資治通鑒·唐紀四十五

  起昭陽大淵獻十一月,盡阏逢困敦正月,不滿一年。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四

  ◎ 建中四年癸亥,公元七八三年

  十一月,丁亥,以隴州為奉義軍,擢臯為節度使。泚又使中使劉海廣許臯鳳翔節度使。臯斬之。
  靈武留後杜希全、鹽州刺史戴休顔、夏州刺史時常春會渭北節度使李建徽,合兵萬人入援,将至奉天,上召将相議道所從出。關播、渾瑊曰:“漠谷道險狹,恐為賊所邀。不若自乾陵北過,附柏城而行,營于城東北雞子堆,與城中掎角相應,且分賊勢。”盧杞曰:“漠谷路近,若為賊所邀,則城中出兵應接可也。倘出乾陵,恐驚陵寝。”瑊曰:“自泚圍城,斬乾陵松柏,以夜繼晝,其驚多矣。今城中危急,諸道救兵未至,惟希全等來,所系非輕,若得營據要地,則泚可破也。”杞曰:“陛下行師,豈比逆賊!若令希全等過之,是自驚陵寝。”上乃命希全等自漠谷進。丙子,希全等軍至漠谷,果為賊所邀,乘高以大弩、巨石擊之,死傷甚衆。城中出兵應接,為賊所敗。是夕,四軍潰,退保邠州。泚閱其辎重于城下,從官相視失色。休顔,夏州人也。泚攻城益急,穿塹環之。泚移帳于乾陵,下視城中,動靜皆見之。時遣使環城招誘士民,笑其不識天命。
  神策河北行營節度使李晟疾愈,聞上幸奉天,帥衆将奔命。張孝忠迫于硃滔、王武俊,倚晟為援,不欲晟行,數沮止之。晟乃留其子憑,使娶孝忠女為婦,又解玉帶賂孝忠親信,使說之。孝忠乃聽晟西歸,遣大将楊榮國将銳兵六百與晟俱。晟引兵出飛狐道,晝夜兼行,至代州。丁醜,加晟神策行營節度使。
  王武俊、馬寔攻趙州不克。辛巳,寔歸瀛州,武俊送之五裡,犒贈甚厚。武俊亦歸恒州。
  上之出幸奉天也,陝虢觀察使姚明易攵以軍事委都防禦副使張勸,去詣行在。勸募兵得數萬人。甲申,以勸為陝虢節度使。
  硃泚攻圍奉天經月,城中資糧俱盡。上嘗遣健步出城觇賊,其人懇以苦寒為辭,跪奏乞一襦袴誇。上為之尋求不獲,竟憫默而遣之。時供禦才有粝米二斛,每伺賊之休息,夜,缒人于城外,采蕪菁根而進之。上召公卿将吏謂曰:“朕以不德,自陷危亡,固其宜也。公輩無罪,宜早降,以救室家。”群臣皆頓首流涕,期盡死力,故将士雖困急而銳氣不衰。
  上之幸奉天也,糧料使崔縱勸李懷光令入援,懷光從之。縱悉斂軍資與懷光皆來。懷光晝夜倍道,至河中,力疲,休兵三日。河中尹李齊運傾力犒宴,軍士尚欲遷延。崔縱先辇貨财渡河,謂衆曰:“至河西,悉以分賜。”衆利之,西屯蒲城,有衆五萬。齊運,恽之孫也。
  李晟行且收兵,亦自蒲津濟,軍于東渭橋。其始有卒四千,晟善于撫禦,與士卒同甘苦,人樂從之,旬月間至萬馀人。
  神策兵馬使尚可孤讨李希烈,将三千人在襄陽,自武關入援,軍于七盤,敗泚将仇敬,遂取藍田。可孤,宇文部之别種也。
  鎮國軍副使駱元光,其先安息人,駱奉先養以為子,将兵守潼關近十年,為衆所服。硃泚遣其将何望之襲華州,刺史董晉棄州走行在。望之據其城,将聚兵以絕東道。元光引關下兵襲望之,走還長安。元光遂軍華州,召募士卒,數日,得萬馀人。泚數遣兵攻元光,元光皆擊卻之,賊由是不能東出。上即以元光為鎮國軍節度使,元光乃将兵二千西屯昭應。
  馬燧遣其行軍司馬王權及其子彙将兵五千人入援,屯中渭橋。
  于是泚黨所據惟長安而已,援軍遊騎時至望春樓下。李忠臣等屢出兵皆敗,求救于泚,泚恐民間乘弊抄之,所遣兵皆晝伏夜行。泚内以長安為憂,乃急攻奉天,使僧法堅造雲梯,高廣各數丈,裹以兕革,下施巨輪,上容壯士五百人。城中望之忷懼。上以問群臣,渾瑊、侯仲莊對曰:“臣觀雲梯勢甚重,重則易陷。臣請迎其所來鑿地道,積薪蓄火以待之。”神武軍使韓澄曰:“雲梯小伎,不足上勞聖慮,臣請禦之。”乃度梯之所傃,廣城東北隅三十步,多儲膏油松脂薪葦于其上。丁亥,泚盛兵鼓噪攻南城,韓遊瑰曰:“此欲分吾力也。”乃引兵嚴備東北。戊子,北風甚迅,泚推雲梯,上施濕氈,懸水囊,載壯士攻城,翼以轒辒,置人其下,抱薪負土填塹而前,矢石火炬所不能傷。賊并兵攻城東北隅,矢石如雨,城中死傷者不可勝數。賊已有登城者,上與渾瑊對泣,群臣惟仰首祝天。上以無名告身自禦史大夫、實食五百戶以下千馀通授瑊,使募敢死士禦之,仍賜禦筆,使視其功之在小書名給之,告身不足則書其身,且曰:“今便與卿别。”瑊俯伏流涕,上拊其背,歔欷不自勝。時士卒凍餒,又逐甲胄,瑊扶谕,激以忠義,皆鼓噪力戰。瑊中流矢,進戰不辍,初不言痛。會雲梯輾地道,一輪偏陷,不能前卻,火從地中出,風勢亦回,城上人投葦炬,散松脂,沃以膏油,歡呼震地。須臾,雲梯及梯上人皆為灰燼,臭聞數裡,賊乃引退。于是三門皆出兵,太子親督戰,賊徒大敗,死者數千人。将士傷者,太子親為裹瘡。入夜,泚複來攻城,矢及禦前三步而墜,上大驚。
  李懷光自蒲城引兵趣泾陽,并北山而西,先遣兵馬使張韶微服間行詣行在,藏表于蠟丸。韶至奉天,值賊方攻城,見韶,以為賤人,驅之使與民俱填塹。韶得間,逾塹抵城下呼曰:“我朔方軍使者也。”城上人下繩引之,比登,身中數十矢,得表于衣中而進之。上大喜,舁韶以徇城,四隅歡聲如雷。癸巳,懷光敗泚兵于澧泉。泚聞之懼,引兵遁歸長安。衆以為懷光複三日不至,則城不守矣。
  泚既退,從臣皆賀。汴滑行營兵馬使賈隐林進言曰:“陛下性太急,不能容物,若此性未改,雖硃泚敗亡,憂未艾也!”上不以為忤,甚稱之。侍禦史萬俟著開金、商運路,重圍既解,諸道貢賦繼至,用度始振。
  硃泚至長安,但為城守之計,時遣人自城外來,周走呼曰:“奉天破矣!”欲以惑衆。泚既據府庫之富,不愛金帛以悅将士,公卿家屬在城者皆給月俸。神策及六軍從車駕及哥舒曜、李晟者,泚皆給其家糧。加以繕完器械,日費甚廣。及長安平,府庫尚有馀蓄,見者皆追怨有司之暴斂焉。
  或謂泚曰:“陛下既受命,唐之陵庫不宜複存。”泚曰:“朕嘗北面事唐,豈忍為此!”又曰:“百官多缺,請以兵脅士人補之。”泚曰:“強授之則人懼。但欲仕者則與之,何必叩戶拜官邪!”所用者惟範陽、神策團練兵。泾原卒驕,皆不為用,但守其所掠資貨,不肯出戰。又密謀殺泚,不果而止。
  李懷光性粗疏,自山東來赴難,數與人言盧杞、趙贊、白志貞之奸佞,且曰:“天下之亂,皆此曹所為也!吾見上,當請誅之。”既解奉天之圍,自矜其功,謂上必接以殊禮。或說王翃、趙贊曰:“懷光緣道憤歎,以為宰相謀議乖方,度支賦斂煩重,京尹犒賜刻薄。緻乘輿播遷者,三臣之罪也。今懷光新立大功,上必披襟布誠,詢訪得失,使其言入,豈不殆哉!”翃、贊以告盧杞。杞懼,從容言于上曰:“懷光勳業,社稷是賴,賊徒破膽,皆無守心,若使之乘勝取長安,則一舉可以滅賊,此破竹之勢也,今聽其入朝,必當賜宴,留連累日,使賊入京城,得從容成備,恐難圖矣!”上以為然。诏懷光直引軍屯便橋,與李建徽、李晟及神策兵馬使楊惠元刻期共取長安。懷光自以數千裡竭誠赴難,破硃泚,解重圍,而咫尺不得見天子,意殊怏怏,曰:“吾今已為奸臣所排,事可知矣!”遂引兵去,至魯店,留二日乃行。
  劍南西山兵馬使張朏以所部兵作亂,入成都,西川節度使張延賞棄城奔漢州。鹿頭戍将叱幹遂等讨之,斬朏及其黨,延賞複歸成都。
  淮南節度使陳少遊将兵讨李希烈,屯盱眙,聞硃泚作亂,歸廣陵,修塹壘,繕甲兵。浙江東、西節度使韓滉閉關梁,禁馬牛出境,築石頭城,穿井近百所,繕館第數十,修塢壁,起建業,抵京岘,樓堞相屬,以備車駕渡江,且自固也。少遊發兵三千大閱于江北。滉亦發舟師三千曜武于京江以應之。
  鹽鐵使包佶有錢帛八百萬、将輸京師。陳少遊以為賊據長安,未期收複,欲強取之。佶不可,少遊欲殺之。佶懼,匿妻子于案牍中,急濟江。少遊悉收其錢帛。佶有守财卒三千,少遊亦奪之。佶才與數十人俱至上元,複為韓滉所奪。
  時南方籓鎮各閉境自守,惟曹王臯數遣使開道貢獻。李希烈攻逼汴、鄭,江、淮路絕,朝貢皆自宣、饒、荊、襄趣武關。臯治郵驿,平道路,由是往來之使,通行無阻。
  上問陸贽以當今切務。贽以曏日緻亂,由上下之情不通,勸上接下從谏,乃上疏,其略曰:“臣謂當今急務,在于審察群情,若群情之所甚欲者,陛下先行之;所甚惡者,陛下先去之。欲惡與天下同而天下不歸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未理亂之本,系于人心,況乎當變故動搖之時,在危疑向背之際,人之所歸則植,人之所在則傾,陛下安可不審察群情,同其欲惡,使億兆歸趣,以靖邦家乎!此誠當今之所急也。”又曰:“頃者竊聞輿議,頗究群情,四方則患于中外意乖,百辟又患于君臣道隔。郡國之志不達于朝廷,朝廷之誠不升于軒陛。上澤阙于下布,下情壅于上聞,實事不必知,知事不必實,上下否隔于其際,真僞雜糅于其間,聚怨嚣嚣,騰謗籍籍,欲無疑阻,其可得乎!”又曰:“總天下之智以助聰明,順天下之心以施教令,則君臣同志,何有不從!遠迩歸心,孰與為亂!”又曰:“慮有愚而近道,事有要而似迂。”疏奏旬日,上無所施行,亦不诘問。贽又上疏,其略曰:“臣聞立國之本,在乎得衆,得衆之要,在乎見情。故仲尼以謂人情者聖王之田,言理道所生也。”又曰:“《易》,乾下坤上曰泰,坤下乾上曰否,損上益下曰益,損下益上曰損。夫天在下而地處上,于位乖矣,而反謂之泰者,上下交故也。君在上而臣處下,于義順矣,而反謂之否者,上下不交故也。上約己而裕于人,人必悅而奉上矣,豈不謂之益乎!上蔑人而肆諸己,人必怨而叛上矣,豈不謂之損乎!”又曰:“舟即君道,水即人情。舟順水之道乃浮,違則沒;君得人之情乃固,失則危。是以古先聖王之居人上也,必以其欲從天下之心,而不敢以天下之人從其欲。”又曰:“陛下憤習俗以妨理,任削平而在躬,以明威照臨,以嚴法制斷,流弊自久,浚恒太深。遠者驚疑而阻命逃死之亂作,近者畏懾而偷容避罪之态生。君臣意乖,上下情隔,君務緻理,而下防誅夷,臣将納忠,又上慮欺誕,故睿誠不布于群物,物情不達于睿聰。臣于往年曾任禦史,獲奉朝谒,僅欲半年,陛下嚴邃高居,未嘗降旨臨問,群臣跼蹐趨退,亦不列事奏陳。軒墀之間,且未相谕,宇宙之廣,何由自通!雖複例對使臣,别延宰輔,既殊師錫,且異公言。未行者則戒以樞密勿論,已行者又謂之遂事不谏,漸生拘礙,動涉猜嫌,由是人各隐情,以言為諱,至于變亂将起,億兆同憂,獨陛下恬然不知,方謂太平可緻。陛下以今日之所睹驗往時之所聞,孰真孰虛,何得何失,則事之通塞備詳之矣!人之情僞盡知之矣!”
  上乃遣中使谕之曰:“朕本性甚好推誠,亦能納谏。将謂君臣一體,全不堤防,緣推誠信不疑,多被奸人賣弄。今所緻患害,朕思亦無它,其失反在推誠。又,谏官論事,少能慎密,例自矜衒,歸過于朕以自取名。朕從即位以來,見奏對論事者甚多,大抵皆是雷同,道聽塗說,試加質問,遽即辭窮。若有奇才異能,在朕豈惜拔擢?朕見從前已來,事隻如此,所以近來不多取次對人,亦非倦于接納。卿宜深悉此意。”贽以人君臨下,當以誠信為本。谏者雖辭情鄙拙,亦當優容以開言路,若震之以威,折之以辯,則臣下何敢盡言,乃複上疏,其略曰:“天子之道,與天同方,天不以地有惡木而廢發生,天子不以時有小人而廢聽納。”又曰:“唯信與誠,有失無補。一不誠則心莫之保,一不信則言莫之行。陛下所謂失于誠信以緻患害者,臣竊以斯言為過矣。”又曰:“馭之以智則人詐,示之以疑則人偷。上行之則下從之,上施之則下報之。若誠不盡于己而望盡于人,衆必怠而不從矣。不誠于前而曰誠于後,衆心疑而不信矣。是知誠信之道,不可斯須而去身。願陛下慎守而行之有加,恐非所以為悔者也!”又曰:“臣聞仲虺贊揚成湯,不稱其無過而稱其改過;吉甫歌誦周宣,不美其無阙而美其補阙。是則聖賢之意較然著明,惟以改過為能,不以無過為貴。蓋為人之行己,必有過差,上智下愚,俱所不免,智者改過而遷善,愚者恥過而遂非;遷善則其德日新,遂非則其惡彌積。”又曰:“谏官不密自矜,信非忠厚,其于聖德固亦無虧。陛下若納谏不違,則傳之适足增美;陛下若違谏不納,又安能禁之勿傳!”又曰:“侈言無驗不必用,質言當理不必違。辭拙而效速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是皆考之以實,慮之以終,其用無它,唯善所在。”又曰:“陛下所謂‘比見奏對論事皆是雷同道聽塗說者’。臣竊以衆多之議,足見人情,必有可行,亦有可畏,恐不宜一概輕侮而莫之省納也。陛下又謂‘試加質問,即便辭窮’者,臣但以陛下雖窮其辭而未窮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又曰:“為下者莫不願忠,為上者莫不求理。然而下每苦上之不理,上每苦下之不忠。若是者何?兩情不通故也。下之情莫不願達于上,上之情莫不求知于下,然而下恒苦上之難達,上恒苦下之難知。若是者何?九弊不去故也。所謂九弊者,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好勝人,恥聞過,騁辯給,眩聰明,厲威嚴,恣強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谄谀,顧望,畏忄耎,此三者,臣下之弊也。上好勝必甘于佞辭,上恥過必忌于直谏,如是則下之谄谀者順旨而忠實之語不聞矣。上騁辯必剿說而折人以言,上眩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詐,如是則下之顧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辭不盡矣。上厲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規,如是則下之畏忄耎者避辜而情理之說不申矣。夫以區域之廣大,生靈之衆多,宮阙之重深,高卑之限隔,自黎獻而上,獲睹至尊之光景者,逾億兆而無一焉;就獲睹之中得接言議者,又千萬不一;幸而得接者,猶有九弊居其間,則上下之情所通鮮矣。上情不通于下則人惑,下情不通于上則君疑。疑則不納其誠,惑則不從其令。誠而不見納則應之以悖,令而不見從則加之以刑。下悖上刑,不敗何待!是使亂多理少,從古以然。”又曰:“昔趙武呐呐而為晉賢臣,绛侯木讷而為漢元輔。然則口給者事或非信,辭屈者理或未窮。人之難知,堯、舜所病,胡可以一洲一诘而謂盡其能哉!以此察天下之情,固多失實,以此輕天下之士,必有遺才。”又曰:“谏者多,表我之能好;谏者直,示我之能容;谏者之狂誣,明我之能恕;谏者之漏洩,彰我之能從。有一于斯,皆為盛德。是則人君之與谏者交相益之道也。谏者有爵賞之利,君亦有理安之利;谏者得獻替之名,君亦得采納之名。然猶谏者有失中而君無不美,唯恐谠言之不切,天下之不聞,如此則納谏之德光矣。”上頗采用其言。
  李懷光頓兵不進,數上表暴揚盧杞等罪惡。衆論喧騰,亦咎杞等。上不得已,十二月,壬戌,貶杞為新州司馬,白志貞為恩州司馬,趙贊為播州司馬。宦者翟文秀,上所信任也,懷光又言其罪,上亦為殺之。
  乙醜,以翰林學士、祠部員外郎陸贽為考功郎中,金部員外郎吳通微為職方郎中。贽上奏,辭以“初到奉天,扈從将吏例加兩階,今翰林獨遷官。夫行罰先貴近而後卑遠,則令不犯;行賞先卑遠而後貴近,則功不遺。望先錄大勞,次遍群品,則臣亦不敢獨辭。”上不許。
  上在奉天,使人說田悅、王武俊、李納,赦其罪,厚賂以官爵。悅等皆密歸款,而猶未敢絕硃滔,各稱王如故。滔使其虎牙将軍王郅說悅曰:“日者八郎有急,滔與趙王不敢愛其死,竭力赴救,幸而解圍。今太尉三兄受命關中,滔欲與回纥共往助之,願八郎治兵,與滔渡河共取大梁。”悅心不欲行而未忍絕滔,乃許之。滔複遣其内史舍人李琯見悅,審其可否,悅猶豫不決,密召扈崿等議之。司武侍郎許士則曰:“硃滔昔事李懷仙為牙将,與兄泚及硃希彩共殺懷仙而立希彩。希彩所以寵信其兄弟至矣,滔又與判官李子瑗謀殺希彩而立泚。泚既為帥,滔乃勸泚入朝而自為留後,雖勸以忠義,實奪之權也。平生與之同謀共功如李子瑗之徒,負而殺之者二十馀人。今又與泚東西相應,使滔得志,泚亦不為所容,況同盟乎!滔為人如此。大王何從得其肺腑而信之邪!彼引幽陵回纥十萬之兵屯于郊坰,大王出迎,則成擒矣。彼囚大王,兼魏國之兵,南向渡河,與關中相應,天下其孰能當之!大王于時悔之無及。為大王計,不若陽許偕行而陰為之備,厚加迎勞,至則托以它故,遣将分兵而随之,如此,大王外不失報德之名而内無倉猝之憂矣。”扈崿等皆以為然。王武俊聞李琯适魏,遣其司刑員外郎田秀馳見悅曰:“武俊曏以宰相處事失宜,恐禍及身,又八郎困于重圍,故與滔合兵救之。今天子方在隐憂,以德綏我,我曹何得不悔過而歸之邪!舍九葉天子不事而事泚及滔乎!且泚未稱帝之時,滔與我曹比肩為王,固已輕我曹矣。況使之南平汴、洛,與泚連衡,吾屬皆為虜矣!八郎慎勿與之俱南,但閉城拒守。武俊請伺其隙,連昭義之兵,擊而滅之,與八郎再清河朔,複為節度使,共事天子,不亦善乎!”悅意遂決,绐滔雲:“從行,必如前約。”丁卯,滔将範陽步騎五萬人,私從者複萬馀人,回纥三千人,發河間而南,辎重首尾四十裡。
  李希烈攻李勉于汴州,驅民運土木,築壘道,以攻城。忿其未就,并人填之,謂之濕薪。勉城守累月,外救不至,将其衆萬馀人奔宋州。庚午,希烈陷大梁。滑州刺史李澄以城降希烈,希烈以澄為尚書令兼永平節度使。勉上表請罪,上謂其使者曰:“朕猶失守宗廟,勉宜自安。”待之如初。
  劉洽遣其将高翼将精兵五千保襄邑,希烈攻拔之,翼赴水死。希烈乘勝攻甯陵,江、淮大震。陳少遊遣參謀溫述送款于希烈曰:“濠、壽、舒、廬,已令馳備,韬戈卷甲,伏俟指麾。”又遣巡官趙诜結李納于郓州。
  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關播罷為刑部尚書。
  以給事中孔巢父為淄青宣慰使,國子祭酒董晉為河北宣慰使。
  陸贽言于上曰:“今盜遍天下,輿駕播遷,陛下宜痛自引過以感人心。昔成湯以罪己勃興,楚昭以善言複國。陛下誠能不吝改過,以言射天下,使書诏開所避忌,臣雖愚陋,可以仰副聖情,庶令反側之徒革心向化。”上然之,故奉天所下書诏,雖驕将悍卒聞之,無不感激揮涕。
  術者上言:“國家厄運,宜有變更以應時數。”群臣請更加尊号一二字。上以問陸贽,贽上奏,以為不可,其略曰:“尊号之興,本非古制。行于安泰之日,已累謙沖,襲乎喪亂之時,尤傷事體。”又曰:“赢秦德衰,兼皇與帝,始總稱之。流及後代,昏僻之君,乃有聖劉、天元之号。是知人主輕重,不在名稱。損之有謙光稽古之善,崇之獲矜能納谄之譏。”又曰:“必也俯稽術數,須有變更,與其增美稱而失人心,不若黜舊号以祗天戒。”上納其言,但改年号而已。上又以中書所撰赦文示贽,贽上言,以為:“動人以言,所感已淺,言又不切,人誰肯懷!今茲德音,悔過之意不得不深,引咎之辭不得不盡,洗刷疵垢,宣暢郁堙,使人人各得所欲,則何有不從者乎!應須改革事條,謹具别狀同進。舍此之外,尚有所虞。竊以知過非難,改過為難;言善非難,行善為難。假使赦文至精,止于知過言善,猶願聖慮更思所難。”上然之。

  ◎ 興元元年甲子,公元七八四年

  春,正月,癸酉朔,赦天下,改元。制曰:“緻理興化,必在推誠;忘己濟人,不吝改過。朕嗣服丕構,君臨萬邦,失守宗祧,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誠莫追于既往;永言思咎,期有複于将來。明征其義,以示天下。
  “小子懼德不嗣,罔敢怠荒,然以長于深宮之中,暗于經國之務,積習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艱難,不恤征戍之勞苦,澤靡下究,情未上通,事既擁隔,人懷疑阻。猶昧省己,遂用興戎,征師四方,轉饷千裡,賦車籍馬,遠近騷然,行赍居送,衆庶勞止,或一日屢交鋒刃,或連年不解甲胄。祀奠乏主,室家靡依,死生流離,怨氣凝結,力役不息,田萊多荒。暴令峻于誅求,疲空于杼軸,轉死溝壑,離去鄉闾,邑裡丘墟,人煙斷絕。天譴于上而朕不寤,人怨于下而朕不知,馴緻亂階,變興都邑,萬品失序,九廟震驚,上累于祖宗,下負于蒸庶,痛心靦貌,罪實在予,永言愧悼,若墜泉谷。自今中外所上書奏,不得更言‘聖神文武’之号。“李希烈、田悅、王武俊、李納等,鹹以勳舊,各守籓維,聯撫馭乖方,緻其疑懼;皆由上失其道而下罹其災,朕實不君,人則何罪!宜并所管将吏等一切待之如初。
  “硃滔雖緣硃泚連坐,路遠必不同謀,念其舊勳,務在弘貸,如能效順,亦與惟新。
  “硃泚反易天常,盜竊名器,暴犯陵寝,所不忍言,獲罪祖宗,朕不敢赦。其脅從将吏百姓等,但官軍未到京城以前,去逆效順并散歸本道、本軍者,并從赦例。
  “諸軍、諸道應赴奉天及進收京城将士,并賜名奉天定難功臣。其所加墊陌錢、稅間架、竹、木、茶、漆、榷鐵之類,悉宜停罷。”
  赦下,四方人心大悅。及上還長安明年,李抱真入朝為上言:“山東宣布赦書,士卒皆感泣,臣見人情如此,知賊不足平也!”
  命兵部員外郎李充為恒冀宣慰使。
  硃泚更國号曰漢,自稱漢元天皇,改元天皇。
  王武俊、田悅、李納見赦令,皆去王号,上表謝罪。惟李希烈自恃兵強财富,遂謀稱帝,遣人問儀于顔真卿,真卿曰:“老夫嘗為禮官,所記惟諸侯朝天子禮耳!”希烈遂即皇帝位,國号大楚,改元武成。置百官,以其黨鄭贲為侍中,孫廣為中書令,李緩、李元平同平章事。以汴州為在梁府,分其境内為四節度。希烈遣其将辛景臻謂顔真卿曰:“不能屈節,當自焚!”積薪灌油于其庭。真卿趨赴火,景臻遽止之。
  希烈又遣其将楊峰赍赦賜陳少遊及壽州刺史張建封。建封執峰徇于軍,腰斬于市,少遊聞之駭懼。建封具以少遊與希烈交通之狀聞,上悅,以建封為濠、壽、廬三州都團練使。希烈乃以其将杜少誠為淮南節度使,使将步騎萬馀人先取壽州,後之江都,建封遣其将賀蘭元均、邵怡守霍丘秋栅。少誠竟不能過,遂南寇蕲、黃,欲斷江路,時上命包佶自督江、淮财賦,溯江詣行在。至蕲口,遇少誠入寇。曹王臯遣蕲州刺史伊慎将兵七千拒之,戰于永安戍,大破之,少誠脫身走,斬首萬級,包佶乃得前。後佶入朝,具奏陳少遊奪财賦事。少遊懼,厚斂所部以償之。李希烈以夏口上流要地,使其骁将董侍募死士七千人襲鄂州,刺史李兼偃旗卧鼓閉門以待之。侍撤屋材以焚門,兼帥士卒出戰,大破之。上以兼為鄂、嶽、沔都團練使。于是希烈東畏曹王臯,西畏李兼,不敢複有窺江、淮之志矣。
  硃滔引兵入趙境,王武俊大具犒享。入魏境,田悅供承倍豐,使者迎候,相望于道。丁醜,滔至永濟,遣王郅見悅,約會館陶,偕行渡河。悅見郅曰:“悅固願從五兄南行,昨日将出軍,将士勒兵不聽悅出,曰:國兵新破,戰守逾年,資儲竭矣。今将士不免凍餒,何以全軍遠征!大王日自撫循,猶不能安,若舍城邑而去,朝出,暮必有變!’悅之志非敢有貳也,如将士何!已令孟祐備步騎五千,從五兄供刍牧之役。”因遣其司禮侍郎裴抗等往謝滔。滔聞之,大怒曰:“田悅逆賊,曏在重圍,命如絲發,使我叛君棄兄,發兵晝夜赴之,幸而得存。許我貝州,我辭不取;尊我為天子,我辭不受,今乃負恩,誤我遠來,飾辭不出!”即日,遣馬寔攻宗城、經城,楊榮國攻冠氏,皆拔之。又縱回纥掠館陶頓幄帟、器皿、車、牛以去。悅閉城自守。壬午,滔遣裴抗等還,分兵置吏守平恩、永濟。
  丙戌,以吏部侍郎盧翰為兵部侍郎、同平章事。翰,義僖之七世孫也。
  硃滔引兵北圍貝州,引水環之,刺史刑曹俊嬰城拒守。縱範陽及回纥兵大掠諸縣,又拔武城,通德、棣二州,使給軍食。遣馬寔将步騎五千屯冠氏以逼魏州。
  以給事中杜黃裳為江淮宣慰副使。
  上于行宮庑下貯諸道貢獻之物,榜曰瓊林大盈庫。陸贽以為戰守之功,賞赉未行而遽私别庫,則士卒怨望,無複鬥志,上疏谏,其略曰:“天子與天同德,以四海為家,何必桡廢公方,崇聚私貨!降至尊而代有司之守,辱萬乘以效匹夫之藏,虧法失人,誘奸聚怨,以斯制事,豈不過哉!”又曰:“頃者六師初降,百物無儲,外扞兇徒,内防危堞,晝夜不息,迨将五旬,凍餒交侵,死傷相枕,畢命同力,竟夷大艱。良以陛下不厚其身,不私其欲,絕甘以同卒伍,辍食以啖功勞。無猛制而人不攜,懷所感也;無厚賞而人不怨,悉所無也。今者攻圍已解,衣食已豐,而謠讟方興,軍情稍阻,豈不以勇夫恒性,嗜利矜功,其患難既與之同憂,而好樂不與之同利,苟異恬默,能無怨咨!”又曰:“陛下誠能近想重圍之殷憂,追戒平居之專欲,凡在二庫貨賄,盡令出賜有功,每獲珍華,先給軍賞,如此,則亂必靖,賊必平,徐駕六龍,旋複都邑,天子之貴,豈當憂貧!是乃散其小儲而成其大儲,損其小寶而固其大寶也。”上即命去其榜。
  蕭複嘗言于上曰:“宦官自艱難以來,多為監軍,恃恩縱橫。此屬但應掌宮掖之事,不宜委以兵權國政。”上不悅。又嘗言:“陛下踐祚之初,聖德光被,自用楊炎、盧杞黩亂朝政,以緻今日。陛下誠能變更睿志,臣敢不竭力?倘使臣依阿苟免,臣實不能。”又嘗與盧杞同奏事,杞順上旨,複正色曰:“盧杞言不正!”上愕然,退,謂左右曰:“蕭複輕朕!”戊子,命複棄山南東、西、荊湖、淮南、江西、鄂嶽、浙江東、西、福建、嶺南等道宣慰、安撫使,實疏之也。既而劉從一及朝士往往奏留複,上謂陸贽曰:“朕思遷幸以來,江、淮遠方,或傳聞過實,欲遣重臣宣慰,謀于宰相及朝士,佥謂宜然。今乃反覆如是,朕為之怅恨累日。意複悔行,使之論奏邪?卿知蕭複如何人?其不欲行,意趣安在?”贽上奏,以為:“複痛自修勵,慕為清貞,用雖不周,行則可保。至于輕詐如此,複必不為。借使複欲逗留,從一安肯附會!今所言矛楯,願陛下明加辯诘。若蕭複有所請求,則從一何容為隐!若從一自有回互,則蕭複不當受疑。陛下何憚而不辯明,乃直為此怅恨也!夫明則罔惑,辨則罔冤。惑莫甚于逆詐而不與明,冤莫痛于見疑而不與辯。是使情僞相糅,忠邪靡分。茲實居上禦下之要樞,惟陛下留意。”上亦竟不複辯也。
  辛卯,以王武俊為恒、冀、深、趙節度使,壬辰,加李抱真、張孝忠并同平章事。丙申,加田悅檢校右仆射。以山南東道行軍司馬樊澤為本道節度使,前深、趙觀察使康日知為同州刺史、奉誠軍節度使,曹州刺史李納為郓州刺史、平盧節度使。
  戊戌,加劉洽汴、滑、宋、亳都統副使,知都統事,李勉悉以其衆授之。
  辛醜,六軍各置統軍,秩從三品,以寵勳臣。
  吐蕃尚結贊請出兵助唐收京城。庚子,遣秘書監崔漢衡使吐蕃,發其兵。

譯文

{德宗神武聖文皇帝四建中四年(癸亥、783)
  唐紀四十五唐德宗建中四年(癸亥,公元783年)
  [1]十一月,乙亥,以隴州為奉義軍,擢臯為節度使。又使中使劉海廣許臯鳳翔節度使;臯斬之。
  [1]十一月,乙亥(初二),朝廷将隴州改名為奉義軍,提升韋臯為節度使。朱又指使中使劉海廣許諾韋臯擔任鳳翔節度使,韋臯将來使斬殺了。
  [2]靈武留後杜希全、鹽州刺史戴休顔、夏州刺史時常春會渭北節度使李建徽合兵萬人入援,将至奉天,上召将相議道所從出。關播、渾曰:“漠谷道險狹,恐為賊所邀。不若自乾陵北過,附柏城而行,營于城東北雞子堆,與城中掎角相應,且分賊勢。”盧杞曰:“漠谷道近,若為賊所邀,則城中出兵應接可也。傥出乾陵,恐驚陵寝。”曰:“自攻城,斬乾陵松柏,以夜繼晝,其驚多矣。今城中危急,諸道救兵未至,惟希全等來,所系非輕,若得營據要地,則可破也。”杞曰:“陛下行師,豈比逆賊!若令希全等過之,是自驚陵寝。”上乃命希全等自漠谷進。丙子,希全等軍至漠谷,果為賊所邀,乘高以大弩、巨石擊之,死傷甚衆;城中出兵應接,為賊所敗。是夕,四軍潰,退保州。閱其辎重于城下,從官相視失色。休顔,夏州人也。
  [2]靈武留後杜希全、鹽州刺史戴休顔、夏州刺史時常春,會同渭北節度使李建徽,合兵一萬人,前來救援。在将要到達奉天時,德宗召集大将和宰相商議援兵的行軍路線。關播、渾說:“漠谷的道路險要狹窄,恐怕會被敵軍攔擊。不如從乾陵北面經過,貼着柏城行進,在城東北雞子堆紮營,這樣可與城中軍隊内外呼應,夾擊敵軍,而且還會分去敵軍一部分兵勢。”盧杞說:“漠谷的道路較近,倘若援軍被敵軍攔擊,城中出兵接應援軍就行了。倘若從乾陵過來,恐怕要驚動陵墓寝廟。”渾說:“自從朱攻打奉天城以來,砍伐乾陵的松柏,夜以繼日,這對陵墓寝廟的驚動,已經夠多的了。現在城中形勢危急,各道救兵還未到來,隻有杜希全等人來了,他們所關系到的情勢并非無足輕重,如果能夠占據重要地點紮營,朱便可以被攻破了。”盧杞說:“陛下調動軍隊豈能和叛逆的寇賊相比!如果讓杜希全等人的軍隊從乾陵通過,那便是我軍自行驚動陵墓寝廟了。”于是,德宗命令杜希全等人由漠谷進軍。丙子(初三),杜希全等人的軍隊來到漠谷,果然被敵軍所攔擊。敵軍用大弩和巨石居高臨下地攻擊援軍,援軍死傷很多,城中出兵接應援軍,又被敵軍打敗。當天傍晚,杜希全等人所率四支軍隊潰散了,隻好退保州。朱到城下來視察援軍棄下的辎重,随從的官員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無不為之大驚失色。戴休顔是夏州人。
  攻城益急,穿塹環之。移帳于乾陵,下視城中,動靜皆見之,時遣使環城招誘士民,笑其不識天命。
  朱攻打奉天城愈發急迫,他鑿通溝塹,将全城環繞起來。朱将軍帳遷移到乾陵,由此向下察看城中的動靜虛實,全都能夠看清。朱還不時派人環繞着奉天城引誘城中的将士和百姓,嘲笑他們看不清天命所歸。
  [3]神策河北行營節度使李晟疾愈,聞上幸奉天,帥衆将奔命。張孝忠迫于朱滔、王武俊,倚晟為援,不欲晟行,數沮止之。晟乃留其子憑,使娶孝忠女為婦,又解玉帶賂孝忠親信,使說之,孝忠乃聽晟西歸,遣大将楊榮國将銳兵六百與晟俱。晟引兵出飛狐道,晝夜兼行,至代州。丁醜,加晟神策行營節度使。
  [3]神策、河北行營節度使李晟的疾病痊愈了,聽說德宗出行奉天,便率領衆将領前去赴命。張孝忠被朱滔、王武俊所逼迫,有賴于李晟的聲援,不想讓李晟離去,有好幾次阻止他前往。于是李晟将自己的兒子李憑留下來,讓他娶張孝忠的女兒為媳婦,又解下玉帶賄賂張孝忠的親信,讓他勸說張孝忠。于是張孝忠聽任李晟西進歸朝,還派遣大将楊榮國帶領精銳兵馬六百人與李晟同去。李晟領兵經過飛狐道,日夜兼程,來到代州。丁醜(初四),德宗加任李晟為神策行營節度使。
  [4]王武俊、馬攻趙州不克。辛巳,歸瀛州,武俊送之五裡,犒贈甚厚;武俊亦歸恒州。
  [4]王武俊、馬攻打趙州,未能攻克。辛巳(初八),馬要回瀛州去,王武俊送行了五裡地,犒賞和贈送的物品甚是豐厚。王武俊也回到恒州。
  [5]上之出幸奉天也,陝虢觀察使姚明揚以軍事委都防禦副使張勸,去詣行在。勸募兵得數萬人。甲申,以勸為陝虢節度使。
  [5]德宗出行奉天時,陝虢觀察使姚明揚将軍中事務委托給都防禦副使張勸,自己前往行在。張勸招募兵員,得到數萬人,甲申(十一日),德宗任命張勸為陝虢節度使。
  [6]朱攻圍奉天經月,城中資糧俱盡。上嘗遣健步出城觇賊,其人懇以苦寒為辭,跪奏乞一襦褲。上為之尋求不獲,竟憫默而遣之。時供禦才有粝米二斛,每伺賊之休息,夜,缒人于城外,采蕪菁根而進之。上召公卿将吏謂曰:“朕以不德,自陷危亡,固其宜也。公輩無罪,宜早降以救室家。”群臣皆頓首流涕,期盡死力,故将士雖困急而銳氣不衰。
  [6]朱攻打、圍困奉天已經有一個月了,城中的物資和糧食都已用光。德宗曾經派遣善于行走的人出城察看敵情,該人說是天氣寒冷,跪着懇求德宗,要一件短襖和套褲。德宗為他尋找,未能找到,最後還是難過地默然打發他去了。當時供給德宗的糧食,僅有粗米二斛,官吏每每窺伺敵軍的休息時間,夜裡将人系在繩索上放到城外,去采集蔓菁根,獻給皇上。德宗将公卿将官召集起來,對他們說:“朕因無德,自陷于危亡之中,固然是應該的。諸位沒有罪過,最好及早投降,以便救出自己的家人。”群臣都伏地叩頭,痛器流涕,相互約定要竭盡自己最大的力量。所以将士們雖然置身于困苦危急之中,但是他們的銳氣卻毫不衰減。
  上之幸奉天也,糧料使崔縱勸李懷光令入援,懷光從之。縱悉斂軍資與懷光皆來。懷光晝夜倍道,至河中,力疲,休兵三日。河中尹李齊運傾力犒宴,軍尚欲遷延。崔縱先辇貨财渡河,謂衆曰:“至河西,悉以分賜。”衆利之,西屯蒲城,有衆五萬。齊運,恽之孫也。
  德宗出行奉天時,糧料使崔縱勸說李懷光讓他前往增援,李懷光聽從了他的主張。崔縱将軍中物資悉數聚集起來,與李懷光一起前來。李懷光日夜兼程,來到河中,人力疲乏,讓士兵休息三天。河中尹李齊運全力設宴犒勞,軍隊還想拖延不行。崔縱先将物資錢财運過黃河,然後對大家說:“到了河西,便将他們全部分給大家。”衆人貪圖其利,西進蒲城屯駐,當時有五萬人。李齊運是李恽的孫子。
  李晟行且收兵,亦自蒲津濟,軍于東渭橋;其始有卒四千,晟善于撫禦,與士卒同甘苦,人樂從之,旬月間至萬餘人。
  李晟一邊行進,一邊招集士兵,也從蒲津渡過黃河,在東渭橋駐紮下來。在渡河之初,他隻有士兵四千人,由于他善于撫恤與駕馭士兵,與士兵同甘共苦,人們都願意跟随他,所以在一個月之間便發展到萬餘人。
  神策兵馬使尚可孤讨李希烈,将三千人在襄陽,自武關入援,軍于七盤,敗将仇敬,遂取藍田。可孤,宇文部之别種也。
  神策兵馬使尚可孤讨伐李希烈,在襄陽帶領三千人,由武關前往增援,在七盤駐紮,打敗了朱的将領仇敬,于是攻取藍田。尚可孤是宇文部的别支。
  鎮國軍副使駱元光,其先安息人,駱奉先養以為子,将兵守潼關近十年,為衆所服。朱遣其将何望之襲華州,刺史董晉棄州走行在。望之據其城,将聚兵以絕東道;元光引關下兵襲望之,走還長安。元光遂軍華州,召募士卒,數日,得萬餘人。數遣兵攻元光,元光皆擊卻之,賊由是不能東出。上即以元光為鎮國軍節度使,元光乃将兵二千西屯昭應。
  鎮國軍副使駱元光,他的先人是安息人,駱奉先将他收為養子。他帶兵防守潼關将近十年,兵衆都服從他的指揮。朱派遣他的将領何望之襲擊華州,華州刺史董晉放棄了州城,逃奔行在。何望之占領華州城後,準備集中兵力,以便截斷東行的道路。駱元光帶領潼關兵襲擊何望之,何望之逃回長安。于是駱元光駐軍華州,召募士兵,不過幾天,招得一萬餘人。朱多次派兵進攻駱元光,都被駱元光擊退,敵軍自此不能東出。德宗随即任命駱元光為鎮國軍節度使。駱元光領兵兩千人,向西屯駐昭應。
  馬燧遣其行軍司馬王權及其子彙将兵五千人入援,屯中渭橋。
  馬燧派遣他的行軍司馬王權及其兒子王彙帶兵五千人前去增援奉天,在中渭橋屯駐。
  于是黨所據惟長安而已,援軍遊騎時至望春樓下。李忠臣等屢出兵皆敗,求援于,恐民間乘弊抄之,所遣兵皆晝伏夜行。
  當時,朱一夥所占領的地盤,隻有長安而已,援軍的巡哨騎兵有時前進到望春樓的下面。李忠臣等人屢次出兵,都被打敗,便向朱求援。朱唯恐民間乘己疲困,前來抄襲,他所派遣的兵馬都是晝伏夜行。
  内以長安為憂,乃急攻奉天,使僧法堅造雲梯,高廣各數丈,裹以革,下施巨輪,上容壯士五百人;城中望之懼。上以問群臣,渾、侯仲莊對曰:“臣觀雲梯勢甚重,重則易陷,臣請迎其所來鑿地道,積薪蓄火以待之。”神武軍使韓澄曰:“雲梯小伎,不足上勞聖慮,臣請禦之。”乃度梯之所,廣城東北隅三十步,多儲膏油松脂薪葦于其上。丁亥,盛兵鼓噪攻南城,韓遊曰:“此欲分吾力也。”乃引兵嚴備東北。戊子,北風甚訊,推雲梯,上施濕氈,懸水,載壯士攻城,翼以,置人其下,抱薪負土填塹而前,矢石火炬所不能傷。賊并兵攻城東北隅,矢石如雨,城中死傷者不可勝數。賊已有登城者,上與渾對泣,群臣惟仰首祝天。上以無名告身自禦史大夫、實食五百戶以下千餘通授,使募敢死士禦之,仍賜禦筆,使視其功之大小書名給之,告身不足則書其身,且曰:“今便與卿别。”俯伏流涕,上拊其背,欷不自勝。時士卒凍餒,又乏甲胄,撫谕,激以忠義,皆鼓噪力戰。中流矢,進戰不辍,初不言痛。會雲梯輾地道,一輪偏陷,不能前卻,火從地中出,風勢亦回,城上人投葦炬,散松脂,沃以膏油,歡呼震地。須臾,雲梯及梯上人皆為灰燼,臭聞數裡,賊乃引退。于是三門皆出兵,太子親督戰,賊徒大敗,死者數千人。将士傷者,太子親為裹瘡。入夜,複來攻城,矢及禦前三步而墜;上大驚。
  朱心中為長安感到憂慮,便加緊進攻奉天。他讓僧人法堅制造雲梯,長寬各有數丈,外面包裹着牛皮,下面安裝着巨大的輪子,上面可以容納勇士五百人,城中的人們望見,都感到憂恐畏懼。德宗詢問群臣的意見,渾、侯仲莊回答說:“我們看雲梯勢必甚為沉重,沉重就容易下陷。我們請求迎着雲梯的來路開鑿地道,積蓄柴禾與火種,等待它的到來。”神武軍使韓澄說:“靠雲梯攻城這種小小伎倆,不足以煩勞聖上費心,請讓我來對付雲梯。”韓澄估量了雲梯的指向,于是在城東北角拓寬了三十步,在上面儲備了大量的膏油、松脂和柴禾、蘆葦等。丁亥(十四日),朱軍大舉出動,擂鼓呐喊,攻打奉天南城。韓遊說;“這是打算分散我軍的力量。”于是,他領兵嚴密防備奉天城的東北面。戊子(十五日),北風甚是猛烈,朱軍推出雲梯,上面包裹着浸濕的氈子,懸挂水袋,運載勇士攻城。兩側用兵車遮護着,将士兵安置在兵車棚頂之下,讓兵士抱柴背土,填平壕溝,向前沖鋒。亂箭、飛石、火炬不能傷害他們。敵軍合兵進攻城東北角,箭石如雨,城中死傷的人無法計算,敵軍已經有人登上城了。德宗與渾相對而泣,群臣隻好仰首禱告上天。德宗将一千餘份自禦史大夫、實封食邑五百戶以下的空白委任官職文憑“告身”交給渾,讓他募集敢死之士去抵禦敵軍,還将禦筆賜給他,讓他根據人們所立功勞的大小,在告身上填寫上名字加以委任,如果告身不夠用,便寫在該人身上,戰後再給告身。而且說:“現在我就與你永别。”渾趴在地上,淚流滿面,德宗撫摸着他的後背,抽咽不能自己。當時,士兵又凍又餓,又缺乏铠甲頭盔,渾對他們撫慰勸導,用忠義激發他們,士兵們都擂鼓呐喊,奮力而戰。渾中了亂箭,仍然向前奮戰不止,初時也未講疼痛。恰好雲梯輾壓地道,一隻輪子偏倒陷落,不能向前或後退,火從地道中冒出來,大風也往回吹,城上的人們投下蘆葦火把,撒上松脂,澆上膏油,歡呼之聲,震動大地。不一會兒,雲梯和梯上的人全部化為灰燼,散發的焦臭之氣,數裡以外都可以聞到,于是敵軍退卻。此時奉天城東、南、北三門都發兵出擊,太子親自督戰,敵軍徒衆大敗,死亡的人有數千。對于受傷的将士,太子親自為他們包紮傷口。到了夜晚,朱再來攻城,箭落到德宗面前三步遠的地方,德宗大驚。
  李懷光自蒲城引兵趣泾陽,并北山而西,先遣兵馬使張韶微服間行詣行在,藏表于蠟丸。韶至奉天,值賊方攻城,見韶,以為賤人,驅之使與民俱填塹;韶得間,逾塹抵城下呼曰:“我朔方軍使者也。”城上人下繩引之,比登,身中數十矢,得表于衣中而進之。上大喜,舁韶以徇城,四隅歡聲如雷。癸巳,懷光敗兵于沣泉。聞之懼,引兵遁歸長安。衆以為懷光複三日不至,則城不守矣。
  李懷光從蒲城領兵直趨泾陽,傍着北山向西而行。事先,他派遣兵馬使張韶穿着老百姓的衣服抄小道前往行在,将表章藏在蠟丸之中。張韶來到奉天,正當敵軍剛剛攻城,見到張韶,以為卑賤之人,便驅使他與老百姓一起填塞壕溝。張韶看準間隙,越過壕溝,抵達城下呼喊道:“我是朔方軍的使者。”城上的人放下繩索,把他拉到城上。及至登到城上,張韶身上被射中幾十支箭,得以将藏在衣服中的表章進呈德宗。德宗大為高興,讓人擡着張韶在城中繞行宣示,四處歡聲雷動。癸巳(二十日),李懷光在澧泉将朱軍打敗。朱聞此,害怕起來,于是領兵逃回長安。大家認為,倘若李懷光再有三天不來,奉天城便要失陷了。
  既退,從臣皆賀。汴滑行營兵馬使賈隐林進言:“陛下性太急,不能容物,若此性未改,雖朱敗亡,憂未艾也!”上不以為忤,甚稱之。侍禦史萬俟著開金、商運路,重圍既解,諸道貢賦繼至,用度始振。
  朱退去以後,随從諸臣都來向德宗道賀。汴滑行營兵馬使賈隐林進言說:“陛下性情太急躁,不能包容萬物。如果不将這脾氣改一改,雖然朱敗亡了,但憂患仍然不能止息!”德宗并不以為受到冒犯,對賈隐林甚為稱許。侍禦史萬俟著開通了金、商漕運通道,層層包圍既已解除,各道貢賦相繼而至,朝廷的費用開始有了保證。
  朱至長安,但為城守之計,時遣人自城外來,周走呼曰:“奉天破矣!”欲以惑衆。既據府庫之富,不愛金帛以悅将士,公卿家屬在城者皆給月俸。神策及六軍從車駕及哥舒曜、李晟者,皆給其家糧;加以繕完器械,日費甚廣。及長安平,府庫尚有餘蓄,見者皆追怨有司之暴斂焉。
  朱回到長安以後,隻作守城的打算,時常派人從城外來,繞城奔走呼喊說:“奉天城攻破啦!”企圖借此迷惑民衆。朱據有朝廷庫存的财富以後,便不惜用金帛取悅将士,對留在城中的公卿家屬一概每月支付薪俸。對于神策軍和随從德宗車駕六軍以及哥舒曜、李晟等人,朱一概向他們的家屬供給糧食。加上修治完善各種器械,每日耗費甚巨。但及至長安平定,朝廷庫存仍有剩餘的财産,看到的人都追溯怨恨有關部門的橫征暴斂。
  或謂曰:“陛下既受命,唐之陵廟不宜複存。”曰:“朕嘗北面事唐,豈忍為此!”又曰:“百官多缺,請以兵脅士人補之。”曰:“強授之則人懼。但欲仕者則與之,何必叩戶拜官邪!”所用者惟範陽、神策團練兵;泾原卒驕,皆不為用,但守其所掠資貨,不肯出戰;又密謀殺,不果而止。
  有人對朱說:“陛下既然秉受天命,唐朝的陵園寝廟不應該再存在下去。”朱說:“我曾經北面稱臣,事奉唐朝,哪能忍心幹這種事!”又有人說:“百官空缺很多,請派兵脅迫讀書人來補充。”朱說:“勉強授給官職,人家就恐懼了。想做官的人便給他官,哪有敲門封官拜職的呢!”朱所能指揮的隻有範陽兵和神策團練兵。泾原兵驕橫跋扈,都不服從指揮,隻是守護着他們劫掠來的錢财,不願意出外打仗。泾原兵還密謀誅殺朱,未能實現,隻好作罷。
  李懷光性粗疏,自山東來赴難,數與人言盧杞、趙贊、白志貞之奸佞,且曰:“天下之亂,皆此曹所為也!吾見上,當請誅之。”既解奉天之圍,自矜其功,謂上必接以殊禮。或說王、趙贊曰:“懷光緣道憤歎,以為宰相謀議乖方,度支賦斂煩重,京尹犒賜刻薄;緻乘輿播遷者,三臣之罪也。今懷光新立大功,上必披襟布誠,詢得失,使其言入,豈不殆哉!”、贊以告盧杞,杞懼,從容言于上曰:“懷光勳業,社稷是賴,賊徒破膽,皆無守心,若使之乘勝取長安,則一舉可以滅賊,此破竹之勢也。今聽其入朝,必當賜宴,留連累日,使賊入京城,得從容成備,恐難圖矣!”上以為然。诏懷光直引軍屯便橋,與李建徽、李晟及神策兵馬使楊惠元刻期共取長安。懷光自以數千裡竭誠赴難,破朱,解重圍,而咫尺不得見天子,意殊怏怏,曰:“吾今已為奸臣所排,事可知矣!”遂引兵去,至魯店,留二日乃行。
  李懷光生性粗疏,從山東前來奔赴國難,多次與人們談到盧杞、趙贊、白志貞的邪惡谄媚,而且說:“天下的禍亂,都是這号人造成的!我見到聖上,自當奏請殺了他們。”李懷光解除了對奉天的圍困以後,自己矜誇功勞,認為德宗一定會以特殊的禮節接待他。有人勸說王、趙贊說:“李懷光沿途激憤感歎,認為宰相謀劃議論乖謬無方,度支收斂賦稅煩多,京兆尹犒勞賞賜苛刻不豐。緻使聖上流離遷徙的,是宰相、度支、京兆尹三人的罪過。如今李懷光新近立下了巨大的功勞,聖上肯定會對他敞開胸襟,推誠相待,征詢為政得失。假使他的話傳到聖上耳中,豈不是很危險嗎!”王、趙贊将此話告訴了盧杞,盧杞害怕,便語氣和緩地對德宗說:“李懷光的功勳業績,為國家所依賴。敵寇已吓破了膽,全然沒有守城的心思。如果讓李懷光乘勝攻取長安,一下子便可以消滅敵軍,這真是勢如破竹啊。現在聽任他入城朝見,必定要賞賜設宴,拖延好幾天,緻使敵軍開進京城,得以從容地作好防備,恐怕就難以圖謀了。”德宗認為很對,便诏命李懷光直接帶領軍隊屯駐便橋,與李建徽、李晟以及神策兵馬使楊惠元按限定日期共同攻取長安。李懷光認為自己由數千裡外竭盡赤誠,奔赴國難,打敗朱,解除重重圍困,現在身在咫尺,卻不能夠見到皇上,心裡甚為不滿意。他說:“我如今已經被奸臣所排擠,事情不問可知了!”于是李懷光帶兵離去,來到魯店,停留了兩天,才又出發。
  [7]劍南西山兵馬使張以所部兵作亂,入成都,西川節度使張延賞棄城奔漢州;鹿頭戍将叱幹遂等讨之,斬及其黨,延賞複歸成都。
  [7]劍南西山兵馬使張率部下士兵發起叛變,進入成都,西川節度使張延賞抛下成都,逃奔漢州。在鹿頭屯戍的将領叱幹遂等人讨伐叛兵,殺掉張及其同黨,張延賞再次回到成都。
  [8]淮南節度使陳少遊将兵讨李希烈,屯盱眙,聞朱作亂,歸廣陵,修塹壘,繕甲兵。浙江東、西節度使韓閉關梁,禁馬牛出境,築石頭城,穿井近百所,繕館第數十,修塢壁,起建業,抵京岘,樓堞相屬,以備車駕渡江,且自固也。少遊發兵三千大閱于江北;亦發舟師三千曜武于京江以應之。
  [8]淮南節度使陳少遊領兵讨伐李希烈,在盱眙屯駐,聽說朱發起叛亂,便回到廣陵,修整壕溝與寨堡,繕治铠甲與兵器。浙江東、西節度使韓封鎖關口與橋梁,禁止牛馬出境。他還修築石頭城,開鑿水井将近一百眼,整治館舍數十處,修築壁壘城堡,起自建業,抵達京岘山,樓房與城牆上凸形矮牆連成一片,既為皇上南渡長江作準備,也加固了自己的守備。陳少遊發兵三千人在長江北岸大規模地檢閱軍隊,韓也派出水軍三千人在京江炫耀武力,以與陳少遊相呼應。
  鹽鐵使包佶有錢帛八百萬,将輸京師。陳少遊以為賊據長安,未期收複,欲強取之。佶不可,少遊欲殺之;佶懼,匿妻子于案牍中,急濟江。少遊悉收其錢帛;佶有守财卒三千,少遊亦奪之。佶才與數十人俱至上元,複為韓所奪。
  鹽鐵使包佶擁有錢帛八百萬,準備運往京城。陳少遊認為亂軍占領着長安,收複無期,打算強行奪取這些錢帛。包佶不肯交出錢帛,陳少遊想殺他,包佶害怕,便将妻子兒女藏匿在公事文書中間,急忙渡過長江,陳少遊将他的錢帛全部收繳。包佶有守護錢财的士兵三千人,陳少遊也将他們劫奪了一番。包佶剛和數十人一起到上元縣,又被韓所劫奪。
  時南方藩鎮各閉境自守,惟曹王臯數遣使間道貢獻。李希烈攻逼汴、鄭,江、淮路絕,朝貢皆自宣、饒、荊、襄趣武關。臯治郵驿,平道路,由是往來之使,通行無阻。
  當時,南方的藩鎮各自封鎖邊境,據守一方,隻有曹王李臯幾次派遣使者抄小路向朝廷進獻貢物。李希烈進攻逼迫汴州、鄭州,江淮道路斷絕,朝廷的貢物都從宣、饒、荊、襄各州取道武關。李臯修治驿站,平整道路,此後,使者往來通行無阻。
  [9]上問陸贽以當今切務。贽以日緻亂,由上下之情不通,勸上接下從谏,乃上疏,其略曰:“臣謂當今急務,在于審察群情,若群情之所甚欲者,陛下先行之,所甚惡者,陛下先去之。欲惡與天下同而天下不歸者,自古及今,未之有也。夫理亂之本,系于人心,況乎當變故動搖之時,在危疑向背之際,人之所歸則植,人之所去則傾,陛下安可不審察群情,同其欲惡,使億兆歸趣,以靖邦家乎!此誠當今之所急也。”又曰:“頃者竊聞輿議,頗究群情,四方則患于中外意乖,百辟又患于君臣道隔。郡國之志不達于朝廷,朝廷之誠不升于軒陛。上澤阙于下布,下情壅于上聞,實事不必知,知事不必實,上下否隔于其際,真僞雜糅于其間,聚怨嚣嚣,騰謗籍籍,欲無疑阻,其可得乎!”又曰:“總天下之智以助聰明,順天下之心以施教令,則君臣同志,何有不從!遠迩歸心,孰與為亂!”又曰:“慮有愚而近道,事有要而似迂。”
  [9]德宗向陸贽詢問當今最為急切的事務。陸贽認為,往日導緻變亂,是由于上下之情不相通。勸說德宗接觸下情,聽從谏诤。于是他進上章疏,大略是說:“臣認為當今最為急切的事務,在于詳細察明衆人的心志,若是衆人甚為希圖的,陛下先去施行它,衆人甚為憎惡的,陛下先去除掉它。陛下所希圖和憎惡的與天下人相同,而天下人不肯歸向的事情,從古到今,都是沒有的。一般說來,治與亂的根本,與人心密切相關,何況正當變故發生、人心動搖時,處于危贻疑慮、人心向背的關頭!人心歸向,那就會萬事振興;人心離異,那就會萬事傾危。陛下怎麼能不審察衆人的心志,與他們同好同惡,使民衆向往歸附,以安定國家呢!這一點就是當前所最為急切的啊。”陸贽又說:“不久前臣私下聽取大家的議論,對大家的心志也頗做了些研究。發現地方上擔心的是朝内朝外的意圖違背,百官又擔心君臣溝通的途徑阻隔。地方上的意圖不能上達朝廷,朝廷的誠意不能上達聖聽。上面的恩澤很少向下面流布,下面的實情被阻塞不能使上面聞知。真實的事情不一定知道,知道的事情不一定真實,上下在此際阻隔不通,真假在此間混雜糅合,聚集的怨苦之聲噪雜而起,騰起的毀謗之辭亂作一團,要想毫無猜疑阻隔,那是可能的嗎?”他又說:“彙集起天下人的智慧以助于自己的聰明,順從天下人的心志以施行政教律令,就會君臣同心,有誰會不聽從命令!遠近的人們都歸心朝廷,有誰會去發動叛亂!”他又說:“有的計慮看似愚昧而接近道理,有的事情本來切要而看似迂闊。”
  疏奏旬日,上無所施行,亦不诘問。贽又上疏,其略曰:“臣聞立國之本,在乎得衆,得衆之要,在乎見情。故仲尼以謂人情者聖王之田,言理道所生也。”又曰:“《易》,乾下坤上曰泰,坤下乾上曰否,損上益下曰益,損下益上曰損。夫天在下而地處上,于位乖矣,而反謂之泰者,上下交故也。君在上而臣處下,于義順矣,而反謂之否者,上下不交故也。上約己而裕于人,人心說而奉上矣,豈不謂之益乎!上蔑人而肆諸己,人必怨而叛上矣,豈不謂之損乎!”又曰:“舟即君道,水即人情。舟順水之道乃浮,違則沒;君得人之情乃固,失則危。是以古先聖王之居人上也,必以其欲從天下之心,而不敢以天下之人從其欲。”又曰:“陛下憤習俗以妨理,任削平而在躬,以明威照臨,以嚴法制斷,流弊自久,浚恒太深。遠者驚疑而阻命逃死之禍作,近者畏懾而偷容避罪之态生。君臣意乖,下下情隔,君務緻理,而下防誅夷,臣将納忠,又上慮欺誕,故睿誠不布于群物,物情不達于睿聰。臣于往年曾任禦史,獲奉朝谒,僅欲半年,陛下嚴邃高居,未嘗降旨臨問,群臣局趨退,亦不列事奏陳。軒陛之間,且未相谕,宇宙之廣,何由自通!雖複例對使臣,别延宰輔,既殊師錫,且異公言。未行者則戒以樞密勿論,已行者又謂之遂事不谏,漸生拘礙,動涉猜嫌,由是人各隐情,以言為諱。至于變亂将起,億兆同憂,獨陛下恬然不知,方謂太平可緻。陛下以今日之所睹驗往時之所聞,孰真孰虛,何得何失,則事之通塞備詳之矣!人之情僞盡知之矣!”
  章疏奏上十天,德宗沒有采取任何措施,也不再詢問什麼。陸贽再次進上章疏,大略是說:“臣聽說立國的根本在于能夠得人,得人的關鍵在于洞見人情。所以仲尼認為人情是聖王之田,意思是說人情乃是治理之道産生的基礎。”他又說:“在《易經》中,乾在下而坤在上叫作泰,坤在下而乾在上叫作否,損上而益下叫作益,損下而益上叫作損。一般地說,天在下面而地處在上面,在位置上是乖謬的了,但反而把它叫做泰,是因為上下相交的原故。君主在上面而臣屬處在下面,在義理上是通順的,但反而把它叫做否,是因為上下不能相交的原故。君主約束自己而對人們寬宏大度,人們必定會喜歡,因而事奉君主了,這難道不應該把它叫做益嗎!君主蔑視人們反而讓自己恣肆無忌,人們必定要怨責,因而背叛君主,這難道不應該把它叫做損嗎!”他又說:“船就是君之道,水就是人之情。船順乎水之道才能浮起,違背了水之道就會沉沒。君主掌握了人們的意願才能地位鞏固,不能把握人們的意願就會處境危險。所以古代的聖明君主居于衆人之上時,一定要讓自己的欲望順從于天下之心,而不敢使天下之人順從自己的欲望。”他又說:“陛下憤恨藩鎮跋扈,習以成俗,妨害治道,便以削平強藩為己任,以明察一切的威嚴照臨四方,以嚴密的法網控制裁斷萬事。然而,弊端相沿已久,陛下深求恒久之心過重。因此疏遠的人,驚怖疑慮、抗阻命令、逃脫死亡的禍患興起;親近的人,畏葸懾伏、偷合苟容、躲避罪責的情态發生。君臣之意乖違,上下之情阻隔,君主務求政治修明,但臣下卻防備遭受誅殺;臣下将要交付忠心,君主卻又顧慮會有欺妄。所以皇上的誠意不能播散于萬衆,萬衆之情也不能傳達到皇帝的耳中。我在往年曾經擔任禦史,得以侍奉朝見,僅将近半年,而陛下威嚴莫測,高高在上,不曾降旨征求意見,群臣畏縮不安,快步避退,也不肯條列諸事奏陳。在朝堂上,君臣之間尚且不能相互曉示,宇宙如此廣袤,又如何能夠自行通達!雖然陛下仍按慣例與待制的使臣談話,還另外延請宰相議事,但是這既與衆人參與之義不同,又與公開進言有别。對尚未實行的事情,臣下以莫論機要為戒;對已實行的事情,臣下又說不必諷谏已成之事,漸漸地生出了顧忌,動不動就涉及猜疑。由此,人們各自隐瞞真情,以講話為忌諱,以至于在變亂将起時,萬民同憂,隻有陛下安然而無所察覺,還在說太平将會到來。陛下如能以如今所見到的來驗證以往所聽說的,哪個是真實的,哪個是虛假的,得在哪裡,失在哪裡,那麼,事情的通達與阻塞便全都清楚了,人心的真僞便全都知道了。”
  上乃遣中使谕之曰:“朕本性甚好推誠,亦能納谏。将謂君臣一體,全為堤防,緣推誠不疑,多被奸人賣弄。今所緻患害,朕思亦無他,其失反在推誠。又,谏官論事,少能慎密,例自矜,歸過于朕以自取名。朕從即位以來,見奏對論事者甚多,大抵皆是雷同,道聽途說,試加質問,遽即辭窮。若有奇才異能,在朕豈惜拔擢。朕見從前已來,事祗如此,所以近來不多取次對人,亦非倦于接納。卿宜深悉此意。”贽以人君臨下,當以誠信為本。谏者雖辭情鄙拙,亦當優容以開言路,若震之以威,折之以辯,則臣下何敢盡言,乃複上疏,其略曰:“天子之道,與天同方,天不以地有惡木而廢發生,天子不以時有小人而廢聽納。”又曰:“唯信與誠,有失無補。一不誠則心莫之保,一不信則言莫之行。陛下所謂失于誠信以緻患害者,臣竊以斯言為過矣。”又曰:“馭之以智則人詐,示之以疑則人偷。上行之則下從之,上施之則下報之。若誠不盡于己而望盡于人,衆必怠而不從矣。不成于前而曰誠于後,衆必怠而不從矣。不誠于前而曰誠于後,衆必疑而不信矣。是知誠信之道,不可斯須而去身。願陛下慎守而行之有加,恐非所以為悔者也!”又曰:“臣聞仲虺贊揚成湯,不稱其無過而稱其改過;吉甫歌誦周宣,不美其無阙而美其補阙。是則聖賢之意較然著明,惟以改過為能,不以無過為貴。蓋為人之行已,必有過差,上智下愚,俱所不免。智者改過而遷善,愚者恥過而遂非;遷善則其德日新,遂非則其惡彌積。”又曰:“谏官不密自矜,信非忠厚,其于聖德固亦無虧。陛下若納谏不違,則傳之适足增美;陛下若違谏不納,又安能禁之勿傳!”又曰:“侈言無驗不必用,質言當理不必違。辭拙而效速者不必愚,言甘而利重者不必智。是皆考之以實,慮之以終,其用無他,唯善所在。”又曰:“陛下所謂‘比見奏對論事皆是雷同道聽途說者。’臣竊以衆多之議,足見人情,必有可行,亦有可畏,恐不宜一概輕侮而莫之省納也。陛下又謂‘試加質問,即便辭窮。’臣但以陛下雖窮其辭而未窮其理,能服其口而未服其心。”又曰:“為下者莫不願忠,為上者莫不求理。然而下每苦上之不理,上每苦下之不忠。若是者何?兩情不通故也。下之情莫不願達于上,上之情莫不求知于下,然而下恒苦上之難達,上恒苦下之難知。若是者何?九弊不去故也。所謂九弊者,上有其六而下有其三:好勝人,恥聞過,騁辯給,眩聰明,厲威嚴,恣強愎,此六者,君上之弊也;谄谀,顧望,畏,此三者,臣下之弊也。上好勝必甘于佞辭,上恥過必忌于直谏,如是則下之谄谀者順指而忠實之語不聞矣。上騁辯必剿說而折人以言,上眩明必臆度而虞人以詐,如是則下之顧望者自便而切磨之辭不盡矣。上厲威必不能降情以接物,上恣愎必不能引咎以受規,如是則下之畏者避辜而情理之說不申矣。夫以區域之廣大,生靈之衆多,宮阙之重深,高卑之限隔,自黎獻而上,獲睹至尊之光景者,逾億兆而無一焉;就獲睹之中得接言議者,又千萬不一;幸而得接者,猶有九弊居其間,則上下之情所通鮮矣。上情不通于下則人惑,下情不通于上則君疑;疑則不納其誠,惑則不從其令;誠而不見納則應之以悖,令而不見從則加之以刑;下悖上刑,不敗何待!是使亂多理少,從古以然。”又曰:“昔趙武呐呐而為晉賢臣,绛侯木讷而為漢元輔,然則口給者事或非信,辭屈者理或未窮。人之難知,堯、舜所病,胡可以一洲一诘而謂盡其能哉!以此察天下之情,固多失實,以此輕天下之士,必有遺才。”又曰:“谏者多,表我之能好;谏者直,示我之能容;谏者之狂誣,明我之能恕;谏者之漏洩,彰我之能從;是則人君與谏者交相益之道也。谏者有爵賞之利,君亦有理安之利;谏者得獻替之名,君亦得采納之名。然猶谏者有失中而君無不美,唯恐谠言之不切,天下之不聞,如此則納谏之德光矣。”上頗采用其言。
  于是,德宗派遣中使告訴陸贽說:“朕的本性很喜歡推心置腹,也能夠接受谏诤。朕認為君臣是一個整體,因而對臣下全然不加提防。由于朕以真誠待人,不起疑心,多次被邪惡詐僞的人所欺惑。如今所導緻的禍害,在朕想來,也沒有别的,這失誤反在于以真心待人了。再者,谏官議論事情,很少有人能夠講得謹慎周密,照例都是自行誇示炫耀,把過錯推到朕身而使自己獲取名聲。朕從即位以來,看過的上奏對答、議論諸事的很多,大緻都是人雲亦雲,道聽途說,朕試着加以質疑問難,馬上便無話對答了。果真有特殊的才能,對朕來說,哪裡會舍不得提拔他們?朕看到由過去到現在,事情隻是這樣,因此最近以來,朕較少依次咨詢大家的意見,也并不是說朕已厭倦受采納大家的意見,你應該深切了解這個意思。”陸勢認為,君主統轄臣下,應當以誠心和信用為根本。即使進谏的人言辭與态度庸俗拙劣,皇上也應當寬容,以便廣開進言之路。如果以威嚴震懾臣下,以辯論折服臣下,那麼,臣下怎麼敢于暢所欲言?陸贽再次上疏,大略是說:“天子的法則,與上天的法則相同。上天不會因為地上有惡劣的樹木便停止萬物生長,皇上不應該因為時常碰到小人便廢棄聽取和采納意見。”他又說:“隻有誠心與信用,一旦失去便無法彌補。一不誠心,人心便難以保持;一旦不守信用,所說的話便難以讓人實行。陛下所說失誤在于以誠心和信用待人,因而導緻了禍害的話,我私下裡認為這話是講得過份了。”他又說:“用智謀駕馭臣下,人們便會欺詐,将猜疑顯示給臣下,人們便會得過且過。上面實行什麼,下面就會随從着實行什麼;上面給予什麼,下面就會回報什麼。如果自己不能做到完全誠心,反而指望别人做到完全誠心,大家必然會以懈怠的态度來應付,并不聽從這一要求。以前無誠心,而說以後會有誠心,大家必然會懷疑,并不相信這種說法。由此可知,誠心和信用的法則,是不能一時離開自身的。希望陛下謹慎地恪守這一法則,并且較之以往更認真地實行這一法則。後悔恐怕是不對的吧!”他又說:“我聽說仲虺贊揚成湯時,不是稱許他沒有過錯,而是稱許他改正過錯;尹吉甫歌誦周宣王時,不是贊美他沒有缺失,而是贊美他能夠彌補缺失。可見,古聖賢的意思非常明白,他們隻以能夠改正過錯為賢能,而不以沒有過錯為可貴。這大概是因為人們各自做自己要做的事情,必然會有過錯,由上智到下愚,都不能避免。明智的人能夠改正過錯而移心向善,愚蠢的人恥于改正過錯的而因循前非。移心向善,人的德行便會日日更新;因循前非,人的壞處就會越積越多。”他又說:“谏官建言不夠周密而又自行誇耀,實在是不夠忠厚,但這對于聖上的道德本來也沒有損害。如果陛下能夠采納規谏而不拒絕,那麼,事情傳出去,正足以為陛下增加光彩;如果陛下拒絕規谏而不肯采納,又怎麼能夠禁止事情不傳出去?”他又說:“誇大的言辭,沒有效驗,不必采用;質實的話語,說在理上,不必拒絕。言辭笨拙,但見效迅速,不一定是愚昧的;說話甜美,重于财利,不一定是聰明的。這些結論都是經過對實際事物的考察和對最終結果的思索的,它們的用處也沒有别的,隻是為了善這個目的。”他又說:“陛下所說的‘近來所見上奏對答、議論諸事都是人雲亦雲、道聽途說’的話,臣私下認為,衆多的議論,足以看出人心所向,必然會有可行的,也會有令人可畏的,恐怕不應該一律輕視侮慢而不肯深省并采納它們。陛下又說‘試着加以質疑問難,馬上便無話對答’的話,我卻以為,陛下雖然能夠問得人家無話可說,卻不能問得人家無理可說,能夠使人口服,卻不能使人心服。”他又說:“作臣下的人,沒有不希望盡忠的;作君主的人,沒有不尋求朝政修明的。但是,臣下常常苦惱君主不能使朝政修明,君主常常苦惱臣下不能盡忠,為什麼會這樣呢?這是上下兩情不溝通的原故。下情沒有不希望傳達給君主的,上情沒有不希圖使臣下知曉的。但是,臣下總是苦于難以将下情傳達到上面,君主總是苦于下面難知上情,為什麼會這樣呢?這是因為有九種弊端不能消除的原故。所謂九種弊端,君主占了六種,臣下占了三種:好勝于人,恥于聞過,馳騁辯才,炫耀聰明,厲行威嚴,剛愎自用,這六種,是君主的弊端;谄媚阿谀,瞻前顧後,畏葸怯懦,這三種,是臣下的弊端。君主好勝于人,必然以巧言獻媚之辭為甘美;君主恥于聞過,必然以直言勸谏為忌諱。既然如此,下面的謅媚阿谀之徒便會順承旨意,忠誠真實的話便難以聽到了。君主馳騁辯才,必然會在人未講完就剿絕其說,以便用言語将人折服;君主炫耀聰明,必然主觀臆測,以詐謀來猜度别人。既然如此,下面的瞻前顧後之輩便自然會見機行事,于是磋琢磨朝政得失的言辭便難以說盡了。君主厲行威嚴,必然不能貶抑自己的情志去待人接物;君主剛愎自用,必然不能讓自己承擔過失而接受人們的規勸。既然如此,下面的畏葸怯懦之流便要逃避罪責,于是真情合理的言論便難以申說了。一般說來,由于地域的廣大,生靈的衆多,宮廷的重疊幽深,地位高下的限制阻隔,自衆賢人以上,得以一見皇上威儀的人,超過億萬人之中難有一個;就得以見到皇帝的人而言,得以與皇帝直接講話談論的人,又是千萬人之中難有一個;而有幸得以與皇帝直接接觸的人,還有九種弊端居于其間,上情與下情所能溝通的是太少了。上情不能與下面溝通,臣下便會迷惑;下情不能與上面溝通,君主便會猜疑。君主猜疑,便不能接受臣下的誠心;臣下迷惑,便不會服從君主的命令。臣下的誠心不被接受,便會以悖逆的行為來對付君主;君主的命令未被服從,便會把刑罰施加給臣下。臣下悖逆,君主用刑,除了失敗,還能怎樣!所以,變亂多而治世少,自古以來,便是這樣。”他又說:“過去趙武說話遲鈍,但卻成了晉國的賢臣;绛侯灌嬰質樸而說話遲鈍,但卻作了漢家的宰相。如此說來,口有辯才的人行事,有時不一定可信,拙于言辭的人說理,有時未必就沒道理。難以知人,這是為帝堯、帝舜所擔憂的,怎麼可以用君臣間的一答一問,便說是窮盡了知人的本領了呢!用這種辦法來考察天下的人情,肯定大多不能符合實際,用這種辦法去輕慢天下之士,必定會有遺漏的人才。”他又說:“進谏的人為數很多,表明我能夠與臣下和睦相處;進谏的人進言直切,顯示我能夠包容群言;進谏的人狂言誣罔,說明我能夠寬恕别人;進谏的人洩露真情,彰示我能夠從谏如流。這便是君主與進谏人相互補益的途徑。進谏的人會有得到封爵賞賜的好處,君主也會有達到政治修明、國家安定的好處;進谏的人會博得诤言勸谏的名聲,君主也會赢得采納衆議的名聲。即使這樣,進谏之人仍然會有失于中肯的地方,而君主卻是無不盡善盡美。君主惟恐正直的言論還不夠殷切,天下事還沒有全部聽到,能夠如此,君主采納規谏的德行便光大了。”德宗對陸贽的建言頗有采納。
  [10]李懷光頓兵不進,數上表暴揚盧杞等罪惡;衆論喧騰,亦咎杞等。上不得已,十二月,壬戌,貶杞為新州司馬,白志貞為恩州司馬,趙贊為播州司馬。宦者翟文秀,上所信任也,懷光又言其罪,上亦為殺之。
  [10]李懷光屯兵途中,不肯前進,屢次上表揭露盧杞等人的罪惡,群臣議論喧騰,也歸罪于盧杞等人。德宗出于不得已,十二月,壬戌(十九日),貶貞杞為新州司馬,白志貞為恩州司馬,趙贊為播州司馬。宦官翟文秀是德宗所信任的人,李懷光又彈劾他的罪過,德宗也為此把他殺了。
  [11]乙醜,以翰林學士、祠部員外郎陸贽為考功郎中,金部員外郎吳通微為職方郎中。贽上奏,辭以“初到奉天,扈從将吏例加兩階,今翰林獨遷官。夫行罰先貴近而後卑遠,則令不犯;行賞先卑遠而後貴近,則功不遺。望先錄大勞,次遍群品,則臣亦不敢獨辭。”上不許。
  [11]乙醜(二十二日),德宗任命翰林學士、祠部員外郎陸贽為考功郎中,金部員外郎吳通微為職方郎中。陸贽上奏推辭說:“剛到奉天,跟随皇上出走的将士們,照例應該加進兩階,而現在卻隻有翰林升官。一般說來,實行懲罰應該先從地位顯貴和親近的人們開始,然後再對地位卑下和疏遠人們的實行,這樣,所下的命令便不會遭到冒犯;實行獎賞,應該先從地位卑下和疏遠的人們開始,然後再對地位顯貴的親近的人們實行,這樣,所記的功勞便不會漏略不全。希望能夠先铨錄有大功勞的人,再遍及百官各品級,如此,則我也不敢獨自推辭對我本人的封賞。”德宗沒有許可。
  [12]上在奉天,使人說田悅、王武俊、李納,赦其罪,厚賂以官爵;悅等皆密歸款,而猶未敢絕朱滔,各稱王如故。滔使其虎牙将軍王郅說悅曰:“日者八郎有急,滔與趙王不敢愛其死,竭力赴救,幸而解圍。今太尉三兄受命關中,滔欲與回纥共往助之,願八郎治兵,與滔渡河共取大梁。”悅心不俗行而未忍絕滔,乃許之。滔複遣其内史舍人李見悅,審其可否,悅猶豫不決,密召扈議之。司武侍郎許士則曰:“朱滔昔事李懷仙為牙将,與兄及朱希彩共殺懷仙而立希彩。希彩所以寵信其兄弟至矣,滔又與判官李子瑗謀殺希彩而立。既為帥,滔乃勸入朝而自為留後,雖勸以忠義,實奪之權也。平生與之同謀共功如李子瑗之徒,負而殺之者二十餘人。今又與東西相應,使滔得志,亦不為所容,況同盟乎!滔為人如此,大王何從得其肺腑而信之邪!彼引幽陵、回纥十萬之兵屯于郊,大王出迎,則成擒矣。彼囚大王,兼魏國之兵,南向渡河,與關中相應,天下其孰能當之!大王于時悔之無及。為大王計,不若陽許偕行而陰為之備,厚加迎勞,至則托以他故,遣将分兵而随之。如此,大王外不失報德之名而内無倉猝之憂矣。”扈等皆以為然。王武俊聞李适魏,遣其司刑員外郎田秀馳見悅曰:“武俊以宰相處事失宜,恐禍及身,又八朗困于重圍,故與滔合兵救之。今天子方在隐憂,以德綏我,我曹何得不悔過而歸之邪!舍九葉天子不事而事滔乎!且未稱帝之時,滔與我曹比肩為王,固已輕我曹矣。況使之南平汴、洛,與連衡,吾屬皆為虜矣!八郎慎勿與之俱南,但閉城拒守;武俊請伺其隙,連昭義之兵,擊而滅之,與八郎再清河朔,複為節度使,共事天子,不亦善乎!”悅意遂決,绐滔雲:“從行,必如前約。”
  [12]德宗在奉天時,讓人去勸說田悅、王武俊和李納,答應赦免他們的罪行,許給他們高官顯爵。田悅等人都暗中向朝廷表示誠意,但仍然不敢與朱滔斷絕交往,各自稱王一如既往。朱滔讓他的虎牙将軍王郅規勸田悅說:“先前八郎遭遇急難時,我與趙王不敢顧惜一死,竭力前往救助,幸而解除了圍困。如今太尉三哥在關中秉受天命,我打算與回纥人一同前往輔助他。希望八郎整治兵馬,與我渡過黃河,共同攻取大梁。”田悅本意不準備前往,但又不忍心拒絕朱滔,于是便許諾。朱滔又派他的内史舍人李去見田悅,看他是否答應出兵。田悅猶豫不決,秘密傳召扈商議此事。司武侍郎許士則說:“過去朱滔事奉李懷仙,擔任牙将,與哥哥朱以及朱希彩共同殺了李懷仙,擁立朱希彩。朱希彩因此而寵信朱氏兄弟到了極點。朱滔又與判官李子瑗謀殺朱希彩擁立朱。朱既然做了節帥,朱滔便勸朱入朝做官而讓自己擔任留後,雖然是以忠義勸勉朱,實際上是奪取他的權力。平時與他共同策劃、共同立功如李子瑗一流人,背棄并誅殺了的有二十餘人。如今朱滔又與朱瑗東西相互呼應,假使朱滔達到目的,朱也不會被他所容忍,何況同盟之人呢!朱滔為人就是這樣,大王怎麼能夠相信他還會講出肺腑之言呢!他帶領幽州、回纥兵十萬人屯紮在郊野之外,如果大王出來迎接,便會被他擒住。他囚禁了大王,兼并了魏國的兵馬,向南渡過黃河,與關中相互呼應,天下有誰人足以抵擋他呢!到那時候,大王後悔也來不及了。為大王着想,不如佯裝答應與朱滔同行,同時暗中做好防備,對朱滔的迎接與犒勞要豐厚,而待他一到,便用其他事由向他推托,隻派出将領、分出兵馬來跟随他。這樣,大王在外面不失報德的名聲,在内裡也不會有急劇而起災禍的憂慮了。”扈等人都認為所言有理。王武俊聽說李到魏博,派遣他的司刑員外郎田秀馳馬去見田悅說:“我以往因宰相處理事務失當,恐怕災禍降及自身,加之八郎困在重圍之中,所以與朱滔合兵援救你。如今聖上正處于深藏在心裡的憂愁之中,願意用恩德來安撫我們,我輩怎能不悔過自新,歸依朝廷呢!抛開曆經九世的天子不去事奉,反而去事奉朱滔呢!而且,在朱尚未稱帝時,朱滔與我輩并肩稱王,那時朱滔就已經輕視我輩了。何況讓他南進平定汴州與洛州,與朱聯合起來,我們這些人都會成為俘虜了!八郎請小心,别與他一同南下,隻要關閉城門,堅持守衛就行了。請讓我看準他的漏洞,連結昭義的兵馬,将他擊滅。我與八郎再掃清河朔,重新去當節度使,共同事奉天子,不是也很好嗎!”于是田悅的意圖決斷下來,他欺騙朱滔說:“跟你前往,一定象以前約定的那樣。”
  丁卯,滔将範陽步騎五萬人,私從者複萬餘人,回纥三千人,發河間而南,辎重首尾四十裡。
  丁卯(二十四日),朱滔帶領範陽步兵、騎兵五萬人,私自跟從他的又有一萬餘人,回纥兵三千人,從河間出發南進,辎重前後相聯四十裡。
  [13]李希烈攻李勉于汴州,驅民運土木,築壘道,以攻城;忿其未就,并人填之,謂之濕薪。勉城守累月,外救不至,将其衆萬餘人奔宋州。庚午,希烈陷大梁。滑州刺史李澄以城降希烈,希烈以澄為尚書令兼永平節度使。勉上表請罪,上謂其使者曰:“朕猶失守宗廟,勉宜自安。”待之如初。
  [13]李希烈在汴州攻打李勉,驅使百姓運送土木,修築營壘通道,以便攻城。他因工程不能告竣而惱怒,将人填入坑道,稱作濕柴。李勉在城中堅守幾個月,外面沒有救兵來,便帶領他的人馬一萬餘人逃奔宋州。庚午(二十七日),李希烈攻陷大梁。滑州刺史李澄舉城投降李希烈,李希烈任命李澄為尚書令兼永平節度使。李勉上表請求處罰,德宗對李勉的使者說:“朕連宗廟都失守了,你應該安心。”德宗對待李勉一如既往。
  劉洽遣其将高翼将精兵五千保襄邑,希烈攻拔之,翼赴水死。希烈乘勝攻甯陵,江、淮大震。陳少遊遣參謀溫述送款于希烈曰:“濠、壽、舒、廬,已令馳備,韬戈卷甲,伏俟指麾。”又遣巡官趙诜結李納于郓州。
  劉洽派遣他的将領高翼帶領精兵五千人保衛襄邑,李希烈攻克了襄邑,高翼投水而死。李希烈乘勝進攻甯陵,長江、淮河一帶大為震驚。陳少遊派遣參謀溫述向李希烈表示誠意說:“濠、壽、舒、廬四州,我已使那裡的軍備松馳了,兵器铠甲都已收藏起來,等待着你來指揮。”陳少遊又派遣巡官趙诜在郓州結納李納。
  [14]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關播罷為刑部尚書。
  [14]中書侍郎、同平章事關播被罷黜為刑部尚書。
  [15]以給事中孔巢父為淄青宣慰使,國子祭酒董晉為河北宣尉使。
  [15]德宗任命給事中孔巢父為淄青宣慰使,國子祭酒董晉為河北宣慰使。
  [16]陸贽言于上曰:“今盜遍天下,輿駕播遷,陛下宜痛自引過以感人心。昔成湯以罪己勃興,楚昭以善言複國。陛下誠能不吝改過,以言謝天下,使書诏無所避忌,臣雖愚陋,可以仰副聖情,庶令反側之徒革心向化。”上然之,故奉天所下書诏,雖驕将悍卒聞之,無不感激揮涕。
  [16]陸贽對德宗說:“如今盜寇遍及天下,車駕流亡在外,陛下應當痛心地自動承擔過失以感動人心。往昔成湯因加罪于自己而勃然興起,楚昭王因講了善言而複興楚國。如果陛下能夠肯于糾正過失,以言語向天下謝罪,讓诏書寫得沒有任何閃避忌諱,大概可以使反複無常之徒革心洗面,歸向德化。盡管我愚昧淺陋,但可以寫得符合聖上的心意。”德宗同意了他的意見。所以,德宗在奉天所頒布的诏書,便是驕橫的将領、兇悍的士卒聽了,也無不感動得揮淚而泣。
  術者上言:“國家厄運,宜有變更以應時數。”群臣請更加尊号一二字。上以問贽,贽上奏,以為不可,其略曰:“尊号之興,本非古制。行于安泰之日,已累謙沖,襲乎喪亂之時,尤傷事體。”又曰:“赢秦德衰,兼皇與帝,始總稱之;流及後代,昏僻之君,乃有聖劉、天元之号。是知人主輕重,不在名稱。損之有謙光稽古之善,崇之獲矜能納谄之譏。”又曰:“必也俯稽術數,須有變更,與其增美稱而失人心,不若黜舊号以祗天戒。”上納其言,但改年号而已。
  術士上言說:“國家遭逢厄運,應該有所變更,以便應合時下的運數。”群臣請在德宗的尊号上再加一兩個字。德宗以此事詢問陸贽。陸贽上奏,認為并不可取。他大略是說:“尊号的采用,本不是古來制度。在國家太平無事時采用尊号,已有礙皇上的謙虛沖和的名聲了,更何況在國家喪亂之時因襲上尊号的制度,尤其有傷體統。”他又說:“赢姓秦朝德行衰敗,将‘皇’與‘帝’合二為一,開始總稱皇帝。此制沿及後世,在昏庸邪僻的君主中,便有漢哀帝‘聖劉’、陳宣帝‘天元’的稱号。由此可知,君主的偉大與渺小,并不在于有什麼名稱。損抑尊号會有謙退求古的美名,崇尚尊号隻能得到自誇才能、接受谄媚的譏諷。”他又說:“假如一定要俯就應合氣數,需要有所變更,那麼,與其因增加美好的稱号,而失去人心,不如免除原有的尊号,來敬承上天的告戒。”德宗采納了陸贽的建議,僅僅更改了年号罷了。
  上又以中書所撰赦文示贽,贽上言,以為:“動人以言,所感已淺,言又不切,人誰肯懷!今茲德音,悔過之意不得不深,引咎之辭不得不盡,洗刷疵垢,宣暢郁堙,使人人各得所欲,則何有不從者乎!應須改革事條,謹具别狀同進。舍此之外,尚有所虞。竊以知過非難,改過為難;言善非難,行善為難。假使赦文至精,止于知過言善,猶願聖慮更思所難。”上然之。
  德宗又把中書省所撰寫的赦文給陸贽看,陸贽上言認為:“用言語來打動人心,對人的感動已經很淺了,所說的話又不夠切實,誰肯惦記着它!如今要寫的德音,陛下悔悟過錯的意思不能寫得不深切,陛下承擔罪責的言辭不能寫得不詳盡,洗刷自己的缺點錯誤,宣洩大家的不滿情緒,使人人各自得到他所想得到的,那還有什麼不肯聽從朝命的人呢!應該改變所寫的條目,我已經恭謹地别寫一狀,在此一同進上。除此之外,我還有所憂慮。我私下認為,知道自己的過錯并不難,改正過錯才是難的;話講得好并不難,事辦得好才是難的。假如赦文寫得盡善盡美,那也隻停留在知道自己的過錯和話講得好這方面,還希望聖上去思考那更難的方面。”德宗認為陸贽講得很對。
興元元年(甲子、784)
興元元年(甲子,公元784年)
  [1]春,正月,癸酉朔,赦天下,改元,制曰:“緻理興化,必在推誠;忘己濟人,不吝改過。朕嗣服丕構,君臨萬邦,失守宗祧,越在草莽。不念率德,誠莫追于既往;永言思咎,期有複于将來。明征其義,以示天下。
  [1]春季,正月,癸酉朔(初一),大赦天下,改年号。德宗頒制說:“要想導緻安定,興起教化,就一定要對人推心置腹,忘掉自己的利益,救助别人的困難,不惜痛改前非。朕繼承帝位,統領天下,然而卻使祖宗的廟堂失守,使自己淪落于草莽之間。這是由于過去沒有遵循德化行事。現在誠然不能将以往的失誤追回,但朕久久地思考着犯下的罪責,希望在将來有所改正。現在朕無所掩飾地将這個意思講出來,讓天下之人都能看到。
  小子懼德弗嗣,罔敢怠荒,然以長于深宮之中,暗于經國之務,積習易溺,居安忘危,不知稼穑之艱難,不恤征戍之勞苦,澤靡不究,情未上通,事既擁隔,人懷疑阻。猶昧省己,遂用興戎,征師四方,轉饷千裡,賦車籍馬,遠近騷然,行赍居送,衆遮勞止,或一日屢交鋒刃,或連年不解甲胄。祀奠乏主,室家靡依,死生流離,怨氣凝結,力役不息,田萊多荒。暴令峻于誅求,疲空于杼軸,轉死溝壑,離去鄉闾,邑裡丘墟,人煙斷絕。天譴于上而朕不寤,人怨于下而朕不知,馴緻亂階,變興都邑,萬品失序,九廟震驚,上累于祖宗,下負于蒸庶,痛心貌,罪實在予,永言愧悼,若墜泉谷。自今中外所上書奏,不得更言‘聖神文武’之号。
  “我恐怕自己的德行不能繼承先人的業績,不敢懈怠荒唐。但是,由于生活在深宮之中,不熟悉治理國家政務,積久成習,容易沉溺,居于平安之地,忘記了可能發生的危險,不懂得收種莊稼的艱難,沒有體恤征戰屯戍的勞苦,恩澤不能普施于百姓,民情不能上達于朝廷,既然上下之間聲氣阻隔,人們自然便會心懷疑慮。朕卻仍然不知深自反省,終于導緻了戰争。征調兵馬,遍及四方,轉運糧饷,連綿千裡,征用車輛馬匹,緻使遠近各處騷動不安。離家當兵的人要攜帶衣食等物,留在家中的人要輾轉相送,大家都受盡了勞苦。有時在一天之内屢次短兵相接,有時連續幾年不能解甲歸田。祭奠祖先時沒有主人,家屬無所依靠。生死無定,流離失所,怨恨之氣,疑聚盤結。征發力役沒有止息,耕田多已荒蕪。殘暴的長官嚴厲索求,疲憊的百姓不再織布,人們輾轉流亡,葬身溝壑,離開鄉裡,緻使城邑鄉村化為荒丘廢墟,沒有人煙。上有上天的譴責,但朕不省悟;下不百姓的憤怨,但朕不知道。從此而緻亂,緻使京城發生了變故,萬事失去秩序,九廟為之震驚。朕對上連累了列宗列祖,對下辜負了黎民百姓,心中痛切,臉上慚愧,這些罪責都在朕身上,為此久久地慚愧着,哀悼着,有如墜入深淵山谷。從今以後,朝廷内外所進上的書表章奏,不允許再稱‘聖神文武’的尊号。
  李希烈、田悅、王武俊、李納等,鹹以勳舊,各守藩維,朕撫禦乖方,緻其疑懼;皆由上失其道而下罹其災,朕實不君,人則何罪!宜并所管将吏等一切待之如初。
  “李希烈、田悅、王武俊、李納等人,原都是有功勳的老臣,各自守衛藩鎮。朕安撫駕馭無方,緻使他們疑慮畏懼。這全是因為上面無道而使下面遭受災殃,實在是朕喪失了為君的體統,下面有什麼罪過!現應将李希烈等人連同他們所管轄的将士官吏等一切人都象當初一樣對待。
  朱滔雖緣朱連坐,路遠必不同謀,念其舊勳,務在弘貸,如能效順,亦與惟新。
  “朱滔雖然因為朱而受到牽連,但相隔遙遠,勢必不能同謀,念及朱滔原是朝廷的有功之臣,務必寬大處理,如果能夠向朝廷投誠,也給他改過自新。
  朱反易天常,盜竊名器,暴犯陵寝,所不忍言,獲罪祖宗,朕不敢赦。其脅從将吏百姓等,但官軍未到京城以前,去逆效順并散歸本道、本軍者,并從赦例。
  “朱改變天道常規,盜用名号與車服儀制,殘暴地冒犯列宗列祖的陵園寝廟,令人不忍言狀。他得罪了列祖列宗,朕不敢赦免于他。那些被裹脅進來的将士、官吏、百姓等人,隻要在官軍沒有開到京城以前,脫離逆軍,向朝廷投誠,并且解散隊伍而回到本道本軍去的,一概按照赦免之例處理。
  諸軍、諸道應赴奉天及進收京城将士,并賜名奉天定難功臣。其所加墊陌錢、稅間架、竹、木、茶、漆、榷鐵之類,悉宜停罷。
  “各軍、各道一切奔赴奉天和進軍收複京城的将士,一概賜名稱作‘奉天定難功臣’。那些加征的除陌錢、間架、竹、木、茶、漆等稅以及專營鑄鐵等項,應該全部免除。”
  赦下,四方人心大悅。及上還長安明年,李抱真入朝為上言:“山東宣布赦書,士卒皆感泣,臣見人情如此,知賊不足平也!”
  赦文頒下以後,各地人心大為歡悅。及至德宗回到長安的第二年,李抱真入朝對德宗說:“在崤山以東宣布赦文時,士兵們都感動得流下了眼淚,我看到人情這樣,便知道平定敵軍是不足為慮的了!”
  [2]命兵部員外郎李充為恒冀宣尉使。
  [2]德宗令兵部員外郎李充擔任恒冀宣慰使。
  [3]朱更國号曰漢,自号漢元天皇,改元天皇。
  [3]朱更改國号稱作漢,更改年号為天皇,自号漢元天皇。
  [4]王武俊、田悅、李納見赦令,皆去王号,上表謝罪。惟李希烈自恃兵強财富,遂謀稱帝,遣人間儀于顔真卿,真卿曰:“老夫嘗為禮官,所記惟諸侯朝天子禮耳!”希烈遂即皇帝位,國号大楚,改元武成。置百官,以其黨鄭贲為侍中,孫廣為中書令,李緩、李元平同平章事。以汴州為大梁府,分其境内為四節度。希烈遣其将辛景臻謂顔真卿曰:“不能屈節,當自焚!”積薪灌油于其庭。真卿趨赴火,景臻遽止之。
  [4]王武俊、田悅、李納見到赦令後,都免去了王的稱号,上表認罪。隻有李希烈仗着自己兵力強盛,資财豐饒,策謀稱帝。李希烈派人向顔真卿詢問有關禮儀,顔真卿說:“我曾經擔任過掌管禮儀的官員,所記着的隻有諸侯朝見天子的禮儀而已!”李希烈于是登上皇帝的寶位,國号稱作大楚,更改年号為武成。李希烈設置百官,任命他的同黨鄭贲為侍中,孫廣為中書令,以李緩、李元平同平章事。将汴州稱為大梁府,将他境内地盤劃分成四處,分别設置節度使。李希烈派遣他的将領辛景臻對顔真卿說:“你不肯失氣節,就該自