時回頭猛省,便不至于有太大的悔吝,經此警覺,則有大吉。’天地二氣纏綿交密,互相會和,使萬物感應,精純完固。萬物之中,雌雄男女,形體交接,陰陽相感,遂得以生生不息。《易經》損卦六三上說:‘三人同行,各有主張,行動難以統一,勢必減損一人的成見,一人獨行,反而容易得到志同道合的友伴,同心協力,共患難,共甘苦。’是說理無二緻力,天下的事理都歸于一緻的呀。”孔子說:“君子必先安定其身,然後才可以有所作為,心平氣和,然後說話,先以誠信待人,建立信譽,然後才可以對人有所要求,君子有了此三項基本修養,與人必能和睦相處,無所偏失。冒險的舉動,人們不會擁護你的。用言語去威懼人民,人民不會去響應的。誠信和恩惠尚未施于人民,竟要對人民有所征發和要求,則人民不會理會贊助的。若無人贊助理會,則随時有人會傷害你的。所以《易經》益卦上九爻辭上說:‘沒有得人助益,有時也會遭人攻擊,立心不堅定恒久的人,有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